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真可惜了。”房内的叹息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谷南暄站在桌边,盯着桌子上的纸,连连摇头。

最上面的画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点点残留的粉彩痕迹,印在纸上,凌乱。

谷南暄摇摇头,“这画已上了色,显然即将完成,若是我们早到一步,只怕就能看到凶手的面目了。”

一切都是若是,一切都是只怕,所有的结局只能是惋惜。

“谷先生。”吴半中冲着谷南暄重重一抱拳,“您是江湖上有名的丹青妙手,不知道这残留的印记,能否复原?”

“不能。”谷南暄毫不犹豫的开口,“这是墨迹晕染后的残留,根本不知道细笔勾描的样子,完全不可能。”

“老叫化求您!”吴半中重重的恳切声,换来谷南暄脸上的无奈。

“尽力而为吧。”这答应,应的十分勉强,不是推辞,只怕是真的无能为力。

这一夜,城中分外安静,只是这安静中,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息,往日连夜的狗吠声都不再闻。

镜中的人影在火光下摇曳,铜镜掩盖了俊美男子脸上的惨白,却掩不去眉头间深锁的愁绪,手指抚过身边的琴,噌的一声,手指崩裂了一根弦,雪白的指尖沁出一滴艳红。

血,顺着指尖滑下,浅浅滴在他的青衫上,两色交融,黑褐色。

“如果,我没弹过这曲子,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她拢着他的掌心,舌尖滑过他的指尖,将那艳红含入,“有野心的人,纵然没有你这引子,也不会蛰伏太久,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幕后黑手揪出来,方能还这江湖太平。”

他眉宇间的愁绪微展,喃喃的声音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还这江湖太平,江湖何曾太平?”

“解衣。”他忽的抬起头,一双眼睛闪烁祈求,“带我出去好吗?”

“你想去哪?”她的声音未有半分意外悸动,只是平静的取过棉布沾了些药,裹上他的手指。

“我想放舟江中,感受那清粼粼的水汽沾染身体清凉。”他静静的望着她的动作,唇角勾起浅浅的微笑,“舟到哪,我们便在哪登岸,摘些山野蘑菇,为你做饭?”

“你不要他们的保护了?”

他眼波清清,“我只要你。”

“那便走吧。”她推开窗,月色正亮,挽上他的手臂,翩跹在风中。

一点竹蒿带起水滴一串,在江岸边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将小舟飘飘荡荡的推向江中,红色的灯笼闪闪烁烁,摇曳着柔媚的风情。

紫衫女子站在船头,风将她华丽的裙装吹起,似要将她带入这水光潋滟的月光下,青衫男子坐在舷边,双足浸在水中,侧脸望着女子点蒿的动作,温柔含笑。

“江水寒,江雾重,玩一会就算了。”她望着他的开心,轻声。

江面宽阔,声音入风中,远远的回荡,很有一人独霸万里江山的感觉。

他抬起双足,水滴滴的踩在舷边,湿了青衫也懒管,“有没有人说你很温柔?”

单解衣错愕了下,笑容展开,“有吗?”

“你从未拒绝我的任何要求。”他踩着船边,就这么赤足站在她的身后,双手将她揽入怀中,“无论我说什么,你通常都是好。”

放下手中竹蒿,由他抱着,两人迎风而立,相拥月下,更似画中美景。

“那是因为你随性,而我也随性。”单解衣靠着他的肩头,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我不是温柔,只是懒。”

“你会抓鱼么?”他的脑袋支在她的肩头,好奇的眼神盯着黑漆漆的江面。

她发现,每当他露出这种眼神的时候,那双新月般的双瞳分外明亮,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无辜中透着几分纯净,完全不似平日里魅惑深邃。

“会啊。”手扬起,一道劲风射入手中,扬起了水波层层,打上船头,而她的人影已在轻笑间从他的怀中消失,翩然站在船篷上。

“哗啦……”一层江水打下,将那可怜的船头人从头浇到脚,一尾青鱼取代了她刚才的位置,在男子的怀中用力的扭动着身躯。

“呀!”可怜的男子,衣衫全湿紧紧的贴在身上,长发滴答着水珠,脚下一滑摔坐在地,用力的压制着怀里挣扎的鱼,狼狈无比。

“呵呵。”女子灵动的笑声在江面上飞舞,难得的大笑中,让她那双眼更加神采奕奕,紫衣飘飞,犹如一朵绽放的紫色花朵,在月光下舞蹈。

楼倾岄被笑声吸引,将她不羁的肆意拢进眼中,手中力量微松,青鱼拍拍打打挣扎到了船头边,扑通一声蹦进水里,摆了摆尾巴,不见了踪迹。

她坐在船篷上,雪白的小腿在空中晃啊晃,“你不是问我会不会抓鱼么,怎么又放了?”

“我只说抓鱼,又没说要吃鱼?体会下抓鱼的乐趣就行了。”他无赖的站起身,举起滴水的手,“刚才还说让我注意莫要着凉,转眼就把我浇成了这样,我可没带衣衫的,你如何赔我?”

她放眼望去,长长的吐了口气,眼中笑意未褪,“这百里江面,无店无铺,你让我上哪去赔给你?不过……”她眼波流转,“江上风大,只怕吹一夜,也吹干了。”

手指,拉上身上的腰带,他的声音忽然变的低沉,“是啊,那我只能让江风吹干衣衫了。”

湿淋淋的衣衫下,是湿淋淋的身体,湿淋淋的胸膛在月光下泛着水渍,湿淋淋的脚边是发丝滴答下的水珠。

她的笑容忽然深沉,噙在唇边,“水中妖,青丝袍,明月桥,何处箫。水中妖,语轻娆,扁舟飘,过年韶。你果然是个妖精,不折不扣从水中走来的妖精。”

他缓缓走向她,船板上留下一个个的脚印,妖娆的媚笑中,双手朝她张开,“解衣,我如今无衣了,你可还解得?”

“那便只有亲手替你穿上了。”紫衫入怀,投入他张开的双臂间,“然后……再解了。”

笑声中,人影沉落小舟的阴影中。平静的江面上,小舟摇晃的有些诡异,无人的江面上,吟咏声更是诡异。

一夜的时光,楼公子的衣衫早干了不知多少回,单姑娘也不知替他穿了几回,又脱了几回,直到江岸边行走喧嚣声渐渐传来,清晨的朝雾才终于唤醒了两人。

“吃饭?”她撑着脸颊,看某人满足的表情。

满足别人,其实最大的满足是自己。

“当然。”楼公子揉上小腹,“难道你想抓鱼给我吃,就算你肯抓,我也不吃白水煮的,没油没盐。”

这哪是青楼小倌,分明是富家公子嘛。

“那上岸了?”她手指遥指前方熙熙攘攘的码头,“喂饱你的肚子?”

相处这些时日,她几已能琢磨他的心思,和那永远都填不饱的肚子。

“好。”慵懒公子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慢的坐了起来,眼神在看到码头的时候,忽的眯了眯眼睛,“我能不能不上去?”

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什么,她扬起目光,在城楼牌上清晰的看到三个字——“云州城”。

“云州城”,他昔日的栖身之地?

惊艳天下的凤凰公子成名之处?

但是似乎某人,对这个地方实在没什么衣锦还乡的幸福感,而是皱了皱鼻子,别开了脸。

“真不上去?”她扯了扯自己被揉皱的裙子,无奈某人昨夜的疯狂。

“不去!”他坚决的别过脸。

她轻声一笑,“你莫非不敢上去,是勾搭了谁家小娘子,还是欠了谁家银子?”

“谁说我不敢。”楼公子拢了拢发丝,轻轻巧巧跳上岸,迈步朝着“云州城”而行。

单解衣行在他的身边,感觉到他下意识的身后牵上自己的掌心,垂首两手交叠中时,眼神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国庆节快乐,放个快快乐乐的假哈,不过我会更文的拉,没的休息。

14

14、楼倾岄的心思 ...

早间“云州城”已是集市熙熙攘攘,人群来来往往,各处的摊贩卖力的吆喝着,就连青楼花酒之地,也开始了迎来送往的召唤声。

打马街头过,满楼红袖招。热闹繁闹之景象,更盛“定州城”。

站在大门前,单解衣望着头顶的招牌,嗅着门里透出的脂粉香,“我现在开始怀疑昨晚有没有喂饱了你,不然你大早急匆匆的往这里面冲?”

“花月楼”,看名字盯人影,这里都绝非吃早饭喝早茶的地方,她可不信从风月大门里走出的楼倾岄会不懂其中的意味。

“这里华丽堂皇,酒食上等,各种温言软语相伴,好地方啊好地方。”楼倾岄浅笑感慨,声音温润,“我这辈子,还没以客人的身份逛过窑子呢。”

单解衣无奈,苦笑中却是纵容的表情。

两个人杵在人家大门口,早引起了门前龟公的注意力,男的俊女的美,身姿华贵,可是这手牵手,他到底该是往哪迎啊?

“呃,二位,您们是要公子还是花娘?”他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询问,扬起职业的笑容堆满脸颊,期待的望着。

公子红唇微动,清润平和的嗓音中透着些许意味,“生意越做越好,人倒也越换越勤快了。”

举步时的华贵,青袍行走间的拂柳之态,飘然高雅。待龟奴反应过来时,公子的脚步已到了后院门边,可怜的龟公一路小跑跟在身后,不明所以。

当他的脚踩上楼梯的时候,龟公终于耐不住了,“公子,公子,您还是先说要哪位做陪,我给您选个好房间?”

停下脚步,他回眸身后的人,半踏在楼梯上的身姿翩然转身间,身后的灯笼摇曳,映衬着容貌艳丽秀美,唇角轻轻勾起弧度,“叫阁主来,房间我自己找。”

“阁主?”龟奴表情怪异,“我们阁主都快五十了,您……”

您真好的牙口!

不过这句话只敢在心里咕哝,可不敢说出口,青楼混多了,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只是公子这嗜好,真糟蹋了那容貌啊。

“我们阁主不接客啊。”他飞快的补了句,“公子……”

俊俏公子冷冷的目光抬了抬,顿时让对方闭了嘴,“去告诉阁主,我在顶层阁上等他。”

龟奴刚抬腿,身后轻飘飘的一句话又传了来,“让他立即来,就算在花娘的床上正爽着,也先拔.出.来,一会再继续。”

如此飘然的人,如此直白的话……

龟奴咬着唇,想笑不敢笑,倒是单解衣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看着楼倾岄默默摇头。

他就这么在楼中俊逸的行着,仿佛再自然不过,没人敢询问,没人敢多话,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上了最顶层。

顶层,只有一间房。或许说,整个顶层就是一间房。

雕花的门,朱红色的漆,依然干净不染纤尘。楼倾岄修长的指尖抚在门上,唇角扬起一缕微笑,“算他重承诺。”

门推开,没有陈旧的腐味,窗户开处,落地的长纱拂动,房间里一炉檀香升着淡淡的青烟。没有过多的华丽装饰,只有字画两幅,最打眼的也就是琴案上的一把琴,雕花古朴。

轻轻一声哼,楼公子眼中渐渐浮起一丝得意。

有人飞快的送上的茶水,在悄无声息放下托盘的时候,忍不住的偷眼看了看楼倾岄,在露出惊艳的神色后,赞叹着悄然离去。

“不知道名满‘定州城’的凤凰花,在这‘云州城’里叫什么?只怕也是风光霁月无人能及吧,不然怎么能让阁主将这最好的顶尖楼宇一藏两年,只为公子再回之日呢?”她斜倚在门边,望着楼台上阳光中的青色人影。

“你怎知是我的房间?”俊美公子笑容在阳光下绽放,没有了外人,那身高贵离尘的气息就这么无声的收敛了。

“你的爱好,习惯。”她点了点那炉檀香的位置,“房门上没有名牌,显然人已离去;你此刻的态度,还需要多言么?”

她懒懒的往贵妃踏上一靠,“你想尽办法,就是为了引我来看你昔日的辉煌之地?”

他斟了杯茶,表情变的温柔如水,蹭在她的腿边,茶盏送到她唇边,“没有故意引,是小舟自己飘来‘云州城’的。”

“没有?”她没有接过他手中的茶,眼神深深的望进他的眼底,“‘云州城’在‘定州城’下游,顺江而下,一夜百里水程,这真不是算计好的吗?”

他笑容展露,细密的睫毛抖动了下,声音低低,“就算是,我也未打算瞒你,倾岄请罪,解衣可愿恕罪?”

她接过茶盏,浅浅抿了下,依然是浮着淡淡的笑容,“那你告诉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你不是心中有数吗?”他软软的靠着她,很有些撒娇的味道,只是那双眼中,没有玩笑的意思。

她懂,所以才放任了他。他也知她懂,所以才如此无忌。

行向桌边,袖口微拢,他执笔优雅含笑,“解衣可愿为我磨墨?”

手中的茶盏滴溜溜的转了出去,在砚台上转了圈重又回到她的手中,青石台砚中已多了水渍,她站在他的身侧,手中的磨慢慢研磨着,看着他平静的展开宣纸,郑重的将镇纸压好。

只观那动作,便知他非外行,举手间的动作淡定自若,她不禁笑了,“你还有什么是藏着没告诉我的?”

他手指轻抬,勾上她的下巴,温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我连最差的都展示给你了,还有什么好隐藏的。”

这个动作,不单单挑逗了,还颇有些宣告主动权的意味。

她眼波过处,声音忽然冷了,“你越来越大胆了。”

“若不是如此大胆,又岂能吸引你?”完全无视她疏离的表情,依然是挑逗玩闹的笑声。耳畔的唇流连未去,热气拂动她鬓边的发丝。

冰冷的面具散去,单解衣叹息。楼倾岄拥有的,不仅仅是容貌的绝色,而是他的敏锐捕捉力,他很清楚如何散发自己的魅力,很清楚对方最喜欢看到他的哪一面。

他的笔在纸上勾着轮廓,她在身边细细的研磨,无声的阳光从窗外射入,将两个人的身影神奇的融合在了一起。

就在这奇异的安宁中,忽然滑过一道凄厉的叫声,“孔雀啊,我的孔雀你回来了啊,可把我盼死了……”

正端茶就口的单解衣一声笑,喷了口中的茶。

难怪他刚才不肯说自己曾经的花名是什么,原来竟是这个。

高傲的尾羽翘着,散开了七彩的翎毛,睥睨了百鸟,俯瞰着他人崇敬艳羡的目光,再抖抖那身华丽的衣衫,骄傲的转过脸。

这不就活脱脱是某人真实的写照么?他也不怕屏开大了,挡不住后面那个光溜溜的屁股么?

眼神,自然而然的从某个挺翘的部位滑过,笑意更浓。

显然,楼公子也明白她在笑什么,愤愤的一个白眼,眼波流转间温柔展开。

五十郎当的男子从门外扑了进来,声音从门口一路嚎了进来,“您个死没良心的终于记得回来看我一眼了,亏我当年花那么大价钱把你培养成才,转眼丢下我就跑了,现在知道还是我好了吧……”

嚎完,那人影也终于冲进了门,在看到房内的单解衣后,终于憋住了下面的话,但是眼中的热切还是直勾勾的盯在楼倾岄的脸上。

可惜楼公子头也没抬,手中勾勒着,“老人家,您脸上的粉没擦匀,小心掉下来砸了脚。”

“谁说的,我还没来得及擦粉。”男子下意识的摸摸脸,这才醒悟过来他的调侃,手中的扇子摇啊摇的,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我说孔雀啊,你是不是在外面混不好,想回来了?我可和你说,我这‘花月楼’可不容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现在我这里的人,就算能自赎,没有三年五载都不能走。”

“我什么时候说要回来卖身给你?”楼倾岄低低的笑声响起,瞬间煞白了男子的脸。

“那……”男子吸了口气,“你只要愿意回来,我也勉强接受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回来了?”楼倾岄手中动作稳稳,声音冷然,再一次噎的男人无话可说。

唰,男人顿时坐不住了,嗓音再一次嚎啕,“那你回来干什么,大清早叫我起来干什么,让我眼巴巴的跑来干什么?”

放下手中的笔,楼倾岄慢悠悠的转身,“如果我说,我想你了,回来找你喝杯茶行不行?”

男子瘪瘪嘴,这才又坐了回去,“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另外……”楼倾岄看看身边的单解衣,“我有事求您帮忙,希望您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上帮帮我。”

“那你帮我么?”男子靠上椅子,“回来帮我弹两个月的琴,还是清倌的身价,不用接客。”

楼倾岄清柔的笑声在房间里飘荡,一声声低沉魅惑,“第一,我有恩客,你当着我恩客的面让我为你做事,可不是侮辱我恩客的身家么。第二……”他的手指搭在单解衣的肩头,温柔再现,“我不是清倌了,可不敢要您那价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