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妙弋却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竟直言不讳道,“家祖先族古坟就在陈家庄的后山,这次回宣,王爷是允了我回来置办宅子以悼先灵的。”

连凤玖这才恍然道,“难怪姐姐方才说是替先祖修葺古宅的孤女,那如今你…”

“家中已无后人。”苏妙弋淡淡一笑,眉宇间透着些许的惆怅。

连凤玖忙道,“先人长辞升天,若是在天有灵知道姐姐孝心之大,一定会保佑姐姐平安吉顺的。”

“承妹妹良言。”苏妙弋闻言眼露宽慰,便是又同连凤玖闲聊了几句,方才将她送出了新宅。

春光如染,似惹人心醉的彩墨一般铺洒在连凤玖的身上,让她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的聘婷有姿,袅袅迷人。

而随着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苏妙弋那一直挂在嘴角的端柔笑意方才一寸一寸的凉了下来。

忽然有风轻佻而过,苏妙弋没有回头,却莫名开口道,“你说巧不巧,不等咱们费心思,便就有这般偶遇。”

风声渐浓,日光斜照,只见一个修长挺拔的男子不知何时悄然的立在了苏妙弋的身后,他墨发高束,玉冠紧扣,却低垂着头,不发一言只闻浅吸。

苏妙弋听不到回答声,便是缓缓的转了身,从容的看了那风采翩然的男子一眼,然后再无多言半句,只越过了他稳步的踏入了宅门内。

-------※※--------------※※--------------※※-----------※※-------

那之后过了两日,庄子里去修葺宅子的农户就如数领到了工钱,且还每人多了二两。

这事儿是老庄头特意来告诉连凤玖的,当时她正在陪着连太夫人下棋。

老庄头走了以后,太夫人自然就问起了此事,连凤玖便是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她听。

“你说什么王妃?”谁知太夫人还未把话听完,口中的语气便就凌厉了起来。

连凤玖有些不解,莫然的重复了一遍道,“祖母,是小怀王妃买下的陈家庄老宅。”

连太夫人怔了许久,忽然将手中捏着的黑子丢入了棋盒中,然后淡淡的说道,“今儿就到这里吧,我有些乏了,晚膳前想再靠一会儿。”

闻太夫人如此一说,连凤玖自然不敢怠慢,便是安静的站起了身道,“祖母,那一会儿我来喊您用膳。”说罢便是行了小礼,翩然的出了屋。

待连凤玖一走,太夫人的视线便直直的扫到了一旁也是脸色微变的喜妈妈的身上。

“太夫人…”喜妈妈说话的声音有些飘,颤颤得似惊慌不定。

连太夫人见状,蹙眉道,“小九那孩子心思细,你让画眉先去门口守着。”

喜妈妈连连点头,不敢多耽搁的迈着小碎步就去了门,再进屋,她干脆连一直敞开的内屋木门都轻轻的合上了。

连太夫人靠在长椅上闭目沉思,听到动静,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压着声音道,“阿喜,这事儿太蹊跷了。”

“太夫人,您别…”

“你别拿好听的话来搪塞我,莫不是你也觉得蹊跷,那丫头不过是提了个小怀王妃而已,你的脸色能这么差?”

喜妈妈一愣,只能尴尬的眨了眨眼,然后疑惑道,“可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若是有什么线索,那也早该有人来探了,怎会拖到今时今日啊。”

连太夫人闻言点着头道,“当时保山说皇上生出了心思要让小九和亲小怀王,我确实觉得这不过是个巧合。有些时候,未必是人家察觉到了什么,反而是咱们自己心里头虚,容易露出破绽来。所以我同保山说,即便是不让小九为官,咱们也不要提什么小怀王不小怀王的,免得丫头心里头好奇,只管说女孩子入宫为官终究不妥,即便再体面,也不是大家闺秀应当走的路。”

喜妈妈附和道,“是,老爷当时也觉得您这么说有理,便是您带着九姑娘来庄子上长住,也并未提及小怀王三个字。”

“可为何那个王妃会跑来陈家庄买宅子?”连太夫人话风忽然一转,半眯的眼眸中透出惊人的寒意。

喜妈妈被问住了,斑白的两鬓间渗出了丝丝的薄汗,却是遇风骤冷,令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还有,上次我让你找老贺去探那白卿的底,可有什么消息了?”连太夫人忽然问道。

喜妈妈一愣,如实道,“老贺那儿还没什么准信,似乎不过就是长得像而已。”

连太夫人却是一个劲的摇头道,“不对不对,这事儿还是应该让保山去查的。可当年的事情,保山也不过是一知半解的,他爹临终嘱咐,让他把知道的都烂在肚子里,这些年也是难为他了,为了…连大好的前程也全耽搁了。”

“太夫人。”喜妈妈微颤得上前握住了连太夫人冰凉的手道,“这么多年了,您且宽宽心,咱们连家一直平平顺顺的,您也说了,且不能让旁的人看出了什么端倪来。”

太夫人猛的抬起了头,重重的吸了一口气道,“对、对!阿喜,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第三十章 局中探人

话说连凤玖出了太夫人的屋子,见着天色还早,便转身进屋取了早上刚扎好的纸鸢就往外头走。

这两日她和住在庄子口的方家四妞处得热络,方家有三个丫头,四妞下面还有个幺妹,今年才刚满五岁,正是奶声奶气、粉嫩可爱的年纪。昨儿小丫头说想放纸鸢,连凤玖便是二话不说回来就扎了一个,却是捣鼓了大半天,又请老庄头的儿子帮了些忙,这才把这蝴蝶纸鸢扎出了精致漂亮的感觉来。

“就是不知道飞不飞得高。”连凤玖一边出门一边嘀咕,正巧遇着来送鲜果的张家嫂子。

“九姑娘出去?”张家嫂子见着连凤玖,顺手便指了指托盘里的鲜果道,“这些都是新鲜摘的,给姑娘和太夫人尝个鲜。”

连凤玖笑着点头,顺手拿了两个青果子放在了随身背着的布包中,然后俏皮道,“先给我解解馋吧,嫂子一会儿可别和祖母说。”说罢便是在张家嫂子爽朗的笑声中飞快的跑出了门。

庄子里的小道都很窄,也远没有城里的官道造得那么讲究。遇着接二连三的雨水天,那小路很容易就泥泞不堪,而当天转晴以后,遇着风,尘土便会铺面而来。

不过庄子有庄子的乡野闲趣,尤其眼下临近盛春,路边开满了五颜六色不知名的野花,举目望去一片姹紫嫣红,倒让连凤玖忍不住的哼起了小曲儿。

可走了不过小片刻,连凤玖就看到不远处有一顶高头软轿缓缓摇来。

轿子娇小,却精致有型,流苏的轿帘在轿夫微荡的晃动中轻摆成韵,飘散在风中,宛若被吹开的花丝一般意境如仙,令连凤玖不免有些错愕。

乡庄山脚,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顶代步的软轿,更何况那抬轿子的两个轿夫身着的衣衫虽朴实无华,却因为日头的反射而折出了碎银般的光,一看就是丝蕴阁的横纹锦料,这料子一匹少说也要四、五两银子,那这轿子的主子只怕身份来头不小。

如此一想,连凤玖便自然的停下了脚步立在了田埂边,心中不禁有了些猜想。

不一会儿那轿子便微晃靠近,果不然就在连凤玖的眼皮子前停了下来。

轿帘微掀,化着精致妆容的苏妙弋便探出了头。

“阿九。”

“苏姐姐。”连凤玖黛眉弯弯,屈膝行礼。

苏妙弋笑道,“你知是我,竟半点也不惊讶?”

“庄子上鲜少有如此精致的代步软轿,我便猜应是姐姐。”

苏妙弋笑着颔首道,“本我也不想如此引人侧目,不过宅子里代步的也就只这一顶小轿而已,没得选了。”

“姐姐这是要去哪里?”连凤玖有些好奇,顺着苏妙弋轿行的方向,只有老庄头的家舍和她同祖母落脚的舍庄两处宅子,再过去便就是天音山的山脚了。

“去先人祖坟祭拜。”苏妙弋直言道,“再过两日我便要回宣城了,恐怕清明前后是来不了了,便就提早尽一份孝心。”

连凤玖恍然大悟,“姐姐之前说先人的祖坟,原来就是在天音山上啊。”

“那山头还有名字?”苏妙弋显然不知。

连凤玖笑道,“取天悦和音二字。”

“倒是优雅。”苏妙弋含笑侧目,忽然正色又道,“阿九,晚上你来我这儿用膳可好?”

苏妙弋这话说的随性,仿佛不过是临时起的意一般,透着一股子暖心的亲切,却也叫连凤玖不知要如何应答。

可见她神色微紧,苏妙弋不禁又笑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唐突了,既是诚邀,本也应该郑重的下个请帖的…”

“不不,苏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听闻苏妙弋这么一说,连凤玖又不好意思了起来,“只是姐姐这儿新宅乔迁,又是尽先人之孝道,我若是不答应,却是拂了姐姐的面子,可我若是答应,却也不知道要带些什么乔迁之礼才好。”

她如实坦言,倒让苏妙弋心中顿时生出了些许的好感,不由得柔了眉眼道,“我请的如此随意,你便大大方方的来,哪儿还要带什么乔迁之礼,你我今日以姐妹想称,自然不讲究这些。”

连凤玖闻言犹豫了起来,见苏妙弋一直静静的掀着轿帘等着她回答,便是硬着头皮道,“如此我一会儿便去姐姐的新宅叨扰一晚。”

“好。”苏妙弋笑着点头,然后轻轻的放下了轿帘。

明媚的柔光随之一暗,浅影瞬间从苏妙弋的头顶笼罩了下来,而她脸上那随和淡柔的笑意也渐渐变得凉薄无暖起来。

金钗玉翎,珠光绰绰,粉妆盈盈,却映衬得苏妙弋的脸庞愈发的清冷如水。

连凤玖,连凤玖…若说她注定是这场争斗中的一颗棋,那她苏妙弋自己呢?她自己又是谁的棋子?

皇权在上,连她苏妙弋都不免因此而心动,又何况是蛰伏了将近二十年的王爷?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紧握住了拳,隐隐的发出了一记嗤之以鼻的轻笑。如此的感春悲秋,不过是一颗棋子在怜悯另外一颗棋子罢了,她本就自愿做那毫不起眼的垫脚石,所谓王妃,不过就是皇权禁锢下的一个贵仆,有何可叹的…

-------※※--------------※※--------------※※-----------※※-------

酉时一刻,黄昏渐沉,连凤玖如约而至。

只见她身着一袭水芙色缎织掐花对襟外裳,锦绣三线绣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乌黑如墨的青丝绾成的半碎弯月髻上带着一支梅英采胜簪,淡色的流苏随意落下,和袖口的茉莉相映成趣。

连凤玖这一身打扮不算隆重却胜在玲珑精致,再加上她肤若凝脂、如琬似花,淡雅的粉妆衬得她眉目如画,倒真正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不禁让苏妙弋好声赞叹了几句。

“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可真是佳人倾城呢。”

连凤玖鲜少听到这样的赞誉,闻言不免微红了脸道,“姐姐谬赞了。”说着便是从一旁的袭月手中提过了一篮子鲜果道,“虽这些果子看着不怎么起眼,不过却是甜香可口的,给姐姐尝鲜。”

“阿九,你太客气了。”苏妙弋笑着接过了果篮,然后带着连凤玖进了内堂。

这顿晚膳正如苏妙弋所言,不过是最最平常的一席家膳,一桌二人,四菜一汤,苏妙弋又命人上了一壶酒,随即就先举了杯。

连凤玖心有余悸,端着已倒满了酒的杯子道,“幸好姐姐今儿开坛的不是辛香。”说罢便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妙弋被她那一朝被蛇咬的神情逗乐了,一并喝尽了酒以后夹了一筷子的东坡肉放在了连凤玖的碗中,然后道,“其实不用我说你也瞧得出,皇宴那日,咱们不过是做了万岁爷和王爷的枪把子,不瞒妹妹,那么没头没脑的猛灌辛香,我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是以也想找个机会和妹妹道个歉。”

“姐姐酒量是真好。”连凤玖由衷道,“我却是赶鸭子上架的。”

“妹妹酒品也是真的好。”苏妙弋说着又给连凤玖添了一碗热汤,继续道,“俗话说酒品见人品,妹妹磊落坦荡,确是可交心之人呢。”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便渐渐散开了去。席间,连凤玖只觉得苏妙弋心思细腻,待客有道,布菜添酒全由她一人动手,笑语嫣然的模样丝毫不见帝王家的架子,平易近人的很,令她放松了不少。

而苏妙弋却觉连凤玖通晓天文地理、史书异志,却是神奇,忍不住道,“难怪皇上要破格择了你入宫为官,妹妹虽为女儿身,可学识见谛却一点也不比那些朝中臣子差呢。”

“没有没有!”连凤玖闻言吓得径直咽下了刚入口的暖汤,然后搁下勺子道,“若说真才实学,那当今只怕没有人敢和白大人媲美的,我肚子里这些文章,到了白大人跟前可就不够用了,承姐姐夸辞,可我真也不过就是过目…”

但连凤玖话还未说完,脸色却突然变得很糟糕。

苏妙弋正聚精会神的听她闲聊,自然是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异样,不禁蹙眉道,“妹妹怎么了?是不是酒气上了头?”

可连凤玖却猛的摇起了头,张得大大的嘴却似有异物堵着一般只能发出“呵、啊…唔,开”几声根本听不懂的话。

苏妙弋见状也担心了起来,便是连连站起了身,然后吃力的扶住了一直在大口喘息的连凤玖道,“阿九,你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她喘症犯了!

连凤玖心中一惊,这才有些慌了。方才出门的时候她换了一身平时不太穿的广袖裙衫,然后就把药落在了屋子里,她是到了半路才想起来未将药带在身上的,却也根本没想到竟会在这儿犯了病。

可这会儿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引发了她已经平静了多日的喘症,因为连凤玖只觉得此时此刻特别的难受。

这是一种似乎无法呼吸的感觉,仿佛她的口、耳、鼻都被打湿了的厚帕子紧紧的捂住了一般让她动弹不得。

她想使劲拉住苏妙弋搀扶着自己的手,可她的指尖却完全的使不上劲,连带着呼吸都开始变得短而浅促。

仓皇间,她眼中透出的是苏妙弋惊恐担心的模样,连凤玖的左手覆在胸口,竟感觉自己的心跳似随时都会戛然而止一般。

她心中恐惧骤浮,脑海中却鬼使神差的跃出了白卿那张亘古不变的俊容来。

“阿九,阿九你清醒点,阿九!”

耳畔传来焦急的呼唤声,却模糊的宛若天际飘来似的。

连凤玖只觉得越发的难受,却不由心生惋惜,想着若是以后再也不能与白卿斗嘴了,那多遗憾…

第三十一章 自有贵人

连凤玖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屋子里倒是明晃晃的,不过瞧着像是烛光。

她微微的动了动手指,没什么异样的,又小心的深吸了一口气,除了胸口有点微微的疼以外,那种窒息到要晕厥的难受也已经没有了。

连凤玖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了。

“姑娘!”

突然,舞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兴奋中又夹杂着担忧。

连凤玖偏过了头,却见小丫头眼睛红肿,像是哭过的样子。

“姑娘您总算醒了!”舞月正端着一个铜盆,见连凤玖突然醒来,都来不及把盆放下就急急的走到了床边。

紧接着外头便有脚步声纷至沓来,依次进屋的有袭月,张家嫂子,喜妈妈,还有…裴雁来!

裴雁来!

连凤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张着嘴直直的看着裴雁来俊秀的眉眼在自己的视线中一寸一寸的放大。

他指尖暖暖,搭在她皓洁的手腕上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只那一刻,连凤玖也跟着放慢了呼吸。

“脉象平稳,已无大碍。”半晌,裴雁来收回了手,然后目不斜视的替连凤玖放下了微挽起的衣袖,随即转头吩咐袭月道,“炉子上的药再添一次水就可以开锅了,火候不变,估摸着半个时辰以后就能给九姑娘喝了。”

袭月忙点头道,“裴大夫放心,我这就去看着。”说罢便是急急的退了出去。

裴雁来随即又对舞月道,“既然你家姑娘醒了,且也不要费神给她擦身了,去烧点热水,等她喝了药,让她沐浴暖身一下,我药箱里刚好有些通气活经的草药,泡一点在水中,也能解郁气。”

“是!”舞月闻言也领命出了屋子。

喜妈妈见状,便是皱着眉上了前,一边小心翼翼的扶起了连凤玖一边轻声责备道,“也不是老奴爱念叨,姑娘,您这次可是自己太不小心了,若不是刚好遇着裴大夫来找您,您这口气要是上不来,太夫人只怕都要跟着您去了。”喜妈妈说着说着眼眶又微微的红了起来。

连凤玖闻言鼻子一酸,只能苦笑道,“让祖母和妈妈担心了,您且先回去歇着,也让祖母宽心,我回头立刻去给祖母赔不是。”

“太夫人说了,让姑娘好好先养着。”喜妈妈温柔的拢顺了连凤玖睡乱的长发,突然正色道,“不过姑娘这顿骂声是肯定躲不掉了,回头您还要亲自到太夫人跟前讨讨乖才是!”

连凤玖乖巧的点了点头,又听喜妈妈仔细的吩咐了几句,方才见她转头同裴雁来道,“那姑娘就劳烦裴大夫照顾着,客房已经备好了,太夫人说了,大夫若不嫌弃,今儿就在舍下住一宿吧。”

裴雁来面带笑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亲自将喜妈妈和张家嫂子送出了屋,随即又敞开了内屋的木门,方才折身回到了床边。

“呼吸有舒服些吗?”他神色微凝,眸子里透着关切,可却又像是压着火气,说话的声音不似以前惯有的那般温煦,竟有些不悦的生硬。

可偏偏就是因为听到了裴雁来的声音,连凤玖才觉得那一场喘症发的太突然,这才多少有了一些惊慌失措的后怕。

“你…怎么在这儿?”或许是因为好久没说话了,连凤玖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裴雁来定神看了她一眼,这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问了一遍道,“呼吸可有舒服些吗?”

连凤玖忙不迭点头道,“舒服多了。”

裴雁来闻言起了身,走到了桌边打开了药箱,然后取了一包药材出来道,“这是麦冬,养阴生津,润肺清心,一会儿让舞月给你泡在浴水中,随热入体也是有效的,往后三日,让袭月用麦冬给你煎汤服饮,一日一碗,能解干咳津亏之象,不过切记三碗水煮一碗,只服三日,不要多,盈则过满,身子也会不适的。”

连凤玖静静的听着,直到裴雁来说完后,这才重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裴雁来翻药箱的手一顿,随即转身道,“我去天音山采药,本想直接回去的,后来想想还是绕道来看看你,就这么巧在村子口撞到了慌得都没了神的袭月。”

“我…”连凤玖完全不记得自己晕倒以后发生的事儿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会突然喘的那么厉害的,“我只记得好像是突然发的喘,不过也是我自己疏忽,忘记把药带在身上了。”在裴雁来跟前,连凤玖多少有些心虚,医者父母,尤其在喘症频发的春夏交替之季,裴雁来每每看到她,总要苦口婆心的告诫她一句定要记得随身带药,她大多时候还算是一个听话的病人,可是也难免会有犯懒的时候。

偏这一次,被裴雁来给撞上了,也偏这一次,是撞上了裴雁来。

“是王妃的汤里加了一味鲜料,是用虾干和蟹肉制成的,那厨娘按着王妃的说法是用来提味的,王妃也不知道这些是发物,是以也并未提醒你。”裴雁来淡淡的接话,不过视线终究暖和了回来,且柔柔的流连于连凤玖的眉眼之间。

连凤玖“啊”了一声,方才想到席间苏妙弋给自己舀的那碗汤她确实喝了不少,可却并未尝出有什么虾蟹的味道,不免自责道,“也是我自己不好,平日素有往来的人都知道我有喘症,可小怀王妃…我却是第一次和她一同用膳,开头我也没有说清自己膳食有需要忌口的,王妃一定吓的不轻。”

“是被吓到了。”裴雁来点头道,“袭月说她本在外候着的,只听里头王妃一声惊叫,她冲进去的时候却见你已经晕厥在了地上,整张脸都是惨白的。袭月急的冲出门就想去庄子里找大夫,正巧在庄口遇到了刚下山的我。”

“这么…巧…”连凤玖心虚一笑,却不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可不就是这么巧?”裴雁来见状,心中的担忧不禁又冒了上来,便是径直坐在了床边的杌子上加重了语气道,“若非眼下正是龙牙草盛长之际,我也不会想到要来天音山,若不是我临时起意下山以后来看看你,也不会撞到你正巧发了病。阿九,你的喘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若是你自己多加注意,好好配合服药锻炼,是可以根治的。我且也不计较你是不是每次和生人一同用膳都把自己应当忌口的食材告知一遍,可最起码的,我给你配的药你应该是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吧!”

连凤玖自知理亏,只能低着头任由裴雁来念叨着,即便眼下被骂却也是心甘情愿的。

而裴雁来一口气说罢,抬了头才发现连凤玖正垂首靠卧,神色恹恹,不由的一怔,心软道,“幸好我真是赶的巧,不然你这一次只怕是要吃些苦头的。阿九,你要记得,春夏交替最是危险,你一定要谨慎仔细些。”

“这次确是我疏忽了,合该被你骂。”听出了裴雁来语气中的温软,连凤玖忙接口道,“不过你放心,打明儿起,我一定时时刻刻把药带在身边,再也不犯懒了。”

裴雁来见她说的笃定,不禁失笑道,“你这亡羊补牢也算为时不晚,不过今儿你可是吓得宅子里外的人都不安生,一会儿喝了药泡了汤便早些睡,想必过两日等你精神了,太夫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裴雁来正说着,却见袭月突然快步的走了进来。之前他特意敞着双门就是为了避嫌,是以袭月连门都没敲也没通报,径直就走到了床边。

她神色微匆,手上也并未端着药碗汤汁,不免让连凤玖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九姑娘,小怀王妃来了。”

烛台上的烛火因袭月的动静而猛的摇曳了起来,屋里三人的影子顿时变得斜长如丝。

连凤玖闻言一愣,先是看了一眼已经起了身的裴雁来,然后问袭月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

连凤玖一惊,连连吩咐道,“快请王妃进来。”

苏妙弋踏月而来,身染夜露,气息微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