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魔幻08年11月文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寒山寺
文/萧天若
『 缘起 』
雨不大,可淅淅沥沥缠绵着落了整整两天,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满地泥泞,行路艰难。雨丝绊住了旅人匆匆的脚步,也惹得那青衣小婢,不由得发起了牢骚——“真是讨厌,这雨下得连衣裳都是潮乎乎的呢……主人,要是再这样下下去,我们怕就不能如期赶回红叶山庄了,你说怎么办才好……”
窗边那抹绛红色的背影,微微侧了侧身,却没有说话。
——秋雨薄凉。被这氤氲的水汽浸湿了的,岂止是衣裳。就连她那久无波澜的心,都跟着返潮起来。变得那么软,那么疼。
她想起刚才。她独自一人撑了伞,穿过铺着石板路的小巷,走到枫桥桥头,扶着栏杆,久久伫立。
抬眼,即见那碧瓦黄墙的寒山寺,安然卧在绿树丛中。那廊檐斗拱,暮鼓晨钟,沉默的矗立在雨丝里,静寂,一如当年。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她清楚的记得,曾经有个人,在那里对她说:我喜欢你。
她更清楚的知道,那样美好的一切,都已灰飞湮灭。
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 月落乌啼 』
记得那天,原本不该是我去做那单生意的。但是紫云病着,情绪很不好,而其他几个姐妹都有任务在身。于是,我自告奋勇的站出来,对主人说,我去。
从主人手里接过卷轴,我细细看了一遍那画像上的男子。五官清朗俊逸,眉间有丝英气。却是书生打扮,面上带三分荏弱文气。
咦?一个白面书生,竟然也有人出黄金十万,买他人头?我心里不由得萌生出浓浓的好奇来——想必这人,是有大来头的吧?
但我一个字都没问,只是静静敛身,应下主人的命令。——除了主人需要我们知道的事情之外,多余的一句都不能问。这是规矩。
主人接下来的话,却让我顿时连肠子都悔青了。
“红叶,这次的任务很特殊。我们暂时不需要你杀他……最要紧的是,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这个人爱上你。听懂了吗?”
简直是乌鸦飞过头顶。我顿生不祥预感。
让他爱上我。天哪。这比杀他,要难太多——我拧了眉,向青霜投去求助的目光——杀人这事儿我很在行,但诱惑男人……我可不怎么拿手。
青霜看看我,一脸坏笑:“嗯,你虽然不如紫云漂亮,但好歹也长得一脸名妓相。我看这事儿,能行!”
“我呸!”我冲上去揪她耳朵,“什么叫一脸名妓相?!要扮狐狸精,我看还是你在行,要不你去?”
其实,很多人都错了。
大家都以为,杀手是这个世上最沉重黑暗的职业。入了这一行,从此就只能在沉寂的角落里出没,干活时也得挑人家不备时下手。所以,月黑风高的夜晚,总被形容为杀人的好天气。
但事实上,杀人未必只能在月黑风高之时。也可以有清风明月为伴,帅哥美女作陪。抑或者,是喝着一壶好酒,吟着诗,踏着星光,飞檐而去,一招致命。
比如我和青霜,还有紫云碧月她们几个,就时常如仙子一般,在朗朗的夜色里翩然现身,而后迅速结束任务,踏月而去。
平日,我们会如一般的女子那样,学琴棋书画,做针黹女红,一个个看上去温婉美丽如大家闺秀。只是我们比闺秀们自由,没有任务的时候,我们可以想玩就玩,想乐就乐……
青霜说,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对于一个打从记事起就被刻意的训练成天下第一流杀手的女孩子来说,一招致命,全身而退,是比吃饭睡觉更平常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在落霞堂里,是没有人会因为杀人太多而睡不着觉的……
大家的日子都很快活。我们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喜欢杀手这份工作。
但是,我从没想过,除了好好干杀人的本行之外,我还得兼职充当狐狸精的角色,去诱惑一个人头价值十万两黄金的书生……
这让我非常不爽。完全就不是我的业务范围嘛。
『 霜满天 』
再怎么不爽,两个时辰之后,我也还是乖乖坐在寒山寺东厢房的飞檐角上,冷眼看着屋里那个酸秀才吟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唐人张继的这首《枫桥夜泊》,因为实在太出名,所以被人天天挂在嘴边。如今简直已经成了寒山寺的招牌。每天翻来覆去的被过往的游人吟诵成千上万次,听得人耳朵都要生茧。
今晚夜色清朗,星光如许,多适宜凭栏听风,醉酒挥毫。可这个人,居然就这么窝在屋里,酸文假醋的吟这首烂诗。
在我看来,这种行为实在很俗,俗不可耐的俗!
“我说,咱能换点新鲜的吗?”我翻身跃下屋檐,立在屋里,装作没看见他的惊诧,说道:“你可以念念‘偶然渔火江枫地,记得寒山寺里诗’的句子。也可以背背‘夜火疏钟伴寂寥,十年旧梦泊枫桥’什么的……但我求你,别再念这首《枫桥夜泊》成吗?我每天都听人念这首诗很多次,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一愣,继而便笑起来,嘴角挂着温煦的宠溺。
“哟,小姑娘,你还知道不少前人诗句么……对了,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深夜闯进陌生男子的书房,被你爹爹知道,要挨骂的哦。”
“小姑娘。”呵呵一笑,我走到窗边捡个凳子坐下,“说话小心点。我的年龄,老你百倍都有余。”说着,我就手拿过书案上的神怪话本,冲他扬了扬,“看了这么多花妖故事,难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秉烛夜读时,可能会碰上个妖精来串门找你玩吗?”
“你?妖精?”他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会编。我说——故事里的妖精都会努力扮成温婉的美人掩饰自己。从没有谁一上来就张口说自己是妖精的……再说了,我可没听说过妖精还会念诗的啊。”
“那是你孤陋寡闻。”翻了个白眼给他。“谁规定妖精不能装得有点文化啊?”
“好吧,我相信你是个‘妖精’。……那,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是什么妖精啊?花妖吗?还是别的?”话虽如此,可那眼里满是揶揄,没有丝毫相信的意思。
我看他一眼,不再解释。转身推开窗子,折过一枝枫叶来——
此时还只是初秋,枫叶还没有泛红。我把那青翠的枝叶拈在手里,伸到他眼前去。让他看着那叶子在我手心里,慢慢变成深红的颜色……
“我的原身……就是这寺里的枫树。”看着他略微僵直的眼神,我微微一笑,把事先准备好的词儿娓娓背来,“秋夜漫漫,实在寂寥。很想找个人一起喝酒。刚好听到你念诗,所以我忍不住跑出来,找你说话。”
说完,我偷眼了看他一下。将信将疑的神色渐渐退去,他看着那枝红叶,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不由偷笑。青霜教我的这个法子还真不错。只是用自己纯熟的内力催红了那几片树叶,这个傻书生,居然真的就上钩了。
开了这个头,那接下来的一切,自然也就顺利多了。
我拽了他,飞身越过屋脊,停留在高高的树顶上。两人对了星光,听着晚钟,喝一壶陈年的女儿红……
『 江枫渔火 』
他问我名字。我说,“我没有名字,不过因了诸多诗人的缘故,我唤自己叫江枫。”
我问他名字。他笑笑,说:“你是江枫,我便是渔火吧。江枫,渔火。在姑苏城外的寒山寺里,坐在树顶听风,喝一壶月光下酒,随便说说话。——不必去想身份悬殊,不必顾忌彼此立场,就这么共度一个秋夜,多好。”
我知道,他对我,终究还是有一丝不信的,不然不会那样戏谑的说出一个假名。但是,当他说出那句“共度一个秋夜”的话来时,我看着他在星光下显得愈加深邃的眸子,心里突然有异样的感觉。
按照主人的安排,这半月来,我已经见了他数次。泛舟江上,流连集市,相携走过姑苏城的每一个角落,在寒山寺寂静的深夜里,共一盏烛光,举棋对弈到天明……
渐渐的,我开始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喜欢,似乎有一些认真了。
但我心里,却开始闪动出一种不确切的味道。
对我而言,他是猎物。就好比是羔羊之于猎豹,只是捕杀的目标。我设下这小小的圈套,引他上钩,让他陷进来,只是在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之后一切行动,层层叠叠,都已铺排好……
眼看着水到渠成,胜券在握。剩下的时间,我只需静待他气绝身亡,然后转身去数万两黄金即可。
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每次面对他的时候,我心里,突然就会涌出大片的恐慌、忐忑和不安。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身体里的某样东西被别人猎走一般,空空洞洞的。
又过了半个月。
枫叶开始泛红的时候,我第一次忍不住开口问主人,“什么时候动手?”
我越来越迫切的想要赶紧下手杀了渔火。因为我怕再拖下去,我会舍不得……记得师父曾经说过,一旦动了感情,再凌厉的杀手都会变成废人。
我猛掐自己手腕。他只是猎物,只是注定死在我剑下的冤魂一束。我不想陷得太深,更不想因为他而自毁前途。
可是,主人却对我说,“再等等。再等等,红叶。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到什么时候?”我茫然的看着主人莫测的脸,“只需一招,我便可以了结了他的性命。让他死的干脆利落,不留半点痕迹。”
不过是十万两黄金换一颗人头,并不很难得手,为什么却偏要我去引诱?为什么偏要他信任我?
“红叶,你跟他相处月余,可曾注意到,他身边有人护卫着?”
听到主人这话,我不由一愣。护卫?摇摇头,我不曾见他身畔有其他人——从始至终,他都只一个人,身边连个书童都无,哪有什么护卫。
主人负手轻笑。“能让天下第一流的杀手都察觉不到其存在……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我脊背上一寒,心里霎时清朗。如我所料,渔火他不是普通人——那看似不经意的随便背后,其实藏了诸多高手在暗中保护。
是以,才会那样洒脱。是以,他才不曾深究过我的真实背景……
“红叶,你可知道这样的人他身边有多少?”
我看着主人,木然的摇摇头。心里还在想着渔火的背景——难怪他的命值十万两黄金,原来这桩生意,竟如此棘手。
见我失神,主人冷笑一声,“起码十二个。这还只是大概。事实上,甚至就连我都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个……”
话锋一转,他换上一贯的严酷面容,告诫我道:“红叶。只有他动了真心,你才能有机会。懂吗?”
『 对愁眠 』
主人所说的机会,就是让渔火彻底爱上我这只“小妖”,然后在他与我温存的时候,下手杀了他……
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乐意让别人分享自己女人的床上春光。所以,只有在那个时候,他的十二个侍卫,不会隐匿在身边。
在我看来,这计策很下流,很龌龊。主人却说,从古至今,美人计总是投机取巧的,但美人计却也总是效率最高的。
我不能否认,它确实有效。
只是,其中,有一点致命的错误。——主人让我来刺杀渔火,本身就是个错误。而我爱上他,则是更大的错误。
只差半毫。我的发簪里抖开的那支凌云刃,只差半毫就能刺中他的心口。可是却生生停住了手,没有刺进去。
我终究,还是输给了自己心里那最不确切的半点真情。
只因为他说了一句:“我是真的喜欢你。枫儿。”
这一句,让我的手在他胸前停顿了片刻。而这片刻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埋伏下的人手,把我困在天罗地网之中……
不过转瞬,便从缠绵,沦入囹圄。
他从未真的相信过我。假戏真做,不过是利用我们挖下的陷阱,反手将我来捕捉。
阴暗的水牢里,他笑得云淡风轻,“倘若我那么轻易就上钩,那落霞堂先前派来的几个杀手,死的岂不很冤枉?”
我别过脸去,不看他。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我都无话可说。
却不想他退去左右,亲自解了我腕上的绳索——“如果落霞堂的人来救你,不要跟他们回去,好么?”
未及我应答,便有细细的吻,落在我额上。“枫儿,就算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圈套,我也认了。我是真的喜欢你。”
“枫儿。我们只当这场变故不曾发生。你还是我的小妖。可好?”
我看着他,眼里突然浮上泪来。
从来不曾想到,这场突然降临的感情,竟会是如此错位。我对他的爱,并不确切,却终有那么一丝难舍。而他对我,即使防备,却也总还抱着一点期待。
可是——
不可能的。我和他,立场不同,所以注定不会有以后。而且,落霞堂是江湖第一的杀手集团,即使我放手,他也仍旧是只猎物,仍旧会有成千上百的人,为了那十万两黄金的悬赏,想方设法的前来杀他。
更何况,我从没想过要背叛自己的师门。
面对他给的选择,我终究是摇了头。然后,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两天后,青霜带着三十个落霞堂的死士,把我从水牢里救出。守卫的士兵只是做了做样子,并没有真的抵抗。我明白,他是故意放我走。
青霜一路沉默无话。直到船过枫桥时,寒山寺的夜钟荡着水声悠扬而来。她才回过头,看着我,突然说道:“从此世间,不再有江枫,也不再有渔火。”
我合上眼,心头悲楚。青霜她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那个。
既然选择了回到落霞堂,那么,从今以后,我便只是红叶,偶然失手却又逃出生天的红叶。
那个叫渔火的男子,从此与我的生命,再无瓜葛。
想到此处,我伸手拔下发髻上的银簪,抽开那支凌云刃,狠狠丢了出去。就像要把这一段过往,把那个人,一并抛开一样。
银光划破了夜色,也碎裂了水里的月光。“嗖”的一声,凌云刃沉入水底。
然后,万籁俱寂。
『 姑苏城外 』
青霜说,那个人是我命里的克星。我没有否认。
立在他当年站过的厢房里,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情形,想起我对他说的话。口中便不由喃喃滑出一句诗来——
偶然渔火江枫地,记得寒山寺里诗。
五年了。
每年枫红的时候,我都会到姑苏城外的枫桥镇住一阵子。
当然也会到寒山寺来。装作不经意的走过东厢房,走过那些回廊还有钟楼。或者一个人拎着女儿红,在后山上那棵叶子红得像血一般深浓的树顶,喝酒。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我想明白很多事情。比如我是否真的爱过某个人,比如我其实根本无法遗忘他。
我不想说自己后悔当初的选择。但是,当思念一次次在暗夜里袭来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自己心底的某处,一直给某个人留了点地方。
那地方,或许不过方寸。却永远无法填满。
眼泪滑落之前,有一只温柔的手,将它轻轻拭去。
定睛,眼前是张熟悉却又疏离的脸。那人将我揽在怀里,“我以为只有我会回到这里来。没想到你,也在……”
角色对调,一切重来。这一回,站在灯下吟诗的是我,翩然从屋檐跃下的,则是他——此情此景,恍然如梦,却真实的握在我手中。
只是这回,我不是江枫,他也不是渔火。我是落霞堂的红叶,而他……
我做势跪倒下去,口中涩涩道:“参见王爷。”
是的。眼前这个人,便是十七王爷,云澜。
——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有人在九龙夺嫡争得最激烈时,出价十万两黄金,取他的性命。
“红叶。”他一把拽我起来,脸上闪过淡淡的怅然。“五年来,我一直都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放你走。”
“你呢?是否也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心口一窒。
今时今日,我们已不再敌对。只是不知道,是否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还没有想清楚自己该如何开口,就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璨白的银簪,递到我的眼前来。
摁下卷云纹里暗藏的机关,轻轻一抽,花纹背后,便亮出一支晶亮的轻薄短刃——我抬眼看着他,满眼无法置信。
这是凌云刃。我当年刺杀他时用的凌云刃。被扔到枫桥下,我以为永远都找不回来的凌云刃……
“那夜,我一直跟着你。”他苦笑一下,“我以为你会回头来找我。可是你没有。”
“不过没关系。我总算还是等到了……把这簪子还你的日子。”
如果说当年那一见,我只是动心。那么这次,便是万劫不复的沉沦。
我对青霜说,没有人能再将红叶和云澜分开。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永不分离。
第一次,青霜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的看看我,然后沉沉的,叹了口气。
『 寒山寺 』
主人说,这次的生意很重要。二十四斛珍珠,换一个横征暴敛的贪官全家性命,很划算。只不过,那人的防备向来周密,某个人单独出动,怕是不能成事的……
是以,有史以来第一次,落霞堂的一等高手集体出马。青霜,紫云,碧月,还有师兄苍风和白露,一同前往。
当然,还有我。
临行前却横生枝节。
云澜传信给我,说有要事,性命攸关,要我立马赶去枫桥镇与他会合。
纠结半晌,我不知如何是好。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去,势必不能师门同战,不去,又怕云澜真的出事……
见我左右为难,青霜推我一把:“去找他吧。若不是真的关乎性命,我想他不会这样。再说,你心里记挂着他,恐怕动手时会分神。真要那样,不但帮不上我们几个的忙,只怕还要留心照应你。”
“你放心,没事的。那个王大人的底细,我们都已经盘查过了。他的扈从中虽然不乏高手,但还不至于很难应对。你放心去吧……”
日落之前,我赶到了枫桥镇,却没有见到云澜。他不知所踪,只留给我一张小小的素笺,上面草着寥寥数语:在寒山寺等我。
我依言守在寒山寺里,等他来,可从日暮等到掌灯,再到天色完全沉寂,都没有他的消息。
心里不由焦灼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去了哪儿?还有……青霜他们想必已经动上手了。我不在,不知一切可还顺利。
时至夜半,我越发不安起来,心里似乎总有什么事情悬着,惴惴的。
我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头。可是,是哪里不对呢?
晚钟响起的时候,我立在廊角的暗影里,不经意见,听到路过的两个小沙弥模样的人的对话——
“不晓得张大哥他们怎么样了……据说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狠角色呢,这一仗打起来,怕是吃力得很。”
“你就放心吧。咱们爷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谅他们再怎么能耐,这次也跑不脱……”
“了结了落霞堂这桩案子,王爷就更受圣上赏识……到时候,咱们大家跟着都有好处呢……”
话音渐渐远去。我的寒毛却根根倒竖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几个词,浮浮沉沉,轮番出现——
云澜。落霞堂。圈套。
『 夜半钟声 』
我还是迟了一步。
王家大院,已然是修罗场。
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满地狼藉。
这样的景象,在我二十几年的生命里,见过无数次。可是这一次,倒在血泊里的,却不是猎物,而是我最亲近的人……
除了白露师兄和他的三个随从下落不明外,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下的,全是我熟悉的面孔——紫云,碧月,苍风……还有,青霜。
我扑过去,抱起青霜已然有些僵硬的身体,泪珠滚滚落下。
我看着洞穿她身体的那数枝利箭,还有心口致命的剑伤,想起一天之前,她拍着我的肩,对我说“放心,没事的,你去吧……”
不过转瞬。我抱住的,竟然是她的尸体。
“红叶师姐……”
身侧凌乱的尸体堆里,传出细微的声响。我走过去,扒开几具僵硬的尸体,只见一个满脸血污的女孩,拼命仰着头,看向我。
我认出那是碧月的手下,叫云裳。
“红叶师姐,我们中了埋伏……”云裳拽着我的衣角,气若游丝。
“云裳,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全都被人骗了。没有什么王老爷。是圈套……只有白露师兄逃出去了……其余的兄弟,全都……就连主人也被他们重伤了……师姐,师姐你一定要为落霞堂报仇……”
话音落处,她断了气。
我放了一把火,烧了王家大院。因为我没有办法把他们的尸身意义带走安葬。只好将一切付之大火。
四周归于沉寂之后。偌大的庭院中,便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的立在那里。
恨意一层一层疯长起来,云澜,你要我去寒山寺见你,自己却在这里摆开大阵,屠戮我的同门。
打从我在寒山寺再遇见你时起,你就已经在算计我了吧?
抑或者,我根本就是你这连串陷阱里的一环?
所有的温存,全都是虚伪。
所有的体贴,全都是假意。
『 到客船 』
那利刃,轻薄短小,没入他的心口,悄无声息。
隔很久,才有鲜血,慢慢的涌出来,染透他的衣衫。
——事隔五年之后,我手里这支凌云刃,终究还是刺进了云澜的心口。
我退开两步,盯着他平静的眸子,那里面没有一丝惊诧,没有一点愕然。我对他下手,想必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你杀了我的师兄,师妹。还有我的亲姐姐,青霜。”我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以为五年后再见,你我已经不再是敌对的立场。可没想到……王爷你名义上是来江南巡治,其实是奉旨暗中清理江湖势力。”
“把我耍的团团转,你很得意吧?”深吸一口气,我压下心口恶狠狠的撕裂般的疼痛,继续说道,“只是干嘛不连我一起一网打尽呢?难道你觉得,没有落霞堂的红叶,还会有别的利用价值?”
“红叶。”他终于开口,“不是那样的。”
“我知道,从我下令布下陷阱灭你师门那一刻起,你我之间,就只剩下仇恨了。”
“……当年虽然明知你是杀手,可是却真的喜欢上了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即使父皇的旨意是彻底铲除掉整个落霞堂,我也还是想,保全你的性命……”
他挥挥手,喝退四周虎视眈眈的弓箭手和侍卫,示意他们放我走。
我背对他,走出门去。行至门口,忽然听见他说——“虽然你一定要杀了我。但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还是会伤心的吧?”
眼角有泪光,一闪。
我飞身而去,迅速地让自己消失,隐匿进茫茫夜色里。
他没有死。
我漠然坐在喧嚣的茶楼里,听说书人讲云澜遇刺的事儿。这事儿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他们都说,那十七王爷的心,天生就有点偏右。是以那一刀虽然刺中要害,却终究没能致命。
淡淡一笑。他命真大。
或者,是我失手,刺偏了去,也说不定。
又或者,这是天意。
其实,我知道云澜最终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他骗我去寒山寺,真的只是想保全我的性命……
但是,他也明白,在隔了那样的血汗深仇之后,我与他,永远都不会有以后了。
就像我,即使深爱着你,也还是要把匕首刺进你的心口那样。
就像我们从初识到重逢,却始终站在互相敌对,无法交叠的位置上那样。
即便彼此心中有爱,也永远无法相守。
云澜。
你我今生,注定无缘。
『 缘灭 』
很多年后,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落霞堂。也没有人还想得起江南道上曾经有个女杀手名唤红叶。
她转过身来,看看身侧望着窗外无边的雨丝满脸不耐烦的女孩。微微一笑——就连她身边最亲近的侍婢,也不晓得她那段曾经呢。
秋雨淅淅。流水潺潺。
她听见寒山寺的晚钟悠扬响过。但这里却望不见枫桥下的渔火。倒是对街楼上,学堂里勤奋的孩子们,掌着灯夜读。不厌其烦的跟着那白胡子的先生,朗朗念着那首不知读过多少遍的《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