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闻言失笑道,“你当我是吃味小气?”见连凤玖不解的看着他,他又继续道,“裴雁来辞了官,虽皇上未允,但他已经两日未进宫了。说实话,皇上最厌言而无信之人,他对朝廷官职如此散漫随意,皇上临出发去南夷之前已经心生不悦了,只是朝中政务繁忙,皇上才压着没有发作。”

“那裴雁来人呢?”连凤玖好奇道。

白卿摇了摇头,“不清楚,水榭那儿我也派了人去看过,不过是座空宅子,并没有人在。”

连凤玖抿嘴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后方才道,“若是运气好,或许我知道裴雁来在哪里。”

“哪里?”

“奉泉湖。”见白卿剑眉微蹙,连凤玖忙继续解释道,“你也说他不过是两日未上朝,短短两日,想必他也走不远,奉泉湖离宣城不过一日的路程,往年若是他在帝都,时至六、七月总是会去那里采药研药,起码要待到七月末过了初暑才会回来。”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采药?”眼见日头渐起,白卿便作势拥着连凤玖折回了身。

“于他而言,采药研药是最好的静心之法,或许旁人还真是没法理解的。”但话虽如此,可对于裴雁来的下落,连凤玖心里也是没有底气的,“又或者如果他人也不在奉泉湖的话,我还可以去找找小怀王妃,毕竟是亲弟弟,她这个做姐姐的总应该知道…”

“若是裴雁来,或许我还能点个头,可若是苏妙弋,那你最好连想都不要想。”这一次,白卿声音清冷,笑意尽敛,脸上写满了警告。

连凤玖闻言脖子一缩,见好就收道,“好好,我不过也就是想见见裴雁来,小怀王妃呢,我是这辈子也不想与她再打交道了。

白卿闻言,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想问连凤玖要不要留下来用了午膳再回去,却听连凤玖抢先开口道,“所以那虎符,你是打算要给皇上吗?”

白卿哑然的摇了摇头,嘴角又见笑意道,“你不是说把这个送给我做定情信物吗?东西既给了我的,便由我来处置,你操什么心?”

连凤玖自讨了个没趣,撇嘴道,“我不过就是问问,你且也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两件事儿。”

“你三姐和离以后,是要继续住在家中吗?”白卿点点头,言语间尽是关切,环着连凤玖腰身的手也未见松开。

连凤玖叹气道,“应该要去庄子上静养一些时日吧,虽于三姐而言和离是件好事,可毕竟人言可畏,祖母说若是以后寻着可靠的人,三姐也必定是要再嫁的,所以短时间来看,庄子肯定比家里更清净。”

“只当你三姐是遇人不淑,早些看清楚也好,如今抽身,也为时不晚…”

两人并肩而行,渐升的暖日将那一高一矮的影子拉得斜长,随着那悠扬远飘的相谈声慢慢隐去,不多时,夏日的明媚便是将那一对璧人的身姿完全的吞没在了绿意盈盈的芬芳中…

-------※※--------------※※--------------※※-----------※※-------

话说连凤玖素来知道白卿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可却不曾想到三姑奶奶的事儿他竟办的如此的彻底利索。

不过隔了一日,观棋就送来了许杵亲押手印的和离文书。那字里行间一笔一划落在纸上的全是许杵对自己不曾善待发妻的悔悟,连最后的家产分舍,都是左右均等的,且三姑奶奶带去许家的那些陪嫁,许杵更是答应原封不动的送还给连家。

这封还留着墨香的和离文书连凤玖自拿到以后就径直转交给了三姑奶奶,三姑奶奶拆开细看了以后,不禁清泪尽落,闷气长舒,随即拉着连凤玖又哭又笑道,“你瞧过年的时候我同你说什么来着?白大人…正乃良人,幺妹,你这缘分,倒是成全了姐姐的痛快啊。三姐、三姐回头可要好好的谢谢他才是。”

连凤玖见了她黛眉尽展的模样,连连从她手中拿过了文书,一字一句的仔细推敲了一遍,方才放心笑道,“我不过是想让他和许杵斡旋一番,却不曾想他把事情办的这么利索。”

“是咱们幺妹面子大!”见连凤玖仔细的叠好了文书递了上来,三姑奶奶便是好生的收在了一旁。

连凤玖苦笑道,“是他面子大才是,不过也亏得有他出马,姐姐和离的事儿才能办得如此迅速,便是连先头大家伙儿担心的嫁妆,如今也是妥妥的能拿回来了。”

“其实那些都是身外物。”三姑奶奶紧紧的拉住了连凤玖的手道,“阿九,三姐觉得,和离虽不够体面,可这文书一拿到手,三姐心里头真是轻松的,今儿即便没有了这些嫁妆,只要能和他和离,我都是愿意的。其实嫁汉嫁汉,门当户对固然重要,低门高嫁固然风光,但两口子过日子就好比穿鞋,合脚不合脚也只有自己最清楚。门第家宅说穿了全是身外物,不瞒你说,当时许杵在外头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营生时,往屋子里递的银子是只有多没有少的,可是银子再多,人心不向着你,又有什么用?只有夫君对你好,你这一辈子才有了依靠和归宿。这和离的事儿啊,在咱们连家,只三姐一个就够了,你们几个,成了亲以后且都要好好的。”

“三姐…”连凤玖咬了咬牙,反握住了三姑奶奶的手宽慰她道,“这虽是一个坎儿,可过去了就能风平浪静了,爹爹娘亲还有祖母都不会舍得让你继续吃苦的,和许家的事儿,权当你做了一个噩梦,如今梦醒了,迎来的便全都是好事儿。”

三姑奶奶闻言舒心一笑,拍了拍连凤玖的肩,似安慰她又似在安慰自己一般轻语呢喃道,“经过了这些,三姐也才会更珍惜以后的日子,谁又能说粗茶淡饭不幸福呢?”

能听到三姑奶奶畅所欲言的说出这样一番话,连凤玖只感觉安心满满,随即笑着拍了拍脸颊上温润的泪痕道,“这样的好消息,三姐同我一并去告诉祖母还有爹爹吧。”

三姑奶奶闻言连连点头,姐妹俩便是稍作整理之后一并去了连太夫人的堂屋…

但说起来也是好笑的,于连家三姑奶奶的事儿,白卿倒是办的爽快麻利的,可是到了承诺好的见一面裴雁来的事儿上,白卿却是左拖右扯的怎么都不肯点这个头。

这天,连凤玖忍不住又晃到了白府,见着刚下朝的白卿便是一顿追问,末了才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过是去见一见他,想把事情说说清楚罢了,你便是诚心要这样吊着我是不是?”

白卿见她鼓着腮帮子生气的模样就是好笑,随意摆手道,“本还想给你留个事无巨细的好印象,这下倒好,为夫偏就成了宣城第一小家子气了。”

“什么意思?”连凤玖眯着眼,一脸的怀疑。

“你上次说他有可能在奉泉湖,我便想着到底还是要确定了人是在那儿然后再送你过去比较妥当不是?不然你扑个空是小,来回两日路上耽搁却是大。”自从蓟州一行出了岔子以后,白卿对连凤玖的行踪就格外的上了心。眼下皇上不在宣城,皇后娘娘的心思又大过了天,要他这样放连凤玖一个人进出城门,白卿是绝对点不下这个头的,但很显然,连凤玖根本就是把他的一番苦心会错了意。

“那他人可是在那儿?”连凤玖闻言也不顾对白卿的误会,只关心起了裴雁来的下落。

白卿这回心里确有些不是滋味了,只淡淡的转了头道,“人是在奉泉湖没错。”

连凤玖豪迈的打了个响指,爽快的说道,“你瞧,我说的没错,那儿我以前去过一次,也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

白卿看着她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突然起了心思,一边腹诽怎么才没有几天的功夫这丫头就完全忘记了当时裴雁来对她那咄咄逼人的姿态一边凉凉的开口道,“左右也都是要找个人陪你走一趟的,不如为夫就辛苦些,明儿跟你一道去见见裴大夫吧…”

第九十八章 君子之间

晨曦有光,露珠尽散。

热意未起的六月末,晨间的气息中飘散的全是花儿肆意挥发的清香,却是沁人心脾的。

一大早,便有一辆玄色的平头马车从白府缓缓驶出,车轴轻快滚滚向前,伴随着马套上摇晃的铜铃声,倒也似一曲节奏欢明的府曲小调,令人闻之心情大好。

只可惜,马车里的连凤玖却似乎并不觉得今儿是个值得人高兴的好日子。因为自从上了马车,她那张粉嫩精致的小脸便一直沉着,如画的眉目中透出的全是闷闷不乐的神色。

但反观坐在她正对面的白卿,却是一脸的气定神闲,捧着一杯香茗,手执一卷书册,低头细阅间,尽是温柔和俊朗。

“我陪你走这一遭,你就真这么不开心?”沉默许久,白卿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想如今他和连凤玖之间的相处方式和之前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若是换成以前,各种赔不是处处做小心的非连凤玖莫属,而如今,低声下气的那一个却变成了他。

但更令人觉得可笑的是,他对这种委曲求全的姿态竟颇觉甘之如饴,只是连凤玖怎么都不愿让他跟着去见裴雁来这件事儿却是让白卿心里头不是滋味,但可怜他必须还要装出很无所谓的样子,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

而连凤玖闻言,见白卿的脸色总算变得有些僵硬了,终于绷不住抿嘴笑出了声,然后将垂落在肩际的墨发往后一撩,随即朗声道,“如今也终于让你尝到当初我次次在你跟前吃瘪的滋味了,你瞧,好好的话还是要好好说不是?”

白卿一愣,却见连凤玖已经轻巧的起了身,随即坐在了他的身边道,“你觉得我在同你闹脾气,实则不是。最开始不让你跟着来,是怕你和裴雁来又恶言相向了起来。虽他对我做了过分的事情,不过归根结底,我也是因为他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是坏心办了好事,即便以后咱们不同他来往了,我也希望平了这些年他尽心看护我的缘分。虽我这次不是去求和,但更不是去交恶的,若是我话还没说完你们又闹了起来,于我来说岂不是得不偿失?”

见白卿怔怔的看着她,连凤玖忽觉自己今日实在是知书达理的紧,便是连连挺直了腰身继续道,“从前你说话做事就不爱多做解释,我猜的累你看着也累,回头咱们成了亲,你且要改改自己的性子,便是如今天这般,你自己也应觉得难受吧。”

白卿心里顿时一片了然,见着连凤玖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当下就想狠狠的捏捏她红扑扑的脸颊,却又不愿意她如此得意,只能忍着笑佯装面容无波道,“也并没有难受。”

连凤玖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承认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小气。”

白卿一边不敢相信这丫头已经大了胆子开始算计自己了,一边依旧忍不住吩咐道,“回头我只送你到园子口,你要和裴雁来说什么我不参合,不过只一点,交代清楚了就出来,别做无谓的逗留。”

“你还是吃味了。”连凤玖眨了眨眼,忽然又觉看不懂白卿了。

谁知这一次,白卿倒真是大方承认了,点头道,“却是吃味了,不可以吗?阿九,从前我不知他的身份,只觉他也算是医者仁心的正人君子,若是没有后面的事儿发生,或许这一生让他护着你,我也是愿意放手的。可是既现在你注定要成为我的发妻,既裴雁来也注定断不了对你的念头,那你便必须要断了与他的往来。这一次,我允你见他,不过此生,也只允这一次!”

-------※※--------------※※--------------※※-----------※※-------

白卿的话素来都是有冲击力的,这一次临时的承诺和告白让连凤玖直到下车的时候还有些晕眩。看着白卿端坐在车里真的完全没有挪动一下的意思,连凤玖只能咬牙道,“我去去就回,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见白卿笑着点了点头,连凤玖便是迅速的下了车,然后提了裙摆就往坐落在湖边的那座小筑跑去。

这奉泉湖确如连凤玖所言那般风景如画,湖泉不大,却是碧绿成镜的,岸沿边,湖水清澈的都能看到嬉戏的小鱼,一尾一尾的煞是可爱灵动。

裴雁来这小筑其实很是简陋,一个棚顶两扇窗,敞开的木门上也未见有锁,足见他根本就没有把这儿当成一个家来打点,左右也不过是个落脚的地方。

屋子见方却并不大,里头除了一张桌子和两把交背椅外,能看到的物件只有三个顶天立地的大药柜,且药柜的每一个抽屉上都是上了铜锁的。

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连凤玖还笑了裴雁来许久,直说他爱药成痴,门不见锁却光锁药柜,也是古怪。

可今日再见裴雁来,物未移而人已变,心境早就不似从前了。

连凤玖进屋的时候并未敲门,屋子里亮亮堂堂的,迎着渐浓的日光,裴雁来背对着她,正坐在桌边研药。

“来了?”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他并未转身,可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却是让门口的连凤玖一愣。

沉默了许久,打了无数的腹稿,连凤玖终于还是泰然自若的回了一句,“恩,来了。”

裴雁来缓缓的转过了身,依旧的君子斐然,依旧的温润如玉,只是他眼中透着浓浓的疲惫,连嘴角扯出的笑意都显得特别的牵强。

两人互望,随即又是一阵沉默,周遭静得仿佛都能听到窗外风过湖面的水纹声,悠扬成调。

可一想到不远处还在等自己的白卿,连凤玖便深吸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裴雁来笑不入心,淡淡的放下了手中的草药开口说道,“这地方百丈之内皆平川,白大人一袭衣衫又最是好认,昨日看到他,我便想今日要轮到你了。”

他一开口就把话挑的如此明白,倒是为难了连凤玖,一时半刻竟不知要如何接了。

看她尴尬的站在门口,裴雁来微挪了药臼然后起了身轻语道,“我知道说出口的话本就无法收回,想那日在水榭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你必定恨我入骨,我也无颜解释什么。我与阿姐从小相依为命,若非王爷,我只怕早已辗转被卖,流落他乡了。如今我有的一切,全是王爷赠的,也全是阿姐赠的,他们要我做什么,我自不能不从。可是阿九,你且蒙心自问,除了我对你隐瞒了身份之外,这些年来,我有做过任何一件伤害你的事儿吗?”

连凤玖静静的听着裴雁来的话,待他深吸喘气之际,方才从容接了口道,“若非记着你这些年对我尽心的照顾,我也不会想着要来见你一面。”

“见这一面也好,终究我回湘怀之前,咱们还能说上话。”裴雁来苦笑,涩涩刺心。

“你…要走?”连凤玖有些惊讶。

裴雁来道,“早就没有留在这儿的意义了。”他说着,迎着光,细细的看了看面前的女子,强忍内心的不舍,“其实,你的身份于我而言本就是*不离十的一个结果,但这些年,我左右始终瞒着,直到过年的时候阿姐随着王爷来了宣城,阿姐看出了端倪,王爷这才对你开始仔细盘查的。而且,我对你日久生情,这本也是一件错事,你我立场本就相反,我一味要求忠义两全,肯定是枉然的。”这番话,裴雁来一字一句说的慢条斯理的,像是在对连凤玖解释,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而连凤玖闻言,也顺势道,“人与人之间相处久了,心心相惜也是理所当然。从前我不清楚你的立场,所谓故友之情也是真心实意的,你要回湘怀的事儿我本不知道,但这些日子却总觉得应该再来看看你,现在看,我倒是赶巧了。”

“阿九,你恨我吗?”见连凤玖神色淡漠不见起伏,裴雁来心一沉,终究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连凤玖看着他,确是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难道不应该恨你吗?若是换做你,也必定会恨我的。连家千方百计护了我这十几年,临了却被你如此全盘托出,祖母也说,不曾想你竟是蓄谋已久这么多年。可若是平心静气的想一想,若是我没有因白卿而拒绝你,你或许就不会如此待我了。”

裴雁来闻言失笑道,“是啊,也不知我和他相比,到底输在什么地方。”

连凤玖思忖了片刻道,“我想这都是顺其自然的,并无比较可言。”见裴雁来垂了眼帘沉默不语,连凤玖又继续道,“我今日来,本是想和你做个了解的,虽或许再过几十年,我不会如现在这般恨你了,但裴雁来,这辈子只怕我们也做不成朋友了。且你又说你准备要回湘怀了,那正好,今日这一行,我只当是给你送别了。昔日,我有挚友裴君,如今一别,情义不复,天涯海角,请君珍重。”

第九十九章 贵人出手(上)

六月底,方子道被发配西北,至于他有没有把许杵和小怀王的事儿全抖出来连凤玖不得而知,白卿只告诉她,这辈子方子道要想回来,只怕是很难了。

“那方家呢?”连凤玖当时还想着多问了一句。

白卿回她道,“他一个人顶了罪,自是保了整个家宅的。”

“好在他心不算黑。”连凤玖点点头,随即把三姑奶奶已经去庄子上落了脚的事儿告诉了白卿,末了又道,“虽左右不过两日,不过三姐看着心情倒是不错的,庄子简单,想她住上一段时间以后心境也会不一样的。”

七月初,连家紧锣密鼓的开始给连凤玖张罗起了嫁妆,从凤冠霞帔到物件摆设,从钗环首饰到地契银票,每一件都是连夫人亲自过目的,头几个箱子也都是她亲自封的,可见连夫人的重视程度。

这天入了夜,连凤玖正在让袭月给她散发,便听外头有舞月的招呼声,紧接着,就见六姑娘连凤瑶捧着东西笑眯眯的进了屋。

见连凤玖一身宽松的中衫,墨发散尽,六姑娘便笑着问道,“你素来闹腾,今儿倒是这么早就要睡了?”

连凤玖忙起了身去迎,一边拉着六姑娘进了屋一边道,“那儿呀,早着呢,不过是紧了一日头,让袭月早点散了松口气。”

六姑娘闻言上下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以后将手中捧着的一个紫檀木匣子递到连凤玖手中道,“这是长姐托我转给你的,本你大婚那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但想着你一个新娘子上了花轿捧着个匣子也不合适,且这两日娘又在封你嫁妆的箱笼,便想着不如早些给你也方便。”

“长姐?”连凤玖好奇的接过了匣子打开一看,里面静静的趟着两只金镶玉龙凤镯,镯子做工精湛一龙一凤盘旋玉身,栩栩灵动的模样令人眼前一亮,看得出乃出自金楼之物。

“这…”连凤玖不解的看向了六姑娘道,“长姐八月不回来吗?”

六姑娘喜忧参半的摇了摇头道,“长姐又有喜啦,才诊出来刚足月,八月近了些,她婆家的意思自然是要求稳的,只怕你大婚之日她来不了了。”

连凤玖这才恍然大悟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肯定是长姐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

六姑娘闻言目光微柔,然后轻轻拍了拍连凤玖覆在匣子上的手道,“阿九,姐姐不是你,自不知你现在心中与姐姐又或者是于咱们连宅中的任何一个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的,可是六姐想和你的是,不论如何,你且记住,哪怕你姓徐,也都是连家九姑娘,你没有对不起小九,也没有对不起父亲母亲,更没有对不起连家,相反的,咱们都要谢谢你,谢谢你填补了这些年来小九早逝后咱们的空虚,事实上不管你出现不出现,小九福薄乃是天注定,如果没有你,咱们就都少了一个亲人,不是吗?”

“六姐…”连凤玖不敢抬头,怕微红的眼眶会被六姑娘看见。

其实这段时日她在家中,看着和平常并无不同,但心中多少还是隐了些许的煎熬的。想她身份特殊,阻了爹爹的官途,埋没了连家的风华,连家的人理应有资格埋怨她的。更何况如今她还是幼妹先嫁,害的几个姐姐待字闺中,虽并非她本意,可也让她心里极不好受。

是以当六姑娘似看穿她的心思一般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时候,连凤玖只觉得近日来积压的那些委屈刹那间便是寻到了一个宣泄的方向,让她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了。

“你瞧你瞧,以前也不觉得你是个爱哭的,如今倒是和八妹快凑成一对了,动不动就哭鼻子。”可再怎么忍,六姑娘终究还是看出了她的泪态,便是连连抽了帕子按住了连凤玖的眼角随即轻松道,“其实能有多大的事儿,今儿咱们便是换个人来瞧瞧,若是今日六姐是你,你是刘姐,你会嫌弃六姐吗?”

“自然不会!”连凤玖哽咽着声音抢了白。

六姑娘了然的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颊道,“你瞧,这不结了?多简单。”

六姑娘话音刚落,姐妹俩便是相视而笑,随即六姑娘又舒心自在的同连凤玖喝了一壶花茶,方才慢条斯理的起了身,临走前还不忘半调侃半嘱咐道,“以后你嫁去对门啊,可得把里头的园子好好收拾收拾,回头咱们姐妹相聚,你那儿铁定是逃不掉的,临水的戏台子放着不用多可惜,请戏班子的钱就让白大人出了,只当是他这个妹夫孝敬咱们这几个姐姐了。”六姑娘说罢,便是忍着笑意速速的串出了门,然后由舞月伴送着出了小院。

-------※※--------------※※--------------※※-----------※※-------

话说入了七月,连凤玖倒是日日待在家中闲成了仙,可白卿却是跑前跑后的忙成了鬼。

最开始的时候,连凤玖每每傍晚晃悠在宅门口十次倒有五六次能遇着从宫里头回来的白卿,可最近几日,连凤玖却是连连的扑了空。是以这日,她便趁夜扣响了白府木门的铜环,想寻白卿闲聊闲聊。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有小厮开门探出了头,那是一张生面孔,眉目间透着青涩,好奇的询问道,“姑娘找谁?”

连凤玖却也一愣,脱口道,“你家先生回府了吗?我姓连。”

小厮微怔后凝了凝神,随即立刻恍然道,“是连家姑娘吧,您先请进,先生回府了,不过有贵客在府上,先生这会儿不得空。”

“贵客?”连凤玖闻言颇有些诧异,随即摆手道,“那让你家先生忙着先,我不进去了,改日再来找他。”说罢她也不等小厮回话,径直就转了身跑了回去。

结果第二日一大早,白卿就亲自上了门。

当时连凤玖正在用早膳,看着他一身便服清爽而来,她搁了筷子就问道,“你今儿不上朝吗?”

白卿笑着落了座,先是自然的冲一旁笑眯眯的袭月道,“给我取双筷箸来。”然后方才回头对上了连凤玖的视线道,“既你想我了,我便抽空来陪陪你。”

连凤玖当时正含着一口粥,闻言猛的一咳,整口粥喷了出来不说,一张脸也涨的血红血红的。

而一旁的袭月见状,却只强忍着笑意递上了帕子,又取了筷箸放在了白卿的手边,随即竟默默的先退了出去。

连凤玖不可置信的看着眉眼都已经弯成了月牙状的袭月,顺了气大叫道,“你这没良心的,难不成让我伺候他用早膳吗?”

谁知袭月却扒在门口闷着声音笑道,“姑娘下个月就要嫁做人妇了,这些内宅规矩,不该早些学起来吗?”说罢便是不顾连凤玖的白眼,反手一扣,簌簌的放下了门框上的竹帘。

连凤玖气的胃口尽失,转头却见对面的白卿已大快朵颐了起来,方才撇嘴道,“早膳还和爷胃口吗?”

“你早上爱吃面食?”看着桌子上蒸笼里的水晶包和珍珠馒头,白卿好奇道,“那会儿住在我那儿的时候你怎么不提?”

连凤玖摇头道,“不是啊,我们姑娘几个早上吃什么不是自己定的,一般都是跟着父亲母亲或者祖母的喜好来的,他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连家的女儿都不挑食。”

白卿点点头道,“刚好,我也不挑,以后白府的厨房该轻松了。”

他说的自然而然,连凤玖却听得臊红了脸,忙转移了话题道,“你怎么没穿官服?一会儿回去换,还来得及进宫吗?”

“那你呢?昨儿那么晚找我做什么?”

连凤玖一边尴尬的笑了笑,不由后悔昨儿走的太匆忙忘记嘱咐那小厮不要把自己来过白府的事儿告诉白卿,一边故作从容的说道,“我昨儿晚上吃多了闲来无事想散散步,就顺道走去你那儿,没别的事儿。”

白卿闻言,伸手揉了揉连凤玖微红的脸颊道,“还是想我了吧。”

连凤玖讪笑不语,心里头已不知骂了白卿多少遍,正想着如何开口顶回去,却突然想到昨晚小厮同她说的话,这才好奇的问道,“你府上昨日有贵客过门吗?”

白卿闻言,慢条斯理的将口中的粥咽了下去,随即说道,“今日我也是为这事儿来的。”

“什么意思?”连凤玖挑了眉,心思立刻被白卿的话吊了起来。

“之前你不是好奇把虎符给了我,我要如何处置吗?”

“你不准备给皇上吗?”连凤玖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又猜不透白卿的心思了,忙说道,“不对不对,我把虎符给你的目的你不知道吗?若是你不给皇上的话,我给你虎符还有什么意义?”

“那不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吗?”白卿闷笑道。

连凤玖白了他一眼,“我随口胡邹的你也信!”

白卿“哈哈”的笑出了声,觉得连凤玖似真有些着急了,这才耐着性子解释道,“东西是要给皇上的,可是时隔这么多年,咱们瞒了皇上的事儿又不止一两件,再加上这中间还牵扯到徐家的命案,徐大将军的惨死和他的声誉,是以这虎符要怎么给皇上,确是要好好从长计议一番的,不能随便!”

第一百章 贵人出手(下)

连凤玖没想到给个东西而已白卿却已筹谋了这么多,不免有些心有余悸,“难道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方法了吗?”

“你想给徐家洗刷冤屈吗?我爹死之前一心想着要给大将军伸冤的,徐大将军死的时候头上顶着的是通敌叛国的帽子,徐家十几条人命枉死,至今想来都是唏嘘。我们也不求能复徐家威望,毕竟人都死了,即便把东西都还给你,于你而言最多不过是个慰藉,但地府之下,声望有节,我想徐大将军在天之灵也是在等这一天的。”白卿这一次并未卖关子,“所以我们要找一个可以把事情全盘托出又不会引起皇上猜忌的中间人。”

连凤玖闻言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说说容易做起来又是何其的难。本我以为,做这件事儿最好的非你莫属了,可没想到你还要再找人?”

白卿说的这些连凤玖自然都是明白的,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自然也是想给徐家洗刷冤屈的,但是她活这一世却不能如此的自私,她立场尴尬,若是要顾及了徐家,兴许就会把连家也一并拖下水,如果最后一切都能圆满解决那也就算了,可是就怕最后得不偿失还害得连家也赔了进去,这个是她不敢赌也根本赌不起的。

“自然不能是我。”白卿闻言道,“不过我却知道有一个人万分合适。”

“谁?”连凤玖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儿。

“十三爷…”

直到连凤玖跟着白卿一并出了连府上了马车,她都觉得思绪还有些纷乱。

马车微晃,穿街走巷,隔着车帘,分明能听见热闹的市集上张罗生意的小贩们的喊声。国之繁荣,民乐有安,其实宣城真的算的上是一块风水宝地,山水相依,田地肥沃,鳞次栉比的宅舍拥着煊赫威武的皇宫,描绘出来的自是一幅昌盛之景。

然而帝王之路总不可能全都是风和日丽的,如涵帝这般,六岁登基,把持朝政二十余年,若说他手中不握着人命,连凤玖也不信。大义之下必有牺牲,君臣之道自古难全,但即便如此,连凤玖却依然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替徐家伸冤的机会,可是她却万分清楚,这必须是在保证连家安全、白卿安全的前提之下的,否则,即便有这样的机会,她也会选择放弃的。

是以一路前去睿王府,连凤玖的神色一直都有些凝重,她并未和睿王打过什么交道,她也并非不相信白卿,但是一想到这事其实并不简单而是牵扯到了许多的前尘往事,连凤玖就觉得早知这样,还不如当时就把虎符交还给祖母来的一了百了。

而一路同行,白卿自然看出了连凤玖的担忧,但他这次却一直缄默着,直到马车在睿王府的宅门前缓缓停下后,白卿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心中疑惑很多,这事儿还未最终盖棺定论,睿王君子有道,说既虎符是你的,只你点了头,这事儿才算成,若你不愿意,那咱们就再想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