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连凤玖进了屋,宫流云便伸了手指了指空位招呼道,“阿九,来,坐坐!”

连凤玖尴尬的笑了笑,只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然后礼数周全的说了句,“让大家久等了。”

宫流云闻言满意的点头道,“得嘞,这声音水灵的,无神散的药性想必是已经完全散了。”

“你也就这点能耐,若是再弄不好,以后也不用再在道儿上混了。”金欢颜撇了撇嘴顶了一句。

不过宫流云似早就习惯了她这没事儿找茬的性子,闻言也不以为然,只洒脱的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道,“雨过天霁,剩下的就是小白的事儿了,明儿我也能功成身退了。”说罢他还冲连凤玖努了努下颚道,“你喝水就好,这两日别沾酒。”

“师伯你要走?”连凤玖有些惊讶。

“自然。”宫流云笑道,“事情都完了我也没理由再留在宣城了。”

“和我去金线门么?”金欢颜见缝插针。

宫流云连忙举起双手投降道,“别啊姑奶奶,小的还有正经事儿要办呢!”

金欢颜冷冷的“切”了一声,然后扭头和白卿道,“那一会儿我也撤了。”

白卿淡淡的点点头,刚想说话,却见连凤玖已经举着杯盏站起了身,“阿九这次能化险为夷,还要多亏金…姐姐相助,阿九以水代酒敬金姐姐一杯。”

连凤玖这一句“姐姐”叫的糯甜糯甜的,一下子就激起了金欢颜的好感,当下就开心的朗声笑道,“素来我也不喜欢矫情做作的人,你这丫头倒是和我的心意,便就冲着你喊我这一声姐姐,我就收了你这个义妹。”她说着,便随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样东西,然后准确无误的仍在了连凤玖的怀中。

其实金欢颜的声音很是好听,娇中带媚,绵绵柔柔的却一点也不腻味,伴随着她手腕上的银铃声,让人一听就过耳不忘。

可连凤玖此时却无暇去细辩金欢颜的那一把好嗓子,她整个注意力全被手中的那一片金叶子给吸引住了。

“这是…”她手执金叶,拿起端详了片刻后才好奇的开口问道。

金欢颜大方道,“以后妹妹若是遇着难办的事儿,且也别找这两个大老爷们瞎办,就去宣城南巷最里面的那个客栈找一个叫金大风的掌柜,把这东西给他瞧瞧,他会帮你跑腿的。”

连凤玖闻言顿时觉得很有趣,可还是忍不住的看了白卿一眼。

金欢颜见状笑道,“别看小白,这东西是姐姐给你的,旁人管不着。你且收好了,往后这叶子若是用不着最好,若是真遇着难事呢也别怕,有金线门的人护着你呢。”

金欢颜的这一句话,等于是把连凤玖列为了金线门的座上宾,即便是不懂江湖规矩的连凤玖闻言也知道这里头的轻重,当下心里就谨慎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多谢金姐姐爱护,阿九一定会把此物收存妥当的。”

金欢颜满意的点了点头,顺势看了一眼黑着一张脸的白卿,却是视而不见的张罗道,“快动筷吧,菜都要凉了。”说着便是暗自笑了笑,然后低头就夹起了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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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过后,众人离席。

连凤玖因有些困乏,便先辞了大家就回了述云阁。而宫流云因为在宣城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是以也先走了一步。若大的廊亭下,转眼就只剩白卿和金欢颜两个人了。

幽幽的廊檐挡住了正烈的日头,日光透过树荫,似在两人身上剪出了斑驳的暗纹。

白卿站了一会儿,直到宫流云的身影完全的消失在了视线中后,他才口吻轻松的问道,“今日就走吗?”

金欢颜一愣,转头看了看他,半晌才回过了头笑道,“今日就走了,老这么缠着他也没意思,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姑娘家,多多少少也要矜持些。”

“大师兄看着风雨来去的,其实性子还和孩子一般。说穿了不过就是怕被人束缚住了,这些年,连师父也不太管得住他,你若真要一路走到底,往后可也要多费些心思了。”

金欢颜闻言,咋舌道,“难怪流云总说你少年老成,以前我可是不信的,可今日这一番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倒有些信了。”

白卿看了金欢颜一眼,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一路顺风”后,转身就想要走。

谁知金欢颜就在这个时候正经唤了他一声,“小白。”

白卿闻声步子一顿,却听金欢颜继续道,“既你关心我和流云的事儿,那我便同你说说姑娘家的心思。我从爹爹手中接过金线门,深知爹爹一直是想让我招赘的,可是为了流云,我可以嫁,嫁了以后也能把金线门拱手让人,与我而言,这种取舍从来都不难,所以早些年,我愿意等他。他爱云游四方,我就坐镇门宅,我相信他总会有回来的一天的,也相信外头应该没有人能栓得住他。可是…”

见白卿已缓缓的转过了身,金欢颜一记苦笑浮上了脸颊,耸了耸肩以后又道,“不过女子最好的年岁能有多久,五年,十年?若是他再这样避而不谈,我确也觉得入赘是个不错的法子,至少不用再这样成天追着他,金线门也能保得住。”

白卿闻言,浓眉微蹙,刚想说话,却见金欢颜已转了头,目光深邃的盯着他道,“所以小白,你知道我为何要和你说这些私下的话么,你说,阿九能等你几年?”

第七十九章 缘起情深

“你说,阿九能等你几年?”金欢颜问的认真,晶亮的双眸中透着几丝谨慎和关切。

“只怕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对那丫头的心思更复杂的了。若不是徐家人,你也不会小小年纪就经历生死,孤葬双亲,白家和徐家的关系就是‘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的牵扯,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恨徐家,可却不愿再和徐家有什么牵扯。徐家欠你两条人命,但偏偏,阿九就是徐家人。你当年在云麓书院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她脖子后面的胎记,当年阿九这事儿,还是我爹帮着北山子先生查的,流云说,查出来的时候,你就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可是小白,怎么办呢?如果你能放下,那就痛痛快快的娶了阿九,如果你这辈子都要活在过去的阴霾里,那也痛痛快快的放了那丫头,这样身份不明的左右吊着,岂不是一步一步把她往火坑里推?”

“其实,连家老太太怀疑过我的身份。”白卿难得愿意旧事重提,这让金欢颜多少松了一口气。

“连家人和你挑明了?”金欢颜问道。

白卿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于我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老太太若是挑明了,便就是承认了阿九也非连家人。她的身世被连家护得这么好,连家不会愿意功亏一篑的,毕竟…她是徐家唯一的后人。”

“既连家老太太知道你的身份,那她怎么会愿意让阿九这样一直跟着你宫里外头来回的跑?”金欢颜有些吃惊。

白卿轻轻失笑道,“谁让阿九是个耐不住的性子,说起来我也是佩服连大人的。凭他的才华学识,若不是当年要保阿九,想来他早就应该入阁了。可现在却混了个不入流的官职,是以连家的根基就一直浅的可以。宫里头的事儿本就瞬息万变的,伴君如伴虎,皇后又是个野心昭昭的,阿九重情重义,回头被卖了还会坐那儿替人数银子,老太太想必也是没了法子,这才睁一眼闭一眼的,只等是时候把阿九给安安分分的嫁出去了吧。”

“让阿九跟着你才是狼入虎口呢。”金欢颜摇了摇头,咋舌一笑,可谁知却换来了白卿的一记长叹。

“那年我第一次看到她脖子后面的胎记,满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徐家用几十条人命换了一个唯一的孙女,竟会出现在宣城。你能猜到我当时的冲动是恨不得上去…”

“掐死她?”金欢颜接口道,“得了吧,你不过是心中怨愤放不下,虽然你爹娘的死和徐老爷子脱不了干系,但事实上将令一出,兵不可违,只能说当时情况险峻,那样的结果,谁都不想的。”

白卿难得的沉默了,其实金欢颜的话他明白,当年师父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但当年出事的时候连凤玖还小,可他却已经记事了。先是父亲被伏惨烈牺牲,再是母亲被追杀带着他欲跳崖了断,年少的他经历这样阴阳两隔的变故,为求安慰和解脱,他只能找一个宣泄的出口,毕竟他不过是个平常人。

而徐家,徐家的人,自然而然就成了那些年他抚慰自己的良药!

可这拙劣的借口在遇到阿九以后明显就行不通了。他承认,自己对阿九的感情很复杂,从最开始的怨愤到后来的心生怜惜,从暗中试探到光明正大的找各种理由介入她的人生,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变成这个样子,左右只围着连凤玖一人打转。

可事实就是,若不是因为连凤玖,他根本不会下山入宫。若不是因为连凤玖,他也不会蹚皇后这趟浑水。若不是因为连凤玖,他也无需每天阿谀奉承那些高官大臣。

对于权贵,他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天下之大,唯有权贵蚀人心,人心难测,唯有权贵定善恶。

可偏偏跟了他多年的原则,到了连凤玖的面前,全变成了不堪一击的伪善谎言。

白卿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一个连凤玖而已,值得吗?

可是当她身陷险境的时候,他会心急如焚,当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他会焦虑不安,当她开怀大笑的时候,他会觉得即便做再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都是值得的。

或许,早在西藏书阁的那一晚,他就已经注定要沦陷了。

想到这里,白卿的眼神不禁骤敛,直直的目光似一把尖锐的利剑射向了金欢颜,怔得金欢颜微微的退了一步后方才故作镇定道,“你瞧,你和那丫头的缘分本就是这样牵扯不断的,你现在只要好好的问问自己,是不是舍得她转身嫁给别人。”

白卿一愣,却见金欢颜已经提起了裙摆踱步下了廊檐,悦耳的银铃声中,金欢颜不曾回头,只轻轻的说了一句,“小白,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的。”

白卿闻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早上端坐在龙凤喜轿中的宁桓。

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周公主便是连出嫁的时候都带着一脸的傲然尊贵。浓墨重彩的喜妆让她看上去美得风情万种、倾国倾城,可在宁桓的视线中,白卿却不难看出她压抑着的愤懑。

两人是对视了许久的,可最后宁桓只说了一句话,“我等着大人娶连凤玖的那一天!”

白卿知道,宁桓睚眦必报,他的一招声东击西让她的计划全盘粉碎。而白卿也料定,正如当时年少的自己一样,宁桓也肯定是要找一个宣泄口的。而很明显,阿九就成了她的宣泄口。

即便她远嫁羌戎,白卿觉得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宁桓优雅的放下轿帘时说的那一句话,像是恶意的“叮咛”,又像是循环的“诅咒”。

人定胜天,其实有的时候也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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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担惊受怕了两日,如今既恢复了嗓子又身处安全的白府,连凤玖这午觉睡的绝对是心情舒畅的。

待她睡饱了起身后,花言便端着一碗梅子茶进了屋,“先生说这个给姑娘尝个鲜,是今年新摘的梅子煮的茶。”花言说着便笑眯眯的拉着连凤玖坐到了桌边,然后道,“姑娘一来我就又有事儿可以做了,前些日子可把我给无聊坏了,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成天就我和观棋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

连凤玖笑着点了点花言小巧的鼻尖道,“傻丫头,伺候人算什么事儿,笨。”

“姑娘性子好,我哪儿是伺候,分明就是来给姑娘做伴的。”

连凤玖心里高兴,刚想和花言计划一下接下来在宅子里折腾些什么好玩儿的打发时间,却听突然有人敲门。

来的是观棋,一脸严肃的说道,“先生请您去一下长流轩。”

连凤玖笑着应了一声,转头对花言道,“我和你观棋哥只怕八字不合,从未见他对我和颜悦色过。”

花言一愣,悄悄的附在连凤玖的耳边道,“观棋哥最是小气,到现在还记得姑娘在北山小宅里给他的几次下马威呢。”

连凤玖错愕的看了花言一眼,啧啧有声道,“男儿如此小气,不如以后我给你择一门更好的婚事如何?”她这话说的很是大声,似要故意让观棋听到一般,惹的花言一阵抿嘴轻笑,而一旁的观棋则彻底的黑了脸。

如此一闹观棋,连凤玖心情更是大好了几分,进长流轩的时候眉眼都是沾着笑意的。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白卿正伏案疾书,听到了动静自然就抬了头,眼帘中跃入的便是连凤玖那张明媚的笑颜,确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模样,让他不由的也跟着心情舒畅了起来。

“你真的要把花言配给观棋那个木头?”连凤玖撇了撇嘴随意的拉了椅子就坐在了白卿的对面,一边探头看着白卿案桌上的册子一边问道。

白卿从容的合上了手边的小册,笑问道,“你觉得不妥?”

“自然。”连凤玖嘟囔道,“他这么小气,连我上北山让他不痛快的事儿到现在都还记得。”

“这说明他念旧情。”白卿很不搭的回了一句,突然倾了身子凑近了连凤玖道,“不过今儿我要和你说的事儿,估计你是高兴不起来了。”

“怎么了?”连凤玖一愣,“难道是宫里又出了什么大事?”

白卿摇了摇头,也无心再卖关子了,径直就道,“许杵的情况你知道的,大大小小徇私舞弊的勾当他做的不少,这次若非是闹出了人命,只怕也不会这么快暴露。”见连凤玖点点头,白卿继续道,“不过此人心思缜密,谋私之前早已想好了退路,虽不止一条,可里头却有你姐夫。”

“姐…夫?”连凤玖吃惊的站起了身,莫名的盯着白卿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满脸的不可置信,“哪个姐夫?不可能,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白卿摇了摇头,这才缓缓的翻开了手边合着的册子递到了连凤玖的面前,叹气道,“许杵有个习惯,上线下线每个人收了多少银子要帮他办什么事儿,他都记录在案,估计是摊子铺的太大总觉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过这倒方便了让我们细查。”他说着便伸出了修长的手,直点着册子上的一个人名道,“徐城知州方子道,白纸黑字的,错不了。”

第八十章 和离之念

翌日一早,再在北山小宅中看到三姑奶奶的时候,连凤玖只觉得记忆中自己的那个聪慧伶俐、事事要强的三姐姐变得憔悴了很多。

“阿九…”而三姑奶奶见了她,心境也远比连凤玖的要复杂的多。那是一种姐妹间的尴尬和家丑外扬的羞愧糅杂在一起的糟糕感觉,让三姑奶奶的视线都是躲闪不定的。

连凤玖见状,连连上前拉住了三姑奶奶的手道,“这两日委屈三姐了。”

三姑奶奶淡淡的笑了笑,并了连凤玖一道坐下后叹了口气直言道,“谈不上什么委屈,这儿安静,倒也让我想了许多事儿。”

“姐夫呢?”连凤玖忍了忍,还是问及了方子道。

三姑奶奶眉眼微寒,不由的冷笑道,“在里屋睡觉呢。”她说着便重重的咬了一下泛白的嘴唇,然后毅然抬头道,“其实我如今都跟着白大人来了宣城,有些事儿也就不怕你们大家知道。本我觉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睁一眼闭一眼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便是他要纳妾就纳妾,赌牌就赌牌,我呢也是眼不见心烦,干脆看不到管不着了也就图个舒坦。可是阿九,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我是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去沾的。”

三姑奶奶说到这儿已是恨极了,眼里怒意似都要溢出了眼眶,“我其实也并不是怨爹娘给我许的这门亲事不好,想当初,方家,母亲也是仔仔细细挑了很久的。我是个性子要强的,方家底子薄,母亲当时也是希望我这性子过去了不受委屈。可谁知道,底子薄,眼界倒是不浅…”

“三姐。”连凤玖微微的紧了紧握着三姑奶奶的手,口吻尽量平静道,“此番去蓟州,我是跟着白大人一起的,一知道姐夫的事儿白大人就先折道回来了。索性有白大人,不然…姐夫的事儿若是真闹大了,要收场就难了。如今既咱们能先发制人,姐夫的事儿,你还是要拿个主意的。”

三姑奶奶低头失笑道,“我这性子,你知道的,见不得脏见不得吵,他日日待在小的屋里,我也落得清闲,公爹公婆也从不来管我,我也便从不去管他。反正他若给了我银子我就算到中馈里面去,有的时候银子多了我也会问一声,可他说是和人筹谋着做了点营生,我问多了他也不耐烦,我呢也不懂男人在外面倒腾的那些事,日子久了也就不问了。但我压根儿不知道那些是触犯王法伤天害理的啊,阿九!”

连凤玖心里一阵抽疼,赶紧轻轻的拍了拍三姑奶奶微颤的背道,“三姐,说实话白大人要怎么处理三姐夫我这儿也无权过问,今日我求了他带我上山来找你,不过就是想问你一句,若是三姐夫定了罪,这往后的日子…”

“三姐不瞒你,这两日三姐真有仔细想过的,你三姐夫…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想大姐夫、二姐夫并了后头的几个妹夫,你说真有那种锦绣前程入得了宫挣得了大面子、做的了皇上面前的大红人的也未必有,谁家不是安安分分的守着一方天地过日子的?去年过年我回来,瞧瞧最窝囊的也就是自己了…”

“三姐,咱不和别人比。”连凤玖拉住了三姑奶奶的手臂。

三姑奶奶闻言,宠爱的轻抚了一下她的手道,“恩,是这么说的,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虽谈不上羡慕,但…总是不好受的。”

连凤玖点点头,又听三姑奶奶继续道,“所以啊,我在想,趁着方子道出了事儿,和离吧。”

连凤玖一愣,确是万万没想到三姑奶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便接不上茬儿了。

三姑奶奶见了,反过来宽慰她道,“其实你看,像我在方家,有夫君和没夫君有什么区别?一个月里头,他也不过初一、十五的回下正屋,用个膳,喝个茶,拍拍屁股也就走了。公婆嫌弃我过门这么久了肚子里却一点消息也没有,那我也要先有个男人不是?”见连凤玖闻言脸突然一红,三姑奶奶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黄花大闺女跟前言辞有些过了,便连连转了口道,“也不是说我富贵同在贫哀不待,眼看着他马上就要被官府查办了,按着说我也是应该多操心方家的事儿的。可是阿九,这日子三姐是真心没法子过下去了。若说家长里短的,夫君护着你也就罢了,可方家…我连着想了两日,能想起的人和事都是让人心寒的。”

“三姐,和离的事儿,只怕还要父亲和母亲点头了才算。”连凤玖稳了稳心思,仔细的思忖了片刻后又道,“不过几个姐姐中,母亲就常说你嫁的最苦,如今姐夫又出了这样的事儿,爹的眼中素来容不得沙子,若是你趁热打铁,想要和离应该也不难。只是和离之后…”

“若是方家愿意和离,我就搬到平窑的庄子上去住,也不会让连家人丢半分颜面的。”三姑奶奶言之凿凿,看着就是一脸的铁了心。

“三姐,你这话说的!”连凤玖心疼的娇嗔道,“咱们就是一家人,哪儿来的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事儿,更何况如今是姐夫自己不争气,作为父母官徇私舞弊,皇上若是要彻查下来的话,乌纱帽保不住那都是小的。”

“说起来,白大人对这事儿是怎么个意思?”姐妹俩说了这么多,三姑奶奶这才略有关切道,“他来方家的时候方家人都吓了一大跳,不过白大人是私下和你姐夫谈的,谁也不知道他和你姐夫说了什么,直到你姐夫白着一张脸说要和白大人来宣城,我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才去求了白大人把我一并带上的。你…和家里说了这事儿没?”

连凤玖摇头道,“没有没有,还没说,白大人去方家的时候我…正留在驿站帮着他处理一些案卷,迟了一天才往宣城赶的,所以和你们错开了,也还没机会回一趟家。”连凤玖并没有打算将这两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说给家里人听,是以也就找了个借口扯了一个谎,面儿上倒也是天衣无缝的。

而三姑奶奶闻言便是松了一口气道,“没说就好,这事儿,我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所以这两日一直就躲在白大人这小宅里呢,想想也是欠了他一份人情的。”

连凤玖道,“我听着白大人的意思是想让姐夫反过来帮着定许杵的罪,毕竟许杵不止姐夫这一个手下,是以姐夫的罪肯定免不了的,但多少能轻罚一些,若是姐夫愿意,也是一条出路。”

三姑奶奶神色暗了暗,忽然目光烁烁道,“阿九,说真的,方家的事儿三姐我真不愿意再管了,若是白大人已经打定了主意,那明儿我就准备回一趟家了。”

“三姐。”连凤玖一听,心中顿时七上八下的也说不出个滋味来,只能缓着气道,“不如一会儿我和大人碰了头,议了此事再说?”

三姑奶奶抿嘴点了点头,努力的宽着连凤玖的心道,“阿九,三姐没事儿,和离的路再不好走也比不过在方家那样暗无天日的活着。”

连凤玖失神品着她这句话,随后也记不清又和三姑奶奶絮叨了些什么,便是趁日头还未莽烈之际就匆匆的出了小宅…

山脚下,白卿正坐在凉茶棚中和年迈的掌柜闲聊着,见连凤玖下了山,他也不着急起身,只远远伸手招呼她进棚。

连凤玖正想着三姑奶奶的事儿,也有些心浮气躁的,便是弯腰进了棚子端起了白卿面前的茶碗就将茶汤喝了个底朝天。

“哟,姑娘口渴了?来来来,再给添上。”老掌柜笑呵呵的端着茶壶又给两人满上了热茶,方才转身进了灶台里。

连凤玖闷闷不乐的坐了下来,犹豫着和白卿道,“若是…明儿我三姐想回家,那我就趁机也和她一起回去了。”

白卿闻言点头道,“回去也好,再休息两日。”照旧的语气淡淡,眉眼无波。

本和三姑奶奶聊好,连凤玖心里是有些急的,憋着的那一肚子话她想说,想和白卿说,却又觉得无从说起,那种滋味似一颗心被猫儿的利爪狠狠的抓了几下一般,说不上疼,就是难受的紧。

但奇怪的是,就白卿这一句轻飘飘似不带任何情绪的话,却轻而易举的让连凤玖急躁的心思平复了下来,那一刻,连凤玖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在这个世上,只要有白卿在,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只要有白卿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

不过就是转瞬即逝间,不管是三姑奶奶要和离还是自家姐夫沾了罪,好像都无关紧要了,反正天塌下来,还有白卿顶着!

如此一念,连凤玖的心情虽说不上大好,但也绝没有方才出小宅的时候那么糟糕了,连开口说话的神情都轻松了不少,“我们来时坐的马车呢?”

从白府来北山的时候,两人是坐了马车来的。到了山脚,白卿说方子道的事今儿他不打算办,是以连凤玖才自己上的山,可这会儿下来,凉茶棚外却没了马车的踪影。

白卿闻言,这才落落起身,放了一粒碎银在桌角,然后目光温柔的说道,“上次去胥县,你嚷着要骑马,今儿就满足你一下,可好?”

第八十一章 共乘一骑

如果是搁在连凤玖心里没事儿的时候,听到有人要带她骑马,她铁定是高兴的。可眼下,她一边想着三姑奶奶的事儿,一边又心系着方子道的罪事,便是无精打采道,“你也没事先说要骑马,我这一身长裙的,怎么上马?”她说着,还左右摆了摆飘逸的水色裙面纱衬,一脸小女儿的娇嗔之色。

白卿笑道,“这会儿倒矜持起来了。”

连凤玖一瞪眼,“我什么时候不矜持…”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卿拉着带出了凉茶棚。

外面是碧空如洗艳阳高照的,六月末的宣城已遍地沾染了夏意。白卿的坐骑是御贡的一匹汗血宝马,连凤玖知道这马有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叫皎月,通体玉白,鬃毛微灰,褐眼墨蹄,很是神武。

只是它一直是被白卿养在宫里太仆寺的,几乎很少见白卿牵它出来溜,害的连凤玖满以为这匹皎月是圣人送给白卿用来纯观赏的。

是以今儿在棚子外看到皎月,连凤玖吃惊的连糟糕的心事都暂时忘记了。

“你…什么时候牵它来的。”连凤玖怔怔的指着眼前的高头骏马,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不过是派人跑了一趟腿。”白卿说着脚踩铁镫翻身就跨上了马背,然后他探下了身子,在连凤玖的面前伸出了右手道,“要么上马,要么你就走回家?”

连凤玖一愣,没想到竟然被白卿这样摆了一道,刚想和他辩驳一番,却突然感觉自己腰间一紧,紧接着她就被白卿轻而易举的单手环着腰带上了马背。

“以后少吃些,太重了。”两人一前一后共坐一骑,连凤玖几乎是被白卿纳在了怀中的,可这太过暧昧的姿态,却被白卿一句耳语给轻松打破了。

连凤玖“嘶”了一声,正要回头,却只感觉白卿重重的一蹬马镫,紧接着皎月一声低鸣,撒开了蹄子就如同离铉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连凤玖吓的猛尖叫了一声转头就扑到了白卿的怀中,因为太害怕自己会被颠下马,她一双手本能的就抱住了白卿精瘦的腰身,噤若寒蝉。

其实,连凤玖小的时候是坠过马的,以至于她对骑马这件事儿一直是又爱又怕的。索性当年坠马她不过是伤了小腿并无大碍,但也因此,连家却是没有人再让她碰过一次马了。

再后来她因为沈皇后认识了宋谨誉,便是偷偷的缠着宋谨誉带她骑过一次马。只可惜那次也是差一点摔下马,吓的宋谨誉脸都白了,再加上宋二事后又知道了连凤玖小时候坠马的事儿,便是对着各路神仙发誓以后再也不敢私下带连凤玖骑马了。

是以这才有了胥县那一茬。

可于连凤玖来说,世上本就无难事,别人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儿她就越是跃跃欲试,结果还未等她费尽心思想法子,这边白卿已经帮她了却了心愿。

只是…骑着汗血宝马的感觉真的和她想的不太一样!那疾风般狂奔的速度让连凤玖几乎把所有的思绪都抛在了脑后,什么男女矜持,什么三姐和离,什么三姐夫触犯王法…当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的时候,她蜷缩在白卿的怀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这马太快太颠,她直感觉之前入口的热茶都快要吐出来了!

而就在找个时候,皎月突然的慢了下来,紧接着,闭着眼的连凤玖便感觉脸颊边纸刀一般的劲风开始变得轻柔了起来,不多会儿,她又听到了皎月一声长长的嘶鸣,然后她的身子就随着马儿停了下来。

“就你这点胆子,还想骑马?”人和马不动了之后,白卿的笑声就飘了过来。

连凤玖惨白着一张脸从他的怀中抬起了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白府后院的马厩中了。

她顿时吓得瞪着的眼睛都快眯不回去了,吃惊道,“到…家了?”

白卿纵身跃下了马,然后仰着头看着惊慌失措的连凤玖道,“怕你太紧张犯了喘症,我也没让皎月撒开跑欢。”

连凤玖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一边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骑皎月了一边道,“之前我们坐马车去北山都晃了半个多时辰,可这会儿回来…”

“小半盏茶的功夫吧。”白卿一边说一边伸手将她带下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