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说完这一句,连凤玖心中的怅然方才散了一半,脸上隐约的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即道,“我不过就是想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知道了就放心了。”

白卿笑着牵起了她的手一边带着她往王府里头走一边温柔的说道,“你信我,我又怎会害你?”

-------※※--------------※※--------------※※-----------※※-------

想上次元宵节来睿王府,她是不请自来,这一次,她却俨然因为白卿而成了座上宾,这般殊荣,让连凤玖颇觉受宠若惊。

出来迎他们俩的是上官未明,翩翩斐然的如玉君子,身上的柔雅似从每一寸肌肤渗透出来的一般,多一分则腻少一分见俗,浑然天成的恰到好处,让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的连凤玖不禁错愕在了原地。

“这就是连姑娘吧?”上官未明展颜欢笑,柔柔的作揖行礼,举手投足间的风雅令人赏心悦目。

“阿九见过上官先生,久仰您大名。”连凤玖也慌忙的行了对礼,紧张之余倒也落落大方。

上官未明冲她笑了笑,然后转头对白卿道,“进来吧,王爷已备好了茶点。”他说着一侧身,便将两人迎入了堂屋。

这一刻,不仅是连凤玖第一次见到上官未明,也是她第一次面对面看到当朝赫赫有名的十三王爷李炤。

正如外界所传那般,圣人与十三爷眉目之间多有相似,只是在连凤玖看来,许是因为岁月的历练在前,十三王爷看着比当今圣上多了一丝风桑之感,而他俊逸的五官之下隐着的全是精打细算,偏面儿上却少了圣人的威严,而多了一点平易近人的雅态。

可即便如此,连凤玖在看到十三王爷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然后连忙行了官礼念了一句:“微臣见过十三王爷,王爷金安。”

只是她突然如此郑重其事,却是乐坏了等人等的有些乏了的十三爷,当下就朗声笑道,“小白,你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倒是可爱。”

白卿附和道,“她对王爷早就久仰大名,如今见到,只怕心里一直在打鼓,并未露出拙态已是万幸,还望十三爷海涵。”

白卿说这番话的时候连凤玖还低着头的,视线中便是白卿那雪白无尘的鞋尖,连凤玖当下就思绪翻涌,恨不得暗中一脚就踩到白卿的脚尖上。

索性十三王爷一边笑着一边已让人依次落座,连凤玖这才收起了忿恨的心思尴尬的跟着白卿坐下了身。

想第一次正式拜访睿王府,她两手空空而来不说,还被白卿这般当着几人的面调侃了一番,连凤玖只觉得脸臊得都快要热到耳根子后头去了,可正当她绞尽脑汁琢磨到底要如何才能把方才的窘态转圜回来的时候,却听坐在东首的十三爷已缓缓的开了口。

“连姑娘,虎符的事儿小白多半已经和你说了吧?不知小白和本王的这个计划,姑娘觉得可行吗?”

连凤玖闻言,这才大方的抬起了头,却是一脸雾水道,“王爷的什么计划…”

十三王爷和并坐在一起的上官未明见状皆一愣,这才听白卿连连咳嗽道,“早间匆忙,我还未来得及同阿九细说此…唔、事…”

这一次,连凤玖想都没有想,一边作势抚着裙摆,一边暗中缩了脚,然后猛的一移,重重的踩在了白卿的鞋面上。

白卿吃痛闷声一顿,却依旧云淡风轻面不改色的说道,“不过她性子颇急,每每我同她说事儿三句话里头总是会被打断一句,是以我也私心不愿多费唇舌,虎符的事儿,不然由先生说给阿九听吧。”

被白卿点了名的上官未明顺势笑出了声,却不做多问,转了视线对上了一张脸已经彻底红透的连凤玖,径直清了嗓子道,“连姑娘手中的这块虎符说大一些,便是关乎大周社稷,说小一些,也关系到徐家满门的清白。可连姑娘真实的身世与这虎符的下落,能同王爷说,却不能直接同皇上说。”

“是怕皇上恼羞成怒吗?”连凤玖果然按耐不住的插了话。

上官未明道,“此乃之一,不过更重要的是必须尽量避免因最后一块虎符的出现而引起的多方争夺、国之动荡。”见连凤玖抿了抿嘴,用不解的神色看着自己,上官未明继续道,“虎符合一,调动先遣,可这几万的精兵将领中,有多少还是心系朝廷的,咱们不得而知。小怀王密谋蛰伏,伺机而动,从徐大将军开始,湘怀一带和东夷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皇上在南夷斡旋,若是虎符现身,小怀王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异族结盟本就脆弱,东夷、南夷如今又是水火不容之势,若白卿这个时候把虎符交出去,等于是引火上身,到时候他拖着你,你又带着连家满门,若是真的出了事儿,丢的估计可不止是一条人命这么简单了。”

上官未明说这番话的时候语调一直平平无波,可不知为何,连凤玖听了却只觉背上浮起了一阵凉意,惊得她下意识就是一个哆嗦,双拳紧握,双眸间尽是凌厉,“若是连家也要被牵扯进去,那今日这虎符,阿九只能再带回去了。”

“姑娘的心思在下明白,所以王爷的意思是,在皇上面前,姑娘大可直言自己乃徐将军之后,但这虎符,却必须要说是王爷寻到的。”

“王…爷?”连凤玖猛的一转头,视线中,十三王爷正温和的看着自己,目光碎碎,亲润友善,“这…方才先生也说,若是白大人交出虎符,等于是引火上身,那王爷…为何还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连凤玖话音刚落,屋子里顿时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就在连凤玖万分不解自己的话到底有什么问题的时候,上官未明却淡淡的开了口。

“因为在下乃东夷人。”他笑的薄凉,眼底的自嘲让连凤玖下意识就捂住了嘴。

第一百零一章 万全之策

面对连凤玖的吃惊,上官未明却显得有些稀松平常。说话的时候,他与十三王爷一直有着眼神交流,此刻不过是稍在连凤玖身上停留了片刻,上官未明的目光就又转到了睿王的身上。

随即睿王便开口拉回了连凤玖的思绪,“先生的身份其实也并不算什么秘密,不过大家看在本王的薄面上,与先生不多费口舌罢了。这事儿,小白也清楚,连姑娘若是好奇,回去且让小白说给你听,本王保证,先生的故事,倒是比话本精彩多了。”

十三爷的这番话听着有点像是调侃,却也成功的让连凤玖敛了神思,“不不,君子不探辛秘,这点阿九还是明白的。”

上官未明闻言摆了摆手道,“诶,何来辛秘之言,更何况咱们不也是知道了连姑娘的秘密吗?在下的事,今日不同姑娘细说,主要还是因为虎符一事迫在眉睫,不容耽搁。”

“是,是!”连凤玖点头如捣蒜,随即深吸一口气道,“方才听了先生的话,阿九左右也明白了一些。因为先生是东夷人,所以由先生或者说是王爷把虎符交出,方可保连家平安是吗?”对连凤玖来说,她这条命其实不算什么,可是连家的、白卿的命对她来说却是重如泰山的,在她可选择的余地下,她首先要护的是自己最在乎的人的平安,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上官未明笑道,“便是这个理。其实说起来虎符由王爷相交,乃再好不过了。我的身份,皇上也是知道的,且皇上刚好也知道,我当年离开东夷的时候,正是徐大将军冤死没有多久之后,虽当时看来这个不过是个巧合,但眼下却可以大做一些文章。咱们的说辞便是,其实当年我机缘巧合得到了虎符,也深知徐将军是含冤而死的,只身赴宣,就是为了查明真相和寻找徐家后人的。然为何这么多年我都没有交出虎符,主要是因为不敢确认你的身份,怕贸然行事之后对徐家有所亏欠。所以在你的身份被裴大夫揭穿以后,我和王爷暗中探访,主动找到了你和白卿,这才决定将虎符交还给皇上的。而你之所以被养在了连家,则是因为当年连夫人痛失爱女回庄静养,乡间小路上偶遇抱着你的奶娘,这才成全了连家这些年和你的缘分。”

上官未明的这一番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且这法子也算是周密谨慎有据可查的,一来,连家多少算是撇清了干系,二来,她的身世确实是由裴雁来说出口的,即便皇上私查裴雁来,也并不怕有什么偏差,三来,睿王这儿几乎揽下了交出虎符的所有危险,于她和白卿来说也是好事。

可是话虽如此,但毕竟是编造的,有些细节依然经不得推敲。

“王爷之策虽算得上万全,可皇上若是起了疑心彻查,就能知道当年父亲和祖父的关系,说母亲偶遇奶娘,皇上会信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只要连家人不说,任皇上如何去查,都是空的,毕竟,奶娘已故,徐家也早已没有了人,谁又能证明这不是一个巧合?”上官未明柔声道。

连凤玖听完后微微的点了点头,垂了眼帘沉默了一会儿后便是偷偷的看了白卿一眼。却不想他也正凝神的望着自己,眼中流淌的是温暖人心的怜惜。

只这一眼,便让连凤玖顿生勇气,不过开口的时候,她还是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谦卑和恭敬,“先生这么说也并无破绽,想王爷与民女素未谋面,就能如此面面俱到的替民女设想,民女心怀感激。不过兹事体大,这当中,固然有白大人的薄面,但王爷可否告知民女,王爷的目的是什么?”

连凤玖的问题一出口,上官未明的眼中就闪过一抹赞誉之色,“姑娘何出此言?”

“权贵之下情义尚薄,更何况王爷与民女本就是素不相识,民女素来都知白大人的面子确是很大,有的时候连皇上都要忌他一分,可如今看来我这块虎符也是牵扯颇多的,王爷若非有别的目的,又怎会甘愿这般倾囊相助?”连凤玖说着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惶恐,然后佯装镇定的继续道,“其实民女要探的也并非是王爷不便与旁人说的心思,民女只是…王爷,连家冒死养了民女这么多年,爹爹的才华本是有目共睹的,若非民女,连家虽不能说早就飞黄腾达,但起码远比现在的默默无闻要优渥的多,民女上面八个姐姐,若父亲官拜再高一些,姐姐们也能嫁的更好一些,女子嫁人等同再生,但这一辈子,姐姐们就几乎等于毁在了民女的手中,民女心中的愧疚,想必王爷定能了解。所以民女这样问,无非就是想知道,王爷的目的于王爷而言重不重要,够不够保连家全宅的人性命无忧。”

连凤玖说完,只感觉紧握的拳一热,她低头看去,却见白卿的手掌正轻柔的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她鼻子一酸,心里一直高悬着的石块终于落了地,便是撇过了头悄悄的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氤氲,方才缓缓的抬起了头,满目坚定。

其实她方才的那一番话,若说带着质问也是不为过的,连凤玖的心里一度打着鼓,不知她这鲁莽的疑惑会不会让十三王爷与白卿从此交恶。但说罢之后她转念一想,便觉得所谓君子必然坦荡,想这些年她从朝中大臣口中听到的对十三王爷脾气秉性的赞誉也不在少数,若是堂堂的睿王因为她这几句话而翻了脸,那这样的权贵,不结交也罢。

而果不然,连凤玖话音落下没多久,十三王爷就风度翩翩的站起了身,一边抬手止了一旁上官未明也想起身的动作,一边和颜悦色的笑道,“早闻连姑娘乃至情至性之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见连凤玖闻言脸一红,十三王爷便是笑道,“其实姑娘的疑惑本王深有所感,姑娘不必觉得有什么地方冲撞了本王,相反的,本王倒是觉得姑娘性子率真坦荡,是个可交心的朋友。至于目的嘛,与公,本王求国泰民安,百姓和睦。你也知道,近年来东夷屡屡来犯,撇开政权的阴谋不论,其实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虽要考虑江山社稷之稳的是皇上,然作为臣民,在有利可循的情况下出手相助,也不枉此生投胎为大周子民不是?不过本王却有私心,这份私心,想必应不亚于白卿对连姑娘你的一番深情,这是本王欠他的承诺,也是他追随本王这么多年来应得的回报。他为本王付出了太多,本王答应了加倍奉还,所以姑娘的虎符出现的恰到好处,天时地利,如今又有了本王的人和,本王只能说,这事说到底并不是本王帮了姑娘,而是机缘巧合之下,姑娘助本王一臂之力罢了!”

十三王爷说这番话的时候,视线一直锁在上官未明的眸间,各种深情,早已不言而喻。

虽后面的话他说的多少有些隐晦,但于连凤玖来说,已是听的清楚明白了。

为情…

这个理由是她没有想到的,但却如睿王所言,也足够让她信服。她并非好事之人,于睿王和上官未明之间的事儿,她已知道因由就不会再去刻意深究,只是这一刻,想到之前她与白卿也是历经万般才修来了如今的天作姻缘,她便觉得至情之人最是难得,也对睿王又生出了一丝心心相惜的感叹来。

这日的相谈,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坦诚相交,当白卿带着连凤玖踏出睿王府的时候,连凤玖只感觉心里从未如此平静过。

说实话,自从祖母把虎符交给她的那一刻,连凤玖的心思就一直是绷着的。其实她明白祖母这一决定的意义,虎符重大,祖母并非是想在这个时候推卸责任,相反的,连太夫人只是想把这个最重要的决定权交给她,这是连家对她的最大尊重。

虎符是去是留,其实本就是由她定的,决定交出虎符,也是她一己之愿。可是直到现在,连凤玖才不得不承认,虎符一事算是完美的解决了。

“这下放心了?”出了王府上了马车,白卿的手都不曾与连凤玖的分开,两人十指相扣,隐而不显的浓情蜜意尽在默默相伴间。

连凤玖坦然的点了点头,却还是娇嗔的抬头指责道,“你也是,明明早上来花间里的时候这么闲,粥你都喝了两碗,这当中的前因后果却不知同我先说一说,害的我在王爷和上官先生的面前频频出丑。”

“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吗?”白卿笑了笑,一边吩咐车夫启程一边回头道,“若是我说,你嘴上虽信了,可心里不免要寻思一番的,与其让你这样吊着,不如让你一次听个明白,大家也都省心。”

连凤玖闻言撇了撇嘴,却也不予置否的再没有搭腔。

白卿见状,温柔的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然后细声道,“下午可有什么事儿?”

连凤玖直摇头,“我现在就是大闲人一个,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便是帮祖母抄经文都抄了一大卷啦。”

“既闲来无事,下午随我进宫吧,皇后娘娘已经传了你好多次了,总压着不让你去也不好。”白卿说着缓缓的闭上了眼,靠着车窗便养起了神。

他神色无波,声音平静的将宫中的波澜淡化在了唇齿间。可即便如此,连凤玖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那是一种对东宫的厌恶和对她的细心呵护。

念及这些,连凤玖便是心中一暖,下意识就紧了紧被白卿牵着的手,然后开口回道,“说起来回头咱们的婚事还要娘娘做主呢,眼下,是该去看看她的。”

第一百零二章 高处甚寒

午膳连凤玖是回家用的。

用过午膳以后,她陪着连太夫人一起回了堂屋,然后一字一句的将早上在睿王府发生的事儿说给了老太太听,最后又道,“仔细想想王爷虽也有自己的目的,不过说到底咱们也是渔翁得利,于咱们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那虎符本就是一个烫手山芋,祖母隐忍瞒了这么多年,怕也是知道它一旦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会造成多可怕的后果。眼下既十三王爷愿意出手相助,白大人又在中间权衡着利弊,阿九觉得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连太夫人听完了小孙女的话,思忖了片刻后赞同的说道,“如此看来,我们之前的想法倒是略于简单了。不过祖母也是没看错人,白大人是个办大事儿的,对你的事也上心,如今有他帮着你周全,只怕没什么可以再让人操心的了。”

连凤玖腼腆的笑了笑,然后陪着老太太聊了聊天,又亲自伺候了她上床午歇,方才折身回了花间里。

屋子里,袭月正在给她铺床,见了连凤玖回来,她自然问道,“姑娘现在就歇吗?”

连凤玖看了看屋角的自鸣钟,然后点头道,“我且歇半个时辰,到点了你喊我,我一会儿要随白大人进宫。”

袭月点点头,悉心的又给连凤玖暖了一壶茶,然后帮她宽了衣散了发,待她上了床以后方才蹑手蹑脚的退出了屋子。

未时一刻整,白卿如约备好了马车在宅门口候着连凤玖,不多时,便见她迈着碎步缓缓而出。

白卿带她上了车,笑着说道,“看看你一脸没睡醒的模样,回头别在皇后娘娘跟前出了洋相。”

连凤玖恹恹的说道,“也不知道娘娘要找我说些什么,若是回头她要留了我在朝仪殿用晚膳,我要如何推?”

“我会一直在外头看着时辰的,若是你久久未出,我会进去的,不会让你留在朝仪殿用膳的。”白卿淡淡的回着话,却瞬间让连凤玖定了心。

-------※※--------------※※--------------※※-----------※※-------

七月,木槿朝荣,玉簪搔头,如画的夏景将本就富贵雍容的朝仪殿衬得越发的鎏金四溢,恢宏夺目。

连凤玖在殿门口与白卿分了手,人才刚踏入东门,就有玲珑娇柔的宫女垂首迎了上来,随即将她带入了正殿。只是连凤玖没有料到,就在正殿的门口,她却与三皇子不期而遇。

两人本就相熟,眼下又是偶遇,是以正当连凤玖惶恐的要福身行礼的时候,三皇子已笑着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姐姐好久没有来母后这里了,方才我还在同母后念叨呢,却不曾想姐姐竟就来了。”

连凤玖闻言,转了视线看了一眼三皇子身后的如意,随即才敛了目光道,“三皇子现在课业忙吗?”

三皇子笑道,“父皇去了南夷,本以为也会轻松些,可华先生却反倒盯的更紧了,连着五日,我才抽到一点空来给母后请个安。”

“华先生也是为了三皇子好,您的这份孝心,皇后娘娘心里清楚,但您的课业能有进步,才是娘娘心里头最大的愿望。”

“多日未见,姐姐说话也老成了起来,到底是要成亲的人了。”三皇子说着抿嘴笑了起来。

连凤玖一愣,脸上这才透出了一丝真性情道,“眼看着夏天就要到了,估计不多时,您就要随着华先生去避暑山庄了吧?”

三皇子点点头,忽然眨眼道,“不知姐姐今年做了那驱蚊的香囊没?”见连凤玖一愣,三皇子随即笑着解释道,“去年有了那香囊,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倒是少了不少困扰,结果瞧着我这香囊好用,大哥、四弟、五弟他们都抢着同我要…”

话说到这儿,三皇子的声音突然就轻了下去,那原本略显兴奋的青涩脸庞上也浮起了一阵惆怅,“说到五弟,也不知道他在广阳过的可好?广阳乃湿热之地,五弟素来怕闷潮,今年夏天,只怕要受罪了。”

“三皇子。”连凤玖闻言,连忙笑着转移了他的话题道,“您既喜欢我去年做的驱蚊香囊,那今年我便多做些,若是您心系五皇子,那回头我便托了人寄一些给五皇子。”

“那可是要快马加鞭的,广阳偏远,若是走的慢了,只怕香囊到了五弟的手上,夏天都已经过去了。”

“一定快马加鞭!”连凤玖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然后还伸出了手与三皇子拉了勾,方才见着这金玉雕琢一般的少年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意。

与三皇子这一闲聊,连凤玖进殿自就晚了片刻,只是她落座后刚想开口解释,皇后就笑着问道,“是在门口遇着三皇子了吧?”

连凤玖点头道,“是,许久未见三皇子了,同三皇子聊了几句,这才进来晚了。”

她话一说完,高坐贵妃椅上的沈皇后就微微的叹了口气道,“阿九,从前你同本宫也不见如此生分,如今你大婚在即,本宫满心欢喜,可为何总觉你在渐渐疏远本宫?”

连凤玖垂着头,闻言便是黛眉微蹙,随即抬了头迎上了沈皇后的目光道,“娘娘从前常说深宫磨人磨性子,好端端的年华也能蹉跎成暮色残花,然而那时阿九却觉得娘娘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贵有节凤仪有尊,这样的生活,放眼整个大周,又有几个女子配得上拥有?”

“你真觉本宫过的是好日子?”皇后听完,挑眉问道。

“从前阿九是真心这样以为的。”连凤玖点点头,却突然话锋一转道,“可如今,阿九却觉得高处甚寒,或许娘娘坐拥着眼下这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是如坐针毡的。”

见皇后娘娘的神色渐渐的凌厉了起来,连凤玖索性心一横,深吸一口气道,“娘娘可知方才阿九遇着三皇子,寒暄之际,三皇子想让阿九帮着做些驱蚊的香囊,不止要分给宫中其他的皇子们,连远在广阳的五皇子也是独有一份的。”

沈皇后闻言,凤眼微眯,眼角乍现寒意。

连凤玖却趁热打铁继续道,“有后宫的地方便有明争暗斗,娘娘为了三皇子可谓是操碎了心,可是不管娘娘如何同毓妃斗,三皇子和五皇子却永远都是留着一脉之血的手足,于他们而言,更激烈的争斗远还在后面,娘娘又为何要在他们最天真无邪的时候拔苗助长,让他们过早的看清这世间最丑陋的百态呢?”

“呵…阿九,本宫竟不知你已成了毓妃的说客!”

就在皇后娘娘玉指拍案的一瞬间,连凤玖已顺势倾身跪在了地上,神色从容道,“阿九身在朝廷,从不参与朋党,自认也无能为力参与后宫争斗。从前,阿九对娘娘赤心一片,如今,阿九依然记得娘娘当年的救命之恩,正因记得这些,阿九才想冒死同娘娘说一说贴心的话。阿九并非圣人,也有七情六欲,毓妃的事儿,静嫔的事儿,阿九已不愿再深究,可明知娘娘如今已步步涉险却要让阿九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阿九却做不到。”

“你…”沈皇后根本没想到连凤玖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将静嫔的事儿搬到台面上来说,当下便就恼羞成怒。

“阿九本不知娘娘今日唤阿九入宫的目的,其实若非是在门口遇着三皇子,兴许眼下的这一番话阿九还会斟酌再三的,但是娘娘,阿九算是从小看着三皇子长大的,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娘娘您的私心给毁了?”

“呵,笑话,难不成本宫还会害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成?”

“娘娘自然不会,娘娘一心望子成龙,只怕这辈子不看到三皇子坐上那个位置定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是娘娘,难道经过静嫔的事儿之后,您还看不清楚皇上的心思吗?又或者您其实早已看的清清楚楚的却始终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可您在等的希望是什么?有毓妃的前车之鉴,您难道还相信凭一己之力可以扭转乾坤吗?”

“连凤玖,如今我才看清楚,你原来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皇后娘娘的眼中已尽显戾气,那咬牙切齿的冷笑让她那张精致的脸庞看起来格外的滑稽。

然而连凤玖却并不畏惧,顺势挺直了胸膛继续咄咄逼人道,“事到如今,若说皇上没有私心,只怕早已无人相信了。其实并非娘娘,加上之前的毓妃和满朝的文武百官,这些年来也是一直在催促皇上定夺储君之选的。若论资格,三皇子确实更胜一筹,但皇上若是只看资格,只怕三皇子如今早就在那太子的位置上坐的稳稳当当了,又岂会让娘娘如此这般日夜操碎了心?”

“皇上,只是还未下定决心罢了。”皇后娘娘冷笑一声,睨着眼盯着连凤玖道,“阿九,你别以为如今有白卿在你背后撑腰,你就能如此肆意犯上的挑衅本宫。”

可连凤玖闻言却接口道,“多亏皇上如今还未下最后的决心,不然只怕娘娘会变成第二个毓妃!”

第一百零三章 骑虎难下

“连凤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本宫,是连死都不怕么!”皇后娘娘一掌击在了手边的矮几上,小指上的金漆珐琅描花护甲就这样被生生的折断了一节。

“娘娘以为阿九不怕死么?娘娘错了,阿九大婚当前,怕死的很,也怕娘娘会因此而迁怒连家,可阿九却真的想问娘娘一句,如此赔上了全部,值得吗?。”

“呵,值得不值得是由本宫说了算的。”沈皇后冷冷一笑,眼角乍现的寒光令人心颤。

“娘娘,即便这嗜人的深宫将您骨子里的温婉都磨尽了,但看看三皇子,您是不是会觉得生活其实还是有盼头的?”阿九不死心,今日的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就这样与沈皇后横冲直撞了起来。

“盼头?本宫等了这么多年,本宫的三皇子等了这么多年,若临了那太子的位置不是给三皇子留的,那本宫还有什么…”

“难道娘娘这一辈子就指望太子的位置了吗?”连凤玖根本一点也不愿听皇后娘娘那满心的执念。她如今就是旁观者清,即便白卿从未和她透露过什么,但她却明白当朝的局势似也不会倾向皇后了,所以权和命,皇后根本不可能全拿捏在手中,是选权贵还是性命,其实就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的一念之间。

“阿九,你错了,是本宫既已贵为皇后,就一定要送三皇子坐上太子的位置,这一点,本宫不早就和你达成共识了嘛?”皇后娘娘缓缓的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连凤玖,胸膛不住的上下起伏着,可见她呼吸的用力。

连凤玖仰着头,动情却悲鸣的回道,“可是,阿九还是想试着救救你,沈姐姐…”

这一声多年未曾听到的“沈姐姐”让皇后娘娘微微的后退了一步。

“阿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娘娘您把三皇子往火坑里推,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变成皇上手中权衡利弊的棋子。娘娘,您扪心自问,静嫔的事,您自以为走了一步好棋,可毓妃娘娘被送去广阳行宫,连带着五皇子也一并在列,他这等于就是被皇上流放了。想之前,毓妃娘娘盛宠在身,这样的下场,有谁能想得到?静嫔的事儿,并不是娘娘做的好,而是皇上不愿再深究了!”

“是不是皇上,不…是不是白卿同你说了些什么?”皇后娘娘紧紧的盯着眼皮子底下的连凤玖,似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一般。

可连凤玖闻言却摇了摇头道,“若是阿九已知道了什么,那现在才来劝您的话根本就是为时过晚了,正因为皇上还什么心思都没有动,娘娘您才来得及抽身。”

“抽身?”沈皇后冷冷的笑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容易,本宫骑虎难下,又要如何抽身?难道你让本宫无视背后的沈家一族,无视三皇子的顺继之路吗?正如你所言,本宫现在不放手是死,放手…也是死!可本宫没有毓妃这么无能,她被宠多年,除了会和本宫勾心斗角之外,对付皇上的心思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所以皇上宠她,她就高高在上,皇上不宠她了,她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再看五皇子,大家都觉得他可惜了,可是阿九,你们错了,皇子们生在帝王家,就注定了是会有牺牲的。你以为是本宫逼的毓妃,其实逼她的还是皇上。如果本宫今日依你所言放下执念,那三皇子就会是下一个五皇子,本宫的下场,可能比毓妃还要惨。”

“既娘娘您都知道这些,为何不及时收手!”连凤玖错愕的看着面前凤仪堂堂的女子,只觉得她那化着精致妆容的面孔陌生的紧。

“如何收手?左右都是死!”

这是连凤玖的记忆中,她与皇后娘娘第一次的剑拔弩张,似也是她记忆中的最后一次。她觉得这个一出生就集所有荣华于一身的女子的高贵和犀利在这一刻几乎是全部挥洒了出来,带着女子特有的骄傲和自恃,令人惊艳。而那一刻皇后的端庄神色,直到多年之后,还一直深深的映在连凤玖的脑海中。

-------※※--------------※※--------------※※-----------※※-------

回去的路上,连凤玖难得的沉默。

白卿倒是意外她进宫没多久就出来了,可是他满肚子的疑问却在看到连凤玖阴沉的小脸后悉数湮灭了。

马车缓缓行至春来街,连凤玖却神游太虚一般盯着窗外愣愣的发呆,丝毫没有回神的迹象。

白卿很好奇皇后到底和她说了一些什么,可一开口,先泄露的却还是他对她满满的关心。

“你若心里头有事儿放不下,就先回我那儿去坐一坐,这么大一辆马车横在门口,是人都会看出不对劲的。”

连凤玖闻言眼眸一敛,这才恍然道,“已经到了?”

白卿一边失笑的将她带下了马车一边道,“皇后给你出了什么难题,竟让你走神走成这样?”

踏入熟悉的府宅内院,连凤玖一颗悬着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随即才喘了一口气,将之前在朝仪殿发生的事儿全部说给了白卿听,然后又道,“今儿若非遇到三皇子,只怕我也不会同皇后娘娘如此冲撞起来,或者其实我本也早已厌烦了同她遮遮掩掩,今日的三皇子,也不过是个引子。但是你知道吗?我几乎是看着三皇子长大的,想当年皇后娘娘喜得麟儿的时候,我也是进过几次宫的,娘娘的不易我看在眼中,可是再不容易,她也不能葬送了亲生儿子的大好前途啊。”

“可事实就是,娘娘认为,三皇子的大好前途,就是储君的位置。”白卿冷静的回道。

连凤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了一抹苦涩,“但这整个朝廷里,谁不知道,三皇子是个习武奇才却文诣不精,且沈家为了能推他上位,前后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若他真的坐上了太子的位置,也只会害了他,好好的一个孩子,只怕就这样毁了。”

“你真这样想?”白卿闻言有些诧异,“难道你不觉得三皇子才是最正统的太子之选吗?”说实话,良妃的事儿,白卿一直在找机会想告诉连凤玖,可是这之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儿,那之后皇上的心思又是昭然若是的,事到如今,关于良妃,白卿觉得已没有了特意提及的必要了。

可是,储君之位只要一日不定,宫内风波也不会停息,他心里清楚,皇上此番去南夷若是顺利,只怕回来的时候便是废旧后立新后之时。他自然能接受朝中这样风云瞬变的动荡,却不知道连凤玖能不能做到和他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两耳不闻窗外事。

“以前还是觉得的,毕竟他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儿子,论贤论尊,舍他其谁。可是如今…皇上的心里只怕早已经有所偏袒了,娘娘若是在这个时候还硬撑着,下场只会是以卵击石。”

“若皇后被废呢?”白卿突然很想探一探连凤玖真实的心意。

连凤玖闻言果然瞪着眼睛看着他愣愣的出了一会儿神,方才颤着声音道,“白…亦成,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难道你猜不出吗?”白卿从容应对,“光看毓妃的下场,便知皇上对沈家也不会心慈手软的。然而后宫不可一日无后,那么若是真的东窗事发,皇后被废也是早晚的事儿。”

连凤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是啊,白卿这几句话其实和她当时在朝仪殿的言辞大相径庭,不同的是她不过是猜测,但从白卿口中说出来,似乎就有了一些言之确凿的味道。

“若是被废,我只想你能帮三皇子一把。”沉思了很久,连凤玖才缓缓的开了口,语气中的满满坚定一点也不容人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