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娆非大约从小被宠爱惯了了,没想到被父亲当着满街的人又打又骂,神情竟然一时有些懵懂回不过神来。沈福只得回护妻子,低声说道:“岳父大人教训的是。我以后注意便是。”老夫人一向威福惯了,何曾被人这么抢白过,直气的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杜延崇冷冷说道:“梅墨!我不是教你来看你怎么做戏的。你自己看看你手下这些人,这么不听你的话,还要你这个县官儿何用?”梅墨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捕快们与冰凝、薛白衣打的正酣,全然无人理会他的命令。他一时为之气结,大吼道:“你们这些饭桶!叫你们停手没听到么?”那个张捕头,这才看到梅墨,忙叫道:“弟兄们,大人有令,统统住手!”于是,捕快们走的走,爬的爬,滚的滚,都闪到一边去,其情状十分之狼狈不堪。

杜延崇这时候,面上顿时挂上笑容,疾步走到薛白衣面前,跪倒在地,叩头道:“小人山东府尹杜延崇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连累王爷受惊,小人实在罪该万死。”此时,梅墨也赶了上来,他几乎是趴到在地,头磕的跟鸡啄米一般,兢兢战战说道:“小人罪该万死,请王爷赎罪,肯请王爷千岁赎罪!”此言一出,周围的人无不面色大变。我心里微微叹道:看他白衣凛然如水,早知道这个人不简单,却不曾想到他竟然是王爷。我想到对他痴迷不已的冰儿,一时之间很是有些惘然。

这时候,整条街上的人已然跪倒,山呼“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之声不觉,振聋发聩。我也跟着跪了下来。

薛白衣冷冷笑着,手臂上流着鲜血,也不知道是别家的,还是自个儿的。他仍然用那种睥睨一切的眼神,说道:“杜延崇,你治下的治安,当真是好的不得了!追捕盗贼,还追捕到大街上来啦!”

第十三回:祸从天上来(上)

杜延崇冷汗涔涔而下,叩头道:“请王爷赎罪!请王爷赎罪!”他也见着薛白衣手臂上的鲜血,吩咐道:“来人哪!先给王爷治伤!”当下有背着药箱的人应声而出。杜延崇果然是心思缜密之人,随从的人之中,居然有着大夫。

薛白衣冷冷笑道:“就这几个乌合之众的衙役捕快,想伤本王,未免还缺了火候吧。”他边说边取出一块洁白的绢子,把手臂上的血迹抹去,原来竟是别人的。他轻轻说道:“诸位乡邻们平身吧。”围观者都站了起来,满怀好奇地盯着薛白衣这个王爷看。

众所周知,当今的皇帝薛熙仁,只有一个弟弟,名唤薛熙剑,虽然是皇太妃所出,与皇帝感情却甚好。皇帝对他大肆封赏,而且允许他御前不跪。他的地位,实在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尊贵异常。这位王爷,人称“薛小郎”,传言他风流倜傥,喜好女色,且又建集贤阁,纠集了一大批文人雅士,大行风雅之道。又有传闻说这位王爷,对国事不慎热衷,平日里最喜欢微服私巡,到处游山玩水。这位自称薛白衣的王爷,自然是薛熙剑无疑。这个“薛小郎”王爷的传闻甚多,却不曾想到他原是这般年轻。

梅墨跪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上,把头磕地砰砰作响,血都流了出来。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说道:“小人求王爷赎罪!求王爷赎罪!小人和小女实在是愚昧,求王爷赎罪!”

薛白衣说道:“县太爷!你倒是要我如何赦免你的过错?本王方才可是差点死在你的衙役手中。这一切,多亏你家大小姐所赐。本王便是肯饶恕你和你女儿,恐怕皇上和太后、太妃娘娘知道了本王的这番际遇,也不肯放过你罢!”梅墨颤抖不已,仍是一味叩头求饶。

薛白衣又说道:“还有你们潍县沈家,若不是朝廷的扶持,你们沈家的酒坊如何可以名扬天下?如今居然要本王的命,想不到,想不到啊。本王想,这件事发生以后,天下将再也没有沈家酒坊这四个字啦。”

老夫人面色苍白,颤颤巍巍跪下道:“请王爷赎罪。是老身眼拙,有眼不识金香玉,若是王爷想处罚沈家,请降罪老身一人,放过沈家其他的人。”

薛白衣面色泠然,不做声。萧笑已然跪下道:“求王爷饶恕沈家,这事儿和沈家是没有干系的,他们只是错把王爷当成山贼了嘛。王爷你大人有大量,自然是不会这么斤斤计较的嘛。”明月欣儿、冰凝也跟着跪了下来。

薛白衣扶起萧笑三人,说道:“你这小兄弟,危急关头不离弃本王而去,果然是够义气!不过,你的这个要求,本王却是不能答应。本王离开京城出来微服私巡,也不是一回两回啦。这样的事情,却是第一次发生。若是这事儿传了出去,始作俑者又不受到应有的惩罚,本王在朝廷的颜面和威信何存?”

那杜延崇,原就因为沈洪悔婚的事情记恨沈家之极,听闻薛王爷的话,忙上前附和道:“王爷所言甚是。”

我尚且记得元宵节时候,遇见薛白衣,他嬉笑怒骂不拘于俗,半点也没有架子。如今却端出王爷的架子来,声称要治人,显而易见,是怒了。我心里叹道:平地里忽然生出这样的风波来,希望沈家可以躲过这一劫难。

薛白衣(应该称呼薛熙剑了)斜睨了杜延崇一眼,忽然说道:“杜知府,我听闻沈家的大公子曾经悔婚于你家大小姐,此事可是当真?”杜延崇神情十分尴尬,却不便发作,只得忍气吞声道:“确有此事。”

薛熙剑道:“我听闻沈家大公子是因为某个女子才悔婚于你家小姐的,可是当真?”杜延崇说道:“这个…小人当真不知。”

薛熙剑问道:“沈家大公子,可是这样么?”沈洪无奈,只得回道:“确是如此。”

薛熙剑又道:“你为之悔婚杜知府的那位夫人,可是你身边这位才华过人的夫人么?”沈洪不知薛熙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勉强答道:“内子已经去世。容儿是小人后娶的妾室。”

薛熙剑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原来如此。却不知你既对你那位夫人一往情深,却如何还娶妾室?”

沈洪面上讪讪,不知如何回答。我只得代他说道:“回禀王爷,妾身嫁给相公之时,相公病重,并不甚清醒。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相公便是娶妾,也是为了沈家后继香烟。沈家上上下下数十口,还请王爷饶恕。若是王爷因了脸面而处死沈家上下这么多人,会背上‘不仁’之名,更会累及王爷声誉。若是王爷肯放过沈家,不计前嫌,那么王爷的仁慈之名,会如同王爷的才华一般,为全天下称赞。”

薛熙剑盯着我看了许久,说道:“沈夫人果然是伶牙俐齿,一如当初哪。依你这么说,我岂不是除了放过沈家别无他法?”

我硬着头皮说道:“妾身不敢。”

那薛熙剑笑道:“你当初猜谜对对都敢赢本王,还有你不敢的么?”说完,他脸色陡然一变,对杜延崇厉声说道:“杜延崇,你知罪不知罪?”

杜延崇听闻,面皮微变,忙跪下道:“小人不知王爷所指,请王爷明示。小人听到讯息,说王爷微服至潍县,便匆匆带人前来护驾,不曾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害王爷受累。小人有罪,请王爷处罚。”

薛熙剑说道:“杜延崇,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本王所指,并非如此,而是你身为地方长官,不思清明,反而公报私仇,陷害良民之罪!”

第十四回:祸从天上来(下)

杜延崇说道:“求王爷千岁赎罪。小人实不知王爷千岁所指。”

薛熙剑厉声说道:“本王虽然是不理朝政,却也不希望别人当本王是傻子。杜延崇,你自个儿也承认,沈家对你悔婚在先,你心头对沈家,嫉恨该是有不少吧。方才竟然煽动本文治沈家阖家之罪,你说,你不是公报私仇,陷害良民是什么?”

杜延崇冷汗涔涔,不敢出声。

薛熙剑继续说道:“本王绝非是非不分,公道不明之人。沈家的人之所以赞成捉拿本王,是因为他们错把本王当成强盗。沈家为我大西宋王朝,每年供酒无数,沈家酒坊的酒,还曾经作为国礼赠送于外国王朝。沈家对我大西宋王朝,乃是有功之臣。你居然挑唆本王,把沈家阖家治罪,封掉沈家酒坊,不是公报私仇,陷害良民是什么?”

薛熙剑说的如此声色俱厉,又貌似字句在理,杜延崇还敢说什么,只得俯首认罪,请求薛熙剑惩罚。薛熙剑说道:“念在你是对社稷朝廷有功之臣,这次的事情,本王就不予计较啦。但是,诸如此类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再犯。若是沈家以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惟你杜延崇示问!”杜延崇忙点头称是。

薛熙剑又道:“沈老夫人,你起来吧,本文绝对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不怪罪沈家和你便是。”当下,菊妈把老夫人扶了起来。老夫人道谢不迭。

薛熙剑看了我一眼,说道:“沈夫人,依你之见,本王这么处理沈家的事情,是仁还是不仁?”

我心中有些感激,又有些特别的想法,总是十分不踏实,面上却仍然波澜不惊,说道:“王爷英明。”

薛熙剑哈哈大笑,说道:“沈夫人,要你说出这句‘英明’,可当真不容易哪。”我低头敛眉不语,装作什么都不曾听见。

薛熙剑脸色又有些冷淡道:“沈家的人,虽然本王不会处决,不过依本王所见,这位县太爷的千金,却是蓄意陷害本王,居然随意找两个衙役来冤枉本王是强盗,于情于理,本王都不该坐视不理!梅县令,梅大小姐,你们两个人,可知罪么?”

梅墨、梅娆非一起跪倒在地,低声说道:“小人知罪。”

薛熙剑问杜延崇道:“以上犯下,是什么罪名?”

杜延崇斟酌再三,方说道:“按照西宋律例,以上犯下,其罪当诛。”

薛熙剑说道:“那好,杜知府,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办吧。”他说完又看了我几眼,说道:“沈夫人,这件事儿,不知你还有何高见么?”

我看了看跪在底下的梅娆非,还有扶着他的沈福,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得出来说道:“请问王爷,西宋治世,依靠的是什么思想?”

薛熙剑挑衅似地看着我,答道:“自然是孔子他老人家的儒家思想。”

我微微一笑,说道:“这便是了。儒家要求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便是说把别人的老人当做自己的老人来孝顺,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可是对的?”

薛熙剑看了我一眼,说道:“沈夫人的话,自然是对的。可是这梅县令也不算老,这梅大小姐也不算小。他们二人既算不得老人,又算不得孩子。本王处决他们,也是不违背儒家祖训。对否?”

我笑道:“王爷说的,自然是对的。只是我二嫂腹中已怀有身孕,她的孩子若是一出世,便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外公,哪里有谈的上什么‘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呢?若是换了王爷自个儿的孩子,王爷不会这么做的吧?当今天子是英明之君王,薛王爷也是为人称道的英明王爷。若是王爷肯为人所不能,赎人所不赎,那么天下贤士英才听到后,自然前来归顺西宋。这样一来,王爷岂不是为朝廷做了一件大好事?自然也没有人敢对王爷有不敬之看,也不会辱及王爷英明。”

薛熙剑半晌不说话,忽然大叫道:“沈夫人,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大庭广众之下妄议朝政,你既然这么博学多才,且侃侃而论,难道不知道我西宋一向不许女人参与朝政么?”

我淡淡道:“妾身不敢。若是王爷这么以为,妾身无话可说。”

薛熙剑笑道:“你不敢?你还有不敢的事情么?今日本王算是服了你啦。好啦,好啦,今天本王就看在沈夫人这么处心积虑为你们开脱的份上,饶了你们两个罢。只是以后做事儿,眼睛放亮点。若是方才的捕快伤了本王,你们该想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才是。”

梅墨、梅娆非闻言,如蒙大赦,忙叩头拜谢不迭。

薛熙剑又对萧笑道:“小兄弟,你当真是个有义气的人,本王就是欣赏你这般义气。你来沈家做什么酒尾公,不如跟了本王回王府,做本王的贴身随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何?”

“这个…"萧笑看了明月欣儿一眼,说道:“楚天阔谢王爷厚爱,只是…这个…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为了我老婆和我妹子的身家性命,我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沈家做个酒尾公吧。”明月欣儿白了她一眼,说道:“谁是你老婆?死相。”

薛熙剑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勉强啦。楚老弟,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难事,可以来京城找本王就是。楚老弟以后便是我薛王爷的兄弟,谁若是亏欠他,便是和我薛王爷过不去。哈哈哈…”薛熙剑边说着,边大踏步走了。经过我的身边,他对沈洪说道:“沈大公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哈哈哈…”说话间,已经走的远了。杜延崇和他的随从,忙跟了上去。

场中,只留的梅墨父女两个叩头谢薛王爷不杀之恩。

第十五回:孔雀东南飞(上)【高潮】

【关注《九容》的亲们请注意了,接下来五到六章会持续保持高潮剧情,精彩无限,敬请关注!】好好的一场酒尾公比试,居然这样收场。散场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里,都各怀心事。

回到沈家,沈洪只是呆呆地坐着,也不言语。我见他如此,知他心里存了疙瘩,便也坐在一边,不说话。

半晌,沈洪方说道:“容儿,你嫁给我做小妾,真是委屈你啦。”我微微笑道:“我本是贫家女子。能够嫁入沈家,还有什么委屈的?”

沈洪叹道:“容儿,我知你心中,必然不是这么想的。便当真是这么想的,也是安慰自个儿。连那薛王爷都对你赞誉有加,青眼相看,何况其他?”

我原是猜到沈洪为这个闹心的,但他既然如此,自是心里有我之故。我因而说道:“相公,我与那薛王爷相遇,是今年元宵节的事儿。当时跟着我的,还有冰儿、冰凝和明月欣儿。只是因我侥幸赢了那王爷一个对子,他心里…”

沈洪定定说道:“容儿,你又何必和我解释这么多?”

我笑吟吟说道:“也是,我们虽有夫妻之名,却情如兄妹,我原是没必要和你说这么些的。”沈洪的脸色,一时有些勉强起来,他仍是定定,答道:“是。”

正在这时候,宝宝走了进来,说道:“少奶奶,老夫人要你去见她。”

我心里轻轻喟叹一声,早知道老夫人会质疑于我,谁知竟然比想象中的要快些。我点点头,敛起裙裾便要往外走。沈洪说道:“容儿,我陪你一起去吧。”

宝宝面色有些难看,说道:“老夫人特别叮嘱,让阿青转告于我,说是大公子操劳这大半日,也累着啦,还是好生休息吧。少奶奶一个人去便好。我怕大公子跟去,反而连累少奶奶。”

我强笑道:“老夫人叫我,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自个儿去便好。你们两个何必这样的脸色。”我边说着边笑,径自往正堂去了。

老夫人面色凝重,见了我,只是点头示意,让我坐到一边。许久,老夫人方说道:“九容,你嫁入沈家也有一年了吧。”

我原想着老夫人会质问我与薛王爷的事儿,却不曾想到她问这个。我说道:“回老夫人,是快有一年啦。”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这一年中,沈家可有亏欠你的地方么?”

我心头一阵凛然,忙站起来,说道:“九容嫁入沈家这一年来,老夫人对媳妇儿关爱有加,相公对九容关怀备至。九容心里,自然是明白这些的。”

老夫人说道:“嗯,九容,你若是明白这些,那自然是好的。我今个儿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儿。只是你也见着了,我已是这么一把年纪,半截身子进了黄土。我嫁进沈家三十年,也不盼着别的,只盼着沈家子嗣昌盛,家业繁荣。可是偏生沈家这小一辈的,只有敏儿一个女丁。虽说非儿有了身孕,她到底不是个靠谱的主儿。”

老夫人边说,边盯着我,满脸的精明之意。她见我面如表情,缓缓说道:“你是洪儿的媳妇,你自然也知道,我这心里最疼的,便是我儿洪儿。我所最期望的,便是闭眼之前,能看着洪儿能产下子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说的话,九容你可赞同?”

我低眉敛目,说道:“老夫人教训的对。”

老夫人继续说道:“今个儿薛王爷,差点要灭了我沈家满门。虽然最后他总算是收回成命,但是这也让我这把老骨头深深地觉着人生的无常。沈家家业再大,总是虚的,唯有儿孙满堂,有亲孙儿承欢膝下,才是最真。”

我悄然不语,偌大的正堂里,连一根针掉在地下都清晰可闻。我只觉着老夫人说了这么多,总是在暗示着什么,那暗示,我隐约可以猜到,又一时不能想的十分明朗,心里顿时紊乱纠结的不成样子。

“今个儿的事,还教我觉着,沈家这么下去,是不行的。权贵王公们只是一句话,便能将整个沈家至于万劫不复之地。因而我觉着,结交权贵势在必行。昔日,我千辛万苦,曾经为洪儿攀上杜延崇这门亲事。可惜洪儿不解我的苦心,竟然为了一个柳雨湘,放弃了这大好的亲事。以至于杜延崇因此怀恨在心。如今柳雨湘已死,我听闻杜延崇的女儿杜灵若,自洪儿退婚后,并未再嫁他人。因而,我心里想着,趁此机会,再次向杜延崇提亲,让洪儿娶杜灵若做续弦。这虽是亡羊补牢之计,却总算可以趁此弥补沈家和杜延崇之间的仇恨,化干戈为玉帛。以后沈家和杜延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沈家当真出了什么事儿,杜延崇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九容,你的意见如何?”

我微微攒眉,心里总算明白老夫人单独叫我,所为何事。她既然这么说,自然是心里早已盘算好,现在问我意见,也只是和我打个招呼而已。我若是不同意,倒是显着小家子气,不懂得为沈家大利考虑,而且,我和沈洪,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只实,自然没有孩子。老夫人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压我,自是在情在理。

我低低道:“一切单凭老夫人做主,九容无不遵从。”

老夫人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说道:“九容,还有一件事,这杜灵若杜小姐,听说是极其刁蛮难缠的,她曾发下誓言,便是让自己的丈夫,永不纳妾。”

我的心里莫名一寒:老夫人,她---怎可如此?

老夫人用莫测的语调说道:“九容,你来沈家这一年,凡事自然是做的极好的,我心里对你也是赞赏有加,你虽然只是一个小妾,我却拿你做半个女儿看待,从来对你另眼相看。只是如今这样的情势,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我下了这个决定,心里实在是心痛刻骨。可是这一切,包括你所做的,并不是没有意义,一切都是为了沈家家族的利益。九容,好孩子,你还这么年轻,我也不想让洪儿拖累你一辈子。我虽是老眼昏花,也能看得出,那薛王爷对你有些意思。我老婆子自然也是不能妨碍你另攀高枝的。”

我一直默默听着,沉默不语。直到老夫人说了这些话,心里忽然觉着难受之极,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忍受不住,身子猛的一颤,整个人跌倒在地。

第十六回:情至诉衷情【高潮】

我轻轻笑着,只觉着笑容飘渺如烟,说道:“老夫人疼我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苛责我?相公你莫担心。”

沈洪这才放心点点头,说道:“容儿,你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怎么啦?身子骨不舒服么?”

我凝视着他的眼眸,清莹如水,心里一时有些无端惘然起来,许久才说道:“没有什么,可能是看酒尾公比试的时候,受了一些热气罢了,相公你莫担心。”

我与沈洪说话间,冰凝三个人,已经悄悄掩着口出去了,还顺便带上了房门。偌大的房中,只留下我们两个。我忽然记起当初沈洪初见,他骨瘦如柴,几乎病入膏肓的模样。如今,虽然仍有些清瘦,确已是个风度翩翩儒雅的美男子了。

我心里笑叹道:我冷九容是什么样的出身,却又如何可以高攀上这样的人?老夫人如今放我出去,总算,也是做了一件好事。我又想起了邢枫哥,又是一年春一度,远在边关的他,可还曾好么?不知因了什么缘故,再想起邢枫哥,我的心里已然不能起半点褶皱波澜,已然平静如一口不波的古井。

我慢慢地抬起头来,凝望着眼前的沈洪。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也许,一度,他和我的心中,都曾经有过这样的想念吧。可是如今,多少恨,今非昨。

沈洪此刻,也正凝视着我。他托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说道:“容儿,无论你心里有着什么样的心结,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就当是…为了我。”他异常艰难地说出了后面的三个字,我的心里一动,恍恍惚惚间,只觉着以前所做的一切,全是值得的了。

半日的惘然中,外面忽然有麻雀嘁嘁喳喳的叫着,我的心里顿时冷静下来。我对自己说:冷九容,你在做什么?你可知道,明个儿开始,你就不再是沈家的人啦。与沈洪再没有半分的纠葛,以后便是再见,也只是路人而已。难道你竟在此时,爱上了这个人,或者教他爱上你么?如此一来,两个人只是徒然多了一份无尽的怨念而已,对谁也没有益处。

我的头脑一瞬间清冷。我挣开沈洪的手,笑道:“相公,我们不是说了兄妹相称的么?你今个儿有些失仪啦。”

沈洪一时也有些尴尬,他摸着后脑勺,说道:“我原也不是笨人的,只是今个儿…今个儿不知怎么啦。容儿,你莫怪罪我的无状才是。”

我嫣然一笑,说道:“相公,你年纪也不小啦,自个儿多学着照顾自个儿才是。”

沈洪听了我没头没脑的这句话,面色有些紧张,说道:“容儿,怎么啦?你怎么忽然说这个?”

我摇了摇头,就像一个最平常的小妻子一般,为了理了理衣襟,说道:“相公,我今个儿实在是乏了,现下想去躺一会儿。”

沈洪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好半天说道:“你快些去睡会吧。我不打扰你休息啦。晚饭我教明月欣儿给你端到房里来。”

我笑着,目送沈洪离去,心里忽然觉得无际无边的倦意向洪水一般向我涌来,把我埋没期中,让我不能喊叫,不能呼吸。

我悄悄地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可以拾掇的,就是几件衣服,几件首饰,和攒下的十八两银子而已。

我呆呆坐在床沿上,发了半日的怔。走到门口,把明月欣儿和宝宝一起叫了进来。

明月欣儿的心情很好,雀跃不已,宝宝则内敛含蓄很多。我让她们坐下来,围在我身边。

我先是笑问道:“明月欣儿,你还不打算赎身么?经过这么一件事,你与薛王爷的兄弟‘楚天阔’的事儿,算是人尽皆知啦。你若是肯赎身,老夫人必定是应允的,菊妈也不敢趁机打劫你的银两。”

明月欣儿双手托腮,说道:“我去打听啦,老夫人又不见人。菊妈是肯答应的,不过跟我要一百两银子。萧笑虽说在酒尾公的比试中,得了五十两,到底还差五十两。这五十两哪里去弄得?不过我也不焦心,萧笑只要好好在沈家酒坊里做事儿,这笔钱还是可以赚的的。”

我心里暗自叹口气:这丫头总是太天真了,把事儿想的过分简单。萧笑酒尾公的活计,是薛王爷帮他争到的。他自己对酒,未必有多了解。这份活计,沈齐不会让他做太久的。当下,他该做的,便是为明月欣儿赎身,然后两个人远走高飞,远远离开这是非之地。且不说将会来到的杜灵若是什么样子的人,会不会薄待欣儿。只萧笑的身份万一不小心被拆穿,他就难逃杀身之祸了。

我说道:“明月欣儿,剩下的五十两银子,我来想办法。凑足银子,你速速地让萧笑给你赎了身,两个人赶紧远走高飞吧。呆在沈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明月欣儿白了我一眼,说道:“干嘛呢?我这么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哪里去找?你还想尽了法子把我赶走?我真是鄙视你,少奶奶。”

我微微一笑,不再理会她。

第十七回:孔雀东南飞(中)

我转向宝宝道:“宝宝,大公子的身子,平日里还是多劳你多看顾些。到了清明年节,记着去给冰儿多烧些纸钱。”

宝宝莫名奇妙地看了我一会,方缓缓说道:“少奶奶,这原是你该做的,何必托付于我?莫不是你有什么事儿么?”

我笑笑,啐道:“小蹄子,你想哪里去啦!我只不过是最平常的话儿嘱咐你两句,你居然来跟我拌嘴,当真是平日里把你娇纵的尾巴都翘上天啦。”我边含糊不清地说些混话掩饰,边取出十两银子来,递到宝宝手上,说道:“我嫁入沈家依赖,也积蓄了不少银子,这十两就赏给你吧。”宝宝面色愈发有些怪异起来。我知晓她心智通透玲珑,是以不敢多说,唯找些无赶紧要的话推搡过去,只劝着她收下银子。我好说歹说了半日,她方收下了五两。

打发走了明月欣儿和宝宝,我的心里又是一阵空落。这时,有人来敲我的门,我打开一瞧,居然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阿青。她手里拿着一卷纸,站在我门前,瞅瞅四周无人,这才闪了进来。

她说道:“少奶奶,我是奉老夫人的命令,来给你送这个的。”她说着,把手里的纸卷往我手里一塞。我接过来展开,读了下来,面色一时有些煞白,步履也有些蹒跚起来。我扶着桌子,勉强坐了下来。

纸卷上写着:我,冷九容,自愿与沈家脱离一切关系,自愿与沈洪断绝一切往来,从此生老病死,婚姻嫁娶,两不相干。

阿青见我怔忡不已,也不扰我,半日,方宽慰我道:“少奶奶,老夫人命你把这纸卷重新抄录一份,签上你的名字,你便可离开沈家啦。”见我仍然痴痴不语,阿青劝我道:“少奶奶,我也莫太难受啦。人这一辈子,谁也难免做一些自个儿不愿意做的事儿。小时候,我娘教我要做个好人,不能违背自个儿的良心。可是等我长成来到沈家做丫鬟,我才知道有些事儿不是自个儿能决定的。我阿青也不想做违背自个儿良心的事儿,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听了阿青的话,我起先只觉着有些哭笑不得。可是想想,竟然越发觉得这几句最平常的话,实在是大有道理的。我点点头,说道:“阿青,你回去和老夫人说。这份东西,我是肯抄的。只是我有个条件。”

“大少奶奶,你的条件是什么?我回去转告老夫人便是。”

“我要一百两银子。”我淡淡地说。

阿青听到我的话,似乎是有些意外。她的语气,也明显地冷淡了下来。她说道:“我这便回去转告老夫人就是。”说完,她推门出去了。我心里想,此时此刻,阿青大约在说,冷九容原来竟然是个这样的人罢。可是这一切,原也不重要了,我冷九容,原是天性薄凉的人,别人怎么看我,与我又有何干?

过了不多久,阿青又回来了。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放到我面前的桌上,说道:“少奶奶,这是你要的一百两银子。康甍钱庄可以兑换现银。这是老夫人给的一张收据,烦你签个字吧。”

我展开银票看了看,果然是一百两。于是微微一笑,提起笔来,在收据上写下“冷九容”三个字。然后把阿青带来的拿卷纸重新抄了一遍,交到阿青手上。阿青接了纸,略略看了一遍,转身走了。我关上门,折回来坐到床上,只觉着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记得诗经中有句诗,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当真是应和了我此时的心境啦。想到这个,我一刹那的惊异。我原是从不在乎别人想法的人,如今竟然会变得如此?难道我冷九容竟然真的变了么?

我正胡乱的想着,又听到有人在敲门,声音十分之轻。我顿了顿,忙把银票藏好,说道:“来啦。”

来的人是沈洪。

见到我,他笑道:“容儿,你身子这么容易倦,恐怕是体虚的缘故。我特意让厨房的老张炖了一碗燕窝汤,拿来给你补补身子。我还怕扰你歇息呢,不承想你已醒过来啦。”

我强笑着,只觉着眼中似乎有液体要留出来。我忙转过身去,说道:“谢谢你,相公。”

沈洪说道:“你都叫我相干啦,既然是自家夫妻,还客气什么?”他边说着边走了进来,掩上门。把燕窝汤送到我面前,说道:“容儿,你趁热喝了吧。”我点点头,端起来,果然是热乎乎的。我端着往嘴里喝,只觉着喉头哽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一时百感交集。

沈洪说道:“容儿,你的眼圈怎么红红的,哭过了么?”

我笑道:“相公说笑啦。我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事儿哭呢?只是方才不小心有小飞虫进了眼睛,明月欣儿帮我吹出来时候,把我眼睛揉疼了。”

沈洪也笑道:“你也真是的。这样精细的事儿,你居然让明月欣儿来做,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个冒失的丫头。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儿,你便找宝宝就是啦。或者,或者直接找我,也是好的嘛。”

我笑了笑,不语。

沈洪又说道:“容儿,我想过啦。娘以前曾允诺,只要你有了身孕,便要我把你扶正。我思虑再三,觉着夫妻两个有孩子,是早晚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扶正的事儿,却越早越好的。”容儿,你意下如何呢?“

我笑了笑,依然不语,心中却只觉得绞痛不已。

沈洪拍着脑袋,面上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这件事儿还用问的么?自然是要我来向娘提的。”

我静静地望着沈洪,半日,说道:“相公,难道你的心里已然忘记雨湘姐姐么?”

沈洪原本来欢畅的表情,顿时暗淡下来。他也不再说话,偌大的房间里一时有些静,静的让人窒息。

许久,沈洪笑了起来,说道:“容儿,你的心里可还是在为湘儿是事情挂怀么?湘儿已经是过去的事儿啦。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容儿…”沈洪握着我的手,说道:“我的心里,现在只有你容儿一个。”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一片澄澈空明。我知道他为人敦厚,嘴里所说,绝对是心里所想。

“若是哪一天,雨湘姐姐忽然活过来,回来了呢?”我原是什么也不想说的,可是这句话却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第十八回:孔雀东南飞(下)

沈洪握着我的手,满脸诚挚之色,说道:”容儿,我原以为这辈子,除却湘儿,我再也不会接受别的女子。然而你的出现,令我改变这种想法。便是真又一天,湘儿重新活过来,回到我们身边,我对容儿你的情义也是不变的。”

我笑了笑,说道:“那你业雨湘姐姐的情意,自然也是不会变的,而且从未曾改变过,对么?”

沈洪不语,点点头。我的心里已然明了。

我笑道:“好啦,我逗着你玩哪。不说这个啦。相公,我仍旧是有些乏啦,想躺着睡会儿。今个儿你也累坏啦,也好生去休息吧。”

沈洪面色一瞬间忽然变得有些绯红,如同一个女孩子一般。他期期艾艾了半日,方说道:“容儿,我们既然已是夫妻,今个儿晚上,我便不走了吧。”

我的心中一动,只觉得无端难受入骨。我与沈洪,身为夫妻,若是在往日里,他提出这个要求,我自然觉得是欣喜若狂。可是如今确是---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心思。我嫁给沈洪一年,今晚既然要离开,倒不如与他真的做一场夫妻吧。也不枉白白担待了这些日子以来,沈洪小妾的虚名。虽然是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得旧人哭。也许过不了多久,沈洪就会彻底把我从心底忘却,可是到底不枉我跟着他一场。

我面色有些羞怯,心中既充满了期待又有些害怕。我低眉敛目,轻轻说道:“既然相公想留下来,那便随意吧。”

沈洪大喜,直唤道:“好容儿,好容儿。这下我们岂会没有儿子呢?”说着,他抱起我,往床边走去。我的心砰砰跳的厉害,只觉得整个人柔软的都不是自己的啦,只觉得整个身子要融化成水一般。

沈洪把我放在床上,轻轻地吻着我的额头,柔声说道:“容儿,你的眼睛,真美丽,美丽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我娇羞无限,闭上双目。沈洪的吻起先只是在我的额头,后来便滑动到我的面上,双颊,耳垂。我只觉得心中又万端柔情,千种思绪,说不出的幸福感觉。

沈洪的唇,轻轻覆盖上我娇艳的红唇。他用牙齿,轻轻的啃噬着我,用舌头挑开我的贝齿,然后与我的舌头卷在一起。一时间,我只觉得整个人都快沉醉过去,身子不断的颤栗着。心里既害怕又渴望,那种感觉真的是无以言寓的。

我也缓缓伸出双手,勾住沈洪的脖子,迎合着他的亲吻。沈洪的喉头嘤咛响了一声,我觉得他浑身硕热无比,然后他整个人就覆上了我的身子。他的手慢慢移到我的胸前,颤抖着解开我领口的衣服。双唇使劲儿攫取着我的吻。我无比幸福的迎合着。

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他低低地喊了一声:“湘儿。”虽然只是那么轻轻的一声,轻的只是那么淡淡的便不露痕迹的没了,可是,我依然听到了。我清晰地听到沈洪喊了那句:“湘儿。”然后我的整颗心一下子便冷了,什么热情激情都消失殆尽。

我用力推开沈洪,可是此时此刻,他冲动的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一般,又如何推的开?他的眼睛血红血红的,满是血丝,整个人如癫如狂。他用力的撕开我衣服的领口,然后用牙齿去啃噬我的脖颈。我的心里,半点幸福的感觉业没有了,只觉着说不尽的屈辱。原来说了这么多,沈洪仍然是只把我当做柳雨湘的替身罢了。

我只觉得心里千万般的委屈,就是老夫人威胁我离开沈家的时候,我也不曾产生这么委屈的感觉。我的泪水,沿着双颊慢慢地流了下来,滴落在枕头上。沈洪原始激动亢奋的难以自持,见着我流泪不止,一时有些诚惶诚恐,手足无措起来。

他停止了动作,拥着我问道:“容儿,你怎么啦?”我擦干泪水,勉强笑道:“没事。我只是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沈洪搓搓手道:“容儿,是你还没有心理准备么?可是我太唐突啦?”我使劲的摇摇头,泪水仍是忍不住往下流。

沈洪越发的手足无措起来,他从我身上下来,说道:”容儿,是我不好,你莫哭。我原是不该这么心急的。你既喊着累了,好生歇息吧。我明个儿再来看你。”沈洪说着,见我也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便为我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轻轻地走了出去。我见着他回身的那一刻,脸上微微有些怅然。

我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眼见着沈洪慢慢开门出去,又慢慢把门关上,心里明白,也许这回一见,便是此生最后一次,也是沉沉惘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