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眼下若非皇帝亲口承认,连白卿在内的满朝文武都觉得后宫之争只有两派,皇后娘娘和盛宠正荣的毓妃,而谁都没有把目光停留在独居含章殿的良妃身上。皇帝藏的深,良妃也瞒得住,这合二为一的心思,竟将全天下的人都埋在了骨子里。

可这有错吗?白卿不禁抬头看向了涵帝,圣人的眉宇浓俊、天庭饱满,鼻骨英挺、凤眼凝神,其实这面相本就专情,偏他太会演戏,竟将那铺天盖地的虚情假意全部投在了毓妃的身上,只为了护住他一心一意想善待的女子。

缘起情深,执念相思,普天之下,爱本无由,就好比他对…

头一次,白卿不敢再继续放任脑海中的思绪,只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打断了念想一边敛了深思道,“既皇上做戏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又何必功亏一篑?”

圣人失笑道,“不过是气急了,毕竟麟儿无辜,左右也是一条命。”说到静嫔刚刚流产的胎儿,圣人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且不管这事儿她是主谋还是被陷害的,她是后宫之主,执掌凤印,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她理应也该担责任的。”

“既然如此,那就让阿九去查吧。”白卿谋划道,“不管是谁,这事儿背后肯定有主谋,让阿九出面,皇上刚好能脱身于此,毕竟良妃娘娘才是皇上一心要呵护的人,还有四皇子也是,可眼下,却远不是让他们暴露于众人之中的时候。”

君臣长谈至此,这是圣人第一次点了点头。

“连凤玖就是撞在了口上的,她这样的性子,也就皇后一心想着让她进宫。可皇后心里头也知道,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却在情谊面前多少有些鲁莽。当初让她进宫,皇后的心思朕也猜不准,到底是有心维护呢还是…”

“我本就有意收了她为徒,既皇上不放心,那微臣就择日不如撞日了。”

白卿轻然的一句话又成功的勾起了圣人的好奇心,“你要收连凤玖…为徒?”

白卿点点头,见圣人无声的做了个“平身”的手势,他也不客气,便是优雅的起了身后随即缓缓的看向了皇帝陛下道,“微臣说过,墨客惜才,皇上本就是想偏了。”

第四十三章 一尸两命

连凤玖又一次是被饿醒的。饥肠辘辘的感觉其实很不好,肚子难受的仿佛是被马车碾过一般,空腹如绞。

屋子里点着灯,通明的烛光照出了窗外婆娑的夜景,却看得连凤玖一个惊跄就坐起了身。

视线所及是满屋的陌生,窗边长案正中摆着的掐丝珐琅三足香炉正燃着不知名的香,淡雅袭人,令人神智骤清。

“醒了?”

一个声音忽然从床尾处传来,连凤玖下意识就拢高了身上的薄被,却在被褥间意外的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她心颤如鼓,只能咬着牙抬起了头,迎上了那张波澜不惊的俊容。

“白…白大人。”

此时的白卿正手执书卷,神色恹恹,不过口气听上去却还是那么的波澜不惊,“你这一觉错过了许多,你要先听哪一桩?”见连凤玖醒了,白卿索性从一旁拉了一张交背椅到身后,与她平视着落了座。

也不知是太闷太热还是因为紧张的,连凤玖只觉额际渗出了薄汗,不过眼下她依然还是最挂念朝仪殿的事儿,闻言只张了口问道,“皇后娘娘她眼下如何了?”

“裴雁来查过娘娘宫中剩下的那一点三岁寒,并无异样,他也查了静嫔的尸首,确是中了毒。裴雁来说那毒已侵染了静嫔的骨血,看上去静嫔中毒少则也有余月了,毒中确是有三岁寒的成分,但却不是三岁寒引发的毒。”白卿并没有卖关子,可他说的平静,连凤玖却听得震惊不已。

“静嫔…的、的尸首?”她顿时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慌张,“静嫔不是只是小…小产了吗?”

“六个月大的孩子落了地,即便是小产,也和生了没什么区别,且她又身中剧毒,小产后又引起了血崩,太医赶到的时候她已是回天乏术了。”

不知怎的,连凤玖听着听着鼻子一酸,眼眶就犯了红。

她不由的想到,年前有一次她在去朝仪殿的路上偶遇静嫔,当时她还未显怀,可脸上却已能看出初为人母的喜悦和恬静。连凤玖记得,那日的天气极好,碧空如洗,棉云舒卷,冬暖如金,确实适合闲步小游。是以一路而去,连凤玖和静嫔倒是结伴了片刻。

其实两人算不得有太多的交集,她们一个是皇后的人,一个则是毓妃的人,但话题一落到腹中胎儿之上,静嫔整个人就都喜悦了起来。连凤玖虽不能切身体会她的愉悦,可那如花一般曼妙的女子的盈盈笑意却是实实在在的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如今想来,那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静嫔…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后宫女人不易,飘萍一生只为君心,可君心更不易,若是能有个孩子便也就有了一个念想。像静嫔那样,既没有皇后娘娘的尊贵权势,又没有毓妃的盛宠恩泽,那孩子的到来,原本定会成为她在后宫唯一的依靠的。可如今,依靠没了,而且连命也没了…

想到这里,连凤玖忍不住负手擦了一下眼角滑下的清泪,不由的苦笑道,“其实想想像静嫔这样干脆都去了也好,至少从此眼不见为净了。”

白卿默默的听着,本以为她会如此伤怀下去,却不想连凤玖竟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凛然道,“但此事与皇后娘娘绝对无关,方才你不是说裴大夫也查了,静嫔的毒并非是三岁寒引发的吗?”

“确实不是,但和三岁寒也脱不了干系。”白卿说着便搁下了手中的书卷。

连凤玖顺势看去,却见他看的竟是《中治药理杂卷》,当下心里一怔,不由得刻意敛了神色缓了语气道,“娘娘素来不爱喝三岁寒,定是什么时候赏给了静嫔喝的,有人知道了存心拿这个做引,想栽赃给娘娘的,毕竟那是贡茶,娘娘不能随意拿之赏赐,是以便就成了栽赃嫁祸的最好证据。”

白卿闻言静静的看了连凤玖一眼,忽然皱眉道,“若说你聪明,我还真是不太敢恭维,你这番推断有理没有据,即便是说破了嘴皮子也不会让皇上下令撤了对皇后娘娘的禁足令的。但你那有勇无谋的性子倒是让皇上有些心动,怎么,听说这回来救娘娘,你是和家里闹翻了出来的?”

连凤玖闻言脸色一阵惨白,这才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不禁问道,“这里是…”

白卿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现在才想到问这里是哪里,不觉晚了一点?”见连凤玖一记白眼扫了过来,白卿忽然站了起来踱步走到了床边。

他站着她坐着,还是坐在了床上。这姿势暧昧至极,即便是如连凤玖这样神经大条的人也不禁呼吸急促了起来,顺便把被子也拢的更高了一些。

上元节睿王府雨中的那一幕如鼻息间的檀香味一般悄悄窜入了连凤玖的思绪中,可白卿的速度太快,快的她都来不及反应,他那颀长的身姿就已经压了下来。

但事实上,白卿落下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轻吻而是一记充满了怒意的爆栗。

“哎呦!”

连凤玖恼羞成怒,伸了手就想回敬过去,却突然听白卿道,“我到养心殿没多久,连大人也急急忙忙的来了,一身雨渍,风尘仆仆的,皇上不见他,他也不闹,就那样立在廊子外头,直到我出了养心殿和他说你安好无事,他才松了一口气。”

“父亲…”连凤玖愣了愣,忽然无力的垂下了扬起的手,忍着胸口的涨疼和鼻尖的酸劲,咬着牙憋着一股劲儿问道,“这儿是白府吧?父亲怎么没有把我带回去?”

白卿直起了腰身,漫不经心道,“你若现在和我发誓,说往后不管朝仪殿出了什么事儿你都能心如止水两耳不闻的,那我现在立刻就把你送回去。”

连凤玖怔怔得看着白卿,终于微垂了肩,整个人如同泄气了一般的低下了头却是一言不发。

白卿见状,略显伶俐的眼神终于柔了下来,可语气却依旧平平道,“既你回去了也是要再进宫的,那板子干脆就领在一起好了。”

“父亲…才舍不得打我呢。”连凤玖垂头丧气的说道。

白卿又少见的笑了出来,后退了几步重新拾起了那本《中治药理杂卷》道,“我瞧着这次连大人可是气的不轻,同我说话的时候都是吹胡子瞪眼的,便是我说我收了你做徒弟定能保你安危他也无动于衷,看起来等朝仪殿的事情水落石出以后你回家可是少不得一顿板子的。”

“我父亲最多就是…”连凤玖刚想义正言辞的反驳白卿,声音却忽然卡在了嗓子眼儿,半晌才喃喃低语道,“你说你收我做徒弟?”

可白卿却是置若罔闻的拿着书踱步出了屋子,连凤玖见状便是一把掀开了被子就想要下床去追他,但才有了动作她就感觉到了膝盖处传来的疼痛。

“嘶…”连凤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能趴在床沿眼睁睁的看着白卿消失在了门扉处。

她不免气急败坏的猛垂了几下床,心里五味杂陈的不见舒坦。

其实经过这一日的折腾以后,她虽嘴上不愿意承认,可心里却是清楚的很,朝仪殿的事儿她或许是真的一点忙也帮不上了。毕竟,论药理毒物,一个裴雁来就够了,而论冷静细致,她也敌不过白卿,若要论权势威望,她都不能和宋谨誉比肩。

想之前她这般冒冒然的冲进宫,无非就是担心皇后娘娘。可圣人责她出去罚跪的时候她也是真的看得出皇帝陛下的怒意的,是以眼下她连凤玖能舒舒坦坦的坐在床上,多少也肯定是白卿的功劳。

白卿?白卿!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白卿竟然会收她做——徒弟!这到底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连凤玖正想着,门口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嗅得她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吃的!

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是白卿亲自端进来的,脆皮乳鸽、麻辣肚丝、木耳青菜再配了个草菇蛋花汤,还有那碗香喷喷的白米饭,看的连凤玖食指大动,光是闻闻都差点要流口水了。

“先吃了饭,吃完以后和我进宫。”白卿对连凤玖那一脸馋涎欲滴的模样视而不见,只仔细的将装着晚膳的托盘放在了炕桌上,然后再把炕桌摆上了床。

“现在什么时辰了?”连凤玖闻言便毫不客气的坐了坐正,然后拿起汤匙挖了一勺米饭就往嘴里送。

白卿简直看不下去她的吃相了,便是一边眯了眼转过了头一边道,“快戌时了。”

“这么晚了?”连凤玖一口饭还在嘴里,却依然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白卿嫌弃的往边上挪了一个位子后坐下道,“我带你回来的时候裴雁来还在太医院忙着,皇上虽同意了彻查此事,可是却没有消了皇后娘娘的禁足令,阿九,若是你一会儿入了宫,要先从哪里查起?”

连凤玖一愣,匆匆的咽下了口中的饭菜,刚想说“自然是从毓妃查起”,可却猛的转了念想道,“如意来找我的时候说过有宫女说看到皇后娘娘夜行去了瑶光殿,我想,若是从瑶光殿查起会不会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第四十四章 水落石出(上)

“我既收了你为徒,第一个便是要改掉你那毛躁好奇的性子。”白卿指了指连凤玖面前的热汤,示意她别等汤凉了,然后继续道,“不过你既然也提到了瑶光殿,那这条线你自己去查,可有问题?”

连凤玖当时正咬了一口乳鸽,那皮脆肉嫩的口感让她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是以在听了白卿的话以后,她冷不丁的眯了眼看着白卿,连嘴边的肉油都来不及擦一擦就问道,“我只想问你,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白卿看着她那“惨绝人寰”的吃相简直是要出离愤怒了,“之前我已经和你说过内阁笔录的事儿了,又想着若是你有意,我还可以在国子监帮你谋个教书育人的职位,至于收你为徒,不过是在皇上面前的一番说辞,你既有天赋,若是我从旁善加引导,也能算得上一个好苗子,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你这副吃相,如何为人师表?”白卿拂袖而起,气势中隐隐的藏着一抹压了很久的怒意,看得出,他真的忍了很久了。

连凤玖错愕的看着他,随后竟毫不在意的低下了头,用拿过了乳鸽以后油滋滋的手继续拿起了汤匙挖了一勺饭放进嘴里后无所谓的说道,“分明是你太讲究了,师父。”

她这一声“师父”喊的浑然天成,语音即落,两人却双双一愣。

连凤玖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狗腿,听到可以认白卿做师父,竟然二话不说马上喊出了口,唯恐他一会儿翻脸不认人。而白卿呢,听到连凤玖那一声“师父”,竟然是打从心底里不高兴得紧!

这种感觉很微妙,白卿觉得那就好像硬生生的把连凤玖和自己捆在了一起似的,偏那关系,又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师徒…呵,真亏他当时在养心殿的时候说得出口,这下根本就是挖了个坑眼睁睁看着连凤玖把他给推了下来,他都不知道应该笑好还是应该生气好了。

“既你喊我一声师父,以后说话行事就多动动脑子。”不过白卿就是白卿,神色无波的功力已是练得炉火纯青了,只一个转身的瞬间,他就很好的隐藏了心里那跌宕起伏的情绪。

“我何时不动脑子了!”因为这一声“师父”,连凤玖竟莫名的对白卿生出了一丝亲近来,连说话都敢用吼的了。

但或许在很早以前,连凤玖对白卿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情愫,有的时候她都会自嘲,所谓的“欲迎还拒”是不是两人相处之道的最佳定义。

遥想儿时,她与他相见,他那如雷贯耳的名号已让她心神向往,总想着若是能和他略有切磋便就是对自己最大的肯定。可惜事实远比想象来的残酷,他眼中的不屑让她暗自难受了很久,也让她突然发现女子的身份若要在宣城有识之士的圈子里混迹,是有多难。纵使女风盛行,可在他们眼中,她不过也只是个小女孩儿而已。

再后来,她一朝得贵,入宫为官,皇上钦点了她上山去请他,她总觉得扬眉吐气的日子来了,便是仗着皇帝陛下的尊派,突兀的砸了他山宅的木门,且饮酒比字也略胜他一筹。但当她以为自己从此能在他面前昂首挺胸的时候,却发现其实她在意的一切对他北山白君而言皆可有可无,所以她的那点胜负心,到了他的面前,全成了可叹的笑话。

不过这下可好,却是他口口声声说要收了她做徒弟的,都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自命清高傲视一切,必然不会出尔反尔的。

想到这里,连凤玖就有点莫名的激动,其实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从儿时认识白卿开始,从他第一眼不屑她开始,她就一直在找白卿的把柄。这种诡异的较真其实有点自作孽,但连凤玖却乐在其中且无人知晓,想来应该也没人能去阻止了。

这一站一坐的“师徒”二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的凝神了片刻,白卿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不听劝阻,擅闯皇宫,触怒龙颜…”白卿说着顿了顿,随即叹气道,“罢了,你做的蠢事也不是一桩两桩了,眼下也不是翻旧账的时候,你赶紧把肚子填饱,然后速速随我进宫吧。”

连凤玖闻言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乖乖低头吃起了饭,不过心思却因为白卿刚才那几句轻飘飘的话而瞬间沉重了起来。

-------※※--------------※※--------------※※-----------※※-------

初夏,夜凉如水,偶闻虫鸣。

偌大的朝仪殿笼在月色之下,远远看去,这辉煌的宫殿虽隐着一片奢靡,可在那威武森然的皇族禁地中,却显得有些悲凉。确是云袖舞月光,暗来金殿凉…

连凤玖紧紧的跟着如意的步伐,游走在森严的宫殿大堂之中,她和白卿是在南花园的广心亭分开的,她入朝仪殿,白卿则去了太医院。

也不知是心里作祟还是环境使然,这本是尊贵无二的凤居,此刻却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死人般的阴冷气息,让连凤玖忍不住频打寒颤。

“连姑娘,娘娘在里面。”忽然,前面的如意停了下来,走了神的连凤玖险些就撞了上去。

“恩。”好不容易稳住了脚下的步子,连凤玖尴尬的拉了拉衣摆,然后关切的问道,“娘娘吃过东西了吗?”

如意无声的摇了摇头,眼中的担忧重的似要溢出来一般令人不容忽视。

连凤玖见状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掀开了帘子走了进去。

内屋静静的并未点灯,连凤玖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的看清楚了端坐在南窗架子床边的沈皇后。此时此刻的她一身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青丝披肩,兴许是因为未施粉黛的关系,月色下,沈皇后的脸惨白惨白的,眼底渗出的寒意似能将初夏弥漫的暖意凝固一般,让人觉得慎得慌。

连凤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走到了长案边,先是打了火折子点亮了台子上的四盏宫灯,然后又倒了一杯温水,方才转到了沈皇后的身边小心翼翼的跪了下来。

“娘娘,如意说您已经坐了一天一夜了,颗米未进滴水未沾,这样下去,您如何撑得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连凤玖说着,把温水仔细的放入了沈皇后的手中。

小小的暖意柔了皇后娘娘冰凉的指尖,也不知是因为这杯温水还是因为连凤玖的这句话,静如瓷雕的沈皇后眼睫突然扇了几下,随即缓缓的转过了头。

“阿九,你来了。”许久不曾开口,她的笑虚浮而无神,声音如沙,似病了许久的人,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动人的灵气。

“娘娘!”连凤玖忍着心酸,牵强的扯了一抹笑意后紧紧的握住了皇后娘娘冰凉的双手道,“您贵为皇后,一路走来,什么样的风风雨雨没有见过,毓妃那般盛宠在身的时候您都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不过是被奸人算计了一招,您就未谋先输了?这…不像我认识的…沈姐姐。”知这一天当中如意肯定已经和沈皇后说了许多的场面话,是以连凤玖觉得她还是要走“动之以情”这一条路子。

皇后娘娘闻言,却是虚虚的一笑,不见生气,“虽本宫知道那是一个生命,可是本宫做的本宫断然不会说半句不是,但那并非本宫所为,皇上如此待本宫,结发夫妻十几年的情分,如今看来都抵不过这宫墙里的勾心斗角和欢宠娇柔了。”

“怎样的欢宠娇柔都抵不过皇后娘娘的尊贵,娘娘您眼下是人在局中,难免看的不清楚了!”

“局中人?”皇后娘娘失笑道,“阿九,你说的对,本宫可不就成了局中人吗!”

连凤玖知道沈皇后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只能耐着性子道,“您仔细想想,若是皇上真的对您失了心,如意又是如何能出的宫?而我和裴大夫又是如何能这般轻易的进了宫?您再看看,虽说是皇上禁了您的足,可左右守着的侍卫也都是朝仪殿的人,都是娘娘您的心腹,便是前头守着殿门的王蒙,见着我跟如意进来,还云淡风轻的和我聊了几句家常呢。娘娘,您说换成别的人,禁足有禁的如此随意的吗?”

皇后娘娘闻言薄唇微抿,似真的有将连凤玖的话听进了心里。

连凤玖见状也不逼她,只静静的跪在她的膝下,耐着性子等着她自己想明白。

不消片刻,只听皇后浅吸一口气后问道,“如意说裴大夫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可是真的?”

连凤玖眼中顿露喜色,却不敢太过冲动的微点了点头道,“正是,不过确切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是随白大人一同进的宫,太医院那儿是白大人去了,不过一会儿我会去探探情况的。”

“白卿?”皇后娘娘黛眉微蹙,凝神问道,“本宫的事儿,他这一插手,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看热闹的?”

连凤玖道,“白大人受了世子爷的托付,想来他二人之间也有些交情,更何况白大人本也不是毓妃的人,应该是会尽一份绵力的吧。”眼下局面微乱,皇后娘娘的心思又飘忽不定,连凤玖不敢和她说太多别的事儿,怕她因此和旁的人也生出了罅隙来。

而且此时此刻,只要是有用的人就都可以成为她们的同盟,毕竟眼下皇后娘娘的境地,实在不适合再当众树敌了。

第四十五章 水落石出(下)

“本宫的事,誉哥儿…”因为人前示尊,沈皇后通常喊宋谨誉一声“世子爷”,可私下,其实她对宋谨誉用的还是儿时娘家惯用的昵称。

但是皇后娘娘话说了半句,声音却渐渐的沉了下去。

连凤玖闻言,下意识就想到了养心殿前发生的那一幕,却只能佯装着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回道,“娘娘,再过十日就是世子爷的大婚,这个节骨眼儿上,要左右权衡,世子爷还是暂避的好,您说呢?”

沈皇后一愣,忽而苦笑道,“阿九,日子过的可真快,还记得那年,我把你从井口救下来的时候,誉哥儿还那么小,像模像样的拿着一把轻飘飘的竹剑跟在古师傅的身后学把式,这一晃,他都要成亲了。”

“娘娘…”连凤玖顺着沈皇后的话茬道,“您也说日子快,时间本就不等人,您若是再不打起精神来,可就要被有心人坐享其成了。”

沈皇后心一颤,紧紧的握住了连凤玖的手道,“本宫,本宫就是心寒皇上他…”

可是她话未说完,如意就从外面急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她一扫之前的一筹莫展,却是满脸惊喜的叫道,“娘娘,娘娘!裴大夫查出来了!查出来了!”

死气沉沉的朝仪殿因为如意的一句惊呼而顿时转了气氛,连凤玖见状迅速的站起了身,却是顾不得自己膝盖处传来的痛意,对着如意趁热打铁道,“眼下真凶重要,娘娘的身子也同样重要。我现在就去找裴大夫,你一边同娘娘说说裴大夫查出来的实情,一边让御膳房去准备些好下咽的粥面,务必让娘娘先吃点东西。”

如意一怔,不得不佩服连凤玖的心思细腻,便是忙不迭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吩咐嬷嬷。”

皇后娘娘见状,却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如意的手,同时看向了连凤玖道,“本宫会吃东西的,你先去太医院,让如意把话说完了再去御膳房也不迟。”

连凤玖见她目光烁烁,虽一样的神色恹恹但到底多了几分精气神,不由的点头道,“咱们要沉得住气,才能一举查出真凶,娘娘切莫心急于一时。”

沈皇后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连凤玖飞奔出了内殿。

当惊步声渐渐的消失在了层层繁复的帷幔中后,沈皇后的视线才缓缓的移到了如意的脸上。

“事情都办妥了吗?”这次开口,皇后娘娘的眼中竟透出了几分凌厉之色。

如意连忙点头道,“娘娘放心,都办妥了,便是…”

“行了,办妥就好。”皇后娘娘猛的抬起了手打断了如意的话,随即双眸远眺望向了案台的烛光道,“事成之前,你就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事成以后,更要烂在肚子里!”

如意重重的跪了下来,五月沉夜微凉,可她的额间却密密麻麻的渗出了层层的热汗来。

-------※※--------------※※--------------※※-----------※※-------

其实这一路奔波,待连凤玖找到了裴雁来和白卿的时候,天空已经微微露出了鱼肚白。

三人见面,连凤玖第一句话问的却是裴雁来吃了没有,惹得白卿频频侧目。

而裴雁来闻言则柔碎了神色露出了一个温柔的浅笑道,“吃过了,你呢,这一个晚上都陪着皇后娘娘?”

裴雁来还不知道连凤玖在养心殿前的那一跪,以为她去见了皇上以后就直接去了朝仪殿。毕竟他这一路在太医院彻查茶毒,是根本没有人来上前阻止的,是以裴雁来自然觉得他和连凤玖都是得到了皇帝陛下的私允的。

而连凤玖闻言,只能胡乱搪塞得点了点头,随即就跟着裴雁来和白卿入了太医院。

“我昨晚亲自验了静嫔的尸首,她确实是中毒身亡的,腹中胎儿也是因为毒物侵体而小产的。”三人落了座,裴雁来就指了指桌上的三个碗盏道,“这三碗茶汤就是如意从皇后娘娘那儿取来的三岁寒所煮而成,我且放些东西你看看。”

连凤玖闻言探头靠近了几分,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裴雁来指尖下的三碗茶汤。

只见裴雁来在第一碗茶汤里先洒了一点白色的粉末,紧接着又洒了一点绿色粉末,清澈的茶汤瞬间变得浑浊起来,不一会儿就变成了黄褐色,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变了质。

随后裴雁来又在第二碗茶汤里洒了白色的粉末,静置了片刻,茶汤没有任何的变化。接着,裴雁来又在第三个茶碗里洒了一些绿色粉末,茶汤依然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最后他将那三碗茶汤一并推到了连凤玖的面前道,“能看出什么问题吗?”

连凤玖黛眉紧锁,声音低的似喃喃自语道,“是说静嫔身上的毒是三岁寒并了这两种粉末所致的吗?”

裴雁来点点头,意外的提了白卿的名讳道,“我虽擅药理,可对毒物之道却远没有白大人来的精通,若非白大人从旁指点,只怕眼下我也不能给你个明确的答案,这剩下的话,便由白大人亲自告诉你吧。”

连凤玖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似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白卿擅毒?这个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男人简直是魔一样的存在,学富五车城府又深,善于隐藏情绪又能洞察人心,如今再加上他还精通毒物…看来以后她必须时时刻刻的告诫自己一定一定不要随便的得罪北山白君!

连凤玖想着便是抬头冲白卿敷衍的一笑,心想俗话都说“聪明绝顶”,可聪明如白卿,却长得一头浓密乌黑的墨发,发髻高梳,玉冠束顶,哪里有半点“绝顶”的样子,分明是气度翩翩潇洒秀隽的。

可是面对连凤玖那目不斜视的盯梢,白卿却很淡定的受之无愧,然后拿起了手边的木镶金小秤砣敲了敲第一碗变了质的茶汤道,“茶是三岁寒,白色的粉末是梨花粉,绿色的粉末是香樟粉。你也瞧见了,三岁寒单掺了其中任何一味都不会生成毒素,可三味合在一起,就会引起毒变。”

“梨花粉…”连凤玖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脸色变了变,皇后娘娘喜燃香料,朝仪殿专用的云息香中,那梨花粉是必不可少的一味。

白卿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便是顺着她的话头道,“不过那梨花粉本就无毒,但是那香樟粉就不一样了。裴大夫说,那香樟粉是孕产妇人的忌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