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容 作者:怀箴公主

【内容简介】

她原是一个命薄淡漠的乡野女子,自谓生性淡漠。为救助生父,放弃青梅竹马的恋人,被骗入沈家为小妾。

在沈家,重重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她不再明哲保身。万般心机用尽,却没料到操纵沈家命运的人,竟是她曾经鸳盟相许的恋人。

待她惊觉寻找到真爱,却因江湖术士的一句无心之言,被宣召入后宫。

当她不得不站在风口浪尖之时,她的命运该何去何从…

小说关键字: 九容,小妾,酒娘,皇妃,宫闱情仇

【沈家小妾】

第一回:桃花逐水流

我嫁入沈家那年,才十五岁,正是袅袅婷婷的豆蔻年华。而我的夫婿沈大公子沈洪,已经二十有八。

我早已听说沈洪原是聪明能干的人,但是自从四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后,就没日没夜的咯血。求医访药无数,总不见得有起色。一直拖延至今年秋天,眼看要病入膏肓,一命呜呼。就有沈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菊妈对老夫人献计说,不妨给大公子纳一房妾室,冲冲喜,大公子的病兴趣就能从此好了呢。

沈洪的原配夫人柳雨湘听了,低低地说了一句:“官人的病情已如此严重,又何必再累及无辜女子一生呢?”菊妈的脸当时就有些挂不住。

善于察言观色的三公子沈齐的夫人岑溪弦当即说:“菊妈妈也是一番好意。寻常女子的命哪里抵得上大哥的命哪。何况,嫁入沈家,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

“是啊,是啊,贤良淑德的女人,哪里有阻止丈夫纳妾的呢?”落井下石的事情,二公子沈福的夫人梅娆非向来是不甘落在人后的,她嚷道:“虽然我家官人疼爱我,从不想着纳妾,但我还是一直劝他多娶几个女人,为我们沈家开枝散叶。哎呀,不像某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忒不懂事,就知道妒忌。”

她的话音才落,柳雨湘的脸色变已变得苍白。谁都知道,沈家的三房媳妇,老三岑溪弦的父亲是朝廷贡商,老二梅娆非是潍县县令梅墨的千金,唯独柳雨湘,原是弥河河畔打渔人的女儿。有一年沈家请祭,柳雨湘和她的父亲来送鱼,沈洪对她一见倾心,并苦追不舍。为了娶她做正室,沈洪甚至不惜退掉和山东府尹杜延崇的侄女杜灵若的婚约,又和沈老夫人苦苦纠缠了两年多。

后来沈老夫人实在拗不过儿子的意思,就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柳雨湘嫁入沈家的头两年,日子过的十分幸福。虽然岑溪弦和梅娆非看她不起,与她不睦,但是沈洪对她疼惜备至,又有沈老夫人也渐渐看清她是个贤良淡雅的女子,对她的态度改观,因此,沈家阖府上下,没有人敢对这位大奶奶不敬。

但是自从沈洪一病不起后,各种谣言就纷至沓来。有人说她命犯天煞孤星,有人说她引诱夫婿沉迷闺房之事,甚至还有人说她前世和沈家有仇,今生是来复仇索命的。这种谣言传的久了,还有板有眼的,就不容人不信。沈老夫人虽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但久而久之,终归还是对她冷漠了,柳雨湘就这样失了宠。所谓墙倒众人推,慢慢的,不单是岑溪弦和梅娆非,就是下人们也不大把这位大少奶奶放在眼里心上。

沈老夫人听了诸人的言语,只交代了句:“菊妈,这事儿,就交给你办吧。”然后淡淡地说:“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便自顾闭目养神。诸位少夫人们悄无声息退下。

在潍县,谁都知道,沈家的家教是出了名的严。沈老夫人的话,就是圣旨。沈老夫人十六岁嫁入沈家,三十六岁死了丈夫,从此,她一人撑起整个家业。但是沈家的家业非但不败,反而日益兴旺。这其中,沈老夫人功不可没,因此,整个沈家都唯她马首是瞻。

沈家是酿酒世家,沈家的酒酿造出来,多半是要运到京城,进贡给皇帝和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只留下一小半出售到全国各地。沈家的大公子沈洪是酿酒高手,就在他管理沈家酿酒业小有成绩,沈老夫人也准备把当家的位子让给他的时候,他却染上了重病,一病不起。沈家的另外两位公子沈福、沈齐,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另一个虽精明干练,却心机太重,又是小妾所出。两人都不为沈老夫人所喜。

这些事,都是我嫁进沈家后知道的。

虽说沈家家大业大,嫁进沈家,自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但是沈洪一病四年,眼看着行将就木,嫁进沈家做妾,无异于枯守活寡。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又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呢。

菊妈张罗了好几日,给沈洪纳妾的事,依然是没有眉目。这时正好有一个云游到此的法师向沈老夫人进言说,若是沈大公子三日之内还不纳妾,邪鬼上身,必死无疑。若是可以纳妾冲喜,说不定就可以吓跑邪鬼,病体痊愈。沈老夫人急了起来,当下在全城贴出公告,谁家的女儿肯嫁给沈大公子做妾的,父母可以得银五百两。

卖女儿的事,一般的父母是做不出的,我爹显然就不同。

那天傍晚,爹爹是被一大群人押回我家茅草屋的。押送爹爹的人,我都认识,他们是专做放高利贷营生的,一个尖嘴猴腮,一只眼睛大一直眼睛小,叫做贵利荣;一个三角眼鹰钩鼻,一脸的凶相,叫做苍蝇苏。这两个人不是第一次来我家了。每次爹爹赌输了钱,都会和他们借钱,而后他们就会来我家里抢走能卖钱的东西。但是这次和以往不同。

这次,他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气势汹汹。爹爹不只被打的鼻青脸肿,满脸是血,走起路来,腿都一瘸一瘸的,看起来十分不灵光。

一见了我,爹爹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女儿,女儿,我这次死定了,我来见你最后一面的,你以后自己照顾自己,找个好人嫁了吧,爹爹不能陪你了…”

我自顾自的拔着园子里的草,权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今年雨水好,菜长得又肥又大的,过不了多久,总能有个好收成。我抬起头来擦擦汗,天边,一行归雁披着彩霞,渐渐去地远了。再过两年,邢枫哥哥就从边关回来了。

爹爹仍然在喋喋不休的哭闹着。我听得烦了,忍不住说道:“爹爹,女儿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就安心上路吧。”

爹爹闻言,气得脸都绿了,却没有如以往一般把我喝骂一番,而是颤悠悠点点头,一时间老泪纵横。

贵利荣叫嚣着:“死老头,你女儿都不管你啦,你也见了你女儿最后一面,现在该由我们来处置你了!”说着,他拿出一把精光闪亮的柴刀,在手上晃了晃,直晃的人心里发慌。

苍蝇苏按住爹爹的手,贵利荣悠哉游哉地说道:“我是先砍掉这死老头的左手好呢,还是右手好?九容姑娘你说我先砍你爹的哪只手好?“

我边把拔出的草收整齐,准备喂兔子,边淡淡地说:“随你好了,先砍哪只还不是一样?”

苍蝇苏白了我一眼,恶狠狠地说:“这个女子果然是天性薄凉。既然如此,阿荣你还不快些砍?“苍蝇苏的话音还未曾落下,贵利荣的柴刀早已对着爹的手重重的砍了下去,手起刀落。接着,我听到了爹喧天嚷地的哭喊声。我偷偷看了一眼,爹的白发在暮色中随风抖动,很是凌乱不堪。一瞬间,我的心头似被利锥扎了一般的疼。

爹虽然嗜赌成性,也曾五次三番想把我卖到妓院去,好拿到银子翻本。但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亲爹啊。娘生我难产死掉,若是没有爹,又怎会有今天的冷九容呢?

爹的哭叫声声声都叫到我的心坎里。我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放开我爹爹,他欠你们的银子,我来替他还。”

我爹这次仿佛争气了,他哭嚷着道:“女儿,我是宁死也不肯把你卖进窑子的,我是自作自受,你就让爹爹去死吧。”

贵利荣哂笑道:“冷老头,九容姑娘,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既不必把九容姑娘卖到妓院里去,你又可以还清债务。”

“贵利荣,你别骗人啦,天地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爹的头上冷汗涔涔,说话有些不成强调。

我始终不敢朝他的手上看上一眼,唯恐看到满眼大片大片的殷红,淹没了我的心。

贵利荣说道:“沈家贴出公告,要给沈大公子纳妾。九容姑娘要是肯跟了沈大公子,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冷老头你还能得到五百两银子还债,这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爹怯怯地看着我,不敢言语。谁都知道沈洪是个痨病秧子,嫁给他无异于守活寡。我也知道。但是我总不能眼看着我爹被人砍断两只手,无钱医治,流血死去。

我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天边的雁群已飞的不见踪影,只留下凄清的云彩守着孤独西坠的斜阳。苍山日暮,说不出的满目凄凉。

邢枫哥,我早料到也许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做梦也不曾想到,它竟来的如此之快。谁教我生在这样一户人家呢。自古桃花逐水流,这是我的命。

别了,我的邢枫哥。后会无期。

第二回:嫁做沈家妇

我爹是做梦都巴不得攀上沈家这样的大户做亲家的。为防我变卦,他当晚就跑到沈家去把银子领到,亲事定下。

他的手根本就一点事也没有。贵利荣和苍蝇苏只是吓唬吓唬他,并没有真的砍下去。

晚上爹回来的很晚。他满身的酒气,显然是喝高了。他唱着京剧,手里拿着一把酒壶,摇摇晃晃的走进屋子,大嚷着:“女儿,女儿,你爹我今天发财了!发财了,你看,银子,这么多的银子…银子就是好东西啊,有了它,谁都得叫我一声大爷…”爹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几十锭银子,放到残破不堪的桌子上。

在煤油灯微弱的灯焰下,那些银子发出明晃晃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生疼的。就是为了这些东西,爹把我卖了。我的一生从此都葬送进去。

爹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一个不稳,忽地摔倒在地。我冷冷看了他一眼,自顾忙手上的活计。

爹忽然大哭起来,声音呜呜咽咽的,传地很远,泪水、鼻涕粘了满脸,整张脸痛苦的都扭曲了。我从没见他这么哭过,却也没有理会他。

他哭了好久,忽然把头往墙上撞去,边撞边说道:“女儿,是我害了你,是我贪钱,是我该死。我死后怎么去见你娘…"爹的头撞在墙上砰砰作响,到后来,血都流出来了。

我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取一块帕子递给他。

他想是酒醒了,接了帕子,看了我两眼,眼神怔怔的,还有一些羞愧。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血,低下头取不敢看我,半晌,才问道:“女儿,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整件事摆明了是爹串通了贵利荣和苍蝇苏来骗我,从他们开始做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在骗我。可是我庆幸这只是一场戏,若是是真的,我爹的两只手恐怕早已不在。

儿女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父母又何尝不是儿女还不起的债务?这些年我爹生我、养我,为了偿还他的恩情债,即使明知道前面是个陷阱,我还是找不到理由不一头跳下去。这些年来,我爹赌钱赌输了,喝酒付不起酒钱,四处被人欺负,他是穷怕了。做女儿的,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满足他的心愿,也是无可厚非。

我的性子,一如我的姓,天性冷漠。自从娘生我难产死掉后,爹又很不争气。近几年,整个家,一直是我在养,因此爹还是有些怕我的。他现在瑟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等着我说话。我看到他的头发又白了些,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的就如深深的沟壑一般,额头上被撞起了一个大包,还在往外流着血,灰白的胡子上挂满了血丝。他不停地用打满补丁的衣袖去擦拭头上的血,把血迹弄的满身都是。我的心里一酸,喉头几乎有些哽咽。我忙装着若无其事,淡淡地说道:“爹爹,你起来躺到床上去吧。我给你上药。”

爹依言站了起来,躺到床上,我给他涂了些草药。而后,我在煤油灯地下坐着手里的活计,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说话。

过了半个时辰,我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低低地说道:“爹爹,这件新衣我赶制好了。明个儿我成亲,你好歹也风光一回,有件像样的衣服穿。”

爹忽然从床上翻起来,搂着我的身子象孩子一般大哭。他泣不成声说道:“女儿,我们不嫁了,不嫁给那个姓沈的痨病秧子。我明个儿一早就去把银子还了,告诉沈家老太婆我女儿不嫁了!”

我微微笑了笑,说道:“嫁,为什么不嫁。”沈家财大势大,岂是一句“不嫁”就可以了事的?爹拿人家的五百两银子也已花去小半,如何去还人家?况且,我爹本是这样的人。他现在正处于情绪异常激动中,所说的话是不能信的。若我真的不嫁了,等他头脑清醒过来,肯定会后悔死。

果然,第二天黄昏沈家来迎亲的时候,原本还哭丧着脸我爹看到满满两马车聘礼后,脸上即刻乐的开了花。

聘礼虽然丰厚,婚礼仪式却一切从简。除了沈老夫人曾向我爹要了我的生辰八字跟沈洪的和过外,其余的纳采、问名、纳吉、纳薇、请期之礼完全没有。

前来迎亲的是沈家的三公子沈齐。他指挥人把聘礼卸下后,开始放鞭炮。这时,早已打扮好的我,在两个喜娘的搀扶下上花轿。因为避讳沈洪是在病中纳妾,我连凤冠霞帔都不能穿,只是拣了一件红色的衣服穿,然后在头上盖上红红的大红盖头。

一时间,锣鼓喧天,吹吹打打,花轿起行。透过镶着龙凤浮雕纹饰的轿帘,我看到我爹似乎在用衣袖拭泪。他的头上,仍然包扎着白布条。秋风中,我家茅屋上的茅草瑟瑟发抖,伴着如血的斜阳,一时间衰草迷离,不知是真是幻。

花轿行至半途的时候,我把手上一直戴着的一个黄铜戒指摘了下来,趁着没人注意,远远地扔了出去。这是邢枫哥留给我的唯一的一件东西。扔掉它,我的整个人都象空了一般。所有的所有,都是别人的,而我,空剩下一副躯壳罢了。

恍恍惚惚中,花轿似乎已经到达沈家门口。接着,我被两个喜娘搀扶了下来。然后,大红盖头被取掉。

我看到挽着高髻、穿着亮丽彩花绣绒衣裳的菊妈站在大门口,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她扯开嗓门高喊道:“来哪,火盆伺候。”

当下就有四个衣着光鲜的丫鬟抬上前一只大火盆。传说每当新嫁娘上轿,身后就会有跟尾鬼跟踪。鬼魅怕火,无法跨过火盆,因此在西宋,新嫁娘进夫家之前都要跨过火盆,这是习俗。我也曾看到新娘子跨火盆,单是却从不见这么大的火盆。这只火盆足有三尺长,三尺宽,火盆中的木炭烧的正旺,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跌到里面。

那个菊妈把在大门前,大声吆喝道:“新娘子快点跨火盆,误了吉时,老夫人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哪!”

有个穿着大粉雏纱裙的少妇,向菊妈说道:“菊妈妈,这个火盆太大些了吧。若是新娘子一不小心,有所损伤,那该如何是好?”说话求情的人是沈洪的原配正室柳雨湘,这是我以后才知道的。

菊妈把眉一横,斜了柳雨湘一眼,嚷道:“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小门小户的女人,身上尽是不三不四的,要想进我们沈家的大门,自然得把身上的晦气除干净才是。若是伤了人,自有上好的烧伤药来治。要是晦气不除,鬼魅进门,谁担待得起?我说大奶奶,你就消停会吧。今个儿大公子大喜,你心里就是万般不爽利,也别把气往我身上撒!”

听得菊妈指桑骂槐,柳雨湘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强忍着不再说话。当下有丫鬟仆妇们劝着:“菊妈妈消消气,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当下菊妈才又得意起来,扯起大嗓门喊道:“新嫁娘快些跨火盆啦!”

我站在火盆前,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向前大步跨去。许是我平日经常在野地里追逐野鸡野的缘故,腿脚十分灵便,那冒着红红火焰的大火盆,竟然给我有惊无险地跨了过去。

当下有一些看客忍不住为我拍手叫好。这时候,我看到柳雨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那个菊妈的脸上,变得十分难看。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在这场婚礼上所受到的一切非难,并不是沈老夫人的主意。而是那个菊妈的刻意安排。菊妈的名字叫紫菊,是沈老夫人的陪房丫头,与她一起陪嫁到沈家的还有一个丫头,叫翠兰,也就是现在的沈三公子沈齐的生母。

沈老夫人生性强势,她嫁到沈家后好几年,沈老爷一直十分惧怕于她,心里很是失意。这时候,温柔可人的翠兰的出现,弥补了沈老爷心中的空虚。生性懦弱的沈老爷不惜和沈老夫人闹翻,坚持娶了翠兰做二房。可惜翠兰生了沈齐后没多少年,就去世了。沈老爷因为思念翠兰,抑郁成疾,没过几年,也撒手人寰。翠兰的事,一度让沈老夫人倍受打击。翠兰是跟她一起长大的,紫菊是后面来的,她自小就和翠兰十分亲厚,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但是正是这个妹妹,让她失去了丈夫的疼爱。她对翠兰的恨意与日俱增,哪怕在翠兰死去后依旧弥久难消。相反,从此,她就十分的倚重起紫菊来。沈家的一切事务,事无巨细,她都交给紫菊打理。就是沈家的三房儿媳妇,有时也要看菊妈的脸色行事。柳雨湘生性善良耿直,并不会象梅娆非、岑溪弦一样巴结菊妈,因此经常受到她排挤、打击。

为沈洪娶妾,是菊妈的主意。在婚礼上刁难我,依然是菊妈的主意。她想做的无非就是让我知难而退,明白她菊妈的厉害,而后投入到她的阵营,为她所谴,帮她对付她看不顺眼的大少奶奶柳雨湘。可惜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些。我想,纵然我知道了,我也未必会接收她的非难。我冷九容虽然天性薄凉,但做事从不违背良心。

注:今天有人问我少奶奶的称呼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据我查证,是唐朝天宝年间。另外,本文为架空历史,所以朝代是西宋。

第三回:平地生波澜

无论如何,沈家的大门,我总算是跨进去了。

沈家是大户人家,风光派头自然与众不同。单是门口六尺高的精雕细琢的石狮子已让人为之一叹,宅院里的排场更是令人惊奇不已。

一进门,迎面而来的左侧是一座缠绕着绿衣藤萝的假山。假山虽小,却是雕峦叠嶂,奇峰怪石,别有一番景致。右侧则是一个池塘,池水滢滢生碧,碧荷簇拥相倚。中间是一扇紫檀大理石架子的龙凤呈祥浮雕屏风。再往前走,穿过曲曲折折的抄手回廊,便是沈家正堂。

清秋肃杀,西风萧冷,我的心一如这凋零的季节。深宅大院,一入深似海;回首萧郎,已然是路人。唉!绿荷多少夕阳中。知为阿谁凝恨、背西风。

迈进大堂前,有喜娘为我重新盖上大红盖头。菊妈的声音再一次趾高气昂地响起:“新娘子进堂前,行三跪九叩大礼,向老夫人夫人们请安!”

这样的习俗,在当地是不曾有的,自是那菊妈又来难为我的花招。我不卑不亢,方要下跪,只听得柳雨湘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柔声说道:“老夫人,外面天气萧冷,九容妹妹身体单薄,风寒难耐,这跪礼不妨免去吧。”

有个尖利的声音方抢道:“沈家是大户人家,哪能像一些小门小户一般…"后来我知道,当时抢话的人是二少奶奶梅娆非。她的话还没说完,沈老夫人已然说道:“就依湘儿所言吧。”

老夫人发话,菊妈自然唯命是从。她忙装做好人,抢先扶我进门。

沈洪病得厉害,根本没有法子行拜堂之理。沈老夫人精明过人,坚决不肯依照风俗,让小叔子代替大哥行礼,免得日后叔嫂生情。是以,我抱着沈洪的衣服,行了三拜之礼。自古以来,只听过新娘子冥婚之时,抱着夫君的灵位拜堂,却未曾有谁家夫君在世,就抱着衣服的。我的心里只觉了嗖嗖的凉,总觉这必不是好兆头。

礼毕,有下人把沈洪的衣服收走。接着,大管家庆叔向我宣读了沈家的六十条家规,无非是“出嫁从夫,孝敬公婆”之类。

接下来的礼仪,是敬茶。按照规矩,我只需要向沈老夫人和大奶奶柳雨湘敬茶即可,但是菊妈却捧出了四杯茶,笑容满面道:“姨奶奶,请依次向老夫人、少夫人们敬茶。咱们沈家家大业大规矩大,敬过这杯茶后,姨奶奶就是沈家的人了。姨奶奶切切要好好孝敬老夫人、全心全意照顾大公子,早日为沈家开花结果,生个大胖小子!喝过这四杯茶,一定是婆媳敬爱,夫妻和美,妯娌和睦,和和美美!姨奶奶请敬茶罢!”

我实在想不通丫鬟出身的菊妈哪里去学得这么一副如璜的巧舌。然而她的一番话无疑得到老夫人极度的欢心。我只得含笑点头,跪下,从她手中,接过第一杯茶,高举过头上的鸳鸯髻,奉到老夫人面前,恭谨道:“请老夫人喝茶!”我低眉敛目,眼光扫过严丝合缝的大理石地砖,砖上的喜鹊报喜图案散发出明媚的光辉。

半晌,我手中的茶,仍是没人接。我诚惶诚恐,仍是把茶杯高高举过头顶,动也不动。又过得许久,沈老夫人才接得茶杯,饮毕放下。她微带赞赏地说道:“九容虽出身寒门,年纪又小,为人却是稳妥,礼仪也甚周全。我这里有块九转海棠玲珑玉,是不值什么银子的,不过好歹是我出嫁时母亲送的。今个儿我就转送给你,愿你能恪守妇道,好好照料洪儿,辅佐湘儿。千万不可做出什么对洪儿不利,对沈家不利的事情来。”

我低眉顺眼,诚惶诚恐,接下老夫人的玉佩,细声说道:“多谢老夫人厚爱。九容一定谨尊老夫人教诲。”

待得沈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我方在心中长长舒缓一口气。这沈老夫人,果然是精明之极。先是以不接茶水看我是否小家子气重,接着又给予厚赏,同时恩威并施,步步为营,环环相扣,让我不得不叹服。不过,她的九转海棠玲珑玉,我是极不愿收下的。被迫嫁入沈家为妾,非我所愿。既然嫁入,我便不在乎是否枯守活寡,只想可以明哲保身,平平安安,无风无澜终我一生。世家大族,原是有很多恩怨纠纷,我并不想掺入。然而事与愿违,过门第一日,我便引得菊妈不快,同时沈老夫人的赞赏和厚礼,必定引得诸人嫉恨。看来我在沈家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了。

接下来是给大奶奶柳雨湘敬茶。她接过茶杯,啜了一小口,拉着我的手,左看右看好一会儿,温言道:“九容妹妹年纪虽小,却难得容貌又好,举止又端方。姐姐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唯独这个翡翠镯子,是前年我过生日时候,相公送的。今日就借花献佛,送给妹妹,希望妹妹喜欢才是。”

我推搪道:“这么珍贵的东西,九容不敢收。”

柳雨湘笑道:“从今往后你我姐妹共侍一夫,二人同心,几世修来的福分,还分什么你我?妹妹若不嫌弃,就收下吧。”我这才收下了。

给梅娆非敬茶的时候,她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屑一顾。她冷冷地翘起戴着黄金指甲的小指,接过茶杯,象征性地泯了一口,站起来说道:“老夫人,我听到敏儿在哭着找我呢,我该去看看她了。”我早听说沈家三房子赋中,唯有二公子沈福育有一个女儿,想来便是梅娆非口中的敏儿了。

沈老夫人当即面上变色,冷冷地横了梅娆非一眼,不曾说什么。菊妈立刻教训道:“二奶奶向来是最晓事的,今个儿怎么这般不长脸?现下儿大公子娶新奶奶冲喜,自然是新奶奶为大。二奶奶若是还惦着敏儿小姐,岂不是让大公子没脸,让新奶奶没脸,让老夫人没脸?”菊妈三个“没脸”说得梅娆非额上冷汗涔涔。在沈家,得罪了沈老夫人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她这才知道自己一时负气可能带来的是怎么样的后果。但她仍然嘟囔道:“我对老夫人,自然是十分孝敬的,才不像某些小户人家出来的人不三不四…"

“够了!”隐忍不发的沈老夫人终于发话,声音不高却威严十足。我分明的看到梅娆非的身子陡然颤了一颤,坐回了位子上。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发狠般摔给我,嚷道:“新奶奶,这对锁子金环送给你,但愿苍天保佑,你为大哥带来福音,让大哥不但死不了,而且能和你生下麟儿,为沈家…"她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自觉的住了嘴。毋庸置疑,她失言了。或者,她心里无数次咒沈洪早些死去,好教她夫妻两个继承家业。单是,她实在不该讲出来。尤其是在今个儿,在沈老夫人的面前。

沈老夫人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铁青,如同青铜蜡像一般,她眼中的冷漠如同利剑般,刺地梅娆非浑身颤抖不已。

梅娆非早已吓地脸色发白,跪倒在地,自个儿煽自个儿的耳光,连着煽了二三十下,边煽边痛哭流涕,声泪俱下:“求老夫人饶恕媳妇,媳妇一向心直口快,口不择言,请老夫人恕罪!媳妇儿愿意和新嫂嫂赔礼道歉!请老夫人饶恕!”

待得梅娆非的脸都肿得老高老高,沈老夫人才冷冷说道:“好了。把二少奶奶带去祠堂思过三日,让她自个儿好好反省反省吧。这三日里,菊妈,每天让厨房的人只送一顿饭罢。老二,这样处罚你的媳妇儿,你可有什么话说?”

身材臃肿的沈福忙不迭当跪下磕头道:“老夫人英明。是媳妇儿自作自受,老夫人这样处罚恰到好处。”

沈老夫人脸色如同寒冰一般,指着梅娆非说道:“今个儿给洪儿娶妾冲喜,你这个悍妇却在这造谣生事,若是日后,洪儿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拿命来还!”

梅娆非终被带下去了。堂中诸人都噤若寒蝉。

菊妈边给老夫人顺气,边笑着说道:“老夫人,何苦跟孩子们生气呢。今个儿是大公子的好日子,你若是气到自己,大公子知晓了,心中该有多么不安。”

菊妈当真是个厉害的角色,老夫人听了她的话,神色果然缓和了良多。她这才记起我,微笑道:“礼仪继续吧。九容,难为你了。”

我低下头,淡淡地说道:“九容不敢。”然后接了茶杯,奉到三少奶奶岑溪弦面前。

岑溪弦笑靥如花,双手去接茶杯,边接边笑着说:“这可是折杀我了。新嫂嫂,快请起罢。”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的指尖刚触到茶杯,立刻地把茶杯一推。茶杯自我手中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茶水溅落满地,弄了我满身都是。

岑溪弦忙说道:“九容嫂嫂并非是有意打落茶杯,想是今个儿折腾了这大半天,也极倦了。”

她边上盛装而坐的一个女子却小声嘀咕道:“果然不是大户人家出身的,竟连个茶杯也端不稳,落杯既是落悲,这满屋子的喜气,竟全被冲走了。”

“溪苑,新嫂嫂是无心之失,你怎可以乱说话?”岑溪弦责备道。

也是后来,我方知道,那个被岑溪弦称为溪苑的女子,原是她的胞妹岑溪苑。她嫁给了山东织造司的公子方舒寒,今个儿是特意来观礼的。

我心里自然明白,茶杯是被岑溪弦扫落的,然而当时谁会注意到呢?整件事情,摆明了是她串通胞妹来陷害我。我便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还会落下个搬弄是非、诬陷她人的恶名。她的手段果然比梅娆非厉害地多。

屋子里异常的安静,静地人心里发慌。岑溪苑的话,想来是每个人都听到了的。沈老夫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岑溪苑是客,自然不能苛责,而且,她也并非始作俑者。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打翻茶杯、冲走喜气的我的身上。有些人脸上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却苦于无计可施,像柳雨湘;而更多的人,则是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我。

第四回:往梦似曾见

这种时刻,我纵是有千言万语,也不能说的。我若是说了什么,就显得自个儿不但知错不改,还满口切词,没有规矩了。我匍匐在地上,低声说道:“九容不懂事,摔碎茶杯,请老夫人训诫。”

未待老夫人说话,已有个清脆明朗地声音说道:“九容嫂嫂何罪之有呢?大哥哥的喜事,姨妈也不等我,总算好歹教我赶上了。”随着声音,一个人影闪到我的面前。

大堂里静的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地真切,这个女子却如此肆意,我忍不住抬头偷偷看去。此时,那个女子也正睁大水汪汪的大眼晴看着我。她莫约有十六七岁,是个样貌寻常的女子,唯有一双眸子,灵澈清雅,横波盈盈,煞是好看。

她端详了我半晌,拍手笑道:“好个标志得体,灵气逼人的嫂子!姨妈,你和大哥哥都有福了!”

大夫人的面色缓和了好些。岑溪苑却说不依不饶地道:“一进门就先落杯(落悲),也不见得是什么福气。冰儿妹妹别是看走了眼吧。”

“溪苑姐姐你这就不懂了。你不曾四处走动,是不知道这个的。”那被唤作“冰儿”的女孩子语笑嫣然道:“我跟爹爹出去办事采购,常常见到有些人家举行婚礼。越是大富大贵之家,每回都必须摔杯子。这个有一种说法,叫做‘落地开花,碎碎平安(岁岁平安)’。难为新嫂嫂这么伶俐的一个可人儿,竟然不惜被人冤枉,也要摔碎杯子来祈求我们沈家岁岁平安,大哥哥早日康复,姨妈早日有白白胖胖的孙子抱。”

沈老夫人听完,面上露出笑容来,缓缓道:“难为九容这孩子这般有心。你若是这么想的,说出来就是了。我虽年纪大了,却不是听信谣言的人,自是不会难为你。好孩子,快些起来,让湘儿带你去房里见见你那相公,就去安歇吧。今个儿这一日,你也累了。”

我磕了一个头,恭谨地说道:“谢谢老夫人垂怜,九容只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不敢居功。”然后就请安退到柳雨湘的身边。按照规矩,我是应该重新跪下敬茶,然后等岑溪弦送我一样礼物,结束礼数的。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懒得理会她了。

岑家姐妹此时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岑溪弦犹自讪讪,保持着虚假的微笑。岑溪苑却没有那样好的风度,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十分可笑。

冰儿笑道:“姨妈,爹爹还要跟你商谈我们这次采办原料的事情,我却是想见见大哥哥了。你就准了我的假,行么?我从灵隐寺求了一个平安符,迫不及待要送给大哥哥呢。”

看得出来,沈老夫人是十分喜欢和倚重这个外甥女的。她和蔼地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心里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么?早去早回,别吵了洪儿休息。晚饭后来姨妈这边,帮着我理一理最近的账目。你走了这半个多月,我这把老骨头可是累坏啦。”

我从来没有想到,沈老夫人还有这么慈祥的一面,心里暗暗有些诧异。这个时候,冰儿答应了一声,已经一手拉着我,一手扯着柳雨湘走出大堂了。

我们三人结伴,徐徐而行。夕阳已经落下,院子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如梦如幻一般。黄黄绿绿的花草,在灯笼的映照下,绚烂多彩,丝毫未减容姿。

柳雨湘有些歉疚地说道:“刚才的事情,没有帮上九容妹妹,实在是做姐姐的不是。”

我淡淡地笑了笑。冰儿已抢着说道:“雨湘嫂嫂,这事儿你就是想帮,也帮不上的,说多了反而是落人口实。整件事摆明了就是那姓岑的姐妹俩唯恐天下不乱,想吓唬吓唬新嫂嫂罢了。你若说情,反而惹姨妈疑心,那就得不偿失。对啦,今个儿那最爱闹事的‘没事生非’怎么不在?”

听了冰儿的话,柳雨湘掩口而笑,我也知道冰儿口中的“没事生非”指的是梅娆非了。

待柳雨湘慢慢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冰儿拍手笑道:“果然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雨湘嫂嫂,我不在的时候,她们没有联合那个菊妈来欺负你吧?”

柳雨湘闻言一愣,忙摇了摇头,我却分明地看清楚了她面上一闪而逝的委屈。

冰儿自然也看到了。她攥起拳头,说道:“不怕!以后有了九容嫂嫂和你作伴,再加上我,就不怕她们人多势众了。”冰儿一席话,说得我们三个一齐笑了起来。

冰儿这才望着我,笑道:“九容嫂嫂,我叫曲冰芮,老夫人是我的姨妈。”

柳雨湘笑道:“冰儿妹妹很能干的。沈家若不是有冰儿和陈叔,就不会有今日这般兴旺的光景。”

冰儿做个鬼脸,笑道:“雨湘嫂嫂,我才多大呢?你把我说成神仙一般。九容嫂嫂,你是不是在疑心为何我叫曲冰芮,而我爹爹姓陈?”

别人的事,我是不想管的。然而这个冰儿,却不是别的人。自从坐上沈家的花轿到现在,菊妈的嚣张圆滑,柳雨湘的善良软弱,老夫人的精明狠毒,梅娆非的无理取闹和岑溪弦的心机深沉,都在我的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我本无意卷入这样一个漩涡中来,却不幸深深卷入。这么些人中,唯独有冰儿,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她的机智聪慧,直率能干,都让我深深的赞叹。我冷九容,原是冷淡漠然的人,除了爹爹和邢枫哥,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单是如今,这个恍然如明珠出尘一般与众不同的冰儿,就这样走进我淡漠的心中。

我淡淡一笑道:“我自然想知道,只是不知道妹妹肯不肯说。”

冰儿爽朗地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是江苏徐州人,十一岁那年,家乡闹了一场瘟疫。爹妈都在瘟疫中死去,是陈爹爹带着我,不远千里来投奔姨妈。陈爹爹原是我家的管家,自从那次后,为了感谢他的活命之恩,我便视他为生父。不知九容嫂嫂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的心中,骤然浮现出爹的影子。这次我嫁入沈家为妾,他从沈家领的银子,也够花好一阵子的了。想到这,我微笑道:“我的家中,只有一个父亲。我自然是不及冰儿妹妹命好,既有爹爹陪伴,又有沈老夫人的疼爱。”

冰儿一瞬间有些失神起来。她的脸色,在摇曳不定的灯笼的火光下,显得十分苍白。

过了一会,她才说道:“姨妈对我好,也是这两年的事情。五年前,爹爹带着我躲避瘟疫,来到这千里之外的潍县投奔姨妈。经过安丘的时候,爹爹为了救我,不慎摔下山崖断了腿。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来到潍县。姨妈却生怕爹爹和我也感染瘟疫,硬是不肯允许我们踏入沈家的大门,只让菊妈丢了几十两银子给我们,就任凭我们自生自灭。那时候,三位表哥都已娶亲。爹爹带我来到沈家门前的时候,那个‘没事生非’对我们大肆凌辱,以之为乐,岑溪弦也跟着冷嘲热讽。还是多亏大哥哥,可怜我和爹爹的处境,在城中文宣街帮我们找了一栋房子,我和爹爹才得以安顿下来。他又为爹爹延请名医,总算将爹爹一条腿保住。之后,大哥哥每个月都会来文宣街探望我们,给我们送银子。直到四年前,他病倒时,还不忘叮嘱雨湘嫂嫂每月来探望我们。”

冰儿提起旧事,黯然神伤。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她一时沉浸在回忆中,十分唏嘘。

她又缓缓说道:“直到两年前,偶然的机缘,爹爹进入到沈家的酒坊做事,我也跟着一起来打杂。后来姨妈见到爹爹做事十分稳妥牢靠,我到底又是她的亲外甥女,她对我心中有愧,这才让我和爹爹回到沈家居住。爹爹管理事务十分有经验,我也总算不笨,酒坊越来越离不开我们。姨妈也越来越倚重我们,自然也对我好了起来。”

冰儿说完,叹了口气,笑笑:“随着年龄大些,我也算是想通了。世情薄如纸,人情轻似纱。这世间大约总是如此吧。”

夜色越发的晦暗了。这一路竟然走了好久。笼着薄纱的灯笼,在夜幕中散发出熠熠的光辉。我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遗忘却欲盖弥彰。看似英豪大量、豁然大度的冰儿,心中竟然也有着这么重的悲伤。

这时,孤寂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大雁凄厉的哀鸣。这般清冷的夜,除了离群的孤雁,谁还会发出如此萧然的哀鸣呢?

第五回:人心不如水

沈洪的卧室,终于到了。推开房门的那一刹,冰儿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房中一灯如豆,床上摞着厚厚的锦被。被子的下面,有个干瘦的脑袋露了出来,一只枯瘦如柴的手臂横在外面。锦被下的身躯,恍若少年般瘦小。毋庸置疑,这就是沈洪了。灯光熹微,我看到他的脸色蜡黄蜡黄的,就如隔夜的豆腐皮一般。两只眼睛,则深深的陷了下去。发丝蓬乱,嘴唇发白。看上去,形如鬼魅。

柳雨湘一声不吭的走上前去,给沈洪把胳膊轻轻移到锦被中。

冰儿叫过后,自觉失态。她哽咽道:“雨湘嫂嫂,才十几日不见,大哥哥…大哥哥怎么竟然病成了这般模样?”

柳雨湘的泪水在眼眶中转了半日,才低低道:“这也许是个人的命吧。只是苦了九容妹子来陪我一起守活寡。”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不错,一切都是命。大红的喜字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凄冷荒凉。这,就是我冷九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