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几个姑娘在连太夫人跟前尽完了孝道,便齐刷刷的挤进了连凤玖的厢房。

六姑娘对账本,七姑娘拉着连凤玖在软榻上咬着耳朵,八姑娘窝在角落捧着一本异志话本看得津津有味。虽是一屋子安静,却分外的其乐融融。

说起来连家九个姑娘并非都是连夫人所出,其中大姑娘、四姑娘、六姑娘和八姑娘是府上姨娘所生。可是也不知是连夫人心宽仁爱还是连老爷家风甚严,总之就连凤玖所知,这几房姨娘所生的几个姐姐也都是记在连夫人名下,成了嫡女入了族谱的。

这样的规矩在大周并不多见,可连凤玖却始终觉得一直碌碌无为的父亲在这件事儿上却是极为明智的。

至少,旁门高户大院里那些嫡庶女之间的勾心斗角在连家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而打从连凤玖有记忆开始,看到的便是姐妹和睦团结齐心,即便说是姑娘家偶尔有闹个小别扭的,那也是气不过三日的。

是以每每有姐姐出嫁,连凤玖便要唏嘘好些时日,兴许因为她是幺妹,所以身上承载了更多的姐妹情深,也就往往更舍不得姐姐们。

因此在独身小住庄舍近一个月后,连凤玖便格外珍惜与几个姐姐的相处,也隐隐的透出了几分平日几不可查的娇羞之态来。

“五姐姐这回可是急的很。”七姑娘的话一下子拉回了连凤玖的注意力,“六姐来的时候五姐恨不得拖着六姐不让她走呢。”

连家五姑娘,琴棋书画样样都行,针黹女红更是手法精湛,偏对账本却是一窍不通,看到就犯晕。

连凤玖闻言果然抿嘴笑了起来,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五姑娘对着账本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免感叹道,“都道术业有专攻,六姐姐的女红做的也就一般,五姐姐又何必较真。”

那边的六姑娘闻言从一堆账本中抬起了头道,“且说五姐,别扯了我。”

连凤玖闻言俏皮的一吐舌头,却听一直默默无声的八姑娘突然道,“五姐哪儿是急自己的术业不精,她根本就是怕婆家嫌弃她不会看账本罢了。”

连凤玖一听,摇头道,“若说主持中馈,左右还有账房先生,如今大一些的府宅也有请女账房的习惯,精什么便做什么,只盼五姐别顾此失彼才好。”

“她那是当局者迷,你呢是旁观者清。”六姑娘搁下了笔,合上了一本刚校对好的账本道,“不过如果你等到自己出嫁的时候也能有这般认识,那就不枉五姐给你做个前车之鉴了。”

七姑娘、八姑娘闻言皆放声笑了出来。

整个连府谁又不知道,九姑娘自小聪慧有加过目不忘,写得一手漂亮的卫夫人,习的簪花小楷精致有韵,偏也和五姑娘一样,对上了账本却就成了睁眼瞎。

连凤玖闻言佯装生了气,却是憋着笑意下了软榻出了屋子。

外头是袭月在守门,见了连凤玖出来,她自然的迎上了前问道,“姑娘要去净房么?”

连凤玖点点头,一边自己伸手从架子上取了披肩系在了身上,一边道,“我自己去就成,你现在去厨房看看点心做好了没?今儿六姐姐她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回头吃了点心也好早些睡个安稳觉。”

袭月应声点头,并了连凤玖一起跨出了门槛,然后一个往左去了厨房,一个往右去了净房。

时过戌时,风雨微寒天横墨色,疾骤之声呼啸而过,这清明确是遇到了个糟糕的天气。

连凤玖一边想一边入了净房,不一会儿就从里头走了出来。因她一直念着给六姑娘她们备点心的事儿,便是没有回屋,径直往厨房走去。

这一路,中间要穿过一个窄窄的中堂回廊,连凤玖没有掌灯,只能沿着墙根借由中堂窗户里透出的光踏步行路。

可忽然,她眼前一晃,只见廊子里猛地就窜出了好几个斜长的人影!连凤玖一惊,吓的脚一软,直接就抵着回廊的圆柱坐了下来。

外头非常暗,借着微弱且摇曳的烛光,连凤玖只能看清那几个人都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看就是从外院进来的。

连凤玖心中一紧,唯恐是有什么胆大的野贼冒雨行窃作歹,便是刚想开口高呼,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老爷,是直接去母亲那儿吗?”

连凤玖身子一僵,下意识的就往柱子后头靠了靠。

母亲?

“恩,先去母亲那儿,孩子们…就先别惊动了,只怕这会儿她们也要睡了。”

不等连凤玖回神,连老爷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连凤玖静静的在圆柱一旁坐着,侧耳听着那阵阵纷乱的脚步声渐渐变远后方才站起了身。

中堂里烧着的朝天烛燃着高烈的火苗,更将连凤玖一颗心照得七上八下的。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父亲、母亲此番和六姐姐她们分开入庄,是有别的原因的。

第三十五章 夏露无声

正是雨入空阶滴夜长,月行云外借孤光。

连凤玖站在暗处,浅浅的呼吸完全被坠雨的声音所盖,阴冷的湿潮拉扯着她内心的煎熬。她知自己应该立刻回屋又或者直接去厨房看看夜宵的,可不知为何,脚下的步子却不由自主的跟着连家二老身影消失的堂屋走去。

雨天湿滑,她又没有打伞,不过眨眼的功夫,身上便沾满了水气。

连太夫人的厢房近在咫尺,窗照烛光盈盈亮,对影似剪寂成双…连凤玖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廊子口,一双手紧紧的攥成了拳。

或许这本就是她想多了,父亲、母亲不过是因雨夜赶路怕祖母担心,再加之夜深更重,所以才悄然入庄,先去祖母屋里报个平安的。又或许清明小节,宗族本家有什么事儿要找祖母帮忙不方便说给小辈听的,是以才单独去找了祖母的。

此时此刻连凤玖整个思绪七上八下的,脑海中又一直吊着“七宝山”三个字,翻来倒去的不得安生…

偏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喊了她一声。

“小九?”

漆黑的长廊,声有回音,一层一层被雨水吞没,却还是吓得连凤玖猛的回了头,力道之大差点扭到了脖子。

“你在这儿做什么?”身后,是提着油纸小灯的六姑娘连凤瑶。

“六姐。”连凤玖瞬间松开了握紧的拳,抬了眉眼笑道,“我刚出厨房,想着既做了点心要不要让祖母也尝尝,后又想祖母素来不在晚上进食,便犹豫了。这不正巧撞着六姐,可吓了我一跳呢。”

六姑娘笑道,“你就这点胆子啊,我看你这么长时间还不回屋,想着你是不是掉净房里去了,七妹妹让我出来寻寻你,谁知道这黑灯瞎火的你竟一个人走了这么远。”

“哪儿远了,不过几步路。”黑夜遮去了连凤玖眼眸中闪过的不安之色,她其实鲜少撒谎,可是只要有心,却也能撒的滴水不漏。

六姑娘闻言,伸手牵过了连凤玖的手,姐妹俩便是说笑着顺原路走了回去…

待两个姑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隔着紧闭的门扉听动静的喜妈妈方才蹑手蹑脚的走回了内屋厢房。

屋子里灯火通明,檀香缭绕,可在场的人却都是面色凝重沉气压神,丝毫看不出有亲人小聚的欢愉感。

到了连太夫人跟前,喜妈妈便轻声道,“她们回去了。”

太夫人本是闭着眼的,闻言便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睁开了眼,对着站在桌边的连老爷和连夫人道,“你们也是粗心,便是天大的事儿也不该如此莽撞,这么多人一下子涌进庄子,要不被人发现也难,有天大的事儿不能先把场面做齐了再私聊么?”

连夫人眼眶盈泪,端庄瑞秀的脸上写满了微惊,而连老爷连保山闻言,则是重重的叹了口气道,“母亲教诲的是。”

太夫人见状,不动声色的冲喜妈妈点了点头,喜妈妈便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太夫人随即道,“说吧,出了什么事儿?”

连夫人闻言便是柔肩一颤,堪堪的张了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连老爷在一旁看了心疼的拍了拍爱妻的肩,然后抬头对上了太夫人的双眸道,“娘,七宝山那儿…有人在打听小九的事儿。”

太夫人手中本拨着玉串佛珠,闻言便是手指一僵,拇指指尖顿时卡在了两颗珠子中间。

“谁?打听的又是什么?”太夫人问的言简意赅,眼中露出了犀利之色。

可连老爷却是默默的摇了摇头,沉了片刻方才道,“这趟先去七宝山也是菡芝临时起的意,我们动身以前谁都没有告诉,直到在官道要和小六她们几个分开,菡芝才说了我们的去意。”连老爷说到这儿顿了顿,见太夫人又拨起了串珠,他便继续道,“我们到的时候老槐刚下山去用膳,等我们都烧好了香他才上来。母亲你也知道,每回咱们去七宝山,都是要去老槐家坐坐的,今儿便是也不例外。可才坐下,老槐就说大约是冬至的时候,有个生人来打听过小九的墓。”

“生人?”太夫人皱了眉。

连老爷点了头道,“老槐是家生子,他爹那会儿就开始给咱们连家先祖守灵守坟了,这一晃都三十多年过去了,七宝山人迹本就不多,一张生面孔老槐是肯定不会弄错的。”

“都打听了些什么?”

“打听连家的祖坟是不是在这儿,坟堆里头是不是全是连家先祖,这里头最小的一个是不是一个小孩儿。”连老爷回忆道,“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老槐以为他不过是山脚下周家村谁家的新婿,因为那人穿的整齐体面,只是一身干净的长衫却是双手空空,看着便也不大像是来祭拜谁的。但是那人问着问着就越发奇怪了,竟向老槐打听起了小九的事儿。”

“老槐怎么回的他?”连太夫人又一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连老爷道,“老槐只笑不言,他说那人问的急了,自己就说了一句:东家的事儿咱们不能私议,更何况我不过是个守陵人,连东家正宅的大门都没迈进去过,又哪里知道东家的事。”

“那人信了?”太夫人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连老爷为难道,“说是说信了,这么多年了咱们的说辞不是从来没有变过吗?可是老槐看到他下了山以后往南走了,只怕是进了周家村的。”

“母亲,你说是不是小九在天…”连夫人接了话,却是还没说完就被太夫人的利眸给扫得禁了声。

连夫人一怔,伸手捂住了嘴,无声的掉起了清泪。

太夫人见状心头一软,不由的叹气道,“如今隔墙有耳,方才若不是喜妈妈从外头进来看到了阿九,只怕今儿咱们的一番话就都要被她给听去了。”

连夫人咬着唇,默默的苦笑了一下。

太夫人又道“这么多年你都忍住了,怎么才有一点风吹草动的你却这么沉不住气了?”

连夫人闻言,微微的低下了头,一旁的连老爷见了不免道,“母亲您也别怪她,她素来都是…只要一沾着阿九的事儿,她就紧张的不得了。”

“既心头有事儿,那明儿咱们就去慈安寺请了慧觉法师来做三天的水陆道场吧。”太夫人对连夫人说完后又看向了连老爷道,“虽可能不过只是凑巧,可你也要留个心眼,阿九的事儿定不能马虎,若是咱们自己疏忽酿成了大错,你爹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的。”

连老爷慎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您放心,儿子已留了阿金在七宝山,若是再有有心人打听咱们连家的事儿,阿金马上会回来通报的。”

连太夫人点点头,眉宇却未见松懈,张了口又对连夫人道,“其实这两日我总在琢磨,是不是等小九嫁了人,日子就能安生些?”

“娘!”连夫人猛的抬了头,虽脸颊上还挂着明显的泪痕,可眼底却透出了舒心的笑意,“您…也这么想?”

太夫人一愣,确是没料到自己竟和媳妇想到一块儿去了,不免轻语道,“虽姑娘家出嫁讲究齿序,按着说今年是小五、小六,她怎么着也要轮到明年了。可阿九是幺妹,上头姐姐多,一年…也能生出不少事端,我想着若是有好的人家,咱们就说八字测了她姻缘宜早不宜晚,也是圆的过去的。”

连夫人闻言不住的点头,见老太太话止后便忙不迭道,“不瞒母亲,媳妇早就有这个想法了。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阿九那活脱的性子,我和她爹是镇不住了,不如找户知书达理的人家,早早让她做了人妇,一来能收心,二来也能换个日子换个活法。”

“说到人家,若论和咱们家门当户对的其实也不少,但偏阿九慧根足心气高,只怕要让她点头,还要费些神思。”太夫人附和道。

可连夫人显然不这么想,闻言不由的直摇头,“母亲,父母之约媒妁之言,谁家姑娘成亲听的是姑娘自己的意见的?”

“这倒是。”太夫人点了头,脑海中思绪微涌,便是细细算道,“这两日闲暇我也一直在则亲家的人选,虽大姑娘她们都嫁的不远,可阿九,我想你们定都是存了心思要留在身边的,那宣城里头,适合的其实也不多。”

“皇亲国戚、世族贵胄就免了吧。”一直没有出声的连老爷突然道,“小丫头现在一心还想着往宫里头跑,若是嫁了个当官的夫婿,只怕离得近了总会生出些什么是非来的。”

太夫人和连夫人闻言一同点了头,太夫人随即道,“正是如此,所以才少,我想着若是咱们也挑不出合适的,不如就请了冰人来作荐,总比摸瞎的好。”

“合适的难找,可也未必没有。”连夫人闻言,踌躇了小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这么说你有好的人选了?”太夫人倒是没想到媳妇想的比她还要长远。

“母亲,您觉得裴大夫裴雁来如何?”连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处神采奕奕,确是一扫方才的愁云惨雾,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吊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孤宅沉寂

第二天一早,连凤玖起的比往常都早。

正在厨房张罗早膳的张家嫂子见了她不禁挥着擀面杖道,“九姑娘今儿是怎么了起这么早,可是昨儿晚上没吃饱?”

连凤玖一阵汗颜,只能干干的傻笑着帮张家嫂子打起了下手。

今儿早上吃的是小米粥加杂粮窝窝,还有张家嫂子拿手的肉馅儿烙饼,作了几个爽口的小菜,很快膳食就被整齐的端上了桌。

待连凤玖摆好了碗筷小碟,对好了桌椅条凳,内屋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起了身。只是连凤玖没想到,最先出来的竟是母亲大人。

“娘!”多日未见,连凤玖对连夫人自然是挂念的紧,可一想到昨晚雨夜那一幕,她心里又难免会犯嘀咕,迎上去的步子便就慢了一拍。

连夫人自然没有看出连凤玖的异样,只热络的张开了双臂将小女儿抱入了怀中,然后细细的问了她最近的饮食起居,最后才敛了眉眼道,“你仗着祖母疼你,在庄子上也不好好思过,反而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瞧着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连自己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次亏得是撞见了裴大夫,若不然,阿九你可是要…”

连凤玖知道连夫人念叨的是她误食发物犯了喘症的事儿,只能低着头默默的受责,却不想侧门忽然传来了七姑娘银铃般的笑声,“我说阿九这小泼猴怎么起这么早,原来是到娘这里来领骂声来了。”

七姑娘是嫡出,打小是连夫人亲自带大的,是以说话做事多有我行我素的姿态,这些年也不见有改。

连夫人闻言扭头就瞪了七姑娘一眼,笑骂道,“也就难怪小八、小九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感情就是你在教坏两个妹妹的。”

七姑娘连连举手讨饶,一边和连夫人陪着不是一边暗中冲着连凤玖猛眨眼睛。

连凤玖心领神会,连连后退了想开溜先回内屋避避风头,却不想就在偏门和连老爷撞了个满怀。

结果可想而知,当众人在前厅津津有味的用着早膳的时候,连凤玖却在偏屋受着连老爷的耳提面命。

半个时辰左右的父女独处不过也就是老生常谈罢了。连老爷唾沫横飞的语重心长,连凤玖则是饥肠辘辘的敷衍了事,结果却是一个说的在情在理,一个不过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末了,连老爷一搁茶碗,不由的叹气道,“都道女大不中留,我瞧着你也如此,既家里收不住你的心,不如早点则门好婚事嫁了吧。”

连凤玖正无聊到默念山海经呢,闻言便是一怔忪,错愕抬头道,“父亲,您说什么?”

连老爷正色看着小女儿道,“过两日你就随了我们回去,你母亲的意思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爹爹觉得,你从小主意就大,若是让你连对方的品性模样也不知道就出嫁,按着你这刚烈的性子还指不定会闹出些什么来呢。既然如此,爹爹也尊重你的选择,若有了人选,也先让你过目过目。”

大周盛行女风,未出阁的姑娘家要选贤婿,倒也是有让姑娘自己左右瞧瞧的说法的,只是这瞧却并非在当庭广众之下,多少还是有些避讳的。

但是…比起自己这即将被双亲提上议程的婚事,连凤玖却更好奇为何她要越过了六姐、七姐和八姐,排在五姐姐后头出嫁。

父亲的做法显然不是没理,可却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古怪。若说是担心她再莫名其妙的被皇上指了婚好像也不太对,毕竟她现在也已经不在宫中当差了,圣上若要指人和亲,她一介民女,左右无权无势,圣上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可若说是到了婚嫁的年纪,但前头还有虚长她的三个姐姐,既她们都不着急,那为何要单单急她这个老九?

不过头两次和连老爷的直面顶撞多少让连凤玖长了记性,她也渐渐摸清了和连老爷不能对着干的道理,闻言便强忍着将满脑子的疑惑咽进了肚子里,只佯装不解的睁大了眼睛问了一句,“为何我要在六姐姐她们之前嫁?”

而连老爷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的,闻言便道,“嫁女虽讲究齿序,可若是遇着特别合适的却也不能耽搁了。咱们连家就数女儿多,你娘为此可是操碎了心。爹不瞒你,你母亲为了给你六姐姐挑门好的,却是左右为难了大半年,可这半年中,你七姐姐的事儿倒是有了眉目。咱们连家不兴那套儒风之派,什么长幼有序、孝顺有则虽也要遵循,可你们将来能不能过上顺心舒坦的日子却是你娘最忧心在意的。”

这番说辞可谓言寡情深,连凤玖闻言,竟无以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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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用了早膳,连家的几个姑娘就跟着连老爷和连夫人上了天音山祭坟叩拜,到了傍晚时分,连太夫人请的慈安寺的慧觉法师就到了庄舍。

因着第二天慧觉法师要做水陆道场,是以几个姑娘自天黑了以后就齐齐的待在了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算是做个规矩。

而第三日,连凤玖就跟着连府的马车回了宣城。

马车一路折返始行官道,自然是畅通无比的,再加上缠绵多日的阴雨终于收了劲,隐隐的能看到云后金耀的日光,便更是令人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可马车里几个姑娘妙语连珠的谈笑中却少了连凤玖的声音,闹的久了八姑娘连凤琇不免好奇的推搡着连凤玖的手肘道,“今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你还想继续留在庄子上?”

连凤琇一开口,车厢里便安静了下来,几双眼睛皆齐刷刷的看向了连凤玖。

连凤玖当时正在想事儿,冷不丁被连凤琇一问,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能眨巴着眼和她对望着。

连凤琇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得了,想什么问题想出神了,方才六姐姐说到琉璎阁的点心也不见你来搭个腔?”

连凤玖闻言,抿了抿嘴,忽然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扭了肩冲着连凤瑶就问道,“六姐,母亲给你的婚事可说定了?”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连家几个小娘子亦是如此。

若说性子温顺如水的则有三姑娘、四姑娘还有五姑娘,若是性子泼辣的则有七姑娘,若说利索干练的,大姑娘和二姑娘确是数一数二的,若说善敏天真的八姑娘便是一个,而几个姐妹中,最最严谨仔细不善言笑的就当属六姑娘连凤瑶了。

是以听了连凤玖的话,连凤瑶倒并没有羞恼,只是摇头道,“这种事儿我从来都不过问母亲的,怎么了?”

连凤玖一时语塞,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不禁插科打诨道,“这不快回家了,离五姐姐的婚事也近了,我便想着不知道六姐你还能在家住多久。”

“你这莫名的伤感起的好无趣。”谁知连凤玖刚说完,七姑娘就当头给了她一个爆栗,“高兴的事儿不多想想,尽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连凤玖自知找了个烂借口,便乖乖的闭上了嘴,可心中的好奇却不由的更重了些。

待连家的两辆马车入了城门,已经是日落月升之时了。

连着几天的春雨洗尽,夜空似也变得格外的莹亮。连凤玖是最后一个下的马车,见前头袭月和舞月已开始忙着规整她的箱笼了,她便快步的上了台阶想跟着几个姐姐一同入府,却忽然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就转了头看向了街对面的宅子。

灰墙高门的白府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森严,或许是因为知道白卿不在府邸的关系,连凤玖总觉得这宅子莫名的透着一股清冷劲,似少了生气。

算算时日,白卿和宋谨誉此时应该已经在丰台勘察河道了。每年春季的河汛疏浚都是关乎百姓乃至整个大周社稷的大事,因此一到四月、五月朝臣都特别的忙碌,因为圣上几乎会采用人尽其用的方式,把能派出去的官吏都派出去巡查河道。而就连凤玖所知,丰台历来都是防汛重城,让白卿和宋谨誉前往,这两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自不可小觑。

如此一想,连凤玖又不免微微的摇了摇头,不禁自言自语道,“你都不当官了,还想着宫里这些官权琐事,难怪爹爹要生气。”

“爹爹生谁的气?”忽然,有人轻笑着迎了上来。

连凤玖一抬头,却见是身着一袭苏绣春锦对襟长裙的五姑娘连凤玥正笑着跨过门槛朝她缓缓而来。

连家五姑娘本就生的柔美,粉腮杏眼,樱桃小口,姿韵如月,聘婷有盈,且多日不见,她此刻看上去竟是少了几分懵懂,更添几分内敛含蓄,叫人一眼难忘。

连凤玖心中不免一喜,随即就把对白卿和宋谨誉的思绪抛在了脑后,径直迎向了连凤玥。

第三十七章 家宅嫁女

在家中的日子似过的特别的快,因为再过不久五姑娘就要出嫁了,所以连府的几个小娘子都格外的珍惜守在一块儿的时光。

四月渐暖,天明夜温,到了五月便是榴花照眼、锦葵争艳了。

连家五姑娘嫁的是锦州知州杜冠的小儿子杜珩。杜家的这个小儿子虽是庶出,不过自幼便随着武行师傅习武,十七岁的时候就入了军营,如今是锦州守御所的千总,也算是少年得志,前途广阔的。

只是宣城离锦州并不近,连凤玥今日,又是连家另一个嫁出宣城的姑娘…

“原本到了四姐这儿我想母亲总要打住了,偏不曾想,五姐姐今日也是要走的。”连凤玥出嫁的这天连凤玖睡的不是很踏实,是以早上天未亮就醒了,便是跟着妆娘在五姑娘的屋子里左右帮她换妆打扮。

连凤玥正闭着眼任由妆娘抹粉,闻言微抬了手先制了妆娘的动作,然后睁开眼对着连凤玖道,“小九,你埋怨母亲了?”

连凤玖当时低着头摆弄着锦绒托盘里的珠钗,闻言指尖一顿,不免有些小孩子性子道,“也不是说埋怨,不过…就是觉得母亲也能给姐姐说门近点的亲事,可为何要选了锦州?五姐这一嫁,比三姐还要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