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露一脸不加修饰的鄙视:“你除了吃玩和添麻烦之外还偷看我和长溪洗澡。”

“那下次吾辈洗澡,你们俩再看回来好了。”

“我有洁癖,不想看到脏东西。”

“胡说!吾辈很香很干净!”

话不投机半句多,白寒露懒得理他了,将已经干成一把柴火的竹仙从袖里乾坤袋里拿出来,泡进落冰湖里。湖中的水一下子被吸走了大半。幽昙施了隔空转移的法术从蓬莱仙岛“借”了一座三层高的空木屋,等到他们离开时再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此时蓬莱仙岛的童子一回头看到木屋不见了,吓得魂飞魄散,边跑边喊,师父,不好啦,晒咸鱼的木房不见啦!)

木屋大约是年久失修,有股子咸腥的怪味,等他们收拾完,太阳已经西斜了,静幽幽的湖面上淡淡的金光转成银色,又碎成点点的星芒。

游儿从湖里抓了些鱼,于是晚饭做了烤鱼。

“喂,外乡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背着硕大的斗笠,拿着鱼叉,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们怎么还不下山,不要命了吗?”

幽昙是最老实的,点点头,“要的。”

“要命的话就赶紧下山!”少年脾气暴躁,跟只没开化的野猴子似的扯着嗓子吼,“就你们几个都不够给水妖塞牙缝的!”

白寒露原本就有些奇怪,这湖水灵气充盈,是个极好的修行之所,没沾惹半分污浊和妖气。湖里的鱼又肥又多,却不见半个渔民来。听这少年言辞凿凿说什么水妖,白寒露来了兴趣,问:“谁告诉你这湖中有水妖的?”

“还用谁告诉我吗?你去山下的村里打听一下,谁不知道这湖里有水妖的?不少人都被水妖的歌声迷惑跳进湖里,连尸体都打捞不到,肯定是被啃得渣渣都不剩啦。”入夜这山顶就凉透了,少年搓了搓肩膀,打了个喷嚏,“看你们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还是赶紧回家吧。”

白寒露伸出纤纤玉指,勉为其难地往那座木屋一指,“我们连屋子都备好了,暑天不过是断然不会走的,你去山下同那些村民说,若有水妖,我捉了就是了,以后你们大可以放心来捕鱼。”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少年抹着大鼻涕,一脸的鄙视,“你们赶紧下山,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们啊,这湖里的水妖可是夜里出没的…”

突然,平静如镜的水面上“哗”地钻出个水淋淋的脑袋,黑漆漆的长发漂在水面上,发出“嗬嗬”的古怪的喘息声,“…在下闻到了肉味…肉…给在下肉…”原本还碎碎念个不停的少年,愣了片刻,突然怪叫一声拎起鱼叉鬼哭狼嚎地边跑边喊,“水妖吃人啦,水妖吃人啦!”

竹仙也从水里爬出来,拨开头发露出莹白的脸,身手敏捷地抢到架子上最后一条烤鱼。游儿动作慢了一步,气得扑上去与竹仙争抢打作一团。

半晌,小妖怪趴在地上挺尸,大妖怪心满意足地剔牙,慢悠悠地问:“对了,在下刚才听说有水妖,在哪儿?”

“…”

第三章

【第二节】

醉梦轩众人舟车劳顿都累极了,入夜睡得极沉。

山上更深露重,唯独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虫还在发出“唧——啾——”的叫声。恍惚中,白寒露的耳畔隐约传来空灵忧郁的呼唤声:雪衣…雪衣呀…如泣如诉的嗓音好似不轻不缓挠着人心扉的小爪子。

白寒露一下子醒了,披了衣裳,拿了剑推开屋门。

一阵呼啸的寒风卷着雪花迎面扑来,原本是炎夏,屋外却是厚厚的几乎掩盖了一切颜色的大雪。白寒露看了看自己布置在结界外的铃铛,还是安安静静的,丝毫没有被动过。白寒露正疑惑着,又听到了那呼唤声,他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循着那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白寒露记得湖畔唯一的小路修了木栈道,但也没有修多长。这里毕竟是山巅,周围都是茂盛的古树环绕在湖畔。这条栈道如今却像没完没了似的延伸,白寒露耐着性子往下走,直到他回头已经看不到湖和木楼。

视线所及的拐角处,隐约有一丝微光,雪又落下来了,伴随着清脆欢快的铜铃声。

雪夜静得撩人,白寒露走到微光处,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碧波万顷的水泽大得没有边际。水畔停着一叶扁舟,插在船头的竹竿挂着盏油灯和一只被风吹得叮咚不止的铜铃。

坐在小舟上的人一袭华丽明媚的烟紫,衣摆都飘散在水波上,侧看上去眉眼细长,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白寒露正打量着,他一回头对上他,莞尔一笑,“小神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没等答话,白寒露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好似被抓住脚踝直直地坠落下去,猛地睁开眼,却见胸口趴着个脑袋,对上幽昙那双美丽得咄咄逼人的双眼。

幽昙本来看他睡得那么熟,想看看他身上的彼岸花图腾有什么变化,真怕长溪一睡不醒了。不过他的手刚碰到白寒露就觉得不对,他全身冰冷像是在大雪天里走了一遭似的。幽昙无论怎么叫他,他也悄无声息,于是幽昙用了最原始粗暴的办法,把手伸进他的身体抓住他的三魂七魄,使劲往外一扯。

“你刚才好似被人施了摄魂术。”幽昙觉得很奇怪,“可为何吾辈没有半分察觉?”

白寒露也暗暗舒了一口气,在睡梦中了摄魂术的话,最好的下场无非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一睡不醒。不过他的感觉不太像被摄魂,而是记忆。

“这落冰湖果然奇怪,就算没有水妖,也应该有其他东西。”

幽昙想着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在睡梦中被迷惑毕竟有些丢人,怕他面子上挂不住,好心地安慰他,“你无需不好意思,没有本事也不是你的错,毕竟天生资质就差的妖遍地都是。”

白寒露忍着要把他一脚踢飞的冲动,礼貌地问:“你想趴在我的胸口生根发芽吗?”

“吾辈只能在泥土里生根发芽啊。”

“挖个坑把你种进去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幽昙干笑两声,他可不想被种进什么泥土里,迅速爬起来打水洗漱。

难得睡个好觉,游儿小狐狸心情很好,一大早就穿着木屐“哒哒哒”地跑来跑去。竹仙去山上捉了两只锦鸡,一只用竹笋山菇炖汤,另一只肚子里塞上莲藕用荷叶包裹外面封上泥烤熟。原本醉梦轩是有厨娘的,可惜勾搭了条鱼精私奔去了,从此煮饭的活儿就落到了竹仙身上。

只要有好吃的,小狐狸就会乖得跟兔子似的,跟进跟出摆碗筷。

一家人用早饭的时候,来了不速之客。

山下浩浩荡荡地来了一众人,领头的挺面熟,不就是昨晚那个屁滚尿流吓跑的小子吗?

游儿边啃鸡腿边指着他的鼻子大笑,“你今天不会穿了昨天尿湿的那条裤子吧?”

少年本来看他们都活着还挺激动的,听了嘲笑弄了个大红脸,整个人暴跳如雷,“你胡说,亏得我还请天师来救你们!你们怎么没被水妖吃掉?”

竹仙耷拉着眼皮,慢悠悠地说:“如果你是说昨天从水里爬出来吓得你尿裤子的那个,好巧,正是在下。”

少年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气得浑身发抖。他昨晚下山后跑到村里挨家挨户敲门,叫年轻有力的男人上山救人。黑灯瞎火的,男人们本身就怕,女人们又拽着自己的男人不许去,反正到了山顶湖边,那些人也被水妖吃了,不过是白送死。那些每日没事就道人长短的大婶们,嚼着炒豆子笑眯眯地说:“小狼呀,反正都是些该死的有钱人家的公子,你管他们呢。

他挨家挨户求了整整一晚上,天刚蒙蒙亮时,山长这才招呼村里的壮丁带着锄头铁铲上山。”

没想到人家活蹦乱跳的还在取笑他昨晚吓得尿裤子的事。虽然他今天真的穿了昨天尿了的那条裤子,但也不看是谁害的。

李小狼年少气性大,又一整晚没睡觉,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地躺过去了。游儿嘴巴上虽然糗他,但心里还是有点感激他的善意,慌忙去抱他,却因为人小没力气,被压到地上扑腾了半天。

等李小狼被香味馋醒,已经是第二日了。

竹仙正在炉火上炖山上新鲜的菌子汤,红焖了野兔肉,碗筷都摆好了,可游儿闹着去凫水抓鱼还没回来。醉梦轩饭桌上的规矩,人不齐不动筷。

白寒露看到少年醒了,一指提前给他准备好的座位,摆出一家之主的姿态,“你坐那里,等游儿回来就开饭了。”

不知为何李小狼本应直接走了,大约是他太饿了,或者是白寒露的气势很能唬人,他就听话地乖乖坐下了。幽昙有饭不能吃,索性调戏小少年,对他和气地笑,“这位小哥怎么称呼?说来我们还要感谢你,你们山长说,你为了救我们,挨家挨户地敲了一夜的门。”

李小狼遇到好脾气的就没辙了,尤其面前这男子长得也太好看,叫人气不起来,可嘴上还是不服软,“你娘没教你问别人的姓名的时候要先报上自家姓名的吗?”

“这位是我们家的主人叫白寒露,煮饭的傻高个叫玉竹青,吾辈叫幽昙,我们家那个不会说话的炸毛小子叫游儿,他嘴巴碎可心不坏,你昏过去的时候他还跑去接着你呢。”

李小狼想起这一茬,也不气了,毕竟他尿裤子也是事实,就大方地说:“我叫李小狼,就住在山下的村里,我父母是瘟疫死的,是姐姐把我养大的,可是两年前我姐姐来抓鱼时被水妖吃了。”

白寒露问:“是你亲眼看到的?”

“嗯。”李小狼眼圈泛红,“我就坐在湖边,姐姐水性很好的,可钻进水里就没出来。”

“既然不是亲眼看到,说不定是溺水,或者是水下的水草缠了身。”

李小狼急了,使劲摆手,“公子我可不是瞎说的,我们这里很多人都听到过水妖的歌声,很多年轻的女孩子睡梦中随着歌声走进湖水里,连尸体都找不见。所以我们村里的人如果有事要来山顶,天没黑就必须要下山。”

这孩子说话倒是老实,白寒露挺喜欢的,不自觉露出点笑意,“既然不捕鱼,那你拿着鱼叉上山做什么?”

小少年李小狼低头用脚尖碾了一会儿地,才慢吞吞的说:“…我想给姐姐报仇。”

竹仙忍不住插嘴,“如果真遇到水妖,怕是将你的鱼叉都能吞了,根本就是送死。”

“我知道啊!”李小狼握着拳激动地说,“可是…我只有一个人,死了也没关系的,说不定我运气好能杀了水妖呢!这样就不会有人像我一样再失去亲人了!”

真是个愚蠢的少年啊,幽昙弯起嘴角。

第四章

【第三节】

一直到他们吃过饭,游儿都没有回来。白寒露觉察出了不对劲,他再贪玩,也不会错过午饭。

李小狼听说游儿是去凫水了,吓得脸都白了,斩钉截铁地说:“是了是了,我姐姐便是这样被水妖抓去吃了。只要在这片湖上失踪的就别想再找回来。”

白寒露倒是不担心游儿遇到什么水妖,这湖中并没有什么妖气,只怕他遇到更棘手的东西。

“你跟我去水下找找。”

幽昙指着自己的鼻子,花容失色般,“吾辈不成的,吾辈不能沾水。”

幽昙颈子上有天界加持的刺字,一沾水便溃烂疼痛见骨。所以他最怕的事便是沐浴,可人又爱干净,经常对着沐浴桶摆出晚爹脸,一入水便高低不停地呻吟出声。有经过的雀妖到处散播谣言,说醉梦轩淫乱糜烂,简直是不堪入耳。

白寒露打量他两眼,“你月事来了?”

幽昙最忌讳别人说他像女人,脸一下子拉下来了,“吾辈倒是可以让你见识一下吾辈是不是男人。”

在竹仙看来偶尔打斗一下是有益身心健康的,自家主人好歹是头雪狼,幽昙也好歹挂了个魔神的名号,凑在一起总文绉绉的,除了下棋就是品茗,就差拿根绣花针对坐绣鸳鸯了。他淡定地往后退了两步,拿袖子半遮住脸,摆出坐山观虎斗,唯恐溅一身血的贱皮子德行。

李小狼都快急哭了,在原地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救人要紧啊,你们还想着打架?!”

最后还是白寒露从袖里乾坤袋中摸出一颗黑漆漆的森凉的珠子,往幽昙怀里一扔,淡淡地道:“这珠子是麒麟神族的莫嗔小姐从龙王那儿得的,还没发现其他用处,不过比避水珠好用得多。”

幽昙把珠子含在舌根下,跟着白寒露入了湖中,立刻发觉了这珠子的神奇之处。避水珠是让人接触不到水,可这珠子却好似将人变成了水生的人鱼,可恣意呼吸与水融为一处,所以脖子上的刺字也不会觉得痛。幽昙简直怒不可遏,一下子拽住白寒露的领子,磨着牙道:“你有这样的好东西为何竟一直不给吾辈用?”

白寒露像看白痴一样看他,“我也奇怪你为何一直不问我要。”

“…”

跟白老板吵架多半都是没胜算的,他是冰肝雪胆油盐不进百毒不侵。幽昙正想着如何将这颗奇怪的珠子占为己有的方法,突然看到湖底柔软摇摆的一根水草上缠着一只木屐。幽昙一眼就认出那是游儿的木屐,刚游过去却突然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湍急水流。

“幽昙,小心!”

幽昙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跟在他身后的白寒露现出了小山般庞大的雪狼的身形,他被一股子激流冲了出去撞到雪狼柔软的腹部。他手忙脚乱地抓住雪狼的狼毛,湍急的暗流如同真空的风暴,湖底的水搅浑污浊,只剩下水草刮在脸颊上的微微的刺痛感。

白寒露感觉好似被冲到了极远的地方,这可怕的水流让他和幽昙都束手无策,何况是那些普通人。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些人下了水就没出来过,不过,那水妖的歌声又是从何而来?

“嘭——”好似木塞子拔出瓶口的响声。

白寒露感到突然失去了水的浮力,整个人没完没了地下坠,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瀑布咆哮而下的水声。幽昙从雪狼的肚皮上爬起来,眼疾手快地掐了个御风诀,稳稳地托住他和白寒露。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奇山怪石的古老山谷,山谷的上方笼罩着透明的水膜。这是湖底下暗河的最终归属,在湖底之下封存了更久的湖底山谷。这座山谷的年岁一定非常久远,因为生长的一些奇花异草都是白寒露只在古书奇志上见过,已消失了几十甚至几百万年。

“…我们好像被冲到了奇怪的地方。”幽昙惊叹道,“好美!”

白寒露忍不住附和,“的确是人间仙境,很美。”

突然头顶一声带着哭腔的暴喝,“美你们的头,快把小爷放下来!”

白寒露和幽昙一起抬头,头顶一棵古树的枝桠上挂着一头红毛小狐狸。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树枝断了,小狐狸哇啦啦尖叫着被白寒露接个正着。

游儿眼泪汪汪地抱住自家主人的脖子,呜呜哭,“吓死小爷了,还以为这回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说着,颤抖着爪子往那巨大的瀑布水潭下颤巍巍地一指,“你们看啊啊啊啊啊——”

瀑布下的水潭清澈见底却堆满了森森白骨。

那些失踪的山民都是被落冰湖底湍急的暗河冲到瀑布口,这十几丈高的瀑布,跌到潭底不被淹死也被摔死了。

“这可不好办了。”幽昙一脸的匪夷所思,“明明是事实,可若是真跟那些凡人说起来倒是像满嘴胡掐的天方夜谭。”

白寒露抱着吓坏的小狐狸,沿着脚下流水冲刷出的石路慢慢往前走,这种地方没准会生出珍奇的草药灵芝,说不定机缘巧合让他碰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东西。越往山谷中心走,两边山石间的夹道越窄,最后只能容许一人侧身通过。可走过石头小道,面前出现一方幽静的深潭,潭边生了几株红枫树,赤红、藤黄、狐色的枫叶落在潭水中。

幽昙走到潭边张望,突然发现落叶下似乎掩盖着什么东西,蹲下身用手拨开落叶,赫然是张栩栩如生的沉睡中的人脸。

游儿吓了一跳,抓着白寒露的衣襟号叫,“妈呀,吓死小爷了,怎么有个死人!”

“吾辈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没死,只是封印在琥珀里了。”

幽昙将所有的落叶都拨开,白寒露看到这人的全貌,烟紫色长衣,细长的眉眼紧闭,即使沉睡着也带着副不沾纤尘的高贵——正是他梦里看到的那个人。

在醉梦轩的书房里白寒露搜罗了一些时间久远到都无法考证的竹简。关于开天辟地后一些天地之灵气孕育出的神灵本是不老不死之神,有些与魔界征战死在战场上,可另外一些就无迹可寻地消失了,没有人知道这些神是死是活又是去了哪里。那些竹简上不辨真伪的蛛丝马迹是说,有些神活了太久已参透了生命的本身就该有终结才是圆满,越是长生便失去的越多,于是将自己封印在琥珀里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沉睡。

“原来那古籍里说的是真的。”幽昙转头征求老板的意见,“那破解琥珀封印的咒语也是真的了?”

白寒露倒是老神在在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小狐狸从白寒露怀里跳下来,化作半人半狐的人形,躲在他身后摆个苦瓜脸,“要是他活过来怪罪我们打扰了他的安眠之地,要杀我们怎么办?”

“放心,有幽昙呢。”没等幽昙得意片刻,就听白寒露接着说,“打不过的话,他可以色诱啊。”

幽昙表示心情很恶劣,可没心没肺的小狐狸竟然安心下来了,跟他家主人一起没事儿人似的站在旁边看着他。幽昙开始很认真地考虑自己不待在无垠地狱,在这里跟他们这对脑袋有点问题的白痴主仆在一起会不会被传染到白痴病。

琥珀之灵,契约已至,鸡鸣东方,已是归期,破!

涟漪般的荧光泛滥在幽昙的指尖,他喃喃念着咒语,手指碰到水面,琥珀猛地破碎成点点碎冰。

他好似听到有人在呼唤他醒来,从冰冷漆黑的深渊里暖暖地将他唤醒,眼皮上有温热的光点在跳跃。

大人,已经六百万年了,有人唤您醒来了,小奴完成了与您的约定要离开了呀。

琥珀之灵,汝要去何处?

呵呵,小奴会永远记得您的,即使消失了…也是。

对于他来说,六百万年不过是睁眼闭眼转瞬之间,可守护他的琥珀之灵却要在冗长枯燥的时光里一日日艰难度过。他慢慢睁开眼,琥珀之灵的荧光慢慢汇聚成少年的模样俯下身来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便带着笑容消散在空气中。

第五章

【第四节】

面前站着奇特的呆傻三人组,法力强大的雪狼妖,已经魔化的昙花神和羸弱的小狐狸妖。哦,不对,雪狼身上还缠着一株沉睡的彼岸花神。是他的俘虏,仆人还是契约神?

他也忍不住有些呆傻了,现在的三界已经如此和谐了吗?

“汝等是何人?”他用翠色欲滴的眼珠盯着面前唤醒他的人。

白寒露镇得住场面,依旧不改油盐不进六亲不认的架势,冷清清地问:“你娘没教你问别人姓名的时候,要先报上自己姓名的吗?”

幽昙和游儿都摆出鸡蛋嘴,老板这笨蛋这样回答确定没问题吗?

“哦,那些凡人都称小神为八翠泽。”那人理了理头发,施施然地站起身,举手投足都是高贵的做派,“刚才失礼了,小神没娘,所以也没有娘教。”

八翠泽,八翠泽。

白寒露反复咀嚼着这个略耳熟的名字,有些愣怔了。神话史籍上记载过,在开天辟地之时,凡间有了由八个大小不一的湖首尾相连形成的大泽,人称八翠泽。那时四季还未分明,冗长的冬季和干旱耗尽了八翠泽,原本的八翠泽干涸后在严冬过后变成了郁郁葱葱的山谷。

若他真的是那干涸掉的八翠泽的话,那他便是天地之间孕育出的最古老的水神。

“你是远古时期八翠泽的水神?”

“有礼了。”

幽昙一拍手,恍然大悟,“太好了,原来你们认识。”

白寒露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嫌弃,“都跟你说了,平时要多看点书。”

“…”

八翠泽已经沉睡了六百万年,早就不知人世现是今夕何夕。不过对于水神来说要带他们三个穿过那湍急的暗河不过是举手之事。李小狼在湖边蹲了半天几乎认定他们是被水妖吞了,已经哭着回家了,只有竹仙老神在在地躺在屋檐下吹风。

刚来到现世的八翠泽站在湖边静静地打量着落冰湖周围,他当年沉睡时选的是一座废弃的山谷,可沧海桑田变换山谷竟然被颠覆到了湖水之下。他沉睡时还是漫漫严冬,冰雪侵蚀了大地,尸骸遍野。除了怒吼的北风,他听不到任何的虫鸣鸟叫,只有幼兽临死前的哀鸣。

“翠,我以后不再来了。”她带着一脸厌弃的神色说。

唉,为何不能笑着说再会呢,明明以往见了他,都是笑得那样明快可爱的。

白寒露看他站在水边望着远处,问:“你在看什么?”

“青山绿水犹在,可人已不知何处寻了。”八翠泽眼中有失落,却很快地转移了话题,“现今神、魔、妖、人,鬼,都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了吗?”

“倒也不算,不过是各司其道,互不干涉罢了。”

这时游儿闹着饿,竹仙待来者是客,也准备了水神的饭。八翠泽以往都是以鲜果为食,所以只喜欢青菜。饭间白寒露简单地将如今的世道同他说了一遍,三界已有秩序,魔界独善其外,这几百万年神与魔之间打了八回不止了。至于他们醉梦轩情形之复杂难以表述,只能用“助人为乐的铺子”和“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来总结。

八翠泽听得一愣一愣的,神竟然真的赢过了魔,一只雪狼妖竟然是开善堂的,果真世道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