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眼神森郁,身周光线仿佛都随着一身黑袍黯淡了许多:“昭雅,虽然这两个家伙微不足道。可是你要知道,感情,对召唤师来说是危险的东西。”

*

第五暗鳞的记忆片断到此为止。冰凉的雪花打在脸上,方棠发现自己仍在雪城之中。她甚至没有倒下,还是站在原地。看来是习惯了,能更加平稳地读取暗鳞记忆了。

展了展手心,第五暗鳞已消失,背部微微刺痛,像之前四片一样,它以无法解释的方式穿过她的血液,附生在了身上。

不管怎么诡异,毕竟她又得到了一片暗鳞。然而她仍然不知道布置这个局的人是谁、是敌是友、是善是恶。

等等,火光?

那个上古神殿残缺不全的大门口里有隐隐光透出来。而在她进入第五暗鳞的记忆里之前,那里面明明是一片黑暗的。

火光仿佛是召唤,是邀请。事情至此,她知道一切都在对方的监控和掌控之中,除了接受邀请,别无选择。她迈动冻得几乎僵硬的腿,走进神殿之内。

方棠贴着没有门的石门框边,悄悄往里张望了一下,恰巧有个人迎面走出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撤、亮刀,准备迎接不可避免的冲突。

可是那个人就从她面前径直走过去去了,好像她是透明的一般。

那是个冷血族人,卫兵打扮。怎么?他看不到她吗?

等她溜进神殿大厅内,更确定了这件事,殿内点着火把,有数名卫兵在,但他们都对闯入的冷血少女视若无睹。方棠心想:这是个幻境。大概整个雪城都是幻境。

看守卫们紧张的样子,好像在严加封锁神殿。这里有什么人在、有什么事发生吗?

她的目光投向神殿最深的阴影处,她知道那里是地宫的入口——她准确地记得方位,仿佛曾经来过。现在不是去分析这些奇怪记忆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这个幻境不知是谁架构的、究竟想让她看到什么。

既然接受邀请,就大胆地去看吧。

她朝着地宫入口走过去,走过守卫们身边,来到紧闭的石门前。她推了一下石门,手势熟练,手劲恰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背对门口站着的两名守卫猛地回头。她吓得定住。

只听一个守卫说:“门怎么自己打开了?”

他还是看不到她!还好还好,她飞快地从门隙中钻了进去。

同时脑筋更糊涂了。守卫们看不到她,可是她却碰触干扰了这个“幻境”中的实物:打开了门。这到底是不是个幻境?!

这个玄妙的问题同样没有时间去思考,却让她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抬头看到一道雕花石屏,就像绿毛描述中的一样。石屏后面,传来人声。

“你不是要摆脱桎梏,做个全新的人吗?我成全你。”“痛苦吗?这是你的选择。”“我给过你机会的,不是吗?”

低觉的、毫无温度的嗓音,听上去有点熟悉。在哪里听到过?

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他在跟谁说话?

她忽然颤抖起来,没有来由地恐惧把她几乎压垮。很怕,为什么这么怕?

冷静了一下,鼓起勇气,绕过石屏。

石屏后有一张窄窄石床。一个人俯趴在床上,手脚被铁链锁住。俯趴的人身上已是血肉模糊,长发一半遮住脸,一半浸在床面的血渍里。

在远远的墙边的石椅上,静静坐了一个全身一丝BU GUA 的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BOSS已经揭开是谁了,可是还有反转呦~

☆、复制人

那是……昭雅吗?那个与方棠在记忆片断中看到的昭雅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脸色平静, 眼神空洞,一动不动地坐着, 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像个假人一般。

但是,方棠瞬间就否定了。坐着的少女不是昭雅。

真正的昭雅, 是俯卧在床上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人。

不必经过思考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因为她的意识已经与血人重叠,剥鳞之痛感同身受。

她觉得呼吸都困难了。也明白了这是哪一幕……是昭雅被剥鳞的时候。

石床边站了一个人, 手中拿着一把可怕的钳形工具,夹着一片沾血的青色鳞片,举在眼前端详:“又找到一片。已经找到八片了, 还差一片呢。你看,幸亏某一片暗鳞的力量,另一个你已经准备好了, 看她多安静多听话, 在等着代替你的位置呢。

你不听话,我只能另做一个你。我早就警告过你, 感情是危险的东西。痛吗?剥尽你的鳞片也能忍住一声不吭……不愧是召唤师昭雅。你不出声我也知道你很痛。早知道这么痛,乖乖的不好吗?”他微微的叹息, 只让人觉得更加生寒。

这个凶手她也是认得的。灰眼的冰冷眼眸, 黑色荆棘王冠。是在不久之前, 她从第五暗鳞的记忆中看到的人,昭雅称这个人为“王”。

这个人,就是冷血族王银棘。

亲手剥了召唤师的鳞片的, 居然是银棘吗?昭雅不是他的属下吗?为什么?

她顾不上想为什么。脑中被不可遏止的念头占据:要救她。要救昭雅。要救自己。

她已分不清这是回忆还是幻境,是真实还是假像。总之,不能任由悲剧在面前演下去。怎么办?怎么办?

对了。“幻境”中的人看不到她,但她可以触碰物品。摸起了地上一块残砖,大步走到银棘身后,照着那颗带着黑色王冠的脑袋狠狠拍过去。

银棘回头,难地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空气,然后倒地昏去。

床上一直一动不动的人,微侧了一下脸。露出一对尚清醒的眼睛。脸上的皮肤也伤口成片,面目不辩。只是那棕色瞳仁与方棠的毫无二致。

“昭雅,”方棠在她耳边说,“起来,快跑。”

可是昭雅目光的焦点穿过她,落在茫然虚无的地方。

昭雅也看不到她。

这可如何是好?不小心被脚下昏迷的人绊了一下,忽然记起了什么。她伸手蘸了石床上的血,在银棘的额头画了一个图符。得三暗鳞的“叁”字符。

她努力稳住心神,费了些力气,如有一阵风暴刮过头脑,睁开眼时,是仰望的视角。后脑勺一跳一跳地痛。

她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黑袍、满手鲜血。方棠启用第三暗鳞的“灵魂转换”力,与银棘换魂了。那么银棘……银棘昏迷的神志换到了方棠的身上,在一边倒着呢。

事不迟疑。她驾驭着银棘的身体,扔了手中可怕的钳子,解开锁链,把石床上赤果的、伤痕累累的少女扶起来,说:“快跑。”

昭雅的眼中充满敌意,又困惑地看着面前古怪的“银棘”。

“银棘”用急促的声音说:“现在的我不是银棘,这是你第三暗鳞的能力,你能明白吗?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无法跟你解释我是谁,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赶紧跑,就当这是上天的安排,也是唯一的机会。”

“银棘”转身拿过扔在一边的白裙套在赤果少女的身上。而少女显然听懂了“银棘”的话。毕竟,昭雅是最了解暗鳞之力的人。她微微点了一下头,下了石床。

“银棘”扶着她走出地宫。

身后,长着昭雅的脸的赤果少女眼珠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刚刚醒来,目送两个人走出去。

门外的守卫王带着满身是血的少女出来,怔了一下:“王?……”

“走开。”“银棘”冷冷说。

王之命当然得遵从,虽然不明白王在做什么——那不是他们需要明白的事。守卫们乖乖让路。

“银棘”直把昭雅送出神殿门口。

大概是雪地的冰冷刺激到了银棘的身体,方棠瞬间感觉到了这具身体的觉醒,她只来得及说一声“快走”。就天旋地转,陷入灵魂转换的晕眩之中。透过银棘的视野最后看到昭雅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目光感激而坚定,然后朝着雪夜里踉踉跄跄跑去,身后留下一串血脚印。

灵魂回归自己身体的方棠一时难以适应,呼吸急促,心跳乱频,捂着胸口半天缓不过来。再抬头时还在地宫,可是……似乎环境有什么不一样了?

墙壁上还燃着火把,地上淋漓的血迹却不见了。

一对轻轻摇摆的小腿落入视野。

她缓缓抬头,看到一个少女坐在床沿,闲闲地垂下两条腿。她穿着做工精细的战衣,腰间挂着刀柄上雕工精致的双头刀,长着昭雅的过去的美艳面容。原本漫在石床上鲜血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发暗的颜色,那是血液渗入石中、干涸多年留下的色泽。

方棠懊恼地长叹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拍着腿气道:“又是幻境,又是幻境!这又是哪年哪月哪一出?到底有完没完?”

“昭雅”一声轻笑。

方棠朝她看去,她也在看过来,两人目光对上。方棠一怔:“你,看得到我?”

“昭雅”滑下石床,在她面前蹲下:“我看得到你。”

两个人的嗓音,一模一样。

方棠眯起了眼:“你是昭雅吗?”

对方摇了摇头:“我不是昭雅,你才是。我只是与你长得一样而已。哦,不,是与过去的你长得一样。你的脸经过那酷刑——就是刚刚你看到的,变了样子了。”少女伸手,摸了一下方棠的脸。

实实在在的接触,让方棠哆嗦了一下。方棠瞬间记起她是谁了。这是昭雅被剥鳞时,坐在墙角的那个少女。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少女歪了一头,“他想让我做昭雅,可是,我不愿意。所以呢,我没有名字。你说,我叫什么好呢?”

方棠先反问:“他……是银棘吗?”

少女说:“先别管他。你要先给我起个名字,否则,我们两个人没有办法好好聊天。”

“起名字?好吧……你就叫……就叫……昭……”

“停停停。”少女蹙起眉,“不要带昭或雅,我可不想跟召唤师这个身份有牵连。”她一扬眉,“这些年我一直把大雪里的夜幕古墟当做家,我就叫雪夜吧。好听吗?”

她清澈的眼睛闪闪的,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

不是说冷血人不会笑吗?这个长相酷似的昭雅的少女为什么会有如此灿烂的笑容?

方棠点头:“好听。”

她笑得更灿烂了,把艳丽的面容衬得耀眼:“其实我早就想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了,只是想找人商量一下。可是从来没有机会跟人交流。”开心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伤感。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

是翼龙绿毛!它一定是在外面等得着着急,冲进雪境来寻她了。

少女雪夜烦恼地蹙起了眉:“这家伙又来了。这些年最烦的就是它,仗着我不想伤他,老是纠缠个没完。要是换成别的家伙,早就让它葬身时光乱流、雪层之下了!喂,昭雅,既然你回来了,以后要好好管管它!”

雪夜说着就向外走去。方棠急忙跟上:“等等,你到底……”她到底是谁,这混乱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雪夜回头看她一眼,神秘一笑:“人到齐了再告诉你,省得我讲两遍。”

走出神殿,天空依然是仿佛永远不会天亮的黑暗。大雪还在飘落。

方棠迎面看到了途涯、幕妥、还有绿毛。

而他们三个分明也看到了神殿中走出的两个少女。

他们仿佛一直穿行在不同的时空擦肩而过,终于空间交叠,互相见面了。

途涯、幕妥、绿毛震惊地望着她们。方棠头疼地想:这些家伙又要搞不清真假昭雅了,何止他们搞不清,她自己也搞不清呀……

然而下一瞬间三个家伙就齐齐冲了过来,将方棠护在身后,充满敌意地面对着明明长着昭雅面容的雪夜。

雪夜笑了:“看来你们都很清醒嘛。唯一不清醒的,只有那个昭雅了。”

方棠:“???”

“外面太冷了。”雪夜转身走回神殿,“进来再说吧。”

*

神殿的空旷大厅里,雪夜不急不忙地升起一堆火,对于虎视眈眈满脸怀疑地盯着她的三人一龙视若无睹,闲闲说:“不着急,暖和了再说,反正时间在我这里没有意义。”

时间没有意义?这又是什么鬼话?

直到火堆旺旺地燃起,众人围火而坐,途涯挨着方棠坐下,并一记眼刀飞向绿毛,翼龙委屈地趴到了旁边去。

只要这个鹿人在,它与主人亲近的权利就被剥夺,以前是这样,现在还这样,这么多年过去,这人角都长那么大了,做人却并没有变得成熟一点!可恶!

雪夜把一块木柴丢进火堆,终于开始她的讲述,她看住方棠,一句话就把众人震住:“我,是你的复制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暴更六章到结局。此为1/6

☆、启蒙者

雪夜说, 她是方棠——或者说昭雅的复制人?!

方棠简直要跳起来:“你说什么?复制人?天哪天哪, 元维大陆的科技到这程度了吗?克隆人都有了吗?!”

雪夜淡定地说:“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是你显然是想远了。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难道不知道吗?”

方棠迷惑了:“为什么我会知道?”

雪夜:“九片暗鳞之第六鳞,有复制他人的能力。”

方棠惊呆:“我……还真……”

“哦,看你这个样子, 是失忆了吧?也难怪,当初遭受剥鳞之痛、意识剥离、流亡异世, 落下病根也是正常。”雪夜说。

途涯下意识地把手搭上了剑柄,眼中一寒:“这么说你这里有第六暗鳞了?”

雪夜警告地指着他:“不要动粗哦。你最好想一想今夜发生的事。我可以在一念之间,把你们每个人隔离在不同时空, 各个杀掉,你们就永远回不去、永世不能相见了。”

这威胁太可怕了。所有人均倒吸一口冷气,翼龙慌忙挪得离方棠近一点, 用牙齿悄悄叼住她一片衣角。生怕一个不小心跟主人再失散。

看到众人战兢的脸色, 雪夜很是得意。捋起袖子,露出上臂的青鳞:“它在这里, 其中的某一片就是。”

暗鳞只认召唤师的血脉,只会长到召唤师血裔的身上。她既然是昭雅复制人, 当然与召唤师同血同脉, 显然, 假如她得到九片暗鳞,就能把召唤师之权取而代之。

途涯心中警觉十级,额角火星爆爆:“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严厉的语气惹得雪夜翻了一个白眼, 身体略略前倾:“喂,你就不能温柔点跟我说话吗?我可是你的昭雅的复制版,相似程度甚至超过同胞姐妹,看着我这张脸,难道就没有点感情吗?”诱惑地眨了眨明亮的眼睛。

途涯冷冷说:“没有。这世上只有一个昭雅。”

“嘁。无趣的鹿人。”雪夜无聊地摆了摆手,坐了回去。对着方棠说:“你是怎么忍他的?以后我才不会要什么骑士。虽然我是你的复制,但是显然,我们除了有一样的基因,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方棠的手放在途涯的膝盖上拍了拍,悄悄安抚他的暴脾气,问她:“你身上带的这片鳞,就是第六暗鳞吗?”

“不,有复制力的第六暗鳞不在我这里。我拥有的是第八暗鳞,它带给我的能力是:错乱时间和空间。”雪夜说。

方棠等人恍然大悟:“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你制造的时空错乱导致的吗?”

雪夜微微一笑:“没错。”

能够操控时间的复制人雪夜,去到悬星下城,把同卧一张床上的两个人——方棠和途涯,分别隔在了两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