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暾抬目看看母亲,终于,郑重点了点头。

伏波便笑了,取丝巾为他拭了拭额角的微汗,无比怜爱地:“都这般大了,还时时把喜怒搁在脸上,人只当你是透明实心人,这怎么行呢?”

又过数月。依然是莘阳君辅政,子暾言听计从,王国于安宁的氛围中逐步繁盛,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次年的春季有些异常,一直是春阳杲杲的天气,应有的雨季却迟迟未来,已影响到农耕水利,臣子们恐延续至夏季会演变为大旱,便奏请子暾早作准备,并参照莘阳君故事出城祈雨。

子暾当即应承,但说:“此番旱情也许与前次两场战争有关,杀戮过甚,上天必然不喜,如常祈雨只怕无济于事,寡人有意乘龙舟入洺水巡游,沿途祭祀天、地,及山神河伯,求上天早降甘霖,并请诸神佑吾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众臣称善,惟莘阳君觉无此必要,说君王不可擅离国都,出城祈雨即可,毋须巡游数百里。但子暾坚持,并私下恳求莘阳君道:“我近日常梦见桑洛,她每以哀凄神色对我说,她魂锁江心,终日孤寂,难禁洺水寒。故我亦想借祭天地诸神之机亲临洺水,为她祝祷,愿她早日飞升,免受这黄泉水冷之苦。万望叔父成全。”

莘阳君见他如此恳切,提起桑洛又是一番黯然神伤景象,目底郁色令人动容,终于颔首同意。

子暾立即命人备祭品、造龙舟、选吉日。不料一切就绪,随行臣子侍卫整装待发时,子暾却病倒了。

说是感染风寒,而临行前夕病势骤然加重,浑身发热,面色潮红,虚弱得连睁目都很困难。

预定启程之日莘阳君入宫请安,见子暾仍昏昏沉沉地躺于病榻中,走近以手抚他额,那烫手的温度使他不由悚然一惊,便道:“大王既龙体欠安,宜安心休养,祭天之事日后再议。请大王命臣传旨,取消今日行程。”

子暾却坚决摇头,硬撑着坐起,对莘阳君道:“吉日已定,并早就诏告天下,若如今取消,恐天怒人怨,将来遭天谴,为国引来更多祸事。”

莘阳君凝眉道:“但大王若不顾病势巡游,舟车劳顿,必有大碍。”

“叔父,”子暾忽地紧握住莘阳君的手,“请叔父代我祭天。”

莘阳君讶然推辞,而子暾继续恳求:“叔父是子暾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论血统,论身份,试问天下还有谁能比叔父更能代表子暾呢?在子暾心中,叔父有如亚父,今子暾碍于病体无法乘舟祭天,亚父代子暾前往亦是顺理成章之事,请叔父应承,为子暾了此心愿。”

沉吟片刻,莘阳君问他:“你真希望叔父去?”

子暾徐徐颔首。

一笑,莘阳君答应:“好,臣遵命。”

待他告退离去时,子暾又陡然唤他,挣扎着下床,跪倒在莘阳君面前:“叔…父…”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断续,不平稳的气息也暴露了驿动的情绪,“叔父此行,任重道远,请受子暾一拜。”

莘阳君低身轻扶住他,但他仍坚持叩首,莘阳君亦不甚避让,默然受了,才道:“大王不必多礼。遵君命行事是为臣的本分,何况代王祭天,是莫大殊荣,臣谢大王恩典。”

“那…”子暾道:“叔父早去早回…朝中还有许多事,需要叔父定夺。”

莘阳君摇摇头,和言道:“若有事,大王请自作决定。今日大王既能对臣说出这番话,臣便知,天地已在大王心中。”

再度拜辞,而在转身间,子暾却又叫他。“叔父,”眼睛也红了,他竟然呜咽起来,“舟上风急,莫忘多添衣。”

回首,站定,莘阳君未说什么,只在子暾眼眸中微微地笑。

溪荪进来告之这消息的时候,伏波在检查医官为子暾开的药方。

“姑娘,大王请莘阳君代他祭天,莘阳君答应,现已离宫启程。”溪荪告诉王太后伏波。

伏波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另有一事…”溪荪踟躇着,一时未说下去。

“说。”伏波简短地命令。

溪荪递上一小木匣,打开,其中盛着一些药渣。伏波细看,发现是熬过的附子。

附子,味辛、性热、有毒,为纯阳燥烈之品,若无病之人服用其汤水,必周身燥热且烫,一如风寒发热。

“这是大王寝宫的宫人倾倒的。”溪荪说。

伏波睁目,即刻起身,按住桌面的手有些颤抖。

“去!”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吩咐溪荪:“去渡口找莘阳君,请他暂莫启程。”

溪荪答应,立即出宫。不久后她回来,禀道:“龙舟已经启航,我见莘阳君负手立于舟头,便高声唤他,向他招手,而他似浑然未觉,只凝视足下逝水,不知在想什么。”

“姑娘,传旨命侍卫乘轻舟将他追回罢。”溪荪建议。

伏波此时却沉默,良久,再悄然坐下,面色回复宁和,“不必了。”她说。

溪荪略有些讶异,似想再说什么,但终于还是缄口,只在半晌后叹了口气,道:“那龙舟雕梁画栋,好不精美…他临风而立,一袭素衣翩然,风姿宛如神人…说来也是异事,天地间竟有他这般的人,无论得意或落魄,那仪容却始终完美无暇。”

伏波未置一辞。从那刻起她便坐于窗边凝望左右修竹,不言不语,连姿态都未变过,直到翌日,舟沉的消息传来。

“昨日夜间,洺水忽起风浪…”溪荪在她身后轻声叙述新得的消息,“只是很小的风浪…龙舟便支离破碎,在很短的时间里…听看见的人说,就像一朵在水上忽然绽放的花…”

“他…死了?”伏波背对溪荪,仍在看竹枝,这声音仿若枯叶,干涩暗哑。

溪荪低低答了声“是”。

伏波静静回首,溪荪不禁大惊——她看见了一张近乎陌生的脸,苍老而憔悴,多年来精心驻颜锁住的时光像是于倏忽间逃逸,伏波一夜衰老十年。

牵动枯干的唇,伏波笑了笑:“知道了。”

两日后,有莘阳君家臣带一株杜若幼苗求见王太后,说莘阳君临行前嘱咐,让他此时带此物入宫呈给王太后。这是莘阳君自幽篁山带回培育的。

伏波收下,溪荪为她选花圃种植,连指几处伏波均说不好,最后她走到花园中的池塘边,亲自把杜若种下,才满意地微笑。

“必要种于水边。”她凝视水中杜若倒影,说:“他以为他爱杜若,却不知他真爱的只是这水生的花。”

自听闻莘阳君噩耗,子暾便连日悲泣,数度晕厥,后亲写祭文,称之为“亚父”,言辞哀伤凄切,字字含悲,令人闻之亦恻然。

子暾以国君礼厚葬莘阳君。丧礼之中,子暾仍不住落泪,几乎无法主持仪式,伏波便起身走至他身边,用周围诸臣皆能听见的声音对子暾说:“大王节哀。莘阳君并非常人,乃是云中君转世,特为辅佐大王而来。如今樗国昌盛,天下太平,云中君已尽其责,故于洺水之上飞升,回归天庭,仍旧做云神去了。”言罢转观天色,道:“看,下雨了。”

众人举目望去,果见天上纷纷扬扬洒下一层层雨水,刚开始细如毫发,后越下越大,须臾便势如倾盆。

“云中君!果然是云中君…”人皆惊叹,均沐雨跪下,顶礼膜拜。

子暾下令,在全国境内为云神莘阳君遍造庙宇,奉为樗国主神。一年两度春秋祭礼,春兰秋菊长相供奉,万古不绝。

十七年后,樗王子暾一统中原。

(九歌 完)

绿衣

【内容简介】

那日晨光清美,河水清澈,水势盛大,而河中锦鲤格外地多,在晃动的芦荻水影里穿梭游弋,煞是好看。天际淡紫色的霞光尚未隐去,与几抹彤云倒映在水中,公主所乘的船就这样一点点出现在水云间,就像是自天外飘来。

大王早备好了翟茀车,率群臣在水岸等候。翟茀彩羽缤纷,车前四匹玉骢马嚼上红绡随风飘舞,大王着玄色九章纹兖冕,衬以白纱中单、黄朱蔽膝,端坐于车上,宁静地注视公主将来的方向。年轻俊美的容颜,配着那么隆重的礼服和肃穆的神情,他看上去宛如天神。

自少时起,大王就常被人喻为日神东君,每次出巡,臣民莫不争睹他容光,但得见他一眼,就如沐朝阳,欣喜不已。每每有人感叹,如此光华烁然的君主,须何等出众的美人才能与之相配。而当尹国公主下船立于水岸蒹葭边,多年的疑问便于此刻找到了答案。

【正文】

硕人

一、硕人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诗经·卫风·硕人》

率众在后苑寻觅多时,女史杜氏才在桃园找到婉妤。

婉妤正踏着一堆垒起的石块,一手颤巍巍地伸手去摘头顶枝桠上粉色的新桃,一手牵着罗裙中段,使之呈兜状,以盛她摘得的果子。

显然她已劳作许久,小脸泛红,渗着细密的汗珠,因只得一手摘桃,晃动的枝叶迎面拂来她也未便避开,叶上尘埃遂在她湿漉漉的面颊上扫出了一道道污痕,而她犹似浑然未觉。

杜氏蹙了蹙眉,冷面微咳一声,婉妤始闻声转目,见是女史,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扶着桃树干自石堆上跳下,却仍不忘小心翼翼地牵着罗裙护住半兜新桃。沉默半晌后她轻声解释:“我的乳母良贞病了,三日未进食,所以我摘些桃给她…”

杜氏不言不语,暂未走近,只上下打量她,须臾,目光缓缓落在她双足之上。

婉妤亦随之低头,这才发现因提高了裙子,一双葛履已露于外。那葛履穿了不少时日,在漠白日光下陈旧颜色一览无遗,想是适才登高又太过用力,右边那只足尖处丝线绽裂,赫然现出个破洞。

杜氏身后的一干宫人均已看见,唇边笑意若隐若现。婉妤立感羞赧,匆忙松手让裙幅垂下遮掩,半兜新桃顿时坠地,滴溜溜地四散开来。婉妤也没顾上捡,仔细理裙蔽住两足,掸掸衣裳沾染的灰尘碎叶,再引袖拭净脸上污迹,这才裣衽垂首,准备聆听女史教诲。

杜氏徐徐走至她面前,婉妤但感她气势迫人,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心下未免忐忑,不知女史就今日之事又会何等严厉地斥责她。

然出她所料,杜氏广袖一敛,竟带着身后宫人齐齐向她郑重下拜:“七公主大喜。”

婉妤怔怔地看她,一时不明白昔日惯以严苛、轻蔑甚至歧视眼色视己的宫人们姿态何以瞬间变得谦卑,不由疑惑道:“喜?…”

杜氏直身,半垂目,淡然道:“大王已将七公主许嫁于樗王子暾。请七公主即刻随妾前往正殿,受命于父,躬听成命,以兹嘉礼。”

似拜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所赐,一夜之间,十四岁的婉妤处境有了明显改变。她从后宫阴冷的侧院搬进了嫡生公主才能居住的明净宫室,锦衣玉食,婢女成群,许多以往从未见过的妃嫔也频频前来奉承道贺。

虽身为沈王闵丘的第七女,但亦不幸,她母亲只是个寻常宫女,且并不得宠,生下她后也只进一阶。自小以来,婉妤所得待遇远远不及沈王嫡女,甚至连王后身边较为亲近的侍女也比不过。六岁那年,婉妤母亲病逝,从此惟与乳母良贞在父亲遗忘的深宫角落里相依为命,被称作公主的她丝毫没有公主的尊荣,倒是像个小宫女一样,在气盛者的俯视下悄无声息地生活。

但一道许婚令使她又见到了几乎只在记忆中存在的陌生的父亲。记得上次见他,应是在三年前,三姐婧妤的婚仪大典上。婧妤是王后女儿,嫁的又是…也是樗王子暾,灭了强势芑国的樗王子暾,因此婚仪盛大豪奢,每个庶子庶女都得列席,而那以后,宫中再无如此规模的庆典,婉妤也就没有了与父亲沈王见面的机会。

婉妤对“金碧辉煌”的理解皆来自婧妤的婚仪,满堂金玉,宝马香车,以及婧妤身上刺绣精巧入微的嫁衣。

婧妤在内室加衣时,婉妤偷偷靠近她,怔怔地盯着衣袍上栩栩如生的翚翟默立良久,见她未察觉,便伸出细瘦的小手摸了摸那绚丽的翚羽。

“呀!住手,七公主!”婧妤的乳母一旁看见,当即怒目喝止:“公主的礼服不可沾上一丝污垢!”

婉妤悚然缩手,而一向高傲的婧妤竟然并不介意,想是心情大好,她反转身抚抚婉妤的脸:“不妨事。”

宫里人都艳羡她,她嫁的是传说中天神一般的樗王子暾,勇毅睿智,且年轻俊雅。

然而婧妤的好心情终结于尹国使臣的到访。那位来自这东方大国的大夫,以含蓄礼貌无懈可击的措辞暗示,婧妤的嫁衣绣有翚翟,其实是僭越逾制。

绣翚翟的袆衣惟王后才可穿。后来婉妤才知道,原来婧妤并非子暾六礼以聘的正室。子暾娶的王后是尹国王女,彼时尹东宫太子的同母妹淇葭。

诸侯王国惯例,若一国诸侯娶于另一国,除嫁女之国外,通好的其余王国也会以庶出之女陪嫁,这种制度及陪嫁之女称为“媵”。婧妤是陪淇葭嫁的“媵”。她虽然是嫡女,但樗、尹两国皆大沈数倍,权衡利弊,沈王觉得以嫡女为媵亦不算亏。

最后婧妤被迫脱下袆衣,换上尹国使臣认可的嫁衣,郁郁登车朝樗国行去。

而如今,在女史的婉言解释中,婉妤渐渐意识到自己将来的身份:沈王是以陪姊出嫁的理由将她遣嫁于樗的,即,她是“媵”的“媵”。

即便是以如此卑贱的姿态联姻,她还是得到了宫内人突兀的亲近,她们以当年看婧妤的目光看她,使她终于意识到樗国是个多么强大的国家。

几乎所有人都说这是良缘,惟婉妤乳母良贞忧心忡忡。一日良贞暗自垂泪,婉妤看见,便过去拉她衣袖微笑道:“谁又惹你生气了?不打紧,待到了樗国,我请樗王给我建个大宫室,让你管所有的奴婢,看谁还敢给你气受!”

未料此言听得良贞悲从心起,一把搂住婉妤,泣道:“公主啊,你嫁到樗国并非好事。我听太子身边人说,那樗王喜怒无常…前阵子樗国遣使来报,称三公主得急病薨逝了,但有从樗国归来的沈人说,三公主其实是被樗王处死的…后来太子前往樗国奔丧,不知为何,竟被樗王扣押,不许他归国。”

婉妤木然,听良贞断断续续重复数遍才回过神来,轻问:“这些,父王都知道,为何还要嫁我过去?”

良贞苦笑:“虽明知三公主死得蹊跷,但大王若与樗对抗,无异以卵击石,现太子又在樗国,大王更不好轻举妄动。三公主已不在,这层姻亲关系便断了,照此下去,两国势必交恶。大王思量之下决定再议亲事,让丞相亲往樗国,对婉妤说,当年卜其吉凶,原本是选定七公主陪姊出嫁的,因公主那时年纪尚幼,便先留于国内,今年既将及笄,就结亲一事卜于庙而吉,故使使者往告。而樗王竟也应允,让大王择日送公主入樗…”

“选我,果真是当年占卜的结果么?”婉妤问。

良贞沉默不答,婉妤幽幽一笑:“我知道,选我,是因为,即便将来樗王把我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未几吉日至,婉妤着嫁衣拜别沈王及王后。沈王依礼命道:“往之夫国,以顺为正,无忘肃恭。”王后亦握着婉妤手作依依不舍状念出别词:“诚听于训言,必恭必戒,无违夫命。”婉妤一一应承,却不禁想,这些日子他们私下暗示她要做的事与此训言不无相悖之处。

启程时,她行礼毕便转身朝车辇走去,倒吓坏了良贞,疾行数步轻扯她袖,低声道:“公主,不可走太快,应缓行一两步再回顾父母,且要哭出声的。”

婉妤便停步回顾,可望着玉阶上盛装的沈王夫妇,目中殊无泪意。她心知沈王是赐予她生命的生父,但经年的疏离已使她觉察不到自己体内尚流着与他相通的血。

但她亦懂掩面作泣状。沈王貌甚关切地走来,婉妤本以为他会出言安慰,而他说的是:“待见了樗王,务必尽快设法请他放你兄长归国。切记,切记!”

沦为程式的哭别终于结束,婉妤带着一行侍从登车离去。随行的宫人自知此行不复返,多频频回首,自宫内到国都郊野,见到熟悉的人、物,乃至一草一木都不免感伤落泪,而婉妤则不,并无特别悲伤。除了宫中住了多年的阴冷院落,沈国对她而言从来就只是一片陌生的国土,首次行过的大道被两行车辙划作她的旅途,有良贞在身边,她只觉得这是一次家人随行的迁徙。

但原来并非如此。

甫至樗国边境,见早有数百人在此等候。待婉妤车停,一内宰便上前行礼。请婉妤下车后,内宰一顾沈国随行官员及宫人、侍从,对婉妤道:“夫人既已入樗,随行人等不必远送。请夫人辞别众人,换乘本国车辇入国都。”

婉妤愕然:“辞别?在此便要辞别上卿?”

诸侯嫁女均以官员送行,送至国都郊外称“送”,而把所嫁之女送至目的地则称“致”。送行官员的官职大小由所嫁之女的身份决定,若是诸侯姊妹,便由上卿送之,若是诸侯女儿,则由下卿送之,若所嫁女非诸侯正室,又须再降一级。但因是嫁女至樗,沈王尤其慎重,为表敬意,虽婉妤为其女,又只为樗王媵妾,亦以上卿致之。

内宰未答,沈国上卿已上前,朝内宰一揖道:“吾受命于沈王,此行乃‘致’王女于洺城而非‘送’于郊野…”

内宰不待他说完便出言打断:“大王有令:礼须依本国旧仪而行,妤夫人既为媵,贵国大夫送于郊野即可,由上卿而致,未免逾制。请上卿止步于此。”

上卿冷笑道:“若依贵国旧仪,王女既至,应以大夫逆女于此。而今何故不见贵国大夫?”

迎接新妇回国曰逆女。面对沈上卿责问,内宰语调从容如故,端然答道:“吾王娶妻,卿为君逆;纳妾,大夫为君逆;若妾之媵,内宰相迎已足以成礼。”

上卿愤懑,还欲再争,却听婉妤在旁轻声言道:“罢了,既如此,上卿请回,我随内宰去便是了。”

亦忧因此事两国失和,上卿无奈长叹,忍下郁气,躬身领命。

辞别上卿,婉妤登上内宰所备之车,再唤来良贞,欲让她近身随行,不想内宰又阻止道:“大王有令:但请妤夫人一人入樗,其余人等随沈上卿归国。”

婉妤一惊:“几名侍婢也不许带?”

内宰微笑道:“夫人入樗宫,自有百十侍女伺候,又何须沈国旧人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