梅饭大汗了一把,心说,他们昨晚才刚见过吧。她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不欲与他靠近。“男女三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这些至理名言,她到此时才全部记起。

介绍完新生,潘夫子又开始卖弄他的话多了。

“既然大家选了老夫的课,也算对老夫的认可,一定要好好学习,下次官考可是有巡抚大人亲自督考。”

巡抚又算哪根葱?梅饭还没搞清青州算是哪个省呢,就听薇言问她,“姐姐,你喜欢算术吗?”

“还好吧。”梅饭干笑。

“那姐姐教我好不好。”对她眨眨眼,仿佛是在抛媚眼,又像是眼角抽筋。

梅饭不知他何意,只能下意识的推脱道:“这,我才疏学浅,你还是跟潘老师学习的好。”

“我就喜欢跟姐姐学。”继续眨眼中。

梅饭真的很想纠正他,说他眨眼一点都不好看,可又不敢说,只能拉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不敢怎么着他,并不代表别人也不敢。忽然一只戒尺对着他们扔了过来,梅饭低头躲过,还没等再抬头,已传来潘夫子咆哮的声音,“别以为给你们几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上我的课居然敢窃窃私语,那么能干上台上说来。”

说得好,梅饭大为痛快。这潘老头肯定不知道薇言的身份,正好借机整治下这小鬼。

戒尺并没砸到人,它从两人头顶之间穿过,直砸墙面,发出“咚”地脆响。

薇言脸变了变,想发作,却终没做。他冷哼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顺手还不忘把梅饭也拉了起来。

“公子,我还想听课。”她急叫起来,想挣脱却终没敢用力。

“反正你也没听过几次,以后再说吧。”薇言冷声道了句,也不管有没有人看着,直把她拉出门。

走了几步,梅饭忽然觉得很不对劲儿。凭薇言的身份,在这里做个小学生,不会只是玩玩这么简单吧?

那么他是什么目的呢?还有风溱那小子呢?怎么今日没陪在小皇帝身边?

正想着时,已迈出会室大门,一抬眼,愕然看见风溱站在不远的地方,冲她笑得一脸和煦。

她闪了闪神,手不由握紧拳头。

这个男人不一般,早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他别有用心,又狡猾奸诈,这样的人跟着薇言,可未必是他的福气。

“公子要去哪儿?”风溱一见他们,笑着迎了上来。

“这个书院也没什么意思嘛。”薇言撇撇嘴。他还在记恨刚才潘赢的戒尺,若不是因为不能泄露身份,刚才恐怕就把那老头给赐死了。

风溱抿嘴笑了笑,极诱惑的声音道:“那公子现在要不要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到底是少年心性,果然眼神亮晶晶的。

“是哪里?”

“去了就知道。”风溱神秘一笑,似打算卖个关子。

他这样子,反倒更勾起了薇言的好奇。他顺从的跟着风溱走了,当然最终也没忘记把她一起拉上。

按风溱所走的方向看,应该不是女宿,对于他们要去什么地方,梅饭没多少好奇,她所郁闷的只是为什么非要拉上她。

走没多远,迎面忽然瞧见梅鸿急匆匆向这边赶来。他走得甚急,额头上全是汗珠,边走还边虚弱地喘着粗气。

“公子,公子。”一见他们,便高呼一声,直奔薇言跑来。

饭饭猜测,他多半了得了潘赢砸人的消息,特地来查看情况来了。

果然,梅鸿走到跟前,扑通跪在地上,一口一个告罪,直呼,“小人该死。”

薇言没搭理他,侧身从他身前走过,只当这是一根木头。

好歹是书院的山长,平时对她也不错。梅饭有些看不过眼,路过他身边时,伸手扶了他一把,小声道:“没事的。”

梅鸿点点头,感激地看她一眼。

正准备迈步时,却忽然听他说了一句,“桃大人出事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梅饭一惊。果然是有事发生了。

桃颜武功虽好,但再好的武功也架不住寡不敌众。自己的右眼跳可能应在他身上了,只是千万别有生命危险啊。心焦之下,再也不能磨蹭而行。

看着她突然拎起裙子狂奔,薇言不由呼了起来,“喂,梅饭,你要去哪儿?”

梅饭没答,她心里只惦记着桃颜。

“公子放心,咱们是同路的。”风溱闲闲的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等待看戏的兴奋。

一路狂奔,直跑到桃颜所住的院子才停了下来。

小院外站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青衣人,看起来似乎守卫很严。梅饭想冲过去,却被两个青衣人伸手拦住。

“我是梅饭,我要进去,快让开。”梅饭说着,心怦怦跳个不停。上一次桃颜就伤的不轻,这次可别真有个好歹。

“是梅小姐的话,就请进来。”屋里传来一个清冷地声音,却不是桃颜说的。

两个青衣人放了行,她赶忙跑了进去,一进门就听到有嘤嘤地哭声。

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一个白色单子,而地上一片破碎的杯碗,床前正跪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嘤嘤哭着。

梅饭只觉脑子“轰”地一下,桃颜是死了吗?他都没等她见最后一眼就去了?

他死了,那她怎么办?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在地上哇哇痛哭起来。直似肝肠寸断,回肠九转,眼泪更如泉涌般流出。

这是真真实实的心痛,就像霁走时一样,天塌下来了,压到了身上,痛彻心扉,痛断筋骨。

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早感觉到他出事了,为什么不赶紧过来看看,却还在怕那无关痛痒的责骂,怕他摆出的冰块脸。现在好了,人没了,就算想叫他骂也再也不能了。

正文 第一百章纯属看戏

心伤加上心痛,正哭得凄惨时,门外突然传来风溱的声音。

“我们只是来探病的,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我们大人伤重,是不见客的。”是门口守卫的声音。

“呀,里面有人在哭,是不是你们大人突然咽气了。”风溱轻快地笑着,声音里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听到这话,守卫们有些站不住了,都纷纷撤回屋里查看情况。

风溱含笑着对薇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这就是你说的有趣的地方吗?咱们上这儿来看什么呢?”薇言奇怪地问。

“来看看某人凄惨的臭脸。”风溱笑道。

两人进了屋内,梅饭还伏在地上“呜呜”地哭着。美人哭泣,就是看着的人也心有不忍。

风溱看得连声叹息,用手虚扶梅饭,劝道:“逝者已往,活着的人还是要过日子的,姑娘也不用难过,改天我给你说一门好亲事,就凭你的姿色再嫁也不难。”

梅饭正哭得伤心,听到这话,不由愤恨地看他一眼。心说,这整个就是屁话,她又没嫁人谈什么再嫁?这家伙分明是幸灾乐祸。

原来他早知道这里出事了,跑这儿来就为看热闹来了。

“姑娘不说话,这是不乐意了?要不考虑考虑我,我也算是岭州名士,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巴不得嫁给我呢。”风溱嘻嘻笑着,一副准备调戏的意思。

梅饭没说话。

薇言却不干了,怒道:“风溱,你不是说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是我的吗?怎么能跟我抢女人呢?”

“可是陛下,她不是最好的啊。”风溱颇似委屈道。

他们这么一唱一和,梅饭实在忍不下去了,她起身立起,直想把这两人臭骂一顿,管他们身份是高是低,是胖是瘦。

就在梅饭摆好姿态还没开骂时,床上也有一人忍不住了。桃颜豁的从床上跳了起来,眼睁的十分之圆。

“陛下,风大人,两位大驾光临,前来探病,桃颜感激不尽,只是这般调戏下官的未婚妻就太过分了。”

薇言吓了一跳。这叫死而复活,诈尸吗?

风溱却微微一笑道:“就知道桃大人没那么容易死,刚才的话纯属玩笑,还请大人不要介意的好。”

桃颜哼了一声,转身去看梅饭。

这时的梅饭早有些惊呆了。她颤抖地手指指着桃颜,半天才吐出几个愤恨的字眼,“你居然骗我。”

她刚才哭得肝肠寸断,他都不为所动,这会儿却跳出来宣告所有,真真恨死个人。

桃颜见她不悦,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一场误会。”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从一开始绝没想骗她的意思。小丫鬟给他喂药时把药汁洒落在他身上,他一怒之下便打翻了药碗。小丫鬟受了惊吓,就嘤嘤哭了起来。而这时,刚好梅饭进门。

他恼她彻夜不归,受了伤也不来看他,便用被单盖住头。想着先不理她,晾她一会儿。谁知那被单好巧不巧的居然是个白色的。

于是就有了下面那,痛断肝肠的一幕。

“哎呀,原来是误会,不过桃大人这可是伤到哪儿?腿,腰,还是别的地方?”风溱突然凑过来用扇子在他身上敲来敲去,虽没用多大力,却还是让桃颜疼得直呲牙。

本来腰腿伤的就挺重,刚才一跳之下又抻着筋,这会儿再被他一敲,更是疼痛难忍。他恨恨地瞪他一眼,虽没说话,可眼底的火却是灼人的。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居然被这条“风”狗咬了一口。

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他又躺回床上,疼得太厉害,眉头紧紧蹙起,手指也隐隐发颤。

梅饭看得心疼不已,原本对他的怨气也霎时消散了。她抢步过去,手掌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指,低声问,“疼得厉害吗?”

“很厉害。”桃颜呲着牙,一点都不掩饰的表达自己的软弱。

梅饭不由浅浅一笑。她喜欢这样的他,男人有泪也不一定要吞进肚里,疼了就说疼的人,也不一定就不是英雄。至少他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都是真实的感受。

风溱望着那两只相互交握的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过脸上却笑意不减,他扭头对薇言道:“公子现在可觉心情好多了?”

“还好吧。”薇言有些心不在焉。看见桃颜伤成这样,他确实很开心,可梅饭在这里也让他有些不悦。他的姐姐怎么能弃他而顾别人,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陛下,恕臣伤重在身不能大礼参拜,哎呦,好疼,臣这伤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这伤得好好静养啊。”他口中哀叫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薇言和风溱,虽没明说,却大有赶人的意思。

这是他的住处,又不是小皇帝的金銮殿,他自然不会管是不是大不敬。不过就算真的在金銮殿,他照样还会“赶人”。

薇言年纪虽小,却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可惜他也不忙,便迈着帝王步走到他床前,一脸准备给他沐点圣恩地表情。

“桃大人是国家栋梁,这一受伤可大大不妙呢。”

薇言说着,嘴角微微扬起,似叹息又似得意的语调道:“朕原本想下旨让桃爱卿官复原职,你这么一伤,还真让朕不知怎么办好了。”说完又是一声大叹。

官复原职的圣旨连同父亲的手谕,两天之前他就收到了,小皇帝这么说是想反悔吗?桃颜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做出万分遗憾地表情道:“桃颜受伤,不能为国家分忧,真是罪该万死。”

“爱卿所说极是,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实现呢?”薇言连连颔首,做出一副与他一样万分遗憾的表情。不过却是在遗憾他怎么还没“万死”呢?

桃颜微怔,竟不知如何回话了。

梅饭在旁边听着,心下暗觉好笑。桃颜跟一个小孩子斗嘴,还略输一筹呢。

薇言不说走,风溱也没要走的意思,两人各搬了把椅子坐在桃颜床边,似准备与他深谈一番。

桃颜只有苦着脸应着,眼神不时地在饭饭脸上飘来飘去。

梅饭知道他在跟自己求救,可惜,她管不了。她既左右不了薇言,也无法干涉风溱的乐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熬好药,等他什么时候有空再喂给他吃。

这几人各怀鬼胎,心里不和,面上也照样不和。以前或许还维持一点情面,现在竟连脸面都不要了。

这说明什么?争斗升级,由暗斗转为明斗了吗?

她虽喜欢桃颜,可这时候却不敢跟他走的太过亲近了。她心里明白,这些人不是在玩人,而是在玩政治。玩政治有什么危险,早从无数历史中得到过证明。一个弄不好,自己就会深陷泥沼,再也难见天日。

若想跑,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她一遍遍在心里劝着自己,可看见桃颜那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又觉心中不忍,想离开,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脚。就像刚才也是,得知他死去的一刹那,她心痛如刀割,甚至想跟他一起死的心都有了。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陷的那么深了。是爱吗?她暗暗叹息。

了解到自己的心意,便越发觉得恐惧,如果某一天她连抽身的可能都没有了,那该怎么办?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她就是在玩惊险,玩心跳,手里捧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包,小心翼翼过独木桥。不是被炸死,就是被淹死,而且还是带着梅家所有人一起。

三人斗嘴、斗舌、斗心眼的聊了许久,薇言终于想要走了。

临出门时,风溱忽然大笑三声,他的笑古怪中透三分滑稽,来得很莫名其妙。

“他在笑什么?”看他们走远了,梅饭忍不住问道。

“大概在笑我伤势很重,趁了他们的心意吧。”桃颜冷笑一声。

“那你的伤是谁弄的,会是他们吗?”

“谁知道。”桃颜咳嗽了一声,竟咳出一口血来。

他这次比上次伤的重多了,不仅是外伤,还有内伤,恐怕肺部也受损了。

“快,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梅饭心里一阵紧张,忙扶他躺下,俯身查看他的伤势。他腿、脚、腰、肩膀都受了大小不等的伤害,就连大腿内侧也没能幸免。

不过怎么会伤到这里的?

看她眼神所瞟之处,桃颜忍不住叹息起来。这一处根本就不是被刺客刺伤的,而是被那个神秘人,一脚踩上去,给踩坏的。

那一刻简直是他平生的奇耻大辱,被人像地毯一样踩来踩去,却连人家长什么样,穿身衣服,都没看到。唯一遗留下的只是那一抹花香,以及几片破碎的蔷薇花瓣。

“蔷薇花,蔷薇花,天下究竟谁会喜欢这种花的?”他想着,想着不禁叨念出来。

梅饭听得一清二楚,惊声问,“你说什么?什么蔷薇花?”

“没什么。”桃颜不欲跟她说那件糗事,便一语带过。

梅饭心里的震撼却久久无法离去。

这时,丫鬟送上熬好的汤药,她也就没再问下去。心里却有些怕怕的,又是蔷薇花,一个连霁都惧怕的人,可别跟他扯上关系才好。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姐妹各心,母丧子哀

一勺勺地喂桃颜吃过了药,他也有些困乏了。看着他连打哈欠,梅饭知道该离开了。她也是一晚上没睡,倒不如先走,让他好好休息休息,自己也去补个眠。

桃颜却不肯让她走,拉着她一个劲儿耍赖,非要等睡熟了才肯放人。饭饭无奈只好在一旁守着他,等他睡的很沉时才抽出被握着的手。

他睡的并不很安稳,睡梦中的他眉头依然皱的紧紧的,牙齿也不停地磨来磨去。她知道他很疼,在拼命忍受。

可这年头又没有止疼泵,也没有麻醉药,她一点也帮不了他。

给他盖好被子,叹息一声站起来。嘱咐丫鬟们好好照顾,才从屋里走了出来。

在这里待的时间有点长,等她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了。午饭没吃,现在赶回去刚刚好能赶上晚饭。

红园里确实准备好了晚饭,只是却不是为她准备的。因为已有两个人先入为主的坐在她的客厅里,吃着原本该是她的饭菜。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貌似两个时辰前,她刚见过其中的一个。

“公子。”梅饭无奈地对着薇言福身下拜。

两人中的另一个梅九,笑着迎过来,对她甜甜地一笑,“八姐,你回来了。”

“九妹也在这儿啊。”梅饭也对她一笑,心里却说,这小丫头怎么会在这里,还和薇言在一起?回想他们刚才的样子,好像还很交谈甚欢。

“姐姐,一起坐下来吃饭吧。”薇言招手唤她。

梅饭看了一眼桌子,饭菜基本都被吃干净,只剩下几个盘子底的菜汤和小半碗米饭。

可惜她对这些残羹剩饭不感兴趣。只是不知这两人今天怎么这么好的胃口,边吃边聊,竟消化了这许多。

“不用,我不饿,你们聊。”她浅浅一笑,向内屋走去。刚一转身,却忍不住一咧嘴,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却还得强忍着,还真是苦事一件。

那两人也没再管她,梅九让春梅收拾桌子,然后继续和薇言聊得很开心。

梅饭换了衣服出来,两人居然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果然年纪相仿的人更容易沟通。

看春天直挺挺地站在一边,宛如傻子一般,饭饭便她拉过来。

“小姐。”春天委屈地看她一眼,小声道:“我不想叫他们吃的,说是小姐的,可九小姐她刚刚拧我。”她说着卷起袖子给她看胳膊上的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