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面具下的脸看不出情绪,只说:“我当然会管,我这山里万物的水源都要靠着这条河呢。”

接下来山神就不肯再提有关西海六公主的事,只跟白寒露说这山中有多少兽洞,多少鸟巢,多少树木,今年哪个洞里又添了窝崽子,如数家珍乐此不疲的。若不是来这一趟秀水岭,白寒露都不知道原来山神有这么多的活计,还以为都像瑶仙岛那些吊儿郎当的土地神一样,除了吃香火就是睡觉呢。

走到山下的河边时,本来闲庭信步的山神,顿了顿,突然叫了声“不要命的混账东西”,一伸手隔空抓了他的枯木长杖劈开水面,如一只灵巧美丽的云雀般飞入水中。白寒露反应也是极快的,拉起幽昙趁水面还未合拢时也跟着山神跃入河中。

在触及到素渔川的河底时,山神的枯木杖伸过来大喝,“抓牢了,不想被活埋就千万别放手!”在白寒露抓到木杖的刹那,他和幽昙的身体变成了没有实体的半灵体,山神用枯木杖正拖着他们往地底下飞奔而去。

幽昙的灵魄是昙花,对泥土并不陌生,只是没有像蚯蚓一样在泥土里钻来钻去过,被白寒露揽着腰非常的自在,可也不禁对那发疯的山神有点担心,“山神,你不会带着我们撞到石头吧,这是要去哪里?”

“去河底,你没看到这河水的颜色不对吗?!”

白寒露自从进了秀城就感受到极重的妖气,所以这河水出了什么幺蛾子他们真是没看出来。大约下沉了半炷香的工夫,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好似跃入天然的地下石穴中,水眼就在中央的深碧色石潭中被地下涌出来的水滚出一顶蘑菇伞般的水纹。

“…这是素渔川的河眼?!”

河眼就是河神的心脏,而河眼的位置不会被轻易找到,就算找到,河神布的结界也不会轻易被撕裂。

山神一进来就知道糟了,能找到泉眼撕裂结界的妖物怎么会那么好对付的,他觉得手脚发软木杖滚落在地上。这时山神感受到了一阵炽热,好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似的。幽昙吓了一跳,想去扶他,却在碰到山神的肩膀时“嘶——”地声抽回了手,指尖已被烫红了。

白寒露惊讶道:“怎么了?”

“好烫。”幽昙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了,“是红莲地狱火。”

白寒露试着去碰瑟瑟发抖的山神,他没被烫伤,而身上沉睡的长溪却咬着牙痛苦地喊,“小白,不要碰…”白寒露连忙收回手,长溪喘着粗气爬到他的右眼上四望,“应该是有恶灵从红莲地狱里逃了出来,找泉眼来洗去身上的红莲地狱火。这种火焰无生无灭只能被土吞噬,是一切的木属性的天敌,秀水是这里的山神只有他能消化掉这红莲地狱火。”

幽昙边吹手指边磨牙,“等于是吾等被摆了一道?”

长溪被烧得心窝子灼灼发疼,没好气地说:“红莲地狱火可是凡间的战火之源,怕是近日就会有兵祸和血光之灾了。”

山神硬生生地承受了红莲地狱火,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弱地靠着石壁调息。白寒露和幽昙把他带回了山神洞府里,又照顾他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幽昙就代替了山神去巡山。

山神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醒来天又黑了,洞口那盏鱼龙灯在猎猎风中摇晃着,鱼龙旗在风中游得欢畅,而白寒露就坐在洞口正望着极远处秀城里的点点灯火。

“点鱼龙灯是魔界的民俗吧,你一个受天界调遣的山神点这么一盏灯是在等谁?”白寒露回过头,“反正也是闲着,不如一起喝一杯?”

山神蹲在石凳上,把肩头的斗篷又拢了拢,拿起酒杯与白寒露碰了碰,“和我交好的秀城的城灵嫁了个魔界的妖怪。他们很是恩爱。可有一天那妖怪不见了,城灵说,他一定是死了。在魔界的民俗里家中有人未归,是要点一盏鱼龙灯的。这灯除了为我好友的夫君,也是为了我自己。以前我在老庙里碰到个老禅师,他是位什么都知晓的智者。我问他,为什么我总是一个人这么孤独。那禅师说,有个人一直在寻找你,只是路上太黑又太远,你要等。”

“所以?”

“所以我就挂了这么一盏鱼龙灯,等他们来这里。”

“那你有没有等到那个人?”

山神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灯火,半晌才去看手中的酒杯里自己被摇得面目全非的脸,缓缓道:“我想我的那个人大概不会来了,她大概是迷路了。我其实也没那么孤独的,只是想试试看,可显然没那个运气…”山神的声音越来越低,大约是他昨日的法力透支得太厉害,此时胸腔里空荡荡的,凉得厉害。

白寒露发现自己显然挑起了不怎么适合对月把酒的话题,也只能沉默地赏景,眼皮不经意地一抬,见西方飘来朵祥瑞的彩云,一条白龙盘踞在云上御风驾云而来。他琥珀色的兽瞳微微眯起来,嘴角也翘起来,“我看未必呢。”

山神顺着白寒露的目光望去,那白龙已到了眼前,霞光顿现,西海六公主一袭迤逦的拖地长裙飘飘荡荡地落在石台上,眉目娇艳,却透出一股子刁蛮骄纵的味道。

“呵,封魂师…哪里都有你在呢!”西海小六抬着下巴,天生就带着优越感和高贵,“对了,封魂师是你们在凡间美化自己的半人半神的废物血统的叫法罢了,与其叫这种虚伪的叫法,本公主更愿意称呼你为狗神呢。”

白寒露才不会被人三言两句的就激怒,低头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公主不在西海准备出嫁的事,回来这里做什么呢?”

“这里是我的属地。”西海六公主终于想起自己回来做什么,转头狠狠盯着山神,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秀水,你怎么能带着别人进我的水眼,你真想我死?!”

山神一见她,就听到她凶神恶煞地说这么一席话,气得全身都在抖,“是!我想你死!你满意了?!”

西海小六炸毛了,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石桌,大骂:“本公主长这么大都没人敢跟本公主这么说话的,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觉得自己是盘儿菜了?!不过是菩萨用眼泪点醒的一颗破玉石珠子,做了个小小的山神就敢生出异心!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的死活只有天帝才有资格决断,你若是觉得我得罪了你,就让你父王告到天帝那里,让天帝治我的罪!反正整个天界都是你们家开的,你是金枝玉叶的西海六公主,你想要干什么不行?!”

“我什么时候倚仗过我父王,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谁都拿我当宝贝,偏偏就你们不喜欢我!”西海小六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哪里对你们不好,你们都讨厌我,恨不得我赶紧死!”

“你别把我跟杜蘅放在一起比,我跟他不一样!”

“你当然比不上他,他是我爱的男人,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你伺候本公主伺候得服帖,你以为本公主稀罕理你?!”

两个人都在气头上一言不合,简直是拿最难听的话往对方心窝子里塞。西海小六从小练就了臭鱼烂虾的嘴,说话能把死人气活了,这次也当仁不让地赢了小山神。

山神一下子不说话了,只是瞪着她,眼神里有些微的伤心。

他把头顶的山犬面具拉下来,冷淡地说:“算了,今日的事算我的错,没有下回了。”

西海小六看到山神的眼神立刻就后悔了,可话已经说了出去,她是不会收回来的,只哼了一声,化成白龙往山下游去了。山神转头望了一会儿那盏鱼龙灯,转头对白寒露说:“你不是小六的朋友,是谁让你们来的?”

白寒露这次实话实说了,“是麒麟族的莫嗔。”

莫嗔是麒麟族年轻一辈的小姐,这个名字从小六口中听到的频率甚至超过了她心爱的杜蘅。

听小六说莫嗔耍起银蛇长矛来非常的霸气,可莫嗔也来过秀水岭几回,都是一派文雅秀美的大家闺秀的襦裙打扮,举止言行也都无比端庄。每回莫嗔来他都有好酒好菜的招待,而莫嗔回到麒麟谷后都有派人送回礼过来。所以山神对莫嗔的印象是极其好的,只可惜他和小六已经两看相厌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五章

【第四节】

幽昙去了趟城中买酒,回来折了荷叶逆水而上,走到秀水岭山下,河床一块光洁的山石上有个女子蹲在那里脸埋在膝盖里。

“嘿,小白龙。”幽昙背着酒在河中喊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西海小六抬起头在繁星下看不清来人,不过能看出她的真身应该是个有点本事的,她眼圈还是红的,恼羞成怒,“你瞎啦,本公主怎么会哭!你是哪座山头的!”

“不要那么凶嘛,小时候就凶巴巴的,长大了还是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哦!”

很久之前在天界,那时幽昙还是高高在上的花神,天宫里有大的酒宴他自然是要出席的,用天帝的话说就是:幽昙虽然脾气坏了点,可是在宴会上当摆设还是很长脸的。其实幽昙性格是很好的,都是因为他交了月粼那个不靠谱的月老做朋友,叫他对人孤傲冷淡一些才会挡住那些喜欢他的狂蜂浪蝶。可幽昙除了落下了“跋扈”的名声,追逐他的狂蜂浪蝶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有回酒宴,西海白龙王带着他金枝玉叶的幺女来天界,西海六公主是怎么个宝贝在天界都是出了名的,大多数神仙又都是头一回见,难免对着粉糯漂亮的小公主殷勤了些。可那小白龙一点都不领情,天帝看她可爱就赏了一碟子桃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问:我可以送给其他人吃吗?

天帝大约第一次尝到被拒绝的滋味,也有几分新鲜,就回她:那是本座赏给你的,你为什么要给其他人?西海小六说:陛下喜欢我所以赏东西给我吃,可我不喜欢吃桃酥,不如就给我喜欢也喜欢吃桃酥的人吃。天帝点头应允了,西海白龙王加上他两个儿子虎视眈眈的,就准备接小六的那碟子桃酥。可西海小六从父王的膝盖上跳下来,直接端着碟子到了对面那个不言不语的花神那儿说:这是天君赏我的,整个屋子里就你最好看,我送给你吃。

幽昙被小姑娘的一碟子点心收买了,不过也就一面之交,他竟能将她长大后的样子也一眼就认了出来。无论她人怎么变,那眉目间的刁蛮骄纵却怎么也退不去了。

“魔神幽昙!你不是被关进浮屠塔了吗?”西海小六看清楚来人的脸吓了一跳,想了想幽昙自然是有本事从那塔里出来的,转而又把脸埋到膝盖里了,小声说,“我可没见过你,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刚才是看花眼了。”

幽昙微微一笑,戴上面纱,“那是自然的,萍水相逢嘛。”

既然戴上面纱遮了面,别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是谁了。

西海小六看他那样子,又想起他从前在天界那不可一世的模样和如今的体贴,破涕为笑了,指着他的酒说:“那你请我喝酒吧,萍水相逢,对酒当歌才是人生之乐事。”

这酒是幽昙买来巴结他家小白的,巴巴地往城中跑了一趟腿,若是别人是肯定不能让的,可这小白龙于他可有一碟桃酥之恩,更何况他们这一趟是来当和事佬的。本以为小白龙在西海准备婚嫁之事,大约是昨日早上他们触动了水眼,所以她才风风火火赶过来了。幽昙指着河边那棵树冠丰茂的老榕树道:“好,那棵树上看风景倒是很好呐。”

隔空抓了琉璃盏和雪瓷碟,将酒和芝麻桂花糕分了,盘膝坐在树冠上,风轻轻吹来,散开幽幽昙花香。

“你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都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开心一点嘛。”幽昙宽慰她,“虽说那个杜蘅从前不大喜欢你,但是他现在也喝了忘情水失忆了不是,往好的方面想呀。”

从来没有人告诉幽昙,他千万不要妄想去安慰人,因为被他安慰得想要跳崖的神仙可不止一个了。西海小六一听,又想要哭,可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这件事上再掉眼泪,因为路是她自己选的,“你怎么知道我和杜蘅的事?…啊,你和那只狗神是一起来的?你被他收买了?”

“不是狗神,是封魂师,而且小白没有给吾辈钱,只是管饭而已。”

西海小六差点儿把酒喷到他脸上,“你堂堂一介魔神,只要管个饭就够啦?”

“…吾辈吃得又不多的。”

她又不是在计较那些的,西海小六无力跟他争辩了,谁能想到那天界有名的跋扈美人竟是个一日三餐就能拐跑的笨蛋。不过…她自己也是,还不是被秀水几餐饭就收买了。这几千年要不是有秀水做伴,这一茬又一茬的朝代更换,她怎么能熬到九国并立盛世,早就跑回西海跟着二哥去巡海打架了。

小六抬起头看着那盏在风中摇晃的鱼龙灯,忍不住又灌了几杯酒,落寞地垂下眼角道:“听你这么说,我都羡慕你了。以前也是有人管我饭的,还帮我打扫府邸,可现在没有了。”

“死了?”

“…”小六倒吸一口冷气,强忍住想要从枝头把他踹下去的欲望,“没死,是因为我趁人之危要杜蘅跟我成亲,所以他跟我绝交了。我那么在意他,他不为我高兴也就罢了,还凶神恶煞地骂我,可见他根本没把我当朋友。”

“吾辈倒是觉得,如果那人不把你当朋友,就只要带着虚伪的笑容祝福你就好了啊。”

“欸?”小六听不懂。

幽昙那双清澈如璃的眼睛透着点醉意,慢慢地说:“你是西海六公主呀,有几个不把你当朋友的还想要得罪你的?”

西海小六如醍醐灌顶,嘴巴张了好几次都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颗冷透的心又慢慢暖了起来,眼眶发热,又把脸埋在膝盖里。幽昙见她好好的,又摆出要哭的样子非常的头大,谁知道这小白龙还是个爱哭鬼。

幽昙陪西海小六一直喝到天亮,在树冠上醉了个四仰八叉睡了一觉,回到山神洞府时,白寒露和山神已经巡山回来了,正准备出发去秀水城中。那个从红莲地狱里跑出来的恶灵并没有在秀水岭中,多半是混迹到城中去了,那里人多气味杂,况且他身上带着地狱红莲火一不小心就能把整座城给烧得干干净净的。

白寒露闻着他身上的酒气,面如寒霜,“你还知道回来?”

“知道的。”幽昙说,“吾辈还不至于那么蠢的。”

“你可以蠢得不必客气。”白寒露转头对扒拉着鸡窝头的山神说,“我们走吧,不用管这蠢货。”

幽昙一脸惊讶的神色,“小白,你发现没有,你现在和长溪一样都喜欢叫我蠢货耶!”

“那要不要给你放个烟火庆祝一下这世上有两个人觉得你是蠢货?”

“…”

第六章

【第五节】

他们刚到山下就看到西海小六跟尊门神似的杵在渡口,抬着下巴满脸的不耐烦之色,“昨晚听阿幽说,你们昨日闯了我的水眼是为了一个从红莲地狱里逃出来的恶灵。本公主毕竟是这里的河神,也有职责守护这边山川河流,就随你们一同去。”

幽昙忍不住摇头,昨天那个因为没人管饭而哭鼻子的不知道是谁。

这次山神没有提昨夜撕破脸皮争吵的事,果断地上了她的小舟,只是脸色漠漠的,根本不愿意理她。白寒露和幽昙折了荷叶走在他们前面。西海小六蹲在船头恨不得把船底看个窟窿,焦躁得手脚都在抖。她想了一整夜花神对她说的话,如果那人不把你当朋友就只要带着虚伪的笑容祝福你就好了啊。

她说要和杜蘅成亲,每个人都带着款款笑容祝福她,对她说,六公主和麒麟神真是相配呢。

她听了真的很高兴,可是经过仙林外时,却听那些笑着说他们相配的人带着厌恶的口吻说:那个西海小六还不是仗着她父王是西海白龙王,麒麟族的杜蘅讨厌那个西海小六也要顾及他们西海的颜面,咬着牙也要结这个亲的。不过啊,听说杜蘅应该有了意中人了,否则那西海小六怎么还逼他喝忘情水呢。怪不得那杜蘅不喜欢她,怕是也没有人敢喜欢这样本性恶劣的女人吧。

若是按照她以往的性子,撞到了别人在背后嚼她舌根,怕是直接就冲上去追着他们一顿打,回到家还会叫她二哥拿巡海烈火叉追杀他们全家。可那回她咬着牙转头走了。

她为了杜蘅,装作听不见也看不见,即使自己在天界已经成了个笑话。

她长这么大,竟也有忍委屈的一日。

“昨夜我说得太难听了。”西海小六小声说。

山神始终盯着船前,久到小六以为他根本没听到,他才不冷不热地道:“无妨。”

远山含黛,碧水悠悠,小船摇波,山神在侧。这是以后西海小六记忆里最美的画面,可此刻她心里像打翻了一杯热茶,咬了嘴唇倔强地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秀水,你就讨厌我到连多说几个字、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她本就是个娇气的姑娘,以前跟二哥学武碰破了点皮都要哭,被父王说两句也要哭,甚至仆人们送上来的菜色不满意也踹翻了桌子要哭。她习惯在外面把自己装裱得很坚强骄傲,其实很爱哭。

山神最受不了她哭,可这回他看都没看一眼。

小六捂着眼痛苦地笑了,“你以前总是说这世上会有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的。可你根本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那么喜欢他却偏偏得不到是什么感觉,那种想要拼了命也要守护他的感觉。你根本不知道,所以你只会指责我。”

西海小六抬起头看到山神正在看着她,可隔着山犬面具,只能看到他起伏的微卷的短发和微微有些神伤的眼神。

山神别过头去,“我知道的。”

“什么?”

“那种感觉,我知道。”山神说,“但是喜欢别人是自己的事,多痛苦也是自己的事啊。”

西海小六半天没回过神,相对于“秀水这个混账竟然骂我”而言,“秀水这个蠢货竟然有喜欢的人”让她感觉更糟糕。秀水喜欢上了别人,就会给别人做饭吃,打扫府邸,被别人欺负,而那人就算刚开始不喜欢秀水,也最终会被他的贤惠打动的。

她枯坐了半晌,胸口刺刺的,非常想哭。

第七章

【第六节】

进了秀城,他们分开寻找恶灵。

有些运河的河段已经干涸了,白寒露和幽昙索性一座拱桥连着一座拱桥地走。他用鹤骨笛召唤出一只半透明没有实体的黑色冥界御魂犬,肉眼凡胎的人看不到那犬,却被那嗅着气味往前走的御魂犬几乎撞翻,吓得魂飞魄散地大叫着“谁撞的老子啊”旁边的人都起哄笑着吓唬他说:“你怕是遇到鬼打墙啦。”

对于看不见的东西人类恐惧和怀疑,最终会劝服自己不过是疑神疑鬼。

御魂犬在冥界都是用来追寻各种灵体气味的,它被白寒露瞪了几眼,御魂犬晃了晃那颗绣球般的大脑袋,乖乖地收敛了气焰,在人群中闻着味道穿梭。

“小白啊,这样好吗,那个小白龙不会跟那山神打起来吧?”

“打一架也好,男人本应该就是在打架中建立起牢固的感情。”

“小白龙是女的。”

“你看她哪里像个女的?”

幽昙苦想了半天,右手一捶左手心,“胸部!”

“…”

御魂犬在一家茶楼外停了下来,龇牙威胁地吼了两声迅速地蹿入店内,他们忙跟了进去,御魂犬停在小窗边的桌前,窗外是城中建立在湖中央的十三层八角佛塔,塔影沉默地倒映在水中,不过是镜花水月却无比真实。

小窗边的女子看似玩闹般的一脚,却将御魂犬踢得“嗷”地打了个滚消失了踪影。她一身玄衣,及腰的发也未着珠翠,只用黑缎松松地绑了,明显是魔界守孝的打扮。她侧着头,带着点嘲弄的神色,“这都入夏了,你们两位一来,却把半座城的猫引得都要发春了。”

“冥界的红莲地狱里逃出一个恶灵,却不巧带了那不生不灭的火种,我们跟随着御魂犬一路追寻到这里,却没想到姑娘利落的一脚就把我的御魂犬踹回冥界去了。”白寒露从鼻孔里哼出了声,“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眼神亦正亦邪的,只望着窗外那塔,笑道:“这秀城中发生的所有事姑奶奶都知道,我啊,是这座秀城的城灵呢!”

作为城灵,其职责便是守护她的城和百姓,城中一举一动她都有所感应,所以若是那恶灵真来过这里,那么她在这里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城灵满脸嫌恶地道:“姑奶奶最讨厌狗。”

山神和西海小六不多会儿也迈进了这座茶楼,要是从天界往下望,小小的一间茶楼此时大约是霞光四溢了。山神和城灵是老熟人了,一见面就互相默契地碰了下拳头。西海小六再次醍醐灌顶,秀水接触的人太少了,除了她也就只有秀水城的城灵。

不过城灵长年累月穿得像只触霉头的乌鸦,说是为人守孝。她做梦都想不到有谁会看上这种阴恻恻的黑乌鸦,可她太了解秀水了,这几千年除了她,秀水经常来往的人也只有秀城的城灵。事实上六公主有个怪癖,就是容易对不喜欢她的人有好感。西海小六原来也没觉得她多讨厌的,可现在却觉得她非常非常的碍眼。

她几乎已经确定了那个让秀水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人,是这只黑乌鸦了。

“对了,听说你要成亲了啊,恭喜啊。”城灵看西海小六一直瞪自己,还以为是她公主脾气又犯了,嘴上也不愿意添好话,“都要成亲了还如丧考妣的脸,难道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用你家族的势力胁迫那个杜蘅娶你的?”

西海小六被戳到了痛处,瞪了她半天,这次不知为何连骂人的心情都没有。她从来不需要顾及别人怎么看,她本就过着嚣张又恣意的人生,可为了得到杜蘅,她已把所有的自尊都踩到了脚下。

她提起裙摆转身要往外走,傲然道:“最好那地狱红莲火能将你这破城烧得干干净净的,对本公主出言不逊的下场你个小小的城灵可承受不起。”

“哎呀哎呀,我好害怕呀。”城灵抚着胸口,一歪头枕到了山神的肩上,“秀水,你可要救姐姐我啊。”

本来准备息事宁人的西海小六突然从腰上抽住软剑指着城灵的鼻子,凶狠地说:“不许你碰他!”

城灵眼睛微微眯起,恶劣地笑了,“他又不是你的,怎么就不能碰了?”

“…”西海小六气得几乎要炸了,脑子里如同塞了团乱麻,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女人争风吃醋的场面让茶楼中其他的客人看得津津有味,可剑都拔出来了,茶楼掌柜不敢去赶人,只能抱着算盘在旁边等着,若他们打翻了东西打伤了人好算赔偿金。

最终西海小六拿剑指了她一会儿,见秀水戴着山犬面具也一言不发,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真把这黑乌鸦给打伤了,秀水说不定会恨她。

“算了。”西海小六把剑收回来,“反正你们一个小山神配一个小小的城灵,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倒是天生一对。”

城灵听了这么刺耳的话,正待翻脸,突然袖子被山神扯出往外拉,“算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尽快找到那恶灵。”

城灵被山神拽了出来,走在石桥上,他一言不发只觉得微微的伤心。

“我真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上她!”

“她不是有心的。”

“不是有心的你就不会受伤了吗?”

山神拨了拨微乱的卷发,无所谓地说:“可她说得没错啊,我的确只是个小小的山神,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城灵想同他辩解几句,突然听到远处一片嘈杂混乱的惊叫声,“不好啦,有怪物!”一句话像滚烫的油锅里泼了瓢冷水炸开了锅。人潮如水般往城灵的方向涌过来,山神忙捻了咒在人潮中分出个空隙拉着城灵往骚乱处跑。

金风玉露楼的九层高的楼阁上,一头窝棚船那么大包裹着火焰犬正对着人群发出威胁的呜呜声。那火焰火红中带着幽幽的紫色芽苗,透着股子邪气,可不就是那红莲地狱火吗?

“姑奶奶最讨厌狗了!”城灵挽起袖子正要飞身而上,却被山神拽住了袖子,“不行,这是红莲地狱火你的灵体承受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