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是一个人的名字,绝色是一把剑。
两者合璧,名动江湖。
天香没有父母,也没有过往,她只有一把利剑,和一个脸上永远带着清冷淡笑的主人。
她的剑叫绝色,主人,叫做欧阳陌。
主人说:天香,六月初三前,我要看到这个人的人头。
主人又说:我知道这个人很难缠,但我更知道天香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抬眼看着他面上淡漠的神色,那眼波里夹缠着寒冷和诱惑,我不觉恍惚起来。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刻,我接过他手中的画像,然后轻轻颔首,恭谨地退下,转身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哦,我忘记说了,我就是天香。江湖中最具盛名的杀手。
对江湖而言,天香的来历是空白;对于我自己而言,五岁之前的记忆是空白。我的记忆开始于我的主人,那个名叫欧阳陌的男人。
六岁那年,当时还是欧阳家的少主的他收留了我。他把我带进洛云山庄,让人教我武功、毒术,给我一片可以安身的屋檐。然后,他对我说:从今以后,你叫天香。
天香。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后来会成为欧阳家的骄傲;更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会给欧阳家带来怎样的灾难。
只是不知,除了骄傲,我还是他的什么呢?
这么多年了,欧阳陌,天香并不想单单只是你的骄傲,你知道么?

天快亮的时候,我在锦林城外十里的地方歇了歇脚。
这次的任务,是锦林城的二公子,蓝峻。
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手中画像上俊朗的面孔渐渐远开,散淡成欧阳陌冰凉的眼神——蓝峻的狡猾奸诈或者风度翩翩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陌要我杀了他。
或许他的身价很高吧,也或许……事实上这些都无关紧要,我是个杀手,听命杀人是我的本分。更何况,只有杀了他,陌才会对我那样轻柔赞许地微笑——他,向来都吝于施舍那摄人心魄的笑容,我只在每次事成复命的时候,才能够看到。
但已足够,为那一抹轻淡的笑容,纵使拼尽我的命,也值得。

“小凝,”嬷嬷在叫,“夫人交待的莲子羹炖好了,赶紧给两位少爷端过去。”
“是。”没多言,我接过托盘,径自出门。
二少爷,蓝峻,三少爷,兰峰。这时正是他们每日习武间隙的小憩时间,夫人真不愧外人言中贤良淑德的长嫂美誉,对两个小叔关爱有加。
几天前,我化名小凝,装作孤女,被好心的嬷嬷收入蓝府当了使唤丫头。进府第三天,便见到了此行的目标,蓝峻。
花径彼端,一青一白两条人影剑花飞缠。锦绣剑法第二十一式,我在心里默念,主攻,锐气十足,破绽在下盘。
待我轻轻将莲子羹放在石桌上,两条人影已飘然立在了我的面前。蓝峻衣青,蓝峰衣白,面上笑容一色的清朗,只是蓝峻眉间,隐隐含了一丝杀气。
忽然记起师傅的话:杀气外泻者,注定难成大器,至多至多,半世枭雄。
福了福身子,我对两位少爷颔首轻笑:“莲子羹温热正好,二位少爷请用吧。”然后静静站在一旁,再不多话。
蓝峻和蓝峰顺口切磋着刚才练剑时的差池。
蓦的,蓝峻斜斜扫我一眼,仿佛对我有丝防备,但狐疑的目光转瞬即逝——
“你叫什么?”
“小凝。”
“今年多大了?”
“十五。”我本就生的单薄瘦弱,少说一两年,谅他也看不出来。
“哦,及笄之年……”蓝峻话没说完,就被蓝峰生生打断“十五?可不像呢!”我一惊,这三公子,眼光难道毒辣至此?
压下担心,面上绽开无辜愕然的表情,便听见他戏谑着调侃:“瞧你的样子,不过有个十三四岁吧?莫不是为了进府,虚报了年岁?”
我低头不语,眼波流转间,看见蓝峻眼底略略的释然。
离开后园时,听见蓝峰的声音在身后淡淡远开:“哥,你也忒多疑了,天香绝色成名于江湖至少三年,你怎么会怀疑到个小姑娘头上……”
嘴角轻扬,我无声笑开。蓝峻,果然不愧狡诈的盛名,江湖风传中听得了天香要杀他的消息,就连身边的婢女都怀疑起来了。
十三四岁,哈,蓝峰,你可知天香从十三岁开始接任务行走江湖,到如今已是满身血腥,手中冤魂无数?你可知她这张娃娃脸,是来送你哥哥入地狱的?

转眼,我进蓝家也有半月多了。端午已过,天气渐渐燥热起来。
给两位少爷的杯中换过了新茶,我就站在藤萝架的阴凉底下看他们两兄弟练剑。这两日,锦绣剑法的破绽已经被我看得差不多了——蓝峻的心思,也被我摸得差不多了——他并没有因了那天蓝峰的话而对我放松戒心,而是在兄弟对练的剑招中故意露出种种破绽——惑敌?我笑:蓝峻,你以为天香是这么好糊弄的么?
我出师的时候,师傅说:自以为是,武者大忌。能屈能伸,不骄不纵,才能成就一流的侠客和杀手。
今天是五月十九,蓝峻,我再陪你玩三天。
三天之后,你将魂飞魄散,命断黄泉。而我,会拿着你的项上那颗人头,去换取欧阳陌一个赞许的微笑。


我承认自己是工于算计的女子。算准了时机拿稳了蓝峻,一切都计划完美。可蓝峰,却偏生在这时候横插一杠给我来添乱。
“二十二日是我大嫂的生辰,晚上有家宴,大哥不在家,二哥去陪客。我会偷溜出来,你在后园花径等我。”
“三少爷……”薄暮之下,我恍惚抬头,却看不清他的眼。
顺势佯装出少女的娇羞,掩面而去,却被蓝峰一把拉住:“我喜欢你,小凝。”
“三少爷,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定定的立在当地,半晌,涩涩说出这半句话来。蓝峰,我会取走你哥哥的命,但我不想欺骗你的感情。
“傻瓜,骗人也找点好借口。你要真的心有所属,那个他会忍心看你卖身为奴?好了不逗你了,记得到那天来,我吹笛子给你听。”
我看看他,忽然忐忑和不忍起来,这样单纯的孩子……心乱之下,我挣脱开他的手,夺路而逃。
师傅说过,杀手有两大忌,一则,动情,二则,善良。
对欧阳陌动情,我已无奈,但对蓝峰的不忍——这种善良万万要不得!我从接了欧阳陌绝杀令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他们蓝家的死敌……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依旧站在暮色里的蓝峰,他淡淡笑着,夕阳自他身后落下,在那袭白衣上洒下一抹红晕。

2008-5-20 17:05 回复

林素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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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好似,血色。
顿了顿,我说:我可能会来晚些,你,等我。

我知道他一定会等,也知道他当然是等不到的。
夫人在家宴上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叫嬷嬷扶了她回房去休息,半个时辰后,蓝峻在听了婢女附耳低语之后,匆匆自宴席上走脱开去。
又过一柱香的时间,我对着蓝峻死不瞑目的双眼摇头冷笑。
只是用了一点点[非法内容],迷晕夫人,然后制住嬷嬷,易容成她的样子……一切都很容易,很简单,天香做来,行云流水,天衣无缝。等赶来探视嫂子的蓝峻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那把绝色剑已经逼到了他的颈边……
蓝峻咽气的时候,前院的笙歌丝竹依旧在缭绕,我从容卸下面具,换上劲装,推门出去。
月色如水,风里带一丝丝凉,像,欧阳陌的目光。
他在等我回去。
不再多想。我悄然隐身于夜色,披星踏月而去。甩下身后懵懂不知情的庸人们,还有花径深处,那一曲幽咽婉转的笛声……那是蓝峰,浑然不觉的他,还在傻傻的等我……


天香不是美人,空有一个让人惊艳的名字。
绝色并非名剑,却沾染了无数的血迹斑斑。
江湖盛传,天香是绝色美人。没有人真正见过天香的脸——但所有人都知道:绝色只听命于天香,而天香听命于欧阳陌,而欧阳陌手里的洛云山庄,已经渐渐成就为天下第一流的杀手集团。

我在镜中看见自己相貌平凡的脸,再不是三年前娇小的娃娃相,也再不是蓝峰看到的那个小凝。
天香,二十岁,女子,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杀手。
却只是一颗棋子。
我知道,自始至终,都非常的清楚。我只是欧阳陌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可我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他知道我爱他,为了他我可以不计一切的付出,所以他利用我,但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他只是说:天香,这次的任务不容许失败。天香,我知道你是最优秀的,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我没有失败过,没有辜负过。出道七年来,我用我的青春我的血泪我的一切一步步换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换来心腹、信任、骄傲这些关键的词汇,可是,我却始终争取不到一个温暖的拥抱和说爱他的机会。
欧阳陌,你我之间,到底是谁在辜负谁?
今夜,是他洞房花烛的大喜日子。而我注定只能,一个人醉。
新娘的喜服和霞帔美得耀眼,红帕下那张脸更是绝代的容颜。觥筹交错的间隙我看见欧阳陌自得微笑的脸,他得到了想要的女人,他很满意。
看着他目光回转流向新娘的眼神里的爱意,我满腹的委屈找不到倾泻的出口,硬生生堆在心里,如鲠在喉。
沉默着喝下很多很多酒,微醺耳热之际,听到临桌有人在窃窃私语:新娘原本是锦林城主二公子的未婚妻,公子暴亡,她守节三年才又另嫁欧阳家的……
一股热血直直冲上心头,我想起三年前丧命在我剑下的蓝峻;想起欧阳陌对我说:天香,我要你去杀一个人……还有蓝峰,他说:傻瓜……
确实是傻瓜。
我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喜筵,一路上接连碰翻了几个婢女手中的托盘。屋檐下回廊上的盏盏红灯仿佛在笑我,那烛火一星一星,在我心底燃起一波一波的寒。
慌乱中脚下一绊,我重重地摔倒在地。
终于,寂静无人的湖边,我抓着寒凉的夜色,泪流满面。
欧阳陌,欧阳陌,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任由摆布,随意利用。可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爱呵,为什么还要如此残忍?你用我扫平障碍成全你的幸福,有没有想过我是什么感受?

日子也便就是这样了吧,有波无澜,接二连三。
忽而一日,夫人派人把我找去,“天香,你年纪也不小了,看着觅一个合适的人家,就嫁了吧。”
我抬眼看那美貌的女子,恭顺的点点头,“听凭夫人做主。”
再过半月,有人来说夫人给我选定了人家。
我决意嫁了。对欧阳陌的感情已然无望,又是当家主母做的主,就此归去,告别刀口舔血的岁月,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欧阳陌却站出来反对。柳絮飞花的依风阁上,他冷丁抓了我的手,“天香,不要嫁。”
“为什么?” 我脸色如春寒料峭,淡淡问出,不动声色。
“嫁了他,你眼中可还会有我?”顿一顿,“我要你的眼中只有我一个。”心里泛上一点暖意来,陌,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么?
“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嗯。”他松开我的手,“天香,你是我的,是只属于我欧阳陌的。”
我看着他,不再说话。
然后在最后一刻毁了婚约,告诉夫人:我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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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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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陌上的花开过,又败了。
遇见欧阳陌后第二十个年头,我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机会。
他那倾城美貌的夫人死于一场风寒。半个月后,我风尘仆仆自千里之外赶回。
欧阳陌照例夸奖说:“天香,这一次你做的很好。”但却没有再绽露一个微笑当作特别的奖赏。
我知道他不哀伤,他只不过是失望。
这霸道的男人,不容许任何人的背叛,包括他的妻子——为了得到她,欧阳陌不惜害死蓝峻,惹上锦林城这样的武林名门世家,可她至死,心里也只有一个蓝峻……不由得一笑,这个女子呵,傻瓜……

我终于将二十年的心事悉数倾泻出口,却不想他竟只是淡淡:“天香,你知道的,我不爱你,也永远不会爱上你。”
心仿佛被撕裂一般,痛到没有了知觉。我想起他在依风阁抓着我的手,说天香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头一次,我对着他发狂,歇斯底里的大喊:“为什么你连一星小小的,微渺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呢?她已经死了啊,我知道你爱她你忘不了她,可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
一记耳光打在我的脸上,欧阳陌冰冷的话语随之而出:“天香,你听着,欧阳陌是你的主人,他不会爱你,也不会再爱这世上除了欧阳蝶舞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我愣了。蝶舞,他的女儿,六岁,粉雕玉琢如瓷娃娃般精致的女孩。
他宁可爱一个六岁的孩子也不肯爱我。那为什么当初却要给我希望?
转过身,没有落泪,也没有心碎。
欧阳陌,你要我眼中只有你,可你眼中,却从不曾有过我,哪怕,只是一分半毫。自始至终,天香都只是你的一件东西,一柄利器,只是从属,不必珍惜。
可是欧阳陌,你忘记了,再得心应手的利器也会伤到自己。二十年,听你信你服从你,全是因了心中那一抹爱意,但你可知道,当一个女人的爱从隐忍到绝望,最后的最后,只可能不是东西?
定一定神,我回过身去,一字一顿开口:“你不爱便不爱吧,我无所谓。但天香会是你永远的天香,她对你的爱,对你的忠诚,永远都不会改变。只是,她不会再是那个忠诚的杀手了。从你那一巴掌出手的一刻,天香就在这个江湖上被抹杀了……”

我二十六岁那年,天香和绝色从江湖中消失。
有人说天香失手死于非命,也有人说她叛离了欧阳家自立门户,还有人说她带着绝色退隐山林。
只有我知道,绝色被沉在了洛云山庄的湖底里,而我自己,做了欧阳家的管家。
世上不再有天香,不再有绝色。
只有一个叫阿宁的,被恨意堆积起来的女人,安然地活在洛云山庄里,等待命运辗转的报复。


这一辗转,便是十二年。
我在等一个人,等他来推开那扇名叫复仇的门,释放出那积压了多年怨恨。终于,我等到了。
他叫,蓝程啸。
蝶舞是聪慧绝顶的女孩儿,但再怎么聪慧绝顶,她也躲不过那座情关。情之一字果然害人匪浅,只不过是一次出庄踏青的偶遇,却足以成就我等了十几年的机缘。
我静默着坐在她的床边,听她絮絮地说着蓝程啸的种种:他的眼神,他的笑,他的剑法,他的豪情,还有,他的家世……
锦林城,蓝家公子。听到这里我中不觉暗自一惊:当年蓝峻横死在嫂嫂床上,蓝夫人受了刺激从此精神失常,锦林城主在数年后因病身亡,膝下无子……那,蓝程啸唯一的可能,就是蓝峰的儿子。
蓝峰。
二十年了,当年那个白衣翩翩的三公子,不知是否还会记得他对一个女孩子说:我喜欢你。
如果记得,那这该是他今生最后悔的一句话。
他早就该知道那个杀死他二哥的天香就是他说过喜欢的小凝了吧?也该知道她是利用了他的爱意才轻易的杀掉了他二哥。这些年来,他怕是时时都在懊悔自己当年的轻狂,认为二哥的死与他有关吧?
心底有一处地方微微疼开,泛上一丝不忍来:也许,蓝程啸他,并不是适合我计划的人选。
可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喊:你等了二十年,恨了十二年,难道就这么算了?难道你不想看欧阳陌痛苦的表情,不想看他被自己珍爱的女儿刺得遍体鳞伤?这不是你等了多少年的事情么?怎么如今机会摆在眼前了,你又犹豫呢?
我确实犹豫了,不过也只是一瞬。下一刻,我板起面孔告诫欧阳蝶舞,不要再和蓝程啸来往,锦林城和欧阳世家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你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蝶舞一向很听我的话,但我知道这次她不会听我的。如果她听了,那她就不是欧阳蝶舞了。毕竟是欧阳陌的女儿,骨子里的狷狂和叛逆都如出一辙。
不出我料,蝶舞骄横的让我闭嘴,然后信心满满地说:“爹爹那样疼我,就算是天上的星星都肯摘给我,为了我的幸福而跟仇家和解,才不是什么难事呢!”
我面上扬起一抹忧虑,心下却在淡淡的笑:蝶舞,我认识你爹爹三十几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他对你的爱早就超越了心肝宝贝的范畴,听得你心有所属就已经要抓狂,更何况那人还是仇家之子?和解?你想的太容易了,他为了得到你母亲而害死蓝峻,蓝峰就是死,都不会原谅他。是,蓝峻是天香杀的,但这笔帐,却记在欧阳陌头上!要不然,这些年锦林城和洛云山庄怎么会冲突不断,激战无止无休?
蝶舞看到我那抹忧虑的神色,翻身起来搂住了我的脖子:“好阿宁,不要为我担心啦,你还不知道我爹爹那个人?只要我稍微撒撒娇,他就没辙没咒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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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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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这一年的秋雨,细碎而又缠绵。水气荡尽了氤氲在洛云山庄里的缕缕杀气,也掩去了病榻上欧阳陌愤怒的咳声。
和着雨声,我站在依风阁上凭栏吹笛。
其实并不是擅长音律的人,那记忆中摸索出的零落音色,随意飞出,涩涩远开,然后断落在青天雨水深处。
一曲离口,半晌幽怨。
低头望了望阁下的湖水,水色迷茫里,绝色的声响浮起在耳畔:主人,绝色永远是你的剑,绝色只是属于你的绝色。
我欣慰的笑笑,绝色只是天香的绝色,就像天香只是欧阳陌的天香。
绝色,你是天香的剑,而天香,是欧阳陌的剑。天香可以把你沉在这湖底深处,但欧阳陌不能把我沉湖。所以,欧阳家注定要毁在我的手里。

父女一场大吵之后的结局,是欧阳蝶舞跟蓝程啸的私奔。这个从小被欧阳陌娇惯坏了的女孩子,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的失踪能让父亲低头认输,回心转意。
他们悄无声息的失踪于密林深处,而欧阳陌在知道消息后一怒之下吐了血,从此卧床不起。
所有人都以为,欧阳陌是被女儿私奔的出格行径气病的。只有我知道不是。欧阳陌对蝶舞的爱已经远远超越了父女之爱应有的范围,他固执的认为:女儿是只属于自己的,任谁都不能抢走……
我没见过蓝程啸,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对蝶舞好,但我还是在蝶舞私奔的那个夜里装作中计的样子,让她用药把我“迷昏”,顺利拿走我身上的密道钥匙,然后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带着一脸决绝的神情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孩子像极了她父亲,自私,狠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不知为什么,她脸上那决绝的深情,让我想起二十年前趁夜离开锦林城的自己。
都是一样的,为爱而不顾一切的女子。倔强,执著,拼尽全力去爱,决意为那个人万死不悔。虽然,都看不清未来和自己爱情的方向。
就像这雨夜里扑灯的飞蛾,总以为自己能抓住一丝温暖,却不知那线炫目的光亮,其实是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劫难。

这场秋雨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欧阳陌走到了他的大限。
临终,他叫人把我召到身边。
挥手喝退所有的仆役,我走过去,静静的看着他那张颓白消瘦的脸。
“天香,”他缓缓叫出那个已经被欧阳世家刻意抹去十几年的名字,口气散淡一如当年:“你一直在等这一天,是不是?”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一如多年前的缄默和恭顺。
“聪明,坚忍,狠酷,我什么都教会你了……只是,想不到,想不到……”他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只剩重重的喘息。
“只是想不到,我会把这些统统都还给你,是么?”我直直地,怨恨地盯住他的眼:“你想不到还很多。”
“知道你费尽心机娶进门的妻子是怎么死的么?”我冷冷地笑开,从容道出那个隐瞒了十余年的秘密,“因为我给她下毒。欧阳陌,我得不到你的爱,别人,也休想得到!”
他挣扎着支起半个身子,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地,狠狠地瞪着我,然后,气绝身亡。
生平第一次,我的手抚上他那苍白的脸。我拼命的咬紧了嘴唇,可是积压了几十年的泪水还是在一瞬间便崩塌了下来,直直落进他那死不瞑目的双眼……


第二年落雪的时候,蝶舞回来了。她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女娃儿,眼中闪过一波波的怨忿和杀机。
没有问她蓝程啸的去向,也没有问这两年间发生了什么。我轻轻接过她怀中的婴孩,顺手拂去她发梢上零落的雪花:“小姐,您回来了……老爷他,不在了。”
蝶舞看看我,说:“这个孩子,叫忘情,欧阳忘情。”
她从我手中接掌了整个欧阳家,把洛云山庄改名为忘情山庄。然后宣布:忘情山庄从此与江湖正道势不两立。
她收整、培养出了一批批死士,把自己关在房里苦学欧阳家传下来的各种剑法、杀招和毒术,月夜无人的时候,在湖边弹琴。
偶尔,在很深很深的夜里,醉酒的她会对着我发狠:“阿宁,蓝程啸负我,欧阳蝶舞在他眼中的分量永远抵不过江湖二字。他要江湖,却借口说我身世的过错……阿宁,我要让他后悔,我要,毁了他想要的一切……”
英雄配美人,不见得等于幸福和完满。
从她一次次模糊如梦呓般的片断里我证实了自己当年的断言:不是一个世界里长成的他们,之间注定有太多的裂痕和分歧,而当分歧到了不能弥合的地步,他们的结局只能是分道扬镳。

两年后,锦林城破。
欧阳蝶舞率人血洗锦林城的时候,蓝程啸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而蓝峰在一年前就已过世。他们都没有看到那崩塌陷落的血腥惨状。
消息传来,我正刚刚把忘情哄睡。孩子稚嫩的小脸上泛着粉粉的红光,睡得很安然。我叹一口气,她才两岁,还不懂得什么是恩怨,什么是忧伤。
推窗望月,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蓝家公子练剑时的样子,想起蓝峻怀疑的目光,还有蓝峰,他说:小凝,我喜欢你……
不知道经此一劫后,蓝家后园的花径还会不会是原来的模样,但我知道,那些曾经的过往,都随了恩怨而灰飞烟灭。就像锦林蓝家,从此不再。

蝶舞日复一日的沉迷于武学和毒药,却无大成。我犹疑着要不要帮她。平心而论,我不想害蓝程啸,蓝家,本就是无端被牵扯进来的,实在不该由他们来做欧阳陌绝情之下的牺牲品……
但是,他若不死,欧阳蝶舞就不能如我所愿的痛苦——
“阿宁,你在干什么?”蝶舞的声音在背后扬起,一失神,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
书页哗啦啦被风吹散,我皱皱眉,回过身去:“我在依风阁的暗格里找到了这本书,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书卷递到她手上,只一眼,她便惊喜不已:“阿宁,你找到了天香的毒学秘籍!自她失踪之后,欧阳家就再没有人见过这本书和绝色剑……这是,天意!”
是,天意。天意让我把你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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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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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忘情九岁那年,我终于见到了蓝程啸。
白衣,瘦削,手指修长,笑容温煦,像他父亲当年。只是,眼底有杀气流泻开来,让我想起自己当初对于蓝峻的断言。
自始至终,他的手都一直扣在剑上没有松开。其实,他完全可以拔出剑来刺向对面那个女人的咽喉,但是他没有,他就那么淡淡的笑着,听她弹琴,不发一言。远远看上去,他们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妻。
我端了茶过去,在殷红如血的茶汤里看见自己的脸,苍老,衰败,眼眸深处丛生着恶狠狠的怨气。
茶叫天香,是蝶舞用那秘籍中的方子配出来的。她说,那是她今生最得意的作品。我很清楚,它有多毒。
树上纷繁的桃花被风吹起,落在茶里,瞬间不见。就像这几十年的爱恨情仇,几十年的纠葛恩怨,在漫长的等待的时光里慢慢消散。
蓝程啸喝下天香茶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疑,而蝶舞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后悔。咽气的时候,他说:“蝶舞,我是爱你的……”
蝶舞得意的笑了很久,然后我看到有眼泪漫出她的眼眶。
十年,她终于可以嚎啕着哭出声音,而此时我的心里,却找不到一丝复仇后的快感。

一转眼,又是十年。
忘情已经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姑娘。
又是一次无心的偶遇,她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子。卫落尘,蓝程啸的徒弟,来找蝶舞寻仇,失手不成,却拐走了欧阳忘情……
我知道,这是又一个悲剧的开端。我想让这悲剧停下来,但却已经无能为力,命运的巨轮已经转开,任谁也阻挡不住,任谁也不能改变。
蓝程啸死后,欧阳蝶舞就只剩下了一具空壳,她生命中余下的除了杀人,就是用毕生去怀念。
而我也已经老了,揽镜而照,只见满头白发如霜染,面上皱纹沟壑深。我再也没有心机去计算什么了,也再也没有力气去爱去恨去怨。欧阳陌已经死了二十年,我现在回想起这个自己爱了一生恨了半世的男人,都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爱上他。我甚至,都已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今夜无月,漫漫天幕上繁星绚烂。夜风掠过湖面,荡起轻波,拂动我单薄的衣裳。
我回首检点自己一生,蓦然发现,真正属于过我的,只有一把剑。
绝色剑。

湖水很凉,我的心,很沧桑。
一步一步向湖水深处走去,我仿佛听见绝色在吟唱。
绝色,你在湖底这么多年,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觉得寂寞?
曾几何时,天香绝色,名动江湖。
绝色,对不起,我冷落了你三十几年。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现在,天香来了,她来陪你了。从今以后,天香和绝色,永不分离。

后记:当天空终于绽出一丝光亮的时候,湖水漫过了天香的白发。而这个故事,也终于可以画上它最后的一个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