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儿,基本都是白卿阐述的。

话是从后宫静嫔风波开始说的,一直说到宁桓的事儿,最后引出了裴雁来,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连连凤玖听了都觉得很惊讶。

她一直以为白卿会捡着说的,但没想到他竟会把所有的事儿都向老太太摊了牌。

听到后来,连凤玖不由的偷偷抬了眉眼看了几下连太夫人,却见老太太正抿着嘴,闭着眼睛也瞧不出脸上的表情,只有她那紧紧握住的拳上爆出的青筋多少看出了老太太此刻波澜起伏的内心。

连凤玖有些心虚,下意识就拉住了白卿的手。

白卿正说到裴雁来,忽然感到了连凤玖掌心中的温度,他视线一低,笑着反握住连凤玖的手继续道,“说起来裴君对阿九的心意倒是天地可表的,只是若我不知道他的用意,左右还能称他一句谦谦君子,但…他本用意不纯,我又何苦让阿九去蹚浑水。”

“你…”

“太夫人,其实阿九的身世说穿了好,虽裴雁来把一切告诉阿九的目的多少有些令人不齿,但是至少晚辈和阿九能因这件事儿坦诚对彼此的心意,阿九也能知道连家人这些年为了她付出的种种心血和牺牲,算一算还是值得的。”

连太夫人听后,神色却不见缓和,只语气微怠的回了句,“白大人的心意老生明白了,阿九的事儿,容我这个老太婆慢慢同她絮叨絮叨可好?”

老太太这逐客令下的很明白,白卿即便想装疯卖傻也没了门道,闻言只能谦和的站起了身道,“晚辈今日却有唐突,还望太夫人见谅,晚辈这就告辞了。”

连凤玖见状,心里头立刻没了底气,说也奇怪,似不过才短短一两日,她对白卿的依赖就加重了不少,强烈的直到她依依不舍的松开了他的手,方才察觉自己心中那肆意滋生的眷意。

只是当着连太夫人的面,连凤玖也不能表现的太直白,是以只笑着将白卿目送出了厢房,方才依依不舍的收回了视线。

屋子里少了白卿的温润气息,气氛一下子就凉了起来。连太夫人是标准的面恶心善,板着脸的时候看上去确有些鬼神不近的味道,这不禁让心里一直发虚的连凤玖暗中缩了缩脖子。

“我这几十年来吃斋念佛,求的不过是家宅安宁,却不曾想有一点倒是让姓白的那小子给说对了,你骨子里,总是流着徐家的血的。”

沉默之后再开口,连太夫人的语调中少了一丝怒意,多了一点惆怅,顿时让这个年过半百的迟暮老者的身上多了一抹岁月的微叹。

连凤玖闻言心一抽,忍着翻涌的情愫,直接起身跪在了地上,一张口便是清泪盈盈渗溢眼眶。

“祖母苦心筹谋,却不曾想阿九还是这般不懂事,想祖母从未反对过阿九的什么决定,唯独后来对阿九入宫为官一事态度强硬。当时阿九并不知其中的原委,如今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方才悔悟祖母的用心艰难。”

“白卿那孩子重情重义,当时我第一次在府中见到他的时候就怀疑过他的身份,也怀疑过他的动机。毕竟当年徐家真的是欠了他双亲的性命的。只是豁达之人必有厚福,他幸得北山子潜心栽培,总算一世聪明没有走错路,到最后,也是他护了你几番的周全,这是命,更是缘分。”

“阿九以后定不会再做什么鲁莽的事儿了。”连凤玖有些答非所问,脑子里满是自己当时雄心壮志一心想要入宫为官的场景。可是那时的执念在现在看来却略显可笑,那时长辈们的纵容在现在看来却是各种担惊受怕的折磨。

连凤玖不知道,在过去十几年的岁月中,她的任性让连家人吃了多少的苦,而她的身份,又让整个连家人隐忍了多少心酸。

但其实这些,她昨日也是彻夜寻思过的,可是在面对了连太夫人以后,那些愧疚的思绪就愈发的变得生动了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整个连府最大的绊脚石一般,生生拖垮了府中的每一个人。

“傻孩子,何来鲁莽呢?你骨子里,本就留着将门之血,铮铮傲骨,与生俱来,徐老若是泉下有知,定也会感到欣慰的。”谁知连太夫人忽然话锋一转,顺势温柔的拍了拍连凤玖低垂的头,“正如白卿那孩子所言,这么多年了,眼看也要瞒不住了,知道了也好。”

“瞒…不住?”连凤玖抬了头,泪眼婆娑的看着连太夫人,不解她话中的意思。

老太太缓缓的点了点头道,“自小怀王来了宣城,明着暗着已经盯了你好多次了,最开始我和你爹爹也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咱们连家素来也不争那风口浪尖的热闹,怎么他就能怀疑起你的身份来呢?可如今你们把裴大夫的事儿一说,我也就明白了,也难为他蛰伏了这么多年,把咱们整个连家都差点绕了进去。”连太夫人说着看了连凤玖一眼,随即苦笑道,“所以说人的七情六欲最是奇怪,你说这么多年了,裴大夫对你也是不错,偏偏一听要把你许配给他你就抵触的很,但皇上一纸婚约督下来,凑了你同白卿那孩子,你倒是欣然接受了,也难怪裴雁来会恼羞成怒了。”

“祖母…”连凤玖闻言不免有些汗颜,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来反驳老太太这看似有理实则荒谬的论调。

而连太夫人见状,只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回忆道,“其实连家能养你这么多年,也是你和连家的缘分。当年徐老带兵出城前三个月就来找过你爹爹,你爹爹师承徐老,重念师恩,祖母不知当时徐老到底和你爹爹说过些什么,只知那次夜谈之后,你爹爹就自请降职了。”见连凤玖目光微闪,泪目盈盈,老太太微微一笑继续道,“后来徐家惨遭灭门,所有的人都以为徐家的人全咽了气,但是当天夜里,你的奶娘却抱着浑身是血的你潜入了连家的灵堂。”

“灵…堂…”连凤玖吃了一惊,脑中那些残碎的零星记忆似很快就要连上了一般,让她整个人都微颤了起来。

“阿九,你与咱们连家的缘分,真是无巧不成书的。”老太太面色微沉,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奶娘抱着你躲进连家的时候,正是小九的头七,你…刚好顶了小九的身份,这才顺理成章的变成了连家九姑娘的。”

小九,阿九!

连凤玖呆呆的看着连太夫人,脸上堆满了惊讶到慌张的神情,“小九的头七?小九是…”

“小九才是真正的连凤玖,你娘嫡亲的小女儿,只可惜这孩子福薄命软,刚奉好痘疹娘娘没多久就染了风寒,连着多日药石无医,不过几天就去了,快的咱们还来不及多做准备,一眨眼就到了她的头七。徐家的奶娘抱着你来的那一天正好下着大雨,连家错过了给小九下葬的时辰,这才把木棺又在灵堂多放了一日,刚好就被奶娘给撞上了。其实若非那时候你已饿得止不住哭声,这事儿或许也并没有这么顺利,正是因为你娘隐约听到了灵堂的声音,方才又折身进去的,这才发现了你和已无处再藏的奶娘的。”

“可是祖母,我不懂,虽那时候我也还小,可毕竟和…和小九也是两人啊,为何这些年来,我从未从姐姐们的口中听到些什么异样的字眼,便是连旁的疏近亲戚也不见对我的身份有什么疑惑的,难道亲戚中没有人知道小九当时染了风寒生命不续的事儿么?”其实这个问题,连凤玖很早就想问了。

“你知你几个姐姐不管嫡庶为何都是入了族谱的吗?”老太太不答反问。

连凤玖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便是猛的一震,堪堪的张了口无声的说了两个字——“难道”…

连太夫人点点头,“是为了能把你的事儿咽进肚子里,你爹才做了这样的决定的。于姨娘和你上头几个懂事的姐姐,你爹爹的说辞便是你娘痛失幼女,心急成疾,所以府上找人算了八字,领养了你,却因八字尽合缘分之满,于外不宜说是养女,更适合当成已故幺女来养。”

“刚开始难道就没人觉得奇怪吗?”连凤玖轻轻的咬住了下唇,试着用一点点疼痛的感觉来唤回自己起伏太大的情绪。

“也不是没有,只是你娘那些日子确实难捱,你想,生小九的时候,你娘已三十有余了,当时怀着孩子她身上就一直有些小病小痛的,十月怀胎生了个丫头,还在月子里就病了一次,出了月子一直养到三岁足,中间大大小小的病就没有消停过,你娘可谓是操碎了心,偏那孩子真是福薄,依旧熬不过那一槛,去的时候都是艰难,你娘每每想起便是以泪洗面。你一来,刚好断了她万般难受的念头,其实你于你娘亲而言,也正好是一份慰藉。”

见连凤玖依旧沉默不语,老太太又加了一句道,“于那些疏近亲戚就更是好说,本小九出生的时候就请了师太上门看过,师太说小九阳气不重,五岁之前都不宜过早见生,再加上她又时不时的病着,那些日子,上门的亲戚也是有的,可但凡说要见小九的,都被你娘推掉了,倒也是阴错阳差的促成了你这一桩。”

第九十五章 虎符下落

那日祖孙俩絮絮叨叨聊了很多也聊了很久,谈话间,茶水都被喜妈妈煮开了三沸,连凤玖的眼眶一直都是红肿的,老太太的声音也渐渐沙哑了起来,听得喜妈妈直心疼。

时过正午,老太太终于收了音,一边抹着连凤玖的眼泪一边道,“说穿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小九命浅你福大,如若说起来,用她的生缘换了徐家的根脉,于咱们连家而言也是件积阴德的事儿。”

“祖母…”连凤玖心里头难受,眼泪止不住的一直流着,却见老太太已颤颤的站起了身,默不作声的由喜妈妈搀着进了厢房的暗间。

连凤玖知道那是老太太设在屋子里的小佛堂,里头供奉的是老太太很早的时候去崇元寺请来的大菩萨,她以为祖母只是心里烦闷想进去请一柱香,便也自然的站起了身走到了一旁的木架子边,然后用喜妈妈一直备着的温水擦起了脸。

而小佛堂内,喜妈妈确是陪着连太夫人恭恭敬敬的上了一柱清香,只是香才刚插上,老太太就哑着声音道,“阿喜,把莲花座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吧。”

喜妈妈正转身放火折子呢,闻言便是一怔,堪堪的回头道,“老夫人,您…这东西…会不会害了九姑娘?”

老太太眼眸微垂,沉默了许久,方才神情微凝的开口道,“当年我说不收,花氏却以死相逼。她抱着阿九冒雨躲进徐家,看似随意,其实也是徐老早就交代清楚的。不然她一个奶娘,宣城这么大,又为何偏偏会挑中我们连家?想她虽是个村妇,打小也没做过什么学问,可是关键的时候脑子却是清楚的,这东西摆在连家危险,摆在她身上更危险,既她是一口咬定了说东西从未出现过在徐家,那就只当是徐老已经带去了阴曹地府了。”

“那您现在又何苦还要再拿出来?…”喜妈妈重重的拉住了连太夫人的手。

老太太闻言却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立身菩萨底座的莲花托道,“到底是徐家的最后一张牌。”

喜妈妈听了眉头一皱,终究还是顺了连太夫人的话,从抽屉中取出了一把小金锤,然后恭恭敬敬的请下了菩萨,随即挥起金锤重重的往那莲花托上一砸。

“哐当”一声,瓷托崩裂,透着釉青的一桌碎片中,一个麻色的荷包若隐若现。

连太夫人心一沉,又开口道,“与其说是把这个交给阿九,倒不如说是把这个交给白卿那孩子。”

喜妈妈闻言,了然的点点头,然后仔细的从碎片中取出了那个荷包放在了老太太掌心中,欣慰的笑道,“这也是九姑娘修来的好姻缘。”

“我虽老眼昏花了,不过到底也是没有看错的,白家那孩子虽沉默少言,但骨子里就是透着稳重的。当年徐家的事儿一出,咱们一招阴阳调换,后头的事儿基本都没有再参与打听了。一来是因为保山谨慎,怕是人言可畏,这些年,也委屈他高才屈就,终不得志了。”

“师恩如同再造,老爷心怀不忘,此乃大孝,您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喜妈妈道。

连太夫人紧紧的握住了手中荷包,点了点头道,“所以当时一见白卿那孩子,我虽心里有疑惑,可左右还是没有点破。如今想来,时至今日,之所以只有小怀王一路人马在那儿明着暗着查阿九的事儿,想必是白卿在当中斡旋良多啊。”

“老奴不太明白。”喜妈妈直言道。

“虎符事关大周江山社稷,你觉得小怀王都知道的事儿,皇上为何一直没有动静?”

“这…”

“因为白卿在中间拦着。”老太太肯定的说道,“这孩子对阿九的心思,只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阿九以后由他护着,连家还有谁不放心?”

喜妈妈附和的点点头,随即并了老太太一起出了小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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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大半天,连凤玖的心思都是恍惚着的。

从连太夫人的堂屋用了午膳出来以后,祖孙俩自然就去了连老爷的书房。

本连老爷近日闲来无事起了墨心一直在临摹那幅《云溪早春图》的,见了祖孙俩同来,他还握着笔兴致高昂的招呼两人一同来看画。

结果老太太也没事先给亲儿子做个什么心理建设,一张口就把阿九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世的事儿给透了出来。

连老爷慌张一惊,手一抖,笔就直直的掉在了画纸上。刹那间,老爷子整张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儿,难堪的不知是在哭还是在苦笑。

紧接着,连夫人便闻风而至,和连老爷的哭笑不得相比,连夫人的哭声虽不大,却也称得上是伤心欲绝了。

母女俩一时之间基本就成了抱头痛哭之势,直到老太太也看不下去了,堪堪的冲儿子努了努嘴,然后道,“你也不知道劝劝,旁的不清楚,还以为咱们家奔丧呢。”

连老爷一听,方才从被毁了画卷的悲痛中回过了神,连忙上前把哭的梨花带雨的母女俩使劲分开,然后清了嗓子道,“夫人,伤心有度,如母亲说的,阿九即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依旧还是咱们的闺女。”

其实连老爷这句安慰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的,但碍着老太太的面子,连夫人还是止住了哭声,频频抹泪点头道,“我知道,不过是…心里头闷得慌,想想阿九这两日遭受的罪,我这个做娘的竟什么都不知道,还差点引狼入室…”这一句,连夫人指的自然就是裴雁来。

“你闺女有心瞒着,连我这个老太婆也不知道。”连太夫人说着睨了连凤玖一眼,然后将小孙女拉到了身旁,一边给她按着眼泪一边道,“你今儿若是再哭,只怕接连三日都甭想出门了,瞧你的眼睛肿的,便是我不治你,白卿也是不依的。”

连凤玖闻言猛一怔,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止住了啜泣声。

一旁的连老爷见状,惊奇的瞪大了眼睛直摇头道,“常言道女大不中留,果不其然啊。”

连凤玖在连老爷跟前吃了个哑巴亏,只能慌忙的转移着话题道,“祖母,回头六姐她们这儿,我这事儿是说呢还是不说?”

“让你母亲去说吧。”连太夫人满眼疼爱的抚顺了连凤玖微乱的鬓发继续道,“按说对你的事儿有印象的其实也是你头几个姐姐,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当时是最记事的,后头几个都还小呢,于你七姐、八姐只怕连当时小九的那场病都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毕竟是你的大事儿,既大家也是一家人,并无什么可隐瞒的,那就说清楚,免的惹人无端猜忌引来别的风波。”

连凤玖点点头,然后转身虚扶住了连夫人道,“那我陪母亲一起回屋吧。”

连夫人柔柔的笑了笑,紧紧的拉住了连凤玖的手后便带着她先出了书房。

待母女俩的步子声渐渐远去后,连太夫人方才转过了头对连老爷道,“东西我已经给阿九了。”

连老爷一愣,只觉今日受的惊讶够多了,声音也不自觉的就拔高了几分,“母亲为何如此鲁莽,丫头她如今才刚知道自己的身世,周遭又有多方人马对她虎视眈眈的,您如今把虎符交给她,不等于把她置于危险之中吗?”

连太夫人瞪了连老爷一眼,颇有些有气无力道,“阿九的婚事你和菡芝还是要早些筹办起来才好。眼下看来,白卿那孩子还是靠得住的,接下来阿九要面对的事儿,我觉得还是全部交由他打点比较妥帖。你这个做爹的呢…”老太太说着说着,视线便往桌子上那张惨败了的画纸上轻轻一扫,随即又道,“闲来无事还是在家作作画吧…”

而这一边,是被连太夫人噎得半死的连家老爷,那一边,则是炸开了锅的连家姑娘们。

事实上将阿九的真实身份告诉连府在阁的几个姑娘并没有连夫人之前预计的那般简单。倒并非是知道了真相以后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就因此对连凤玖生出了罅隙,相反的,正因为阿九乃徐家唯一的后人,六姑娘、七姑娘、八姑娘都好奇的不得了,听完连夫人的话以后,几人便围着连凤玖叽叽喳喳的闹开了,直直把连夫人和阿九绕得晕了头。

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沉默了许久的三姑奶奶出了声,几个妹妹方才安静了下来。

“你们也是,阿九那时才几岁,哪儿记得这么多。”三姑奶奶温柔的拉过了一直干笑的连凤玖,然后朝着坐上的连夫人看了一眼,见连夫人柔柔的冲她一笑,三姑奶奶便顺势打开了话匣子道,“更何况,咱们都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了,又何必在意阿九到底是姓徐还是姓连呢?”

三姑奶奶说完,六姑娘就连连拉起了连凤玖的手接口道,“哪儿是在意她姓什么,这丫头就是咱们的幺妹呢。不过就是好奇,徐家呢…当年威风凛凛的徐家,咱们阿九竟是个如此了不起的丫头。”

“六姐…”六姑娘的话和宋谨誉的几乎是如出一辙的,连凤玖一听自然觉得一颗心都是暖暖的。

“哟,你可别再掉眼泪啦,一双眼睛都跟核桃一般肿了。”见连凤玖一扭头就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六姑娘赶紧抽了帕子捂住了连凤玖的眼道,“回头若是被你那未过门的夫婿瞧见了,可指不定要怎么编排咱们这几个小姨子呢。”

但她话虽如此,可是坐在一旁的几个姑娘连了三姑奶奶和连夫人却发现,调侃间,六姑娘的眼眶也是红红的,盈着浅浅的清泪。

第九十六章 定情之物

那天晚上连凤玖很早就睡了,却出奇的睡得格外的沉。只是待入夜以后,她便是碎梦缠绵,时而雨夜时而灵堂的闹的她有些不安生,倒是意外的直至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方才彻底的惊醒了过来。

因无事缠身也不用进宫,连凤玖便窝在花间里安安生生的用了早膳,然后跑去了三姑奶奶独处的小院闲聊了片刻,方才回屋换了一身轻便的裙衫出了府踱步进了街对面白卿的宅子。

白卿还未从宫里头回来,出来迎她的是花言。

而自从知道了花言的真实身份以后,连凤玖对她就生出了特别的怜惜之情。见入了述云阁花言还跑前跑后的帮她张罗热茶点心的,连凤玖心里头就不是个滋味,索性强制让她落了座,然后笑眯眯的问道,“你家先生本想让你和观棋什么时候行礼成亲的?”

花言一愣,骤然脸红道,“这个…先生不曾说过。”

“那回头我来好好给你筹办筹办,咱们花言出嫁,可是要风风光光的。”若非奶娘花氏,她当年只怕早已死于乱刀之下,葬身血泊之中,然死于非命是小,徐家断后是大,花氏的这一份恩情,连凤玖觉得只能报答在花言的身上了。

“你自个儿还未出嫁呢,就已经想着要给别人张罗婚事了?”只是未等花言开口,门外就响起了白卿柔中带笑的声音。

朗朗晴日之下,他一身玄色官服在身,衬得身形俊逸挺拔,气韵似玉风度翩翩,鬓若刀裁浓眉横卧,深幽的双眸透着凛冽之色,唯独在视线停落于连凤玖身上的时候,眸子里才透出了一丝柔宠。

自是谪仙之气,君子斐然。

“你懂什么。”见白卿不过一句话就轻松打破了她好不容易和花言建立起来的闺中姐妹气氛,连凤玖无趣的撇了撇嘴,然后笑着冲花言道,“待你家先生不在屋子里了咱们再聊。”

花言闻言,汗颜的站起了身,连连垂头往杯子里斟满了茶,随即提着半空的茶壶速速的就退出了屋子。

见了她那仓皇而出的模样,白卿笑着摇头叹气道,“你的心意我懂,可她未必懂,你一上来就如此热情张罗,难免吓到她了。”

连凤玖有些气馁,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小女儿般微羞的模样,“花言于我也算是半个恩人,我但凡有一点能力,这辈子定不会让她受什么委屈的。”

“难道我护她你还不放心么?”白卿失笑的进了屋子,说话的当口还伸手松开了脖颈处密结的盘口。

连凤玖见状,连忙慌张的站了起来,便是连花言的事儿也说不下去了,结巴道,“不然…你先去换身便服?我…我等你…”

白卿一愣,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未免在连凤玖面前太不作规矩了,本倒也想解释一番的,却在看到她那如蜜桃一般透红的脸颊后便起了戏谑的心思,一边压着连凤玖的身子挪了步子一边沉着声音道,“其实不过也就是两个月的事儿,你现在倒也应该学习学习怎么伺候为夫更衣换装的。”

其实连凤玖的胆子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摆设,基本属于一试就破的范畴,是以当白卿这般以假乱真的一闹,连凤玖的小腿当场就软了七八分。

这种煽情的挑逗和之前白卿毫无预计的索吻不一样,这是有预谋的,所以对连凤玖来说,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会更强烈。

耳边,白卿的声音如同潮浪一般层层涌入,她只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发热,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你…为人师表,怎能…”连凤玖强行的将自己如鼓声雷动一般的心跳咽了下去,双手下意识就直直的撑在了白卿的胸膛上。

“为人师表又如何?为人师表也是要娶妻生子的。”白卿忍着笑意,看连凤玖频频脸红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又有趣。

连凤玖怒目而瞪,“嘶”了一声以后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突然反击道,“白亦成,你若再戏弄我,且别怪我把虎符直接送给别人。”

连凤玖话音刚落,白卿脸上看戏的神情就褪下了一半。

“虎符?”他温柔的拉住了连凤玖抵在自己胸膛的手,然后蹙眉道,“什么虎符?”

见白卿的俊容一点一点的在视线中变小,连凤玖可谓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随即不敢再有半点犹豫,径直从随身挂着的荷包中取出了一个物件,然后如烫手山芋一般直接扔进了白卿的怀中道,“昨儿祖母给我的。”

白卿神色凛然的一低头,只见掌心之中正静静的躺着一块水头清亮的黄玉,玉身成截,前后尽断,但从那细致如画的雕刻纹理中便可以很清楚的让人辨识出这是一截虎身。

“你…”白卿错愕的神情可谓是难得一见,偏他一副皮囊生的极好,即便是瞪大了双眼,也并未折损他非凡俊逸的容貌。

可“宝物”在手,让连凤玖顿时耀武扬威了起来,一改之前吃瘪脸红的模样,顷刻直了腰身道,“这个送你做定情信物,夫君意下如何?”

白卿愣了片刻,却忽然反被动为主动,倾了身子在连凤玖扬着笑意的唇上印下了一吻,然后点头道,“为夫准了。”

这收场和连凤玖所想相距甚远。

她本指望着用这块一直下落不明的虎符换一次扬眉吐气的,结果却还是被白卿得逞占了便宜,连凤玖自然有些气闷,便是冲白卿做了一个鬼脸后就直接起身往屋子外头走。

“大热天的想散步?”白卿自然追了出来,顺势牵起了连凤玖的手。

白府这院子却是一处妙宅,屋临活池而建,山水通灵四季有景,春柳夏槿秋枫冬梅,换季换景皆不重样,活脱脱一个百看不厌。

而眼下正入盛夏,绿荫花簇怒艳夺目,连凤玖一出述云阁,便将方才和白卿小打小闹的那些个微嗔给抛在了脑后。

“回头等入了秋,天气不那么热了,一定再请戏班子来这儿唱一出,上一回过年,我都没好好听戏。”连凤玖闻言,答非所问的指了指不远处临水的古戏台道,“还是请小梨园的崔子良先生。”

“入秋啊。”白卿闻言,意味深长的说道,“那时候你都已经住进来了,若你说想天天听戏,咱们就让那戏台子一直开着。”

白卿这句认真到有些溺宠的话,不由引得连凤玖“咯咯”笑了起来,随即才心满意足的将话引入了正题道,“虎符是祖母给我的,想必当年奶娘还是没有同你和北山子先生说实话。其实,徐…我是说祖父确是没有带着虎符上战场的,而奶娘也确实是带着虎符和我一并逃了出来的。祖母说,若非今日我身份已被揭穿,这一块虎符,她断然会藏到自己驾鹤归西以后再转交给父亲的,然后等父亲临终,或许才会转交给我。但那也是几十年以后的事儿了,也许那时,这块虎符的下落早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可如今,我既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这一块虎符,祖母说还是交由我自己处理更为妥当。”

“那你为何给我?”白卿笑容朗朗。

连凤玖白了他一眼道,“你聪明绝顶,又何必明知故未。”她说着,不由想到了昨日祖母将虎符交给她时嘱咐的那几句话,方才叹气道,“其实不管是祖母还是爹爹,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眼下把虎符拿出来,不过是借由我的手把东西给你罢了,但反正我也没多稀罕这玩意儿。”

“可是价值连城呢。”白卿说着颠了颠手中的玉石,一脸惋惜的模样。

连凤玖闻言却是频频摇头道,“你别同我说风凉话,这不过是个烫手山芋,谁拿谁倒霉。”

白卿被她胆小的模样惹的“哈哈”笑了起来,刚想伸手拥她入怀,却突闻连凤玖正儿八经的开了口。

“不过东西是给了你的,但我却有两个条件。”

“你说。”白卿反手收好了虎符,稳重的点了点头。

连凤玖见状,清了清嗓子道,“第一,我三姐和离的事儿,你要帮忙办的妥当。”

“你三姐?”连凤玖的这一桩托付倒是白卿始料未及的,“我也并非父母官…”

谁知白卿话还没说完,连凤玖就抢声道,“我知许杵的案子皇上还压着呢,不过是因为他还嘴硬不愿吐出小怀王的事儿。但如今我有虎符在手,就是想让你对许杵施施压,让他安安分分的入狱,别在和离的事儿上为难我三姐。而且本来我三姐都已做好了净身出户的准备,为了同徐家撇清关系,祖母说,那些身外物不要也罢。”

“那第二桩呢?”

连凤玖闻言一愣,皱眉道,“三姐的事儿你还没答应呢。”

“用得着为夫签字画押么?不过是桩小事,也值得你拿虎符来换。”对连凤玖的怀疑,白卿颇有些哭笑不得,却也等于明明白白的揽下了连家三姑奶奶和离一事。

连凤玖见状,这才放心的继续道,“那第二件事儿更简单,我想见见裴雁来。”

第九十七章 一解心结

“不成。”谁知白卿却答的更简单。

连凤玖本没有想到在这件事儿上会碰了钉子,闻言便是错愕一愣,抬头直问道,“为何不成?”

白卿低头看着她,修长的身影几乎成了天然的遮阴屏障,将娇柔纤细的她整个容纳在了自己的保护下,“为何要见他?”

连凤玖耸了耸肩道,“便是有些事儿想最后问问清楚。”她心中坦荡,也算是言无不尽了,“说起来裴雁来这些年虽是蓄意与我亲近,可我患有喘症这本就不假,前后他也救了我好多次,这些年来若非是他处处悉心照顾着,只怕我也不会活的如此自在。眼下虽我和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互称朋友了,但若是可以,我依然不愿同他交恶。”连凤玖说着便是伸手戳了戳白卿微见起伏的胸膛道,“更何况要见谁本也是我的自由,我也不用向你做什么交代。如今和你一说,就是希望你不要乱想,我是君子坦荡荡的,即便见面,也会挑个青天白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