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门,不等连凤玖开口,便急急的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可是好了?”那声音中分明带着些许的紧张和焦虑,眸子里透出的也是浓浓的担忧。

连凤玖心中涌起阵阵愧疚,只能反手握住苏妙弋略显冰凉的纤纤玉指道,“让姐姐担心了,我没事儿,多亏遇着来天音山采药的裴大夫,好歹是顺了气了。”

苏妙弋闻言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我是从未见过有人发喘症的,妹妹当时晕倒在桌边,一脸的惨白,我都差点以为有人在咱们的饭菜中下毒了。幸好跟着你来的丫鬟机灵,同我简单的说了两句后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把这位裴大夫给带来了。”

裴雁来听她喊了自己,便是微微的冲苏妙弋颔首示意了一下,然后道,“王妃切莫惊慌,此事原也是九姑娘自己疏忽了。”

苏妙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拍了拍连凤玖的手解释道,“我本也不是来叨扰你的,你这一折腾,身子定是弱的,可是我明儿一早就要回城了,心里头又放不下你,这才打算连夜过来瞧瞧,既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便放心了。”

第三十二章 裴君雁来

苏妙弋说完还真的就丝毫也不耽搁的拢了拢略微有些松的披肩,一副即将要回去的模样。

连凤玖一个心急,张口就道,“裴大夫,替我送送王妃吧。”

她话音刚落,裴雁来和苏妙弋皆是一怔。

“不用了,外头有丫鬟候着,我走几步就能上轿了。”索性苏妙弋反应快,笑着缓和了她和裴雁来之间的尴尬。

不过裴雁来却也大方,闻言反道,“在下替九姑娘尽地主之谊,若是王妃不嫌弃,便由在下送一小段路吧。”

苏妙弋见他心有诚意,索性没了推辞,只是又俯身柔柔的嘱咐了连凤玖定要养好身子,方才在裴雁来的指引下踱步出了屋子。

看着两人渐渐消失在暗处的背影,连凤玖心中七上八下的,一方面是累得慌,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一折腾倒好似让苏妙弋为难了,也觉得似乎又欠了裴雁来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虽说裴雁来于她而言,一个是大夫一个是病人,可或许是因为白卿那一句混账话太深入她的心了,让她现在每次面对裴雁来都万分的尴尬。

其实裴雁来翩翩君子温文尔雅,所学医术堪称妙手回春,她与他认识也有好几载了,连凤玖觉得虽然她不敢说自己对裴雁来的脾气秉性了若指掌,但至少这些年来两人的相处都是很开心的。

可为什么白卿那一句话,就让她的心境起了变化?

连凤玖不懂!

思忖间,裴雁来已折回了身,神情微倦。

“你今儿这般来回奔波,若不是遇着我犯了喘症,这个点只怕早已经睡下了…”

“等袭月熬了药来我就回屋去。”

连凤玖一愣,忽然轻声笑道,“裴大夫还是和从前那样善于洞察人心,我这才说了一句话,你就已经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了。”

裴雁来正弯着腰在给连凤玖写新的药方子,闻言道,“你最近这几次见着我却是越发的不自在了,阿九。”

他鲜少喊她闺名,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正正经经喊她一声“九姑娘”的,可其实连凤玖又觉得,裴雁来唤她“阿九”的时候透着一股子亲切和温柔,令她怎么都排斥不起来。

“也不是不自在,只是再过一个多月世子爷也要成亲了,你瞧,小的时候,我和宋二走的近,后来又同你熟悉起来,眼下宋二都要成亲了,你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七姐每每见着你来给我诊脉,都会私下问我,这些年了,光看着裴大夫独来独往,也不知道何时能看到他穿着喜服迎新娘呢。”虽这番念头因白卿的一句混账话而起,但连凤玖问得却是出自真心的。

她口气淡淡,像是在和他聊着家常,字里行间全是对挚友的关切,裴雁来下意识的就握住了手中的笔,面对连凤玖的关心,他竟不知要用什么姿态去承受。

就在两人都静默之际,门口突然飘来了一阵药香,紧接着袭月和舞月并肩而进,一个端着药,一个拿着一个木托。

“姑娘,药好了!”

“裴大夫,水烧好了,您方才说要泡什么药来着?”

两个丫鬟左一声右一语的就把刚才略微沉闷的气氛给打散了。

连凤玖应声接过了药碗,看着裴雁来拿着草药和舞月一并出去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她竟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裴雁来如之前说的那般,果真在看着连凤玖喝完了汤药以后就回了太夫人给他备好的房间。

虽也算大病初愈捡回了半条小命,也喝了药、泡了汤,可当天晚上连凤玖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得怎么都入不了眠,结果反倒把在边上守夜的舞月给吵醒了。

“姑娘,是不是又哪儿不舒服了?”听到床上的声响,舞月一骨碌儿就起了身,睡眼惺忪的跑了过来。

屋子里燃着小蜡烛,明明晃晃的将舞月的困劲照的特别清楚。

连凤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是赶紧趟下了身子道,“没事,你快去睡吧。”

舞月将信将疑的替她掖好了被角,又问道,“不如把灯烛灭了吧,这么亮堂,恐怕您也睡不踏实。”

连凤玖点点头,只觉瞬间一恍,便是一片夜色袭来。

庄舍沉静,身处黑暗中,听觉就变得更灵敏了。随着阵阵低长的虫鸣,连凤玖只觉窗外的月色似薄如蝉翼的轻纱一般笼在了屋子各处,又恍若一层银光铺洒,竟让她生出了浅浅的倦意…

第二日,连凤玖睡过了巳时。

当她起来收拾妥当后,却听裴雁来在外头唤她的名字。

连凤玖开门去迎,见他穿着昨日的玄色长褂,药箱在身,手提草篮,一副即将要走的模样。

“昨日可还有什么舒服了?”他站在门口与她对望,足足高了她一个肩。

连凤玖摇着头,顺势仰头看去,墨眉英挺,脸庞隽秀,即便只是一身随意的长衫,穿在裴雁来的身上却也有儒雅翩翩的书卷味道。他的身上,少了宋谨誉的卷狂,也远没有白卿那般出尘,裴雁来,永远似玉铸的一般无暇,给人一种如月华般的清秀感觉。

见连凤玖摇头,裴雁来浅笑道,“既如此,我也放心回去了,过些时日我会来给你送药的。”

“怎么这样着急,你…用早膳了吗?”连凤玖忙问道。

“陪着太夫人吃了。”

“欸,我这个做主人的倒是比你起的还要晚了。”连凤玖有些尴尬的低头抚了抚本就平顺的衣角,不知所措的很。

“你也未见痊愈,多休息休息不会错。我这趟来天音山,主要还是因为季掌柜那儿少几味药材,我本和他说好一日往返的,眼下已迟了半日,只怕他要等急了。”看着连凤玖因低头而顺势滑下的墨发,裴雁来当下就想伸了手替她挽到耳后去。这一小小的举动似那么自然而然,好像他理应如此,待他惊觉之际,自己的手竟几乎要碰到连凤玖的发了。

裴雁来猛的收回了手,本是露着和煦目光的双眸忽然一冷,随即不等连凤玖抬头回话就道,“你且好好休息,下次我来的时候给你换几味药,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要当心仔细。”

连凤玖点头如捣蒜,也不知要再说些什么,只默默的送裴雁来出了庄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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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人以后,连凤玖便折回了屋,漫不经心的捧着一本《金刚经》打发时间,紧接着,喜妈妈就过来了。连凤玖心里犯怵,也不敢问喜妈妈连太夫人是不是还在气头上,只乖巧的听着她和自己聊着闲话。

热茶小点,吴侬软语…喜妈妈是南方人,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点乡音,却温糯温糯的甚是好听,不似宣城里那些土生土长的老妈妈,一张口全是中气十足的嗓门,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要吵起来一般。

喜妈妈一打开话匣子,就把庄子上下的人和事儿都差不多兜了一遍,随后顿了许久,方才道,“姑娘,其实…太夫人倒是不大喜欢你同那个什么王妃再来往的。”

连凤玖听了这么久,虽有些乏,却也是一直等着喜妈妈说重点,闻言便是提壶先给喜妈妈添了热茶,然后笑道,“我本就想,妈妈今日来定是有事儿叮嘱的。妈妈最疼我,打小的时候我就爱惹祖母生气,每回都是妈妈替我说了好话圆了场子的,妈妈疼我如疼自己的亲孙女儿,今日莫说妈妈已这般开口提醒,即便妈妈不说,阿九心里头也是有数的。”

喜妈妈闻言一愣,这才舒了眉眼笑道,“我也是老糊涂,还总是把姑娘当成小孩儿一般看,其实姑娘早就长大了。朝廷官场,那就是吃人不眨眼的地方,姑娘能从那儿全身而退,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

“妈妈…”连凤玖一怔忪,突然不知要如何接话。

好在喜妈妈继续碎念道,“太夫人本就对和亲的事儿心有余悸,眼下您又在小怀王妃那儿犯了喘,不瞒您说,太夫人已经说了,清明要去祖坟多烧两炷香呢。”

连凤玖闻言心中一软,不由宽着喜妈妈的心道,“您放心,这次不过是碰巧遇上的,我与小怀王妃都没什么交情,且我也不会再入宫了,想来以后和她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往来了。”

喜妈妈点头道,眉头未展道,“您也别怨太夫人,她老人家面冷心热,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姑娘您从小就跟着太夫人,她的性子…”

连凤玖听了一着急,便是不等喜妈妈说完就轻轻的按住了她布满皱纹的手道,“妈妈,我没有置祖母的气,我不过是…不过是这次犯病也是我自己粗心大意招来的,我怕祖母见着我就来气,这才想着不如先躲两日等她老人家气消了我再去赔罪也不迟,却不想倒让您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来。”

喜妈妈一听,展眉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姑娘您打小就和太夫人亲,老奴想着您也不会为了这些…”

可喜妈妈话未说完,虚掩着的门就被人重重推开了。

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如雷一般隔空劈来,“连凤玖,你又喘了,可真是丢人丢到小怀王府去了!”

第三十三章 意外访客

门被宋谨誉大力推开的时候连凤玖和喜妈妈皆吓了一跳。

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连凤玖觉得便就是用来说宋谨誉的,只是这一次,宋谨誉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意兴阑珊的白卿。

这双双一对“璧人”站在门扉前,着实让连凤玖错愕了许久,倒还是喜妈妈先一步站起了身,恭恭谨谨的行了礼以后就本分的退了出去。

望着喜妈妈渐远的背影,宋谨誉自知鲁莽在先,便是尴尬的咳嗽了几声道,“本来不过是想吓你一跳的,却不知你和妈妈在说正经事儿。”

连凤玖瞪了他一眼,“五月要成亲的人了,也不见得你有个成家的性子。”

宋谨誉回了她一记白眼道,“你个姑娘家家的懂什么,装腔作势的尽瞎说。”

轮斗嘴,倒是连凤玖和宋谨誉之间惯有的相处之道,可惜今儿后头还站着个略显不耐的白卿,却让连凤玖拘谨了起来,连忙转了话题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犯了喘症?”

宋谨誉大大咧咧的把长腿一伸,然后勾了个圆凳往自己身后一塞,顺势掀袍坐下道,“今儿一早我去朝仪殿,巧不巧正遇着小怀王妃在那儿同皇后娘娘赔不是呢。”

“赔…”连凤玖不解,“赔什么不是?”

“说什么不过是想请你一聚,却不料未仔细你忌口的食材,让你白白的受了一场苦。”宋谨誉回忆着苏妙弋的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了一遍。

连凤玖蹙眉不解,却来不及多做深究,又听宋谨誉道,“小怀王妃情到深处,还拉着皇后娘娘抹起了眼泪,我一瞧那架势不对,赶紧就想溜,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连凤玖看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禁笑道,“娘娘差了你来看我可痊愈了?”

“我就同娘娘说你这是顽疾,那儿痊愈的了,不过是要名贵的药材养着罢了。”宋谨誉说着便抬了抬手,连凤玖这才发现他手上还提着一个三层高的木匣子。

“这是?”连凤玖问道。

宋谨誉挤眉弄眼道,“阳山的鹿茸,北堀的雪莲,高丽的山参,反正七七八八十来样都不带重的,娘娘眼睛都没眨一下全赏给了你呢。”

连凤玖听着,只觉得背上浮起一层细汗,便是虚笑着接过了宋谨誉递上的木匣子,方才转了视线同白卿道,“那白大人随着世子爷来是…”

“顺道。”白卿言简意赅,赌了连凤玖一个哑巴亏。

宋谨誉见状,连忙摆手圆场道,“欸,老白他真是顺路,我这趟来胥县其实也不是专程给你送药的,眼瞅着春汛要来了,皇上心系丰台那边的河道疏浚工程,特意命我们一路南下查访,这不,我和老白就准备先绕到你这里来转转。”

连凤玖闻言暗中松了一口气。宋谨誉暂且抛开不提,白卿此行是顺路就好,她还真怕他是专程来的。

“既然如此,若是你们不赶时间的话,在庄子里用了午膳再走吧。”连凤玖诚意说道。

宋谨誉先是点了点头,却突然皱起了眉,脸色骤变,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不赶不赶,不过我赶着上趟茅房!”他说着就“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弓着背急急的就冲出了门。

连凤玖忍着笑,回眸一看,目光正好落在白卿的脸上。

多日未见,他没什么变化,一样的神色淡然如水,一样的沉默寡言,只是眼角透着些许的疲惫。

“百忙之中,劳烦白大人还由着世子爷的性子往我这儿跑一趟。”连凤玖站在桌边,虽她是这庄舍的主子,却不知为何总显得有些局促。

而白卿闻言,竟出人意料的点了头,一边簌簌落座一边道,“确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的一点闲时,不过…”

他刻意拉长的尾音引得连凤玖侧目倾听。

“没想到你和小怀王妃还有如此缘分。”

连凤玖一愣,也品不出白卿这话是正还是反,只能如实的将事情的始末简单的说了一遍,随后道,“我想若说缘分确也是有一点的,不过就是不知道我所谓的缘分和白大人口中的缘分是不是一个意思。”

白卿忽然笑了起来,单手撑在了桌沿边,抵着下颚微微的抬起了头,看着站在对面的连凤玖道,“阿九,之前你设防于我,因你以为我是毓妃的人,而今你设防于我,该不会以为我是小怀王的人吧?”

连凤玖一愣,黛眉微挑,居高临下道,“大人多心了,小女子如今远离朝堂庙宇,又何必对大人设防,承蒙大人看得起小女子,小女子能与大人私交成友,也是旁人所羡之事。”

白卿闻言双眸一暗,突然没来由的拉过了连凤玖的右手,翻手摊开了她的掌心,只扫一眼,便笃定道,“你若记住方才说的那一句话,从此远离朝堂庙宇,此生定能平顺。”

他指尖微凉,触及她柔嫩的掌心时,仿佛是一杆硬毫直直划过,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惊得她想抽回手,却是还未挣扎,白卿就已松了力道。

连凤玖只感觉心跳如重鼓,震得她耳际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白卿说了什么。

视线中,他坐姿优雅,一袭白衫微沾风尘,却丝毫没有折损他如谪仙的气韵风度。

为何有人能生得如此出尘,虽是凡人,却仿佛对周遭的任何人事都不上心。即便是皇上,连凤玖也觉得,只要白卿想走,尊者如圣上也是拦不住的。

如此一念,她便攥紧了方才被白卿拉过的右手,只心不在焉道,“白、白大人先坐,我去厨房吩咐人午膳加菜。”她说着便是匆匆的越过了坐着的白卿一路小跑着就出了屋子。

白卿的视线随着连凤玖的身影缓缓移动,眼眸中的凝光由暗转柔,由柔转轻,然后又慢慢的恢复了惯有的薄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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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被宋谨誉打断了话以后,喜妈妈就匆匆的回了太夫人的厢房。

她进去的时候太夫人还在诵经,喜妈妈在一旁微微的站了片刻,方才看到太夫人骤停了手中的木鱼,随即缓缓的睁了眼。

喜妈妈见状,连忙上了前将太夫人好生的从厚厚的蒲垫上搀了起来,然后又扶着她坐到了窗边的软榻上,随即拉过了小杌子径直坐下,一边给连太夫人仔细的捶着腿一边道,“也不知怎的,世子爷突然来了。”

太夫人一愣,低头问道,“世子爷来做什么?”

喜妈妈摇了摇头,“世子爷身后还带了个…白、白大人,老奴自不好多待,是以也不知道世子爷来做什么?”

“你说白卿?”太夫人神色一黯,捏着玉串佛珠的手不由的紧了紧,连指尖都有些泛白了。

喜妈妈无声的叹了口气,点头道,“是。”见连太夫人抿嘴不语,她又道,“按老奴说,您心里头悬着也是有悬着的道理,这才刚开年,九姑娘磕磕绊绊的事儿就没消停过,可方才老奴过去同姑娘聊了那么几句,便能听出姑娘也是长了颗玲珑心的。您是看着姑娘长大的,她不亲您还能亲谁?不过是怕您见了她又来气,气坏了身子,这才左右躲着您的,就是想等着您消了气。”

连太夫人垂了眉梢看了喜妈妈一眼,暗中松了捏佛珠的手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原想着万事皆有章法,是怎样,就怎样。小九中了状元,这也是天意,既是天意,就不可违。”见喜妈妈连连点头,太夫人却是叹了一口气,忽转了话锋道,“但自打她进了宫,事情就一桩接着一桩,我这才想到,小九她本就是逆了天…”

“太夫人…”喜妈妈闻言,忽然捂住了连太夫人的手道,“九姑娘就是九姑娘!”

太夫人一怔,眼中忽然涌上了盈盈清泪,竟是不住的点头道,“是,小九就是小九,所以阿喜,我要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的时候,早点替小九则一门本分的好人家。咱们连家不缺金不缺银,仕途官场也不求,本按着说小九也早就可以嫁作新妇了,偏我也有私心,想再多留她几年,这才…”

“全家上下,谁又舍得九姑娘这么早就嫁出去给人家做媳妇的?一日新妇一日熬,您也是心疼她。”喜妈妈也低头抹了抹眼泪,再抬头却是强颜欢笑道,“不过您瞧,这么多年了,姑娘她都是平平安安的,可见呐,咱们太老爷在天有灵是一直保佑着姑娘的。”

连太夫人闻言淡淡的笑了笑,可眉宇间的愁思却未见消散。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有人扣响了门扉,紧接着连凤玖那轻盈悦耳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祖母,我留了世子爷和白大人在庄舍用午膳。”

喜妈妈闻言微惊,连连抽了帕子伸手按了按太夫人的眼角,又轻轻的转头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痕,方才深吸了一口气站起了身,然后在太夫人的示意下快步上前拉开了门…

第三十四章 雨度清明

那天午膳,太夫人并未列席,她对连凤玖的说辞是,“你们小辈聚在一起热闹罢了,我杵在那儿,谁都不痛快。”

连凤玖知太夫人素来不喜欢闹腾,又觉得她应还在恼着自己不懂事,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点了头,又悄悄的吩咐了喜妈妈几句贴己的话,方才退出了太夫人的厢房。

午膳不过简单的五菜一汤,地地道道的农家口味,倒是吃的宋谨誉食指大动,连添了两碗饭。因为知道他们要赶路,连凤玖也不敢拆酒,只能吩咐厨娘舀了两碗农家自食的酒酿给宋谨誉解馋,却不曾想白卿也偏爱这一口,倒吃的比宋谨誉还要多。

用了膳,喝了消食茶,连凤玖便亲自将两人送出了庄。

宋谨誉一身骑术是和宫里头的师傅学的,抡起马鞭自不在话下,可连凤玖却是第一次看到白卿骑马,倒不知他竟也是个中高手。

“行了,一脸病怏怏的模样,赶紧回去吧。”宋谨誉座下的高头骏马通体墨黑,时不时轻踏着前蹄,“哼哧哼哧”得呼吸着,甩头的时候鬃毛飞扬,灵动潇洒的很。

连凤玖羡慕的扬起了头,伸手摸了摸马儿的前额,一边点头一边道,“什么时候让我也骑一下就好了。”

“姑奶奶,求你死了这条心吧。”宋谨誉惊得都嫌弃了起来,不耐烦的倾身拍掉了连凤玖的手道,“你好好在庄子里待着,等我回来找个托词让你进宫去陪陪皇后娘娘。”

连凤玖心一暖,只觉宋谨誉虽平时看着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但其实还是向着她的,不由点头道,“你们也是,此行前去丰台,一路顺风。”说着她又看向了一旁的白卿,朝他颔首一笑。

骏马嘶鸣,飞蹄踏尘,宋谨誉和白卿两人齐头并进,不过眨眼的功夫,就随着一抹尘絮消失在了连凤玖的视线中…

转眼四月伊始,杜鹃归芍药艳,木香上升,百花争放,春意渐浓可见。

可或许因为清明将至,是以刚入四月没多久,便就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了雨。

连家的祖坟分两块,宗族这一门大多葬在七宝山,不过也有些旁系是葬在天音山这里的,是以往年隔三差五的,连家也有举家在太夫人的庄子上过清明祭祖的习惯,因为按着连老爷的意思,不管是宗族还是旁系,都是连家的先祖。

可是今年这一趟,庄子这儿只来了连家未出阁的几个姑娘,却不见连家二老。

连凤玖出庄舍去迎的时候心里便奇怪的紧,是以一边给七姑娘打伞一边就问道,“怎的不见父亲母亲还有五姐姐?”

六姑娘连凤瑶在后头笑道,“感情是天天在庄子上吃了睡、睡了吃的把你都给舒坦傻了吧,哪儿有马上要做新娘子的姑娘家过清明的?”

大周历代敬畏鬼神,素有新娘子或者过门的新妇不沾清明的说法。

“我知道五姐肯定埋头秀嫁妆呢,那父亲母亲呢?怎么不同你们一起来?”连凤玖转头冲六姑娘问道。

连凤瑶道,“母亲陪父亲先去七宝山了,说是今儿晚上就过来。”

七宝山。

不知为何,连凤玖的心蓦然的顿了顿,这三个字仿佛魔音一般穿透她的耳鼓,搅得她思绪如波涛翻涌一般层层袭来。

本这不过就是连家清明扫墓的一个祖坟之地,可不知为何,眼下“七宝山”三个字竟会变得莫名的刺耳。她依稀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似母亲的声音,娓娓道来,却带着一股子僵硬感。

“小九!”忽然,七姑娘连凤珺轻轻的拢了拢连凤玖的手臂,然后从她手中抽回了油伞仔细的收好搁在了屋檐下,随即道,“你想什么呢?都出神了。”

“啊?没有。”连凤玖回了神,忙上前掀开了门帘道,“祖母吩咐人熬了薄姜汤,说是你们到了以后定要让你们每人喝一碗驱寒…”

几个姑娘的声音由响转轻,渐渐的沉入了屋舍深处,却是扑衣香,花香乱熏;纷雨声,笑声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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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雨势渐大,天气也似乎一下子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