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握她手,显然不是在生她的气。淇葭心下一缓,遂问他:“大王何以如此严肃?”

他平视前方,神情未改,低声作答:“辎车有门窗,帘幕常被风掀起。此番远行,满城臣民夹道相送,若王与后在车中谈笑被他们看见,岂不有失体统。”

淇葭一瞥他广袖,浅笑轻问:“谈笑都有失体统,大王为何又牵我手?”

然后,他继续维持着祭天、嘉礼、接受诸臣使节拜谒时那样端正稳重庄严的神态,下颌微扬,矜持的颈部纹丝未动,却用压低到惟她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我就是想牵着你。”

有若四月风轻轻在心头吹过,淇葭微微一颤,面泛绯色微笑低首,袖下被他握住的手却轻轻一转,与他十指交缠。

要再抑制飞扬的喜色实非易事,子暾紧抿的唇角终于还是有了上扬的幅度。在大道两侧臣民如潮的跪拜称祝声中,他略显艰难地再次坐正,一壁紧握淇葭的手,一壁尽量佯作平静状。

淇葭脉脉含笑,须臾,亦抬首如他那般向前看。

辎车之前大道坦坦,四牡騑騑,六辔如琴。

这年堇君借正旦之机立储,各国诸侯皆入朝相贺。子暾入堇京那天时已不早,闻说其余诸侯皆已到达,子暾便立即换了卒章麻衣,前往堇宫大殿赴宴。

卒章麻衣是诸侯夕时所服正装,其色纯白。子暾进殿时,天下诸侯已入席依次而坐,八方王者济济一堂,放眼望去,满座衣冠胜雪。

子暾席位正巧在勍王延熙与尹王尹恒之间。他缓步过去,先一一与周围诸侯见礼再入座,从容向左右二王致意。

因尹恒是淇葭兄长,子暾有心与他叙谈,出言问他近况。而尹恒神情却颇不自然,寒暄之后便支支吾吾,不肯多说,目光亦常躲闪。倒是勍王延熙主动唤子暾,朗声笑着问长问短,热情得像是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子暾亦和颜对他,二人称兄道弟谈笑风生,毫不见两国间剑拔弩张之态。

其间子暾留意到除主席的堇君外,赴宴的诸侯均已到齐,但堇君坐席下方尚有一空席,遂目示那里问延熙:“可还有哪位王侯未到么?”

延熙看了看,道:“哦,王侯全在这里了,那空席是留给天子近日新任的谋士的。”

“新谋士?”子暾若有所思,道:“天子竟允许他列席参加诸侯宴集,想必不是泛泛之辈。”

延熙笑道:“他本事如何尚不知晓,可那三寸不烂之舌倒是让堇京人见识过了。”

子暾顺势问:“他说了些什么?”

延熙道:“一月前他自南方来,时值深夜,堇京守城将领人不许他入境,问他:‘你可是过客?’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是主人。’但再问他的住处,他却不能明说,于是将领就把他押下查问。主审官吏见他衣冠楚楚,气度不凡,不似常人,便把此事奏知堇君。堇君派人去问他:‘你既不是堇人,却又不承认自己是过客,这是为何?’此人答说:‘臣自幼喜读《诗》,其中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天子君临天下,而我乃天子臣民,又怎能说我是过客呢?无论来自哪个王国,既为堇君之臣,来到堇京自然也可称主人。’堇君听了,便立即命人释放他,并召入宫中,一番详谈之后就任他为谋士了。”

子暾一哂:“有点意思。他是哪国人?”

延熙哈哈大笑道:“他来自一小国,说起来与贤弟倒大有渊源。”随即一指殿外,“他来了。”

子暾朝他所指方向望去,但见一位着黑色缁衣的年轻男子正阔步走来,广袖挥扬,萧萧肃肃,眉目清和,而唇间一缕浅淡笑意若隐若现,难以捉摸。

子暾眉头微蹙,冷冷地笑了。

果然大有渊源——沈太子引瑄。

引瑄入殿向各诸侯环施一礼,旋即入座独处一隅,并不多话。须臾,堇君驾临,待诸侯行拜礼毕,他特意向众人介绍引瑄,说请他入朝是为“谈诗论艺”。诸侯心照不宣,亦随之与引瑄攀谈,而他不卑不亢,一一应对,谈吐不凡,看得堇君甚欣喜,手捋胡须,目露自得之色。

延熙趁宴乐喧嚣时倾身朝子暾,低声道:“这小子狡猾,见国中争储之事不消停,便自己跑到堇京,挟天子以令父国。这下不仅他国中之人不敢动他,连带着我们都不免要看他几分脸色。贤弟当初放他归国岂非纵虎归山…”

子暾不动声色:“说起来,他也算是我舅兄,理应与他和睦相处。”

延熙别有意味地笑笑:“那是,那是。你既是他妹夫,想必他在天子面前少不得为你说好话。贤弟此番议迎九鼎,有他代为周旋,何事不成!”

子暾不再与他多言,侧目看引瑄,引瑄此刻也正转朝这方祝酒,目光与子暾相触亦不惊慌,依旧笑吟吟地向他举爵。

衔着礼节性浅笑,子暾也举起酒爵朝引瑄示意,然后引至唇边一饮而尽。

宴罢,诸侯相继散去,却有内臣前来向子暾传口谕,请子暾留下,夜间与堇朝臣商议九鼎之事。

子暾随内臣前往大殿后一宫室,尚未进门便见有一人已候于其中。待子暾入内,那缁衣人起身朝他一揖,微笑道:“大王别来无恙。”

这议事之人未出子暾所料,他也不答话,只举手齐胸一拱手,随即入座,道:“你我相熟已久,毋须多礼,太子有话但说无妨。”

引瑄亦坐下,含笑道:“卞国不丧于勍,全赖贵国大义,天子有心嘉奖,故许以九鼎。但如今将欲发送,才觉运输颇有难处。因贵国与堇京并不接壤,送九鼎至樗,必须向他国借道。我君臣思量良久,仍无法决定从何途送鼎入樗。”

“这有何难?”子暾漠然道,“寡人借道于卞国便是了。我国助他抗助他抗勍,他不会不借。”

引瑄摆首:“不妥。卞国与戴、许二国相邻。戴国与堇同姓,戴王本是天子叔父,天子许送九鼎他一向是反对的,而许王室乃天子后族,亦不愿见九鼎入他国,若大王借道于卞,这两国必会设法阻止。因他们也曾助卞抗勍,卞侯承他们之情,未必会全力护九鼎送至樗国。”

子暾又道:“那寡人送一些财物给勍王,向勍国借道罢。”

引瑄笑道:“大王以为,勍王会如你所愿么?天下还有何等财物比九鼎更珍贵?勍王觊觎九鼎已非一日,闻天子许九鼎于大王,他心中妒恨可想而知。据说他筹谋已久,在勍国边境早就作好准备,一旦大王借道于勍,九鼎入勍,必不再出。”

子暾直视他,说出另一方案:“还可运九鼎自堇京北部出,经水路至邵国,再东行过尹国,最后西转入樗。邵王亲姊是尹王后,而尹王是我妻兄,三国一向交好,他们不会加以阻挠。”

“大王对姻亲之谊如此有信心?” 这本是句略带嘲讽的话,但引瑄表情平静,说得云淡风轻,“昨夜邵王、尹王向天子表示,他们不希望九鼎入樗,若樗王借道,他们将婉言拒之。”

确实不是个好消息。但子暾听了只是沉默,脸上仍是淡淡的,不露丝毫情绪。

引瑄便继续说:“何况,此道绕行太多,路途遥远,而九鼎又非瓦壶陶罐,手提怀揣便能带入贵国,也不能像鸟集乌飞、兔奔马驰那样,可自己飞行入国中,涉及运输,不免要大费周折。当年堇国先王灭前朝获九鼎后运入堇京,仅为运一鼎就动用了九万人,运完九鼎便用了九九八十一万人。另行征用的兵卒、工匠更难以计数,此外还要准备相应的工具与被服粮饷等物资,实是劳民伤财之举。运鼎入樗,外惹人非议,内易招民怨,因此我私下亦一直为大王担忧。”

子暾扬手一按示意他噤声,直言道:“你说这许多,无非是不愿让寡人取回九鼎罢了。”

引瑄欠身,依然含笑道:“不敢。堇君已有令,只要大王能尽快决定从哪里借道,可随时迁鼎以待命。”

子暾冷笑:“太子果真能言善辩。邵王、尹王不愿借道,也是承你教导罢?”

“非也,”引瑄和言否认,“若他们确实愿意借道给大王,无论谁劝说都不会轻易改变。”

子暾冷面拂袖而起:“好,你回去告诉堇君,九鼎寡人不要了。”

引瑄起立颔首:“大王英明。”

二人相对而立。子暾的目光淡淡扫过引瑄脖颈上留下的伤痕,忽然问他:“你是否知道当初我为何放过了你?”

引瑄微笑道:“若全凭意气行事,大王就不是大王了。”

子暾唇角一勾,漫视引瑄,道:“我那时可杀你,即便是现在,我若要杀你也非难事。但我会留你一命,要你睁大眼睛看着,你既夺不走我的女人,也夺不走我的天下。”

三日后,正旦朝贺、立储等嘉礼毕,诸侯离京。是日晨,堇京大臣出城相送,各诸侯车马分列于城门外,静待吉时启程。

尹恒未立即上尹国大辂,而是立于其车队的升龙旌旗下,回望堇京,默默凝思。子暾见状,亦从自己大辂中下来,再去与他话别。

尹恒这几日刻意躲避,以致两人交谈并不多,此刻见子暾过来,他又面露尴尬神色,不自觉退后一步。

子暾猜他是因阻挠自己迎九鼎之事而颇感惭愧,便也绝口不提,只说:“今次仓促,未能与尹兄尽兴畅谈,望来日尹兄拨冗访敝国,以让子暾略尽地主之谊,再叙友邦手足情。”

尹恒勉强笑笑,应道:“若二妹归宁,愿贤弟同往做客,我必出京相迎。”

子暾颔首道:“多谢尹兄邀请。归国后请代问岳丈及岳母安好。”

尹恒答应,此外别无他言。子暾见他不提淇葭倒觉奇怪,遂问他:“尹兄可有话要我转告淇葭么?”

未料尹恒听了这话即抬首探视性地深看子暾一眼,目光中兼有一丝猜疑和戒备,然后又垂目,答道:“没,没有。”

这下子暾越发起疑,有意探问其中缘故,一时便不走,再引他说话,尹恒却惜字如金,不肯多说。

这时勍王延熙忽过来搭话,笑道:“二位贤弟有什么话到今日还说不尽?”

尹恒淡笑不答,子暾则随意敷衍道:“我见尹兄冠圜冠,履句屦,好一派儒士风度,而我最近看的一些儒家书颇有晦涩处,我不太明白,故来向他请教。”

延熙连连摆手表示不信:“贤弟何必瞒我!谁不知你与你这大舅子亲如兄弟,好到连踏弩制法都肯给他,两国联手攻西羌,真真羡煞旁人。今日相聚,想必又在议什么军机要事罢?既如此,我也把我妹妹嫁给你罢,看你会不会把踏弩制法告诉我!”

听他提及踏弩,子暾心有一动,貌似不经意地瞥了瞥尹恒,而尹恒默不作声,脸色却更显苍白。

一点不确定的疑惑和猜测联系着前尘旧事,悄然在子暾脑中萌芽。而面对延熙咄咄逼人的迫视,子暾暂时未去多想,谈笑应之:“子暾已有妻室,更不敢让贵国王女委身为妾,惟愿来世再结此良缘。”

“别提来世,谁知道有无来世!” 延熙朗声笑道,“或者把我女儿嫁给你儿子如何?”

子暾也不知他是真有此意还是说笑,沉着答道:“贵国强大而敝国小,王女尊贵,恐我儿高攀不起。”

延熙皱眉作不怿状:“这话你要是在十年前说,我只当你是谦虚,但如今这样说,就忒不厚道了!”

子暾笑而不答。有勍国大臣上前请延熙上车启程,延熙这才回去,一边走着还不忘转头笑着嘱咐:“贤弟回国后快立太子,我女儿非太子不嫁…”

尹恒见延熙离去,朝子暾一揖,也出言告辞:“时辰已到,车马将行,就此别过。”

子暾颔首还礼。尹恒转身疾步走开,将上大辂时,目送他的子暾忽又再唤他:“尹兄!”

待尹恒回顾,子暾先是一阵沉默,甚踟躇,然而,终于,他还是踱至尹恒身边,说出了一句旨在证实他猜测的话:“我国工匠正在研制新式踏弩,一旦制成,我会再让淇葭送图卷给你。”

这话他带着友善表情,说得轻松自然,令尹恒完全无法感知其中的试探意图。故此尹恒大为惊讶,脱口而出:“是你让淇葭…”

这片语只言已足以让子暾窥见那令人绝望的答案。但是,他竟可以完美地控制住此刻情绪,压下怒而翻脸的冲动,缓缓点了点头,从容说:“踏弩图卷本是我要送给你的,可碍于国中臣子反对,不便公然相赠,因此我便交给淇葭,让她设法私下交给你。为免多生枝节,引人非议,我让她勿向你提及此中情由。”

尹恒顿时惊喜地笑开,像是放下了多年的重负,双目亦有了神采:“当日她那宫人将图卷送来,话未说两句就回去了,我还道是淇葭悄悄取来的,一直好生过意不去…承贤弟如此盛情而不自知,我实在惭愧。日后贤弟如有须我相助之处,但请直言,我必竭力相报…”

尹恒也许还说了些什么,而子暾已听不下去,只维系着他表面看不出任何异状的假意微笑,继续作出认真倾听的模样。长身玉立的姿态无懈可击,拒绝坍倒跪下为一败涂地的境况痛哭一场的欲望,他不能让眼前的男子看出,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那锋利的裂口刺得他鲜血淋漓,刻骨的疼痛正顺着新伤旧痕一脉脉坠下去,坠下去。

淇葭率众夫人宫女立于正殿前迎他,一双美目安静地望向他将来之处,因他的出现,她瞬间容光焕发,巧笑倩兮,带着一份释然的愉悦,端然施礼如仪。

依然是他魂牵梦萦的螓首蛾眉,但看着她温柔的笑颜,他却觉得那么陌生而遥远。

他视若无睹地阔步经过她身边,仿佛她只是大道两侧的石雕。待走过十数步后,才冷漠地展袖一托,示意众卿平身。

直入自己寝殿,他以旅途劳顿为由,拒绝出席她安排的午宴。须臾,她缓缓进来,轻声问:“大王因何不悦?”

他没有流露太过恶劣的情绪,以正常语调淡然说:“我只是累了,想稍歇片刻。离国都已久,少时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你回去罢。”

她不是无疑虑,但终于没问,只颔首退去。

午间在烦躁沉郁中渡过,然后他前往寝殿一侧的书斋,寄望繁重的政务可以令自己暂时摆脱她的阴影。

书斋内案牍堆积如山,好在摆放有序,看上去并不杂乱。子暾坐下,取出其中上疏开始批阅。连续批阅七八卷,才渐渐觉出案牍的摆放次序似有规律,基本是按政务的轻重缓急排列,重要的便搁于近处,再以内政外务分为两堆,分别置于左右两侧。

如此清晰细致的整理方式不似寻常内臣所为,子暾遂问一旁侍立的内宰:“案牍是谁整理的?”

内宰躬身,给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王后命臣等在大王归来之前清扫整理好书斋。昨日王后来检视,发现案牍摆放无章,故亲自整理了一遍。”

子暾将手中上疏重重一抛:“这些宗卷她全看了?”

内宰一愣,颤声说应该是。

子暾霍然站起,低手猛地一掀,案上竹简木简与帛书顿时抛散于空中。

一道秀颀的影子是时出现在门边。透过错落坠下的纷飞的案牍,子暾蓦地辩出他的妻子淇葭含泪的眉目。

原来她一直未走远,这个漫长的午间,她避开他的目光,却一直守在他身边。

一壁是窥探与欺骗,一壁是温情与依恋,该如何找到平衡的支点?那种面对她无所适从的感觉重又回来,子暾看着她蕴满疑问的泪眼,心底也是悲凉无限。

最后,他还是未发一言,埋首冲出书斋。她垂下双睫,静默地站立着,任他匆匆走向相异的方向。从未想到,久别重逢这一日,他们最亲密的接触,不过是在两厢交错的瞬间,他衣袖带来的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脸。

只是想逃离她所在的空间,待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开始考虑新的去处。

不想再见妃妾们刻意的温存,谄媚的笑颜,亦不想把自己锁在幽闭的宫室,他渐渐想起,一所兼有阳光、植物与飞鸟的院落自己已许久没去过。

他斥退所有跟来的侍从,独自一人前往那燕子居处。以前也曾有多次,他去那里,在千羽回旋下,借一点温和柔软的记忆,慢慢平复烦乱的心情。

飞燕居,庭户无声,院门半启。子暾在门前站定,眼前的景象令他有些错愕。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牵着裙裾入园圃,采摘了一些干燥的枯草树叶,细细择过,转身走到回廊下,踏着木梯,将草叶铺到檐下的燕巢中,再下来到院中,朝着园中树木一伸手,便有只雏燕飞至她手心。

“燕儿这下不冷了,你的家现在很暖和。”她微笑着跟雏燕说,随即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欲送回巢中。

她有犹带稚气的容颜和轻软的嗓音,浅金的阳光洒在明净肌肤上,她双眸闪亮,嘴角含笑。这似曾相识的情景令子暾记忆如水漾动,仿佛看见多年前另一个养燕女孩的身影在她身上交叠重现,也是这般手心捧着燕儿,目中有对孩子似的宠溺与爱意。

当然他知道她并不是多年前的那个女孩。他认得她,淇葭身边影子般的婉妤,一个见他时总是一副怯生生表情的小姑娘。对她他向来懒得留意,却没想到原来这平凡的姑娘竟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女孩就应该这样,不妄议政事,甚至不必太聪明,过简简单单的生活,有一颗柔软的心足矣。

他的目光锁定在婉妤身上,看着她捧着燕儿上回廊,拉过木梯,一阶一阶地踏上去。也许是这次捧着燕儿有碍行动,未固定的木梯滑了滑,她陡然失去平衡,一下摔在地上,手上的燕儿也惊惶地飞走。

子暾快步过去,伸手扶她坐起。婉妤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霎时怔住,不语亦不动,恍若在梦中。

子暾朝她微笑:“还不起来么?”

婉妤脸一红,迅速站起,讷讷地低头半晌,才想起要行礼。

子暾挽住她,和颜道:“此处不必拘礼。”

她低眉轻声说:“谢大王。”然后又沉默。

子暾便问她:“你刚才的事做完了么?”

“养燕儿么?”她问,见子暾颔首,她再答:“如今天气寒冷,燕子大多都南徙了,这里只剩几只还飞不远的雏鸟。我想把它们的巢加厚一些,檐下这个已做好,稍后我再给小树上那几个添些草叶就完了。”

“嗯,那你继续。”子暾道,然后自己在廊前坐下,静观她行动。

婉妤在他注视下先有些忐忑,走两步便会回顾他一次,而他只是鼓励地对她笑,终于她放下心来,去摘好草叶,一一铺入小树上的燕巢。待铺完时,适才飞走的燕儿重又飞回,她伸手背接住,回头朝子暾莞尔一笑。

子暾看她的目光异常柔和,见她转首便问她:“这只燕子属哪一类?”

婉妤答道:“是寻常的金腰燕。”

子暾点点头,微笑道:“过来,让我瞧瞧。”

婉妤迟疑一下,旋即依言靠近子暾,将举着燕儿的手伸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