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转身就要走,却听白卿接口道,“阿九,你是赌技了得还是运气太好?”

连凤玖回头,见白卿已经簌簌起了身。

雨境如罩,让人的心也不自觉的沉淀了下来,连凤玖帮宋谨誉赎回了玉佩,心情自然不错,闻言便笑道,“三姨娘有个表兄弟娶的是母亲身边的陪嫁丫鬟,他还没成亲的时候是在广安街的曹记布庄做伙计的,当时曹记的边上就是一点红。”

“赌坊?”白卿笑道。

连凤玖点了点头,狡黠的一眨眼,然后道,“徐宽别的本事没有,耳朵却特别灵,用心了准能赢,他虽不大沾赌,但每每来府上,六姐姐都会拉着他玩色子,我多少学了点皮毛,六姐姐那技术才叫精通。若是今儿她在,桑吉可就没这么好下台了。”

“宋二知道么?”

“知道什么?”凉亭湿气重,只站了一会儿,连凤玖的鬓发细丝就全部沾在了脸颊上,说话间她试着把鬓丝理顺,却抹得一脸的水汽。

“你赌技了得啊?”

“哦…”连凤玖恍然大悟,“哈哈,他只当我不过运气好罢了。”

“他也够好骗的。”白卿说着,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方薄帕,静静的递到了连凤玖的眼前。

连凤玖一愣,感觉下意识伸出去的手有点抽搐,刚想说句打趣儿的话缓解一下气氛,忽然觉得鼻息间檀香一沉,眼前一暗,她整个人就被白卿搂在了怀中,然后又被迫顺着他快速移动的步子躲到了假山后面。

他环着她腰身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却容不得她扭捏半分。

连凤玖不明所以,张开了嘴就要冲白卿喊,却终究慢了一步,声还未出,白卿那宽厚的手掌已经轻轻的盖在了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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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间,有说话声从不远处传来。

“办个赏灯会,你自己却不出面,一屋子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你也不怕闹出乱子。”

“有什么乱子可闹?端茶递水的人都在边上候着,回头到了饭点,吃点酒热闹热闹也就散了,更何况还由着他们开了局,赌大赌小都是自己喜欢,我瞧着一点也不乱。再说,这赏灯不过是你喜欢罢了,那些个人也就是来凑个数的,什么有头有脸的,无非就是些纨绔的二世祖而已。”

声音戛然而止,惹得连凤玖大气也不敢多喘,非常配合的缩在了白卿的怀中。

虽不见其人,但从交谈的内容听来,其中一人必定就是睿王府的主子十三爷本尊。虽然她和白卿也算是客,但到底还是未经允许私自在园子里乱窜了,此举可大可小,白卿这能避则避的主意没错。

只是,两人眼下搂在一起多少有些暧昧,连凤玖耳畔全是白卿沉而有序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一下的,震得她心里头莫名的发慌。

忽然,其中一个优雅的声音又慢条斯理的响了起来,“您是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听闻皇上晚上也要过来,您到时想摆家宴还是皇宴可要提前和厨房打了招呼才是,免得手忙脚乱怠慢了圣上。”

“你也来吧。”

“还是算了,皇上见了我又要问这问那,你我都不是愿意多解释的,何必又闹个心烦。”

“未明…”

唤声一出,连凤玖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未明、未明,上官未明啊!

感觉到了她的异样,白卿环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的就加重了力道。他本意只是提醒,却一个不小心让两人更贴近了些。

连凤玖被他捂着嘴本就心有不满,眼下又被他几乎是掐着一般搂住了腰更是恼的要命,当下就抬了眼皮重重的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耳边的对话声隔着雨声已渐渐消远,连凤玖已经做好了白卿会出口责她又没有女孩子家家的样子,又或者会很嫌弃的冷言放手径直转身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的脸在自己的视线中竟一寸一寸的开始放大…

白卿这一吻,柔的好似蜻蜓点水,却仿佛在她的唇齿间点燃了一簇火苗,热得她整个脸颊顿时烧了起来,连着心也闷闷得难受。

初尝浅吻,连凤玖怒大于喜,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清醒的意识就是去推白卿,谁知他又快了她一步已先直起了腰身。

那颀长的身材正好遮住了连凤玖头顶的光亮,在他身影的笼罩下,连凤玖清楚的听到白卿说,“阿九,我方才说了,女孩子家家不要翻白眼…”

不用连凤玖挣脱,白卿已随着话音松开了手。

看着连凤玖仓皇失措的跑出了自己的视线,白卿忽然挫败的反手一掌击在了身后与亭齐高的乌石假山上。

“该死!”

在这之前,白卿从来不觉得自己会遇到所谓的情绪失控,他一直觉得心存欲求才会为情绪所困。可对连凤玖的这一吻,根本就不在他的掌控中,甚至,竟是他自己鬼使神差一般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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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的第二日,天就放了晴,雨洗天霁,湛蓝的朗空飘着卷云舒舒,令人觉得心旷神怡,可偏偏这阳春闲景却令连凤玖的凝思愁神看起来更加的惨淡不悦了。

一行人一路舟车劳顿到了庄子已过晌午,知道太夫人要来,老庄头早已经备好了午饭,却早也凉透了。是以当太夫人携着连凤玖下车的时候,老庄头见了她们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夫人,饭菜刚拿去热了,您要不先喝口水洗把脸,等等再开饭?”

太夫人看了一眼黏儿黏儿的连凤玖,笑着点头道,“路上吃了点东西,也不怎么饿,先进屋吧。”

“好嘞。”老庄头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边张罗着人卸车上的行李一边迎着太夫人和连凤玖进了屋。

连凤玖昨儿从睿王府回来以后就愁眉苦脸魂不守舍的,远比平常要沉默许多。眼下在庄子的南屋落了脚,她也不似以前那般到了新的住处就东走走西串串的,却是安安静静的靠在窗棂边怔怔得看着外头发呆。

一旁的袭月和舞月正在忙着收拾箱笼,见状不免凑到一块儿咬起了耳朵。

“姑娘这次被老太太呵斥着拉来了庄子,心气定是不顺,可这一直苦着一张脸的也不是办法啊,回头老太太见了又要不高兴了。”舞月一边叠着衣裳一边偷偷的瞄着连凤玖,心里担忧满满。

袭月闻言,也叹气道,“那有什么法子,老太太往年也是一到了三月就回来胥县小住,少则三个月,多则要住到立秋,姑娘在宣城东走西跑惯了,眼下到了乡下,和关了紧闭有什么两样。”

“乡下也好!”袭月话音刚落,舞月便撇嘴道,“人少事也少,吃吃喝喝一日就过去了…”

两个丫头在角落嘀嘀咕咕的聊着聊着就偏了题,话茬直往连府赵管家儿媳妇生的双胞胎而去,可那碎碎的欢谈却丝毫没有引起连凤玖的兴趣,因为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有一个疑惑——白卿为什么要亲她?

是啊,白卿为什么要亲她?

昨日睿王府内,当十三爷和上官未明走远了以后,白卿却突如其来的吻了她,而且这看似登徒子一般的风流举动在他做来却该死的优雅。

可是连凤玖却不懂了,被轻薄是一回事,可他吻她的动机是什么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时从睿王府仓皇跑出来的时候,连凤玖就已经想的一个头两个大了,可想到今天她还是不懂,自己翻白眼和白卿吻她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扯淡的关系。

难道她看着是这么随便的女子吗?就因为她经常身着男装官服出入皇宫,就因为她为官不怠誓与男儿比肩,就因为她把宋谨誉当兄弟和他时不时的同进同出,又或者…

或者什么!

突然,连凤玖拍案而起,“啪”得一声震得矮几上的茶碗盖“呯呯”作响,惊得舞月吓掉了手中的花锦云缎对襟上衣。

“白卿,你个登徒子!”连凤玖眼含怒火愤然起身,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蹦出了一句话,然后愤恨的冲着两个丫鬟喊道,“袭月,摆饭!”

第二十八章 意外再见

在坚定了白卿就是个披着楚楚衣冠的登徒子以后,连凤玖只当那日雨中的一吻是被一只恶虫给叮咬了。

反正如今她官也辞了,家也离了,想必以后和白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交集了,她便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太把睿王府发生的事儿放在心上。如此一自我安慰,她心里头自然就豁达了许多,也就渐渐恢复了之前热络的性子。

庄子生活平和而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连凤玖每天辰时起身,先陪着太夫人打一套长生拳,随后祖孙二人再一起吃个早膳,然后就结伴徒步出院子去巡庄。

到了中午回来,老庄头早已经准备好了午膳,一日面食一日米饭,荤蔬搭配再加个热汤,还有一碟老庄头家自己腌制的小菜,爽口又下饭,连凤玖每次都能吃整整一碗饭。

午睡起来约莫未时三刻,连凤玖便会给太夫人读一个时辰的书,然后再独自出门到庄子里头转悠转悠,如此一晃,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日晌午过后,连凤玖刚伺候了太夫人睡下,便听到外头隐约有嚷嚷声。

她轻轻的给太夫人掖好了被角,然后对一旁守值的画眉道,“记得温一壶茶,等一会儿祖母起来的时候要喝的。”

画眉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送连凤玖出了厢房。

一入前庭,嚷嚷声顿时就大了许多,连凤玖本不想私自插手庄务的,但又怕外头的人动静太大吵到了连太夫人午休,便是在门口转了身,径直走了出去。

院子外头围着七八个青壮的庄民,拥着老庄头正在七嘴八舌的争论着什么。见到连凤玖出来,有人咳嗽示意,争执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老庄头是背对着连凤玖的,并未看到她出门,所以也没有停下口中的说辞,“按理说这事儿是应该找个人出面去问问,可若是寻常人家,我倒也能做这个主,但那户人家看阵势便是非富即贵的,我若去,也不知道人家…”

可老庄头说着说着就觉得周遭氛围有些不太对,他心中一顿,连连回头,果不其然看到身后正站着一袭绿衫黄裙的连凤玖。

“九、九姑娘。”老庄头吓了一跳,忽然有些惶恐道,“老奴愚钝,这个点太夫人应是睡下了吧。”

“出了什么事儿?”连凤玖点点头,却是答非所问。

老庄头闻言一怔,犹豫着左顾右盼了一番,还未开口,却被身旁王家老三给抢了白。

“九姑娘,庄子南边那块空地年前的时候被人买去啦,没几天就开工修宅子咯,找了咱们庄子还有邻庄的好些人去干活,今儿本该给工钱了,可那工头却说给不出钱。”

“给不出钱?”连凤玖一愣,转头问老庄头道,“蒋伯,你方才不是说那户人家看阵势便是非富即贵,怎么会付不出工钱?”

老庄头为难的摇了摇头道,“三儿他们今儿个去讨说法,结果人还没进门就被赶出来了,这不他们就想着让我出面去问问,按着说修葺那么大一个宅子也是花钱的主儿,怎么也不会付不出工钱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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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凤玖闻言一皱眉,如电光火石般的思绪瞬间闪过了脑海,这才张大嘴道,“你们说南边的空地…难道是陈家庄那座破了好几十年的老宅子?”

王家老三连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就是那宅子。大家伙儿都知道,那宅子是陈家庄最早的一个主子的私宅,后来那主子被抄了家,庄子虽被人接手了,可宅子却败落了。所以当时有人来打听,说是要买下南边那块地,陈家庄还敲锣打鼓的热闹了好几天呢,分明就是笔横财。”

“老宅修葺也并非易事,既这么难啃的骨头都咬下来,这点工钱还能欠着?”连凤玖闻言也有些不解,却也不多犹豫,立刻对老庄头又道,“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法子,虽然修的是陈家庄的宅子,但咱们自己的人也不能吃了闷亏,蒋伯,不如我和你跑一趟吧。”

老庄头本也有意让主子出面,闻言便是一拍大腿道,“有九姑娘这句话老奴就放心了。”周遭围着的庄民也都知道连凤玖的来头,听到她有意帮大家出头,也都纷纷点头舒展了笑意。

王家老三更是又抢了白道,“咱们出人出力,到头来不过是想讨个说法,今儿有姑娘替咱们撑腰,咱们的工钱肯定有着落了。”

连凤玖闻言,汗颜的摇头道,“我这可不能保证,不过说法咱们肯定是要去讨一讨的,零工、短工也都是干活的,没得叫咱们的人白出了力气。”她说罢便是微微的整了整衣衫,然后让老庄头带了路。

一行人声势微壮得走至庄子口,连凤玖便先让大家散了,只留了老庄头一人陪她继续前往。

三月午后的庄子很是静谧,挨家挨户的都在屋子里干活,动静声响皆不大,以至于王三儿养的那一只大黄狗的叫声显得格外的抢耳。

为了配合老人家的步子,连凤玖刻意放慢了脚程,老庄头感激在心,又惊讶这个小主子的细心,不禁略带疑惑的问道,“姑娘怎的让三儿他们几个都散了?俗话说人多势众,咱们这一老一少的,只怕回头要吃了暗亏的。”

连凤玖听了笑着说道,“蒋伯,祖母处事向来主张以和为贵,今儿咱们虽说是占了理,要去讨个说法,可人一多难免有以众压寡之嫌,更何况那里本就是陈家庄的地盘,咱们带着人去闹,左右也说不过去。”

“姑娘心里有理,可听三儿说,那宅子的主子却像是个不讲理的。”老庄头暗暗皱眉。

“有理没理去瞧一瞧便知,若是他们硬要颠倒是非,那咱们就去报官,这么多人被欠了工钱,官府一定会有个说法的。”连凤玖慢条斯理的解释着,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那修葺一新的陈家老宅已经赫然映入了眼帘。

粉墙黛瓦、檐立瑞兽,高粱阔门,玲珑气派。那宅子,哪里还有一点破旧的模样,新得仿佛是仙法换景一般,让周遭的乡庄黯然失色,成了灰灰的尘石之衬。

连凤玖怔怔的看着远处,不由也感叹道,“难怪他们吵着要工钱,这宅子可是花了不少气力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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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老庄头点头道,“没日没夜的,连年节也不休息几天。”

“那庄子的主子也聪明,挑在了冬闲动工。”连凤玖说着,脚下的步子便微微的快了几分。

谁知老庄头闻言却叹气道,“姑娘不懂工活儿,冬闲人是不忙,可寒冬腊月的活儿却不好干啊。”

连凤玖恍然大悟道,“还是我把事儿想简单了。”

主仆二人说罢便是再无赘言,只专心赶路,不一会儿便到了新宅门口。

三月的风已是和煦微暖了,倘若静处着不动,自然舒坦,可若是在温日下走上几里路,那也是够呛的。更何况连凤玖还是一袭里外两层的裙衫,头顶的双云髻上还规规矩矩的插着一支金镶玉蜻蜓簪,簪坠流苏,随人而动,晃荡起来说不重也是假的。

是以在宅子门口站定后,连凤玖紧紧的暗喘了好几口大气,方才冲老庄头点头示意。

老庄头得了令,几个跨步上前便是叩响了朱门铜环。

没过多久,里头就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崭新的朱红大门被人打开,一个穿着青天水褂的家仆探出了头。

“找谁?”

“你家主人。”连凤玖站在老庄头身后回到,语气淡淡,不卑不吭。

那人一愣,有些犹豫的说道,“可是来讨工钱的?哎呀,姑娘你先回去吧,咱们主子说了,不是不给工钱,是有些事儿耽搁了要缓两日。”

“既是耽搁不是拖欠,那总也要有个期限。”见这个家仆还算是好说话,连凤玖便把握住了机会争取道,“庄子人朴实,说一便就是一,不会多有纠缠。我今日来也不是来催债的,不过是要个确切的说法罢了。你且进去同你家主子说,来访的是宣城连府连凤玖,你家主子若是不愿见,我也不为难。”

那仆人一听“宣城”二字便是愣了愣,随机神色微凝道,“既如此,姑娘不妨稍等片刻,小的去问问就来。”

连凤玖笑而不语,耐心的点了点头。

其实宣城连府的名气并非响亮有尊,之所以报上名号,还是因为此地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胥县,前后也就三个庄子,连凤玖猜想这宅子的新主人只怕不过是个突然发迹了的乡绅财主,那“宣城”二字或许还是能唬得了人的。

可是连凤玖千算万算却根本没算到,最后从宅子里翩然而出的竟然会是——

“王妃?!”

“连大人。”

小怀王妃一袭赭红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下着一条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高梳的瑶台髻,精致的飞霞妆,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端庄秀雅明艳照人,宛若那迎风傲绽的春梅,虽不见惊艳,却柔情绰态、馥芳迷香。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来不及寒暄,却是异口同声的问了起来。

柔柔的悦耳之声叠加在一起,令连凤玖顿时觉得有些失态,便是频频后退准备行礼,却闻小怀王妃突然轻笑了起来。

连凤玖不免好奇,微一抬头看了过去,却见那气质宛若璀璨明珠的高贵女子正掩着唇,黑如沉墨的双眸中尽是愉悦之色。

第二十九章 一场误会

“连大人怎会在此?”笑声浅消,小怀王妃又轻问了一次。

连凤玖忙把来意简单的说了一遍,然后解释道,“也不是说今儿过来就是要看到什么真金白银的,不过庄民们有些情绪,若是闹起来总不太好收拾,是以我想能不能来要个确凿的说法,让大家伙儿也能定定心。”

小怀王妃闻言点着头,面露歉意道,“连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进府小坐,这事儿我也能和你细细说清。”

连凤玖欣然点头,并不忘转身嘱咐老庄头先行回去静候消息。

新宅木香荼蘼,蕊树小长,花影微见,倒和这还未滋长开的初春一般宛若新生,蓄势待发。

小怀王妃在前面引着路,连凤玖在后头碎步跟着,二进的小宅,走了片刻便就到了底。

“这宅子还新的很,椅子上的垫子都未来得及换上,要委屈连大人了。”小怀王妃站定转身,笑容明媚。

连凤玖有些受宠若惊,忙摆手道,“王妃莫再喊我什么大人了,我已辞官了。”

小怀王妃眼露惊讶道,“辞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连凤玖闻言,便是将家中长辈们无意她继续为官的决定说给了小怀王妃听,刻意的隐去了皇上有意让她和亲于小怀王这一茬,末了又道,“我年岁小王妃好多,王妃和家中姐姐们一样喊我阿九便可。”

小怀王妃了然道,“既如此,我虚长你好几岁,闺名苏妙弋,你且唤我一声妙弋姐姐如何?”

“这…”她贵为王妃,平易近人是她性子宽柔,可连凤玖却不能不懂规矩,闻言便尴尬的笑道,“直唤王妃名讳,恐有不妥,我还是…”

“阿九,礼法立于朝堂,现下,我不过是替先祖修葺古宅的孤女,而你是庄子上的主子,身份高低并无不同,既我可唤你阿九,你便也可唤我一声姐姐。”

“…妙弋姐姐…”连凤玖见她大方坚持,便也不做扭捏,欣然的唤了她的闺名,随即又忍不住抬头细细的打量起了小怀王妃。

这个女子,其实容貌并非倾国倾城,却从骨子里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姿态,她的一颦一笑皆是恰到好处的端庄,举手投足间尽显纤柔之貌,正是万般风情绕眉梢。

“既你唤我一声姐姐,那我也实话和你说,我今日来宅子,也是为了工头拖欠工钱一事。”苏妙弋说着拉着连凤玖便入了座。

崭新的交背椅没系褥垫坐着确实硌得慌,连凤玖不自在的挪了几下,终于还是把思绪转到了苏妙弋的话上。

“阿九你也知道,上元节那场雨不算小,我派来送银票的家仆在陈家庄口翻了车,索性人是无大碍的,可银票却全部泡了泥水。”

连凤玖“啊”了一声,赶紧问道,“是哪家钱庄的票子?可还有办法回兑补钱?”

苏妙弋道,“是乾泰祥的票子,我今日一早刚见过他们大掌柜,回兑是没问题的,不过我备的那些银子不只是农户们的工钱,还有宅子修葺的钱,统共也有一千多两,眼下刚刚出年节,是以回兑也要些时日,这才耽搁了时间的。”

“如此说来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连凤玖闻言松了一口气,眼眉微微的露出了笑意。

苏妙弋也略微歉意道,“其实说来也是因为我这里的奴才言辞冲撞了农户们,双方才闹起来的。不过那奴才也不过是个临工,方才我也已经打发了他,正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把银票的事儿告诉农户们让大家伙儿安个心,可巧就遇到了你上门。”

“我随祖母来庄子上巡春播也有几日了,今日若非庄户们闹得太大声,我也不会插手庄务,却也是歪打正着的和王妃…和姐姐遇到了。”彼此间亲昵的称呼到底有些拗口,连凤玖一时半刻还有些不适。

苏妙弋闻言却自然的笑道,“这是我和妹妹的缘分,说起来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拼了个宿醉不雅,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妹妹酒量如此了得。”

说到那次皇宴比酒连凤玖心里就直打虚颤,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扯着干笑道,“还是因为姐姐承让。”

“辛香后劲足回味重,妹妹回去可是一番折腾吧。”

连凤玖如实道,“确实醉了整整一天,想来以后谁再拿辛香和我比酒我是宁可认输的。”

连凤玖说话的口气逗得苏妙弋颤笑不止,半天才顺了气道,“哟,你瞧我这个做主子的,光顾着聊天却是忘记给妹妹泡杯热茶了。”

“姐姐不忙!”连凤玖见状忙起了身道,“我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再一会儿祖母该醒了,我也要赶紧回庄子上去了。”

苏妙弋闻言也不多做挽留,只诚意道,“那我送妹妹出去。”

两人便是说笑着一起出了内屋,行至中堂,连凤玖终于忍不住问道,“陈家庄这宅子破落了好几十年了,姐姐为何会…”可问到一半她又觉得这话过于唐突,便是径直掐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