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雁来闻言点点头解释道,“香樟粉会导致孕妇小产,可是它气味浓郁,若是嗅觉稍显敏感的人只要仔细辨别就能闻出,但梨花和三岁寒的香味却正好可以淡化了香樟粉的味道,是以静嫔在吸入的时候以为燃的香料不过只是最最普通的花果香而已。”

“那又如何证明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连凤玖被白卿和裴雁来一言一语的药理给绕晕了,却怎么都找不到事情最关键的突破口。

白卿见状,拿起小秤杆重重的在她脑门上扣了一下,随着连凤玖一记吃痛的惊呼,他才慢条斯理的道,“之前在我府上倒是答应的好好的,说一随我入宫就去查瑶光殿的宫女,可这会儿毒物都已经盖棺定论了,你那儿却连半点线索也没有,若朝廷刑部的人都如你这般慢吞吞的话,整个大周可要民怨四起了!”

白卿这一句话中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惹的一头雾水的裴雁来对连凤玖侧目频频。

连凤玖只觉得脸颊烧得慌,却又生怕白卿再说出什么更加让人误解的话来,不由结结巴巴道,“我…瞧着娘娘太伤心,所以安慰了娘娘几句,不知道你们这里这么快就有了结论。”

白卿看着心有戚戚焉的连凤玖不禁冷笑一声道,“你竟然还嫌弃我们查的快?”

白卿的冷笑其实很可怕,微眯的幽眸中透出的全是叫人猜不透的危险信息,连凤玖当下心中一“咯噔”,便是连连后退道,“我现在就去瑶光殿。”

“阿九!”见她转身就要跑,裴雁来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就想去拉她的手,“不用了,白大人已经叫人去查了。”

裴雁来是绕过桌子去拉连凤玖的,他的动作来的突然,虽拉住了连凤玖的手,可她跑的尤为用力,一下子就挣脱开了。

但是就因为这股外力的牵扯,让连凤玖脚踝一打滑,小腿的力道生生的扯痛了膝盖处的旧伤。结果她一个重心不稳,就这样直直的往地上栽了下去。

“叮铃哐啷”一片零碎的声音响彻太医院,可连凤玖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痛,取而代之的则是钻入鼻息间的浅浅檀香味。

“我和你说过,你既喊我一声师父,第一个便要改掉那急躁不耐的毛病,你且都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身下传来的是白卿的声音,连凤玖龇牙咧嘴的睁开了眼去看,果不然看到白卿正被自己压在身下,周遭散乱着的全是从一旁摔倒的药架上掉下的铜罐子。

她慌忙的想起来,可才撑起了手脚,膝盖处那钻心的疼就瞬间打散了她好不容易聚起的力道。结果可真是绝了,她手脚一松软,干脆对白卿来了个“五体投地式的投怀送抱”!

第四十六章 暗生敌意

那之后好像几乎就没有连凤玖什么事儿了。

因为在太医院的那一番折腾,连凤玖自暴了膝盖的伤患,裴雁来便是自然而然的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始末,是以再也不肯顺着连凤玖,说什么也要先带她出宫治伤了。

而对于裴雁来的决定,白卿竟也毫无意义,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的达成了协议。随后一个照旧去查瑶光殿,一个则匆匆的带着连凤玖回了水榭小筑。

连凤玖自然是有异议的,可是在对上了白卿那透着森然之光的双眸后,她便只能语带恳求的说道,“若是回头有什么消息,烦请师父一定要找人来告诉我一声。”

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话,可连凤玖生生把“师父”两个字念得字正腔圆,好像生怕白卿听不懂似的。

白卿当时其实已经转了身,听见连凤玖的话,他脚下步子一顿,却是并未回头径直道,“你心里头能装多少事儿,等最后查出真相再知道也不迟。”说罢他便迎着晨曦稳步踏出了太医院…

日升惊鸣,云卷云舒,初夏的晴天透着明媚的蔚蓝,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披着一层浅浅的金辉薄纱,显得格外的灵动。

可一路随着裴雁来坐平头马车回水榭的连凤玖心情却不似这车窗外的夏景一般舒然,因为马车内,终究还是没能安耐住性子的裴雁来连着的几个问题让连凤玖如坐针毡。

他问,“阿九,你既在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我,我只当我们之间算得上是交心,可结果你却事事都瞒着我,到底你是觉得我不可信还是你本就不愿意与我交心?”

他又问,“为何你要喊北山白君为师父?你不是早已辞了官位吗?”

正当连凤玖一脸歉意无言以对的时候,裴雁来接着问道,“阿九,若是我今日和你说白卿此人甚是危险,你可愿意听我的不再与他往来?”

这样的问题这样的话,若是换成别人哪怕是宋谨誉,只怕连凤玖早就翻脸了,但是偏偏面对裴雁来,她心里只有满满的歉意。

想一路南去都是平坦的官道,但上了车以后裴雁来还是悉心的在她腰身后面垫了垫子,还找了软被裹住了她的腿加以固定。这看似小小的举动实际上缓解了她不少的痛意,这些都是裴雁来细心的地方。

若是搁在以前,连凤玖似乎真的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但自从上次白卿说了那一句未知真假的话以后,连凤玖对裴雁来的情愫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承认他是一个好大夫、好知己,可她即便对男女之事再迟钝,也多少能看出裴雁来对自己那种超乎常人的关心和耐心。如果,万一有一天裴雁来真的表明了对她的心意,连凤玖很怕自己的拒绝会让他们两个人都无所适从。

可其实早在胥县裴雁来意外的救下了发喘症的她时,连凤玖就扪心自问过,为何如裴雁来这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她却丝毫没有产生过故友之外的情愫?

但气人的是,她较劲了脑汁也没有想出个所以为然来,这才让她躲他躲的越发勤快了起来。

因此,眼下当裴雁来如此直接的开口提问时,连凤玖自然除了沉默以外就真的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而裴雁来和白卿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处事进退有度从不强求,一个则分明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所以在看到连凤玖尤显为难的表情后,裴雁来终于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嘲的失笑道,“也是我自己唐突了,竟又和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其实我不过是气你不懂得好好照顾和爱惜自己而已。皇后娘娘的事儿是大,可你若先把自己折腾病了,又如何去照顾她?”

转了话锋换了口气的裴雁来顿时让连凤玖自在了不少,便是下意识就接口道,“其实真的不是我刻意要瞒着的,你想,若是存了心思不告诉你,我这会儿又怎会和你一起在回水榭的路上?不过是因为事有轻重,我且也没想到就是在雨天跪了一会儿,膝盖就这样的不争气。”

“你都忘记你自己的喘症了?”裴雁来闻言瞪了她一眼,“大夫最怕遇到不听话的病人,若要找一找,我瞧着你若是排第二,整个宣城都没人敢排第一了。”

连凤玖讪笑着耸了耸肩,方才有些后怕道,“其实我跪着的时候就想到了,淋着雨我也怕自己会突然犯病,但…毕竟是养心殿门口,没有圣谕,我也起不了身啊。”

裴雁来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压下了一切关于白卿的话题,只迎合着她单聊新伤和旧患,车厢里的气氛这才渐渐的亲善了起来。

但其实裴雁来心中确有感觉,连凤玖在躲他,这种不明所以的躲,正在一点一点的消磨着他素有的好脾气。而白卿的出现,更是让他感觉到了如临大敌,那种感觉,甚至强过了当年他对宋谨誉的那种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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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白卿赶到水榭的时候连凤玖还未起身。

裴雁来的水榭小筑里绿柳成荫、花开锦簇,确是夏意轻露景醉人。可眼下分明已是日上三竿之时,是以听到连凤玖还在屋里睡着,白卿的两道剑眉就拢了起来。

裴雁来彼时正亲自煎着药,见了他不耐的神色忍不住冷言道,“我不知白大人为何要收阿九做徒弟,她性子看着豪迈爽朗,可到底是个姑娘家,大人或许把她当成寻常人看,可她的身子骨却远没有大人想的那么好。”

浓稠的药味阵阵扑鼻而来,但细闻却不辩苦味,只这一点手上的功夫就让白卿对裴雁来心生敬意,闻言便笑道,“裴大夫似不太喜欢在下?”

裴雁来为人素来光明磊落,可温润如他却从不似白卿这般直截了当,但凡有什么不太中意的人和事儿,即便是要挑明了也总会兜绕一圈,是以听白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当下就愣得停下了手中煎药的动作。

白卿见状挑了挑眉,又道,“不过方才裴大夫说阿九身子骨没有在下想的那般好,在下确是想讨教讨教的。”

可白卿不说还好,他一说裴雁来便是心中一紧,语带责备道,“宫里头的那些规矩裴某不懂,可阿九自从生下来便就患有喘症,从我认识她以后她就长期固定的服着药调理着。但昨儿那场雨,淋着也就罢了,偏她还生生的跪了那么久?寒气入体诱引喘症,而且之前在胥县她就已经犯过一次,若非机缘巧合遇着我刚好上山去采药路过,只怕今日咱们都要去她的坟头添炷香了!如今新伤旧患一起来,大人可知有多伤她的元气?”

白卿听得出裴雁来心中的怒意,而连凤玖的病他确实也不知情,闻言便点头道,“裴大夫今日所言在下谨记心中,他日若阿九再如此莽撞冲动,只要在下能劝拦,便一定全力以赴。”

裴雁来一怔,不知怎的心中的无名火竟是越窜越高,随即冷笑道,“白大人尊贵无比,不曾想还要拉阿九这样一个累赘的垫背?”

“裴大夫何出此言?”白卿回话依然语气淡淡,稀疏平常的仿佛两人聊的不过是天气的好坏。

“凭大人的身份地位,只要在皇上面前美言只字片语,阿九那一跪想必定可以免去。可眼下,她却跪到双膝红肿见紫,皮肉有伤不说,还坏了膝盖处的筋骨,白大人想避责免罚,就是这样利用自己的徒弟的?”裴雁来说着说着眼中就透出了显而易见的敌意来。

白卿闻言不由的摇头道,“若真要追责阿九淋雨罚跪养心殿的事儿,只怕裴大夫才是脱不了干系的那一个。”见裴雁来一愣,白卿继续道,“皇后娘娘出事的事儿并非是我告知阿九的,所以阿九入宫本就不关我的事儿,此乃其一。其二,裴大夫是与阿九同时入的宫,却不知道阿九是和家中长辈闹翻离的府,之后又被皇上责罚跪于养心殿前,可见对于阿九的行事之道你本就多有疏忽,眼下怎的反而把这责任推到了我的身上?”

白卿说的淡然无波,可一字一句却透着沉重的压迫感,最要命的是他每一问都点在了点子上,反倒让裴雁来刚才的追问显得尤为不合理,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冷到了谷底。

忽然间,屋子里传来了几声动静,听着像是茶壶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

裴雁来冷不丁的回了神,在别有用心的看了白卿一眼后便是先一步转身匆匆的入了连凤玖暂住的小屋。

而白卿见状,却是勾了勾嘴角,心里不由的想发笑:也真是够为难自己这个笨徒弟的了,分明在他开口和裴雁来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起来了,却偏要做那隔墙偷听的耳报神,最糟糕的是她还以为自己藏的很好,殊不知那九宫格的窗户上早已映出了她那纤细有韵的聘婷身姿了…

第四十七章 真凶之孽

见到先进屋的裴雁来,连凤玖神色自然的笑道,“梦里都在找水喝,一醒来迷迷糊糊的不小心就打翻了茶壶。”

裴雁来笑意温柔道,“喝点水以后歇歇,我已经熬了药。”

“又要麻烦你了。”连凤玖说着张望了一下门口,然后佯装不解道,“方才听外头有你说话的声音,怎么,葫芦又惹你不高兴了?”

裴雁来替她倒水的手势一顿,随即淡淡道,“是白大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白卿便像是踩着点儿一般的进了屋,很有默契的接了口道,“我还想再和裴大夫多聊一会儿好让你接着睡,你倒是自己就起来了。”

连凤玖心里腹诽道:你们两个明着就是脸红脖子粗的吵起了来,哪里有半点让她继续好好睡觉的架势。可当下她却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一脸焦急的问道,“你可是查出了什么要来同我说的?”

她说话间,裴雁来已经将一杯温水放入了她的掌心,然后说了一句“你们先聊我去看看药”,随即就退出了屋子。

他远去的背影看着有些许的无奈,惹得连凤玖一阵的愧疚心疼,抬头看白卿的时候脸色不禁就臭了起来,“你且别同我卖关子,你绝非不可能好心到特意绕道来看我的,这般亲自前来,定是已经查出了什么。”

白卿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挑了个靠近床头的椅子掀袍落了座,一边悠哉悠哉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说道,“在毓妃赏给静嫔的百花膏中查出了香樟的成分,那个说什么大半夜看到皇后娘娘去瑶光殿的小宫女也已经找到了。她不过是负责洒扫太液池的一个小杂役,因为入宫没多久,是张生面孔,毓妃那般泼天的赏赐落到头上,自然是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连凤玖没想到白卿竟真的一点关子都没有卖张口就说重点,心情便是跟着他的一番话起起伏伏的,下意识就感叹道,“自古锦帛动人心,毓妃在宫里头要收买个人本就容易,只是…静嫔不就是她的人么?如今这一尸两命,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本这两条命可以让帝后彻底决裂,这难道还不够?”白卿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连凤玖的脸上。

她的疲惫憔悴自是不用说的,这般连轴的转,还在养心殿前折腾了那么一场,夏雨侵骨,换成铁血男儿都不可能皮肉无伤,更何况是她一个姑娘家。

不过方才裴雁来说她身带的顽疾他是真的不知情,若是他知道连凤玖天生就有喘症,那宋谨誉那番罗里吧嗦的说辞他根本不会让她有这个时间去听,更不要说他们俩还有功夫在养心殿前拌那一场嘴了。

所以,之前在院子里,裴雁来有多恼他就有多恼,是以在看到裴雁来身后的九宫格窗棂上映出了连凤玖的身影后,他才会对裴雁来如此的咄咄逼问。

他确实生气了,气她的鲁莽和冲动,也气裴雁来口口声声说关心她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做到,反倒还冲过来对他白卿兴师问罪的。

他也承认对裴雁来是小心眼了,可连凤玖膝盖受伤的事儿他总要找个能够发泄的人,既宋谨誉那小子现在是躲在家中生着闷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自己撞上来的裴雁来则刚好成了活靶子。

而白卿的一句话却让连凤玖也恨到了骨子里,不禁冷笑道,“这些年她虽是妃位,看着比娘娘少了几分尊贵,可实际上整个皇宫,谁都是把她看做和皇后娘娘平起平坐的。活人在世,分寸二字最重要,可她每一次都僭越了分寸,妄想和娘娘比天,眼下还这般视人命如草芥,连静嫔都不放过,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皇上难道还要放任着不管吗?”

白卿还没有从满腔的懊恼中回过神来,面对连凤玖的愤怒,他难得的愣了愣,不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哦,皇上已下令,送毓妃娘娘和五皇子去广阳山庄避暑。”

连凤玖闻言怔忪道,“广阳…避暑?”这五月还微暖的天气,皇上的借口也算得上是敷衍了。

云彝广阳地处大周南端,终年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和宣城的夏暑冬寒反差很大,倒是个宜居享乐的好地方。

早在承祖皇帝挥军南下收复云彝之后就在那里建了一座偌大的行宫唤名广阳山庄。承祖皇帝在世的时候,每隔两年都会去广阳山庄避暑宜休,坐享天伦。后来此举倒成了皇家惯例,而广阳山庄也成了天家众人避暑贪享的最佳去处。

只是广阳山庄虽好,但到底与宣城相距千万里,且那里虽风景优美气候终年宜人,可到底只是个边国之境,蛮夷杂居,民风略彪,生活上还是多有不便的。

是以在听到“广阳山庄”四个字以后,连凤玖才会如此的失神惊讶。

可白卿却是口出轻松道,“留着性命,有吃有喝富贵不变,皇上也是念了旧情的。”

但白卿说的越轻松,连凤玖就越觉得有彻骨的寒冷席卷全身,“都说后宫女子富贵如天,一朝得权鸡犬皆升,可帝心如水如冰,水流冰裂后你便什么都不是。之前盛宠荣华在身的毓妃也不过得了个去广阳行宫的下场,只可惜了少年才高的五皇子…”

白卿闻言细细的看了她一眼道,“难怪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连凤玖撇了他一眼,眯着水眸道,“师父这话是冲着我来的?”

白卿失笑于她分明狗腿还故作清高,摇着头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那我问你,三皇子和五皇子你选谁?你这会儿倒是怜惜起了毓妃和五皇子了,既你左右都想顾及,那昨日何必执意要彻查静嫔的事儿?”

连凤玖被问了个哑口无言,只能任由白卿好笑的看着自己而她却反驳无门。

待白卿笑声渐轻后,连凤玖才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问道,“那皇上…不生娘娘的气了?”

白卿眼眸微敛,心中情绪一涌而过,却是轻松道,“皇上与娘娘是结发夫妻,夫妻间哪有隔夜仇?”

良妃的事儿,他到底只能瞒着她,不论是于公于私,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连凤玖闻言果然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娘娘虽要强,可事关人命,娘娘宅心仁厚,断然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的。”见白卿垂目不语,连凤玖又道,“不过师父今日倒是爽快,竟也未同我卖什么关子?”

白卿缓缓的站起了身,“你都喊我一声师父了,我又怎会苛刻徒儿。”见连凤玖抿嘴笑了笑,他心里一柔,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膝盖的伤可要紧?若是没什么大概,让裴大夫给你个方子,我这就带你回府。”

“回府?”连凤玖有些吃惊,面露难色道,“父亲他…”

“连大人那儿有为师替你担着,你怕什么?”说罢他便转身就出了屋。

不一会儿裴雁来就端着药汤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连凤玖见状连忙倾身去接药碗,却听裴雁来问道,“白大人要接你回府?”

连凤玖看了裴雁来一眼,心思微转道,“昨儿我是和爹爹吵了架才出的府,眼下皇后娘娘的事儿已经查明了真相,我定是要回去给爹爹赔不是的,一直躲在你这水榭小筑也不成啊。”

裴雁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你也是应该回去疗伤的,至少有袭月、舞月她们照顾你也方便些。”说着他又细细的吩咐了连凤玖回府以后要注意的事项和要忌口的吃食,最后看着她将整碗药汤喝了个底朝天后方才喊来了葫芦。

“最近十来日,你膝盖能不用力就不要用力,也不是非要卧床,不过少走动总是没错的。”裴雁来一边吩咐葫芦把连凤玖搀出屋,一边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引着路。

但其实连凤玖总觉得自己的膝盖并无大碍,可是在裴雁来的跟前她却丝毫不敢马虎,只能佯装格外的小心翼翼,是以不过是几十步路的脚程她却硬生生挪了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

待三人走到水榭外的马车旁,白卿的脸上早已浮起了一层显而易见的不耐。

“我在你膝盖上涂了伤药,明日我会过府给你去换药的。”见连凤玖要上车,裴雁来便知会她了一声。

连凤玖心里闪过一抹苦笑,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才能不让裴雁来如此兴师动众的,却听白卿凉凉的说道,“或许也不用劳烦裴大夫了。”见两人闻言都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白卿只能继续解释道,“皇上此番迁怒阿九不过是因皇后娘娘而起,如今真相大白,毓妃认罪,皇上自然就问及了阿九,也派了太医院的黄大人明日过府给阿九的膝盖布针去淤。”

连凤玖闻言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黄大人要来给我布针去淤,真的吗?”

“皇上下令,如何作假?”白卿看上去有些嗤之以鼻,“你且快些上车,送你回府以后我还要入一趟宫。”

连凤玖一听频频点头,便是不敢再有半点磨蹭耽搁的径直和脸露失望却无言反驳的裴雁来道了别,随后就弯腰入了马车的车厢内。

第四十八章 欲为何意

许是因为睡得太多了反而精神有点犯浑,一路马车小颠,摇着摇着还未到城门口,连凤玖就又犯起了瞌睡。

谁知她头才刚垂下,一把折扇就“啪”得一下凌空而降。那力道虽然不大,可却惊得连凤玖整个人差点跳坐了起来。

“再睡下去你人都要睡傻了。”白卿一边说一边往连凤玖怀中丢了一摞崭新的书册道,“最近皇上心血来潮说要修大周明典,礼部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的,结果把一些琐碎的事儿全都推到了国子监。国子监里头那帮老家伙你也知道,各个都是人精,学问见识又非浅薄,光是一句‘书阁书录太乱’就把礼部的人给打发了,闹来闹去闹到了中和殿,华阁老就说那干脆趁着皇上要修明典的机会把东、西两间的藏书阁也一并理一次吧。”

“所以?”连凤玖不明所以的问道。

“所以再休息两日你就随我入宫去整藏书阁,你既过目不忘,定是比别人整的要快的多。”

连凤玖闻言张了嘴,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白卿这种知人善用的法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白卿却无视着她的夸张神色,接着说道,“整理书目讲究类分归纳,你别以为是个不动脑子的体力活儿,且记得统一用簪花小楷写。”

还簪花小楷呢!连凤玖在心里头“呸”了一声,却还是有些不死心道,“师父让我整理藏书阁是看得起我,不过先头我以为内阁书录,无非就是替各位大人誊奏折呢。”

“奏折也是要誊的。”白卿一开口,又是一盆凉水灌下,于连凤玖而言几乎等于“醍醐灌顶”了。

“白…咳咳咳,师父,我这还在养伤呢。”白卿这是想要了她的小命么?不过就是在皇后娘娘的事儿上让他多用了几分心,多跑了几次腿,多挨了皇上一次骂而已啊,他如此睚眦必报,让她怎么还能好好的拜他为师?更何况她真的怀疑,他到底有什么可以教她的?

可白卿闻言却用眼尾的余光淡淡的扫了她一下后勾着嘴角道,“伤的不过是膝盖而非手指,不是吗?”

连凤玖不可置信的瞪了他许久,半晌才佯装惋惜道,“诶…也难怪师父一把年纪了还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如此这般不懂怜香惜玉,又有哪个姑娘敢和师父过日子?”

“不劳你费心。”白卿生生的转过了头。

话头被压了半天,连凤玖总算占了一次上风,因为她看得出白卿说话的时候脸色顿时有些生硬,是以便耸了耸肩,趁胜追击道,“不过也并非我不想尊拜师父,但是清明前我爹帮我去辞官的事儿师父也是知道的,眼下因为皇后娘娘,爹爹对我必定还在气头上,只怕我有心想与师父共进退,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阿九,你放心,这一声师父,我不会让你白喊的。”白卿转头正眼看她的时候马车正好缓缓而止,他的那一抹笑就这样不经意间闯入了连凤玖的视线之中。

白卿的笑,如徐徐春风拂面而过,又如皓月当头明辉尽洒,确是风流韵致,优雅迷人的。

连凤玖只觉得周遭顿时斥满了奇怪的感觉,下意识就转过了头自言自语得嘟囔道,“若是卖笑肯定值钱。”

她这句话声音轻的很,白卿自然没有听到,只起身跨步掀开车帘道,“我现在去拜见一下连大人,你跟着观棋先回白府。”

连凤玖闻言只顺势得点了点头,直到白卿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后她才恍然惊觉:为什么她人在自家门口,却要回白卿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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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连府,花香浅散,熏染衣襟,令人心情舒爽,可连老爷的书房中却是气氛凝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隐势。

暖暖的碎阳破云而入,将整间小屋拢在了一层金辉之下,照得屋内人影绰绰,明暗相叠。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此时此刻,连大人书房之中站着的竟然是连太夫人。

轻暖的日头将这个迟暮的老人照的明瑞有光,竟显得她格外的精神焕发,只可惜老太太的脸上却是怒意微显眼露凌厉的。

“老生总觉大人似一个故人,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老生年纪大了,却是怕混浊不辨,弄错了人。”两人沉默了许久,还是连太夫人先发了话。

白卿站在连太夫人的身后,明知她看不见自己,闻言却依然深深的作了一个揖,然后诚然道,“晚辈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他这句话听似莫名其妙,可连太夫人还是肩膀一怔,随即紧紧的抓住了手中举着的刻纹拐杖转过了身,喃喃低语道,“白文…正…是…真的是你的…!”

她说着说着突然瞪眼如铃,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指着白卿道,“你…你真的是…”那一次在院子里她果然没有看错,这孩子果真就是白文正的儿子!可是不对,当年他和他娘分明已跳崖身亡了,这么多年了,为何他现在却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而且竟然依然沿用父亲的“白”姓!

“正是晚辈。”相对于连太夫人的震惊,白卿的举手投足间却是一派的镇定自若。

老太太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忽然收敛了惊恐之色,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白卿后说道,“你…眉宇神韵间还是像你娘亲多一些。”

这句话,让白卿的脸色一变,终于略微的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然后道,“今日晚辈前来并非是来找您叙旧的,晚辈想收了阿九为徒,今日是来征求太夫人您和世伯的同意的。”

他语调微轻,字正腔圆中透着抑扬顿挫的韵味,却惊得连太夫人的背上浮起了阵阵凉意。

“收阿九为徒?”连太夫人一双眼角露皱的杏眸眯成了一条细长的缝,她刻意压着心中翻涌的惊骇,却抑制不住微颤的指尖道,“白大人,老生想问你一句,你如此刻意接近我们家阿九,伺机而动,欲为何意?”

白卿一愣,眼露不解道,“太夫人,晚辈不知您所谓的刻意接近是什么意思,晚辈记得第一次见阿九的时候是在云麓书院,那时阿九多大?”白卿微微的想了想继续道,“也就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吧,师父就说阿九慧根正足,将来若是加以善引则必成大业。”

“呵,慧根正足又如何,不过是个姑娘家,能成什么大器?”太夫人冷笑一声,心里却莫名的轻松了下来。

“阿九乃太夫人的亲孙女,她的性子难道您不知道吗?”白卿说着看了连太夫人一眼,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是在引起连太夫人的注意,“她一心为官,即便是连大人帮她辞了官职,可娘娘一出事儿,她便命都不要的就往宫里头冲,但皇宫森严有律,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性子有几条命可以丢?”

连太夫人上一刻还沉思在“亲孙女”这三个字中,下一刻就被“丢命”之说引回了思绪,“过两日我会再回庄子上,到时候…”

“别说不过是个庄子,就说以后哪怕她成了亲为人妇,只要皇后娘娘有心思,她就躲不过入宫的命,既然如此,太夫人为何不早作打算?”白卿打断了老太太的话。

“皇后娘娘?”这还真是连太夫人没有仔细顾虑到的。

白卿微微的点了点头,如实分析道,“您不在宫中,或许听着阿九说为官的难易并不真切,但您身在官家,自然也应该知道,放眼整个大周国,宫里头出过几个正经的女官?阿九的身后,若非是皇后娘娘有心提拔,又怎有她如今的身份和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