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连最后一丝天光都不见了,白寒露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到底想知道怎么个“无事生非”法。

突然人群中有小孩大哭起来,因为太过寂静,所以这一嗓子格外的嘹亮。不知谁骂了一句“谁家短命孩子,吓死人了”,那孩子的家长立刻骂回去,“有这么说小孩子的吗,真是天生一张贱嘴,死了活该下拔舌地狱!”“你骂谁呢,臭三八!”骂声此起彼伏地多起来,除了口舌之快,已有人动起了手,整条街一片厮杀打骂声。

那些恶口化成了腥臭的风,朝城外吹去。

这时白寒露听到了呼唤声,那声音钻进耳朵,好似有一只绵软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脏,牵着他往城外走。长溪看他踢翻了酒罐,魔怔了一样,怎么叫都不应了,怔怔地往湖边走。

那呼唤声虽然婉转,可听在莫嗔心中却阵阵发寒。雪霄和幽昙守在镜湖边,被那声音召唤来的人都直着眼睛往湖中走。雪霄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些事,念着咒,泥土里伸出手来抓住那些人的脚腕子,让他们无法前行。幽昙走过之处长出荆棘之藤,把人牢牢地束缚在地面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虽然有疑问,莫嗔还是用定身咒定住两个小腿已经走进湖水里的人。

“只要他们撑到天亮,这一个月就算逃过去了!”幽昙高兴地说,“吾辈真心觉得你若能留下来就好了,凡间不是都有三剑客吗,我们也可凑成一组救人于水火的奇侠呀。”

雪霄把险些沾到湖水的莫嗔拉到一边,“小心,切不可沾到湖水,会被拖到湖底去。”

湖边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莫嗔暗暗心惊,每个月十五雪霄就在湖边做这种事,他少说被关进来也有七八百年了。这七八百年里,被出卖名字的人只会增多不会减少,即使这个月救下他们,下个月他们依旧会被言灵妖怪的呼唤声吸引而来。而雪霄月复一月地守在这镜湖边,却只能越来越辛苦。

念咒的空隙,莫嗔忍不住大声问:“难道这湖中的妖怪就不能被消灭掉吗?”

“不能,除非是把它带来的人在这里,任何妖怪都对它的生身父母有敬畏之心。”幽昙掠过湖面,他幻化的昙花迅速地枯萎发黑,荆棘遍地也难以抵抗那些拼了命往湖中走的人。这时他看到了熟人,在黑水天牢里见过的封魂师,半身已经陷入了湖水中。

莫嗔也看到了他,着急地喊他,“寒露公子!”

幽昙愣住了,“你跟他来的?”

已来不及和幽昙多废话,莫嗔伸手去抓白寒露,只抓住一片袍角,还未来得及施力,脚下踩的雪绸已经发黑成灰了。她的脚失去了着力点,非但不能拽回来白寒露,脚上也沾了水,一股子巨大的力量将她往水中拖去。坏了。莫嗔想,她大意了。就在她身子往下沉的刹那间,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往上一拽,幽昙的荆棘已经眼疾手快地缠住了她。莫嗔被拽回岸边,不过眨眼间,雪霄已经失去了被救的先机,一抹浅葱色消失在湖中。

第六章

【第五节】

“饿…饿…”墨色的湖水中,传来小孩子委屈的低喃声,“饿啊…”

雪霄如同铅块一样往下不徐不缓地坠落,手指上缠了谁的长发,撩着他的手心。雪霄费力地转过头,本是一丝光都不透的湖水中,那人的身体半蜷缩着在水中沉浮着,银色的发像盛开的水莲花,一直延伸到颈子上红色的彼岸花图腾泛着红色的荧光破土而出,在纤长柔媚的花枝和花冠摇曳在水中,原本目光呆滞的男子闭上了眼,再睁开,眼中已有了神识。

长溪舒展了一下筋骨,他早就很满意这个身体,要是能一直霸占着就美了。他用彼岸花缠住雪霄的脚,让他不至于陷进泥里,转身朝声音的深处游去。

水底乌黑的一团业障,却是个巨婴的样子,比成人还要大许多倍。

它感知到有人来到身边,伸出手握住白寒露的身子拉到脸前,无比兴奋地道:“吃啊…吃…”

长溪叹口气,伸手摸了摸它的脸,“你怎么越发不像样了?不是告诉过你,好好在湖底泡着,总有一日可以成佛的吗?”

那污黑的一团,把他拿到鼻前闻了闻,愣了愣,“你是谁?”

“连我都不记得了?你到底吃了多少脏东西啊?”

几千年前,长溪还在冥界好好做他的花神。

有一日他经过拔舌地狱听到委屈凄惨的婴孩的哭声。本身这些地狱里最不缺的就是哭声,来这里的,都是赎罪的,还能好酒好菜地招待他们吗?不过这拔舌地狱里不应该有婴灵,他出于好奇走进去,在一片片的刑架后头,看到污黑的一团戾气,是修成了妖的业障。

“你为何躲在这里哭?”

“我好害怕,好多骂声,好痛苦,可是又…好舒服,我会长大啊。”

“本座带你去个地方,你好好净化,总有一日可以成佛的哦。”

污黑的戾气看着他,好高贵美丽的人,好干净又好香,好喜欢他哦。它犹豫了一下,抓住了花神伸过来的手。

言灵妖怪放开了长溪,声音里带了哭腔,“你是花神…花神我好饿…好饿啊…”

其实这言灵妖怪,只是个懵懂的孤僻的孩子,他拍了拍他的大脑袋,“你不是饿,你是寂寞了吧?”

“寂寞?”大脑袋歪了歪,“什么是寂寞?”

“可是寂寞也不能做坏事啊,他们的骂声只能让你越来越痛苦而已,你不是讨厌听到骂声的吗?”长溪温柔地说,“放他们离开吧,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但是你要把名字还给他们,不要再呼唤他们来了啊。”

大脑袋轻轻抵住长溪的额,奶声奶气地问:“花神把我放在这里,再也不来了,是我做了坏事,花神讨厌我吗?”

“你忘记了吗?我们约定好了,等你成了佛,我就来接你啊。”长溪低喃,“…小十岚。”

对了,它想起来了,它叫小十岚,是花神给它取的名字。那些人送了那么多名字来,没有一个是它的。它因为贪婪地吃了那么多口业,已经迷失了本心,把自己的名字忘记了啊。花神说过,名字便是灵魂。有了灵魂就能幻化出真正的自己。

言灵妖怪的额心劈出一道灵光,璀璨的蓝紫色火焰燃烧了全身,墨汁般的湖水渐渐荡漾出清澈的波纹,被迅速地净化了。

被困在淤泥中的人被一片荷叶拖出水面,雪霄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出了水,跌坐在荷叶上不停地喘息。那团燃烧的火焰慢慢熄灭,一头橙色的小鹿踏在湖面上,硕大的鹿角如植物般长满柔嫩的叶。它踏着湖面走到周身缠着彼岸花立在荷叶上的长溪面前,带着脆生生的童音笑着,“花神,小十岚成佛的那天,你一定要来,约好了哦。”

“啊,约好了。”

小鹿用鹿角轻轻触碰了长溪伸过来的拳头,而后渐渐消失在湖面上。

几乎在小十岚消失的瞬间,长溪周身的彼岸花瞬间枯萎,以他现在的状况,勉强驱使这头雪狼的身体还是太勉强了。不知道又要沉睡多久,真可惜,他不知道有多满意这具骨肉匀称的身体呢。

“长溪…是你吧,长溪…”幽昙抱住他跌下去的身子,大吃一惊,“难道你一直藏在封魂师的身体里?”

长溪闭上眼睛,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真是讨厌的声音,果然还是…好烦他。

第二日清早,醒过来的乡民跟雪霄道了谢,无论雪霄怎么解释他们再也不会被召唤来,他们也不肯相信。只有等到下个月十六日早上,他们在自己家的床上醒来,大约才会放下心来。

镜湖上一片澄澈,好似昨夜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这岁月总是最健忘的。

显然昨晚对于白寒露来说也就是睡了个觉,根本不知道长溪利用他的身体做了什么事。对于那湖中的言灵妖怪是长溪放到这里的事情,更丝毫没什么意外。以长溪这人的行事风格,不闯祸才是奇怪的,大约一时兴起就起了净化这团戾气的心思,却又把这个小妖怪给忘记了。

“你要找的人就是他?”莫嗔无比震惊,“他是魔神幽昙?”

她没见过幽昙,不过听说他在天界时是极其跋扈的,从不拿正眼看人,也不过是仗着自己的美貌,未免盛气凌人。后来打死了花神长溪后堕落到无垠地狱继续作恶,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神。

如今这位传说中的美貌的恶棍,正吹着茶水上的浮沫,用小动物般的眼神瞅着她,“吾辈要跟着封魂师去凡间过日子,你会不会回天庭去告状啊?”

莫嗔倒吸一口凉气,这传言真的是不可信,不由得叹息,“奴家哪有闲情逸致管这些。”

雪霄招待他们吃了一顿斋饭,而后送众人到浮屠塔下。莫嗔一直低着头,温顺地走在他的身边。这一路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为何在押解他进浮屠塔时那一路上,师父低着头一言不发。并不是没有话要说,也并不是羞怯。而是他走在身边,就已经很好了。

莫嗔也明白了,也许恨的另一面是因为爱。

她和师父一样,不知何时也恋上了那一抹干净的浅葱和澄澈的眼波儿吧。

浮屠塔的塔门缓缓打开,莫嗔突然回头道:“没了言灵妖怪,你还守着这镜湖做什么?”

“没了言灵妖怪,我也是戴罪之身,自然是要在这里。”

“那奴家明年上元节来找你看灯吧。”莫嗔款款地笑,“你那水莲灯很是别致,不知怎么得的。”

雪霄一愣,脑海中闪过一张脸,在他入浮屠塔前,押解他的武仙,眉目乖顺,问他,你的莲灯是哪里得的?他回答,我忘了。那张脸在记忆中早就模糊得分辨不清了,毕竟是陌生人的脸。可他一直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好好回答她。

“是水莲灯,是用灯莲子种出来的。”雪霄如是说。

“这样啊。”

说不定,遗忘,也是个好的开始呢。

莫嗔嫣然一笑,冲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出了浮屠塔的大门。

第七章

【第六节】

瑶仙岛的醉梦轩里,小狐狸游儿和幽昙大眼瞪小眼。

“我们家养得起这么多吃闲饭的吗,一个竹仙就够麻烦啦,又带回来一个狐狸精!”

幽昙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狐狸的耳朵,疑惑地道:“狐狸精不是你吗?”

小狐狸揉着耳朵,愤怒地道:“我是狐妖,你是狐狸精!”

“我不是狐狸,我是昙花呀!”

一头红狐狸和一朵昙花鸡同鸭讲地竟然吵了一个上午。

竹仙从屋檐下伸出头,虚虚地倒挂在窗棂子上,用两根食指堵着耳朵,耷拉着永远都睡不醒的下垂眼对写手札的老板道:“小白,干脆把狐狸炖了吧?”

白寒露咂咂嘴,冷飕飕地笑,“那就做狐狸炖千年老竹笋。”

小狐狸和竹仙不敢怠慢。

晚上饭桌上的炖菜一锅――小母鸡炖蘑菇。

第四卷【九国夜雪·琥珀神】

【题记:他想把我渡成神,却把我渡成了人。】

第一章

【楔子】

我是一只雪女,却有母亲。我母亲是由路边人兽的枯骨孕育而生,一个初生的妖物是很单纯的,单纯到只凭着本能生存着。我们是靠新鲜血肉活着的,尤其是年轻的人类男子的血滋味极香甜可口的,非常美味。

我母亲觅食的手段极好,出去三次总有两次能带食物回来。遇到大雪封山实在寻不到人,母亲会存点食物喂我,自己勉强啃点飞禽走兽度日。那时我还小不懂事夺过她手中的黑熊血喝了一回,直接吐了,母亲笑得直不起腰来。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吃过男人以外的东西,我从不亏待自己。

我从不认为吃人有什么不对,人吃鸡鸭鱼时会对它们说对不起吗?

大家都是生灵,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我的父亲就是个人类男人。他被母亲冰封在山洞的最深处,我每日都能看到他,有时还同他说话,虽然他从不会回答我。有好几次我问母亲为什么要杀他,母亲愣了一会儿说:“你饿了吧,我去找吃的。”

我的母亲是爱父亲的,那时我觉得她真傻,怎么会爱上食物?

等我长大到可以独立出门觅食时,我才知道原来捕食高大的年轻男子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们为雪女美丽的皮囊神魂颠倒简直手到擒来。我第一次带食物回山洞那天,母亲很高兴,喝了很多那种叫作酒的水,头一次跟我提起父亲的事。

她说,那时我本以为他和其他男人不同,他只是纯粹地喜欢我。所以他说什么我都信了。他说他要娶我,不管我是谁,他都喜欢我。后来我才明白不过是情浓时增加情趣的谎言罢了。

我问:“父亲又喜欢上其他人了吗?”

母亲笑道:“男人三妻四妾本也是寻常,若是那样我也只会难过一下子,并不会杀他。那时我腹中已经有了你,原本半月进食一次便好,可为了腹中的孩子我最多只能撑七日。而他正巧看到了我吃饭罢了。这么寻常的事情他竟请了天师来收妖,若不是我跑得快就没有你啦。”

难怪母亲会难过到杀他了,为了腹中的骨肉多吃点饭,有什么错?

母亲感叹说,一切都是劫数,爱注定是劫数。

没有爱不会死,可不吃人,我会饿死,我才不要爱人。

有一日,我逮住个男人,他说他从山谷的另一边来,那里有八翠泽,山明水秀温暖宜人。我出生后就没出过雪谷,母亲也警告过我不准乱跑,可我太好奇了,所以填饱肚子后我去了八翠泽。

那时我才知道世上不止有黑白映衬的枯燥无趣的雪谷,还有绿的山水和五颜六色的繁花。等我玩够了想到要回去时天已经黑了,母亲并不在山洞里,一直到第二日我等不到她便去找,却在山脚下发现了一堆破碎的白骨。

她的森森白骨间落了一颗漂亮的雨花石,我拿着雨花石去向其他的妖物打听,他们说是母亲袭击了一位神,神用一颗雨花石打碎了她的额心。其他妖物叹息着说,你母亲以为你被他杀了。他们还说,她根本就是在送死。

我哭了好几天,将母亲的白骨和父亲的冻尸一起葬在了山洞口。

从此我便是一个人了。

两百年后。

我遇到了翠。

而那时,我还是不相信什么劫数。

翠有一双好看的碧绿的眼睛,好似装了整片水泽,非常的美丽。

翠完整的名字叫八翠泽,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前听母亲说过那些神见了我们只有为民除害的份儿,所以看到就要跑,能跑多快,跑多快幸运的话可以逃走,因为神是不屑于追的。

我没有跑,我跟着他去了他八翠泽的府邸,他招待我吃鲜果,弹琴给我听,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样算什么。可他不找我,我就来找他。母亲死去两百年了,失去她,我太寂寞了。

其实我并不在意翠怎么看我,别人怎么看我,即使被一位高贵的神女轻蔑地喊妖物,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反驳的,我本来就是妖物,被叫妖物有什么呢。可总是一派和气的翠却发了火,他发火的样子一点都不吓人,母亲去世后我又感受到了久违的被保护的温暖。

雪衣就是雪衣啊。翠这样说。

妖物也好,人也好,就算我是石头或者蚂蚁也好,雪衣就是雪衣啊。我明白他是想这样告诉我。

那时我喜欢上了翠,虽然我也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翠去凡间的城池时,我也跟着去了。在人类聚集的繁华城镇里相爱的人都拉着手,而翠也拉着我的手。我问他,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他说没有。我再问,那我行不行?翠低头看着我,面容很复杂,可始终没有回答。

我知道是不行的,可我还是问了,我想我一定是昏了头了。

晚上翠睡在我身边,我心里沮丧地睡不着,睡不着就容易饿,于是我出门去找东西吃。那个富家子弟的皮肉很鲜嫩,他亲吻抚摸着我,我只想赶快把他的血吸干吃掉他的心脏。其实翠一进门我就知道了,他隐去了身形,可他身上新鲜的春天雨水的气息,我太熟悉了。

没有人会喜欢看我们是如何吃饭的,太肮脏了,我的父亲是,翠也是。只是翠不会像我父亲找天师抓母亲那样笨,翠只要动动手指我就能变成一堆白骨。

可翠只是说,你以后不要吃人了。

其实他这样说,我心里很难过,我不吃人便要死的,这也不是我能选择的。

回去后我许久没有去找翠,我想我不去找他的话,翠永远也不会来找我。雪衣就是雪衣。可是翠不只是翠。他那么高贵美丽他是纯洁无瑕的神啊。可我太思念他了,蜷缩在路边捕食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我做梦都想不到翠会来找我。我想哭。他什么都没说,像以往那样温柔地迎接了我。

他那该死的,能杀死人的温柔。

那一日翠把一颗雨花石放在我的手心,那一日我终于相信了翠是我的劫数。

是翠杀死了我的母亲。

为什么是翠杀死了我的母亲,他不是很温柔的吗。我很痛苦。真正的痛苦是杀了我母亲的人在用他的本源滋养我体内残缺的灵魄。没有灵魄不能入轮回更不能长生。我不用再吃人也不会死。我想翠是喜欢我的,可惜有点晚了。

我只能冷漠地看着他一天天衰弱下去。

他想渡我成神,却把我渡成了人。

人是世上最复杂的动物,善与恶一身,爱与恨一心。

我有多爱翠就有多恨他,生了多少恨便徒长多少爱,整座八翠泽在渐渐枯萎冰封时,我知道我无法像吃掉其他男人一样吸干翠的本源,我不想把他当作食物。

所以我对他说,翠,我以后不再来了。

我最后看了看翠那双好看的绿眼睛,把那颗雨花石丢在了他的水泽里,离开了八翠泽,离开了雪谷,行走在凡间。

很久之后,在凡间的小城镇里听说八翠泽已经枯竭了。

又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已到了魔界,他们都叫我雪魔。有一回逛黑市我看到摊位的角落里有一颗蒙尘的石头,那是翠送给我的雨花石,碧绿晶莹好似对我温柔微笑的眼睛。

那日我醉了一场,没有哭。

第二章

【第一节】

瑶仙岛本是四季如春,可今年天降异象,入了七月好似大地流火,又不见半滴雨水。

包围着醉梦轩的大片烟青竹海没了雨水,枝叶萎顿,晒成了枯败的灰绿色。而靠这片竹海之精孕育而生的竹仙自然同竹海一荣俱荣,一枯俱枯。本是青葱水嫩的皮囊,现在干瘪成了一把骷髅趴在醉梦轩的竹廊下,一动不动,好似万年干尸。

天干物燥的,夜半都是熏熏然的热风,半人半狐形的游儿不时地跑过去看他什么时候咽气,随时准备把他丢出去,省得天热臭在家里。

最近店里生意冷清,又避免发生谋杀同伙的惨剧,身为一家之主的白寒露提议,“瑶仙北部屠龙山巅的落冰湖四季清凉爽利,是个不错的避暑之地。”

于是醉梦轩的大门上挂了“暑天歇业,举家远游”的木牌,白老板拖家带口的高高兴兴避暑去了。

屠龙山的山形粗陋,远望去像是一个醉卧花荫的美人。在瑶仙民间的传说中,情是穿心利刃,爱是入骨之毒。可屠杀龙神的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让冷漠的龙神深深迷恋上的女子。不过这年头若是哪个山川河流没有一两个催泪的传说故事,山神河神们聚会碰了面你都抬不起头跟人家打招呼。

山上景色极美,古树繁花,珍鸟奇兽,越往山上走越是凉快,灵气也越盛,走到山巅到了落冰湖畔,好似美人手心里捧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天然冰魄。

“哇,这么美的地方竟然没有人住,若能在这里住几百年,小爷连神仙都不要做了!”游儿大呼小叫,甩了木屐,一头扎进水中泡了个凉透,钻出水面痛快地甩耳朵。

幽昙对他温温柔柔地说:“你好好玩,我们收拾行李。”一转头就对白寒露说他的坏话,“小白,你真可怜,收了个仆人除了吃玩和添麻烦以外什么都不会。”

白寒露诚心诚意地说:“是的,你比他强些,你除了吃玩和添麻烦之外还偷看我洗澡。”

幽昙无辜地指着他脖子上露出的彼岸花的图腾说:“吾辈是想看长溪好些了没有啊。”几个月前在浮屠塔内,长溪耗尽微薄的法力附了白寒露的身体后,虽救了他们,却一直都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