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男子再一次震惊,目光不住的游移在单解衣和楼倾岄之间,几番嗫嚅,终于还是聪明的没问出口。

他不是笨蛋,初始的惊喜过后,数十年的风月场中打滚,瞬间判断出楼倾岄和前面这女子非同一般的关系,笑容顿时挂上脸颊,“姑娘能收服这骄傲的孔雀,定非常人,定非常人。”

他没说买,只提收服,显然对楼倾岄的性子是非常了解;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巧妙的拍了单解衣的一记马屁。

“他既然现在在这里,自然算阁主的人,该多少钱您跟我算就是了。”单解衣淡淡的开口,笑容随意,“只当是让他开心。”

男子在下人摆好了餐点后,挥了挥手,所有人顿时撤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正色开口,“孔雀,你会回来找我定然有事。带着恩客提及往昔风光,这是风月场上的大忌,所以我估摸你一定遇到了大事,而这些事除了我无人能帮你,是不是?”

“是有事。”楼倾岄也一改玩世不恭的态度,在他面前坐下,为他倒了杯茶,“我确实遇到了事,而这事非你不能帮我。”

目光停在茶上,却未伸手,而是冷静的看着两人,“第一,我不泄露来这里客人的隐私;第二,我不出卖小倌花娘的秘密,第三,不牵扯进朝堂、江湖斗争。”

楼倾岄抖了抖墨迹未干的画,“‘花月楼’的花阁主昔日号称过目不忘,任何客人只要过了您的眼,叫过谁相陪点过什么酒水,说过什么话打赏过多少银子,你都是清清楚楚,不然怎么有‘花一眼’的称号?”

“那是。”男子很是自豪,“我见过一眼的人,只要十年内再见,就连当初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饰,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楼倾岄将手中的画递了出去,“这个人,阁主可有印象?”

画像上,四十上下的男子,容貌平常,眉宇间神色温和平易,带着些许的雍容之态,几缕长髯,颇有些飘逸。

只一眼,花阁主嘴角就勾起了笑,敛目思索了下,“你先答应我方才那三条。”

“您既已经想起他是谁,又何必再问我,您觉得可会与那三条有冲突吗?”楼倾岄也笑了。

手指拈起面前的茶盏,花阁主哼了声,“七年前,在我阁中住了半个月,还替教坊中琴师教过你们几人,是不是?”

此刻,单解衣也终于明白楼倾岄的目的。他是来寻真相,寻那琴师的真实身份究竟与尹家有没有关系。

“您眼中不揉沙子,既会收容他半个月,一定知道他的身份背景,对吗?”楼倾岄眼中的笑容更盛,但是那笑容背后,她隐隐看到了压制的火光怒意。

“姓尹,叫尹莫道。”花阁主慢慢的道出一个名字。

瞬间,单解衣看到楼倾岄眼中的火光再度弹了弹,却被轻巧的笑容再度压抑了下去。

“我看过他的通关文牒,毕竟我不能收容逃犯什么的。”花阁主翘起了腿,一下下的抖着,“他也是个温厚的人,有问就有答没心存隐瞒,据说是来找秦老头验琴的,可秦老头回乡探亲归期不定,他就索性在这里住下,和琴师们讨教琴艺。若我没记错,他找秦老头验的就是怀中那把琴。”

楼倾岄点点头,始终没说话,只是重复着这个动作,眼瞳中火焰已变成了冰寒。

“既然回来了,去见见昔日的朋友吧。”花阁主懒懒的指了指外面,“好歹让他们知道,我没为你白留这间房,当给我个面子。”

“好吧。”楼倾岄悠悠的起身,姿态飘逸的出了门,单解衣没跟去,因为那花阁主眼眸中的光芒,让她未动。

“姑娘,我这里的茶可妙?”他啜了口,眯起眼享受。

她也抿了口,“茶妙,阁主更妙。”

“我只是给孔雀面子,否则我是不会说的,您是江湖中人。”他放下茶盏,一叹。

“‘定州城’与‘云州城’相距不过百里,最近的事纵然当年您未联想,如今也不可能不知道,单解衣谢过了。”她遥遥一敬。

“我说了,我只是给孔雀面子。”花阁主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哎呀,我今日大早被他闹起来,还未歇够,再去睡睡。”

“送阁主。”

人至门边,又是一声叹,“保护好孔雀,就当谢我了。”

她宛然颔首,“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的,我昨天的留言到现在没能回上,一会我再努力下……

15

15、探访秦老头 ...

今日的楼倾岄,沉默的完全不似他,面对满桌菜色,也是有些心不在焉,如此正经的神色,单解衣几乎未见过。

“你这表情被花阁主看见,只怕又要冷嘲热讽你攀了高枝,连他的饭都瞧不上眼了。”她夹了菜放入他的碗中,“我可不想听他那嚎声。”

扯了扯唇角,表情却无半点笑意,端起手中的碗,却又是沉默半晌。

“他姓尹。”良久,才是这样的一句话。

“那又如何?”她神色平静的夹起菜咬着,“是否‘桃花琴’不知,是否为人觊觎不知,接触过何人不知,你准备就这么一直消沉着,直到饿死也不知真相?”

“你知我想法?”他恍然抬头,望着眼前的女子。

“从你说要离开‘蓝衣坊’的时候就知道。”她执起酒盏,仰首入喉,“你眼中的不甘根本就不是个想要放舟江上的人会有的。”

“那我下面该怎么做?”

酒盏在唇边,酒气娇艳了双唇,“如果我说忘记一切,回‘蓝衣坊’你会听吗?江湖中事不是你该好奇的。”

他的手指捏着筷子,指节泛白。

“吃吧,吃完我们上街溜溜。”在他疑惑的神色中轻轻开口,“去找秦老头,毕竟若是‘桃花琴’那样的琴,一流的鉴琴师是不会忘的,不管多少年。”

男子眼中一晃而过喜色,还有感激,埋首扒起了饭。

她擦去他沾在唇边的饭粒,“你这性子像极了江湖中人,一曲之恩以命相报,也不知值不值得。”

“你这性子更是江湖中人,说是冷眼旁观,却为个小倌而插手管事,却也不知值是不值得。”褪去了暂时的消沉,如今的楼公子又是那尾羽高翘,勾动魂魄的妖精。

“所以……”她挽上他的臂弯,“我们性子上,是合适的。”

“只是性子上吗?”他低笑,魅惑。

城中的一角,阳光温暖的照着,老黄狗趴在墙根下晒着太阳,面对走过的人,只是抖了抖耳朵,瞧了眼,又默默的趴了回去。

树荫下,老人三三两两的下着棋,手中提溜着鸟笼里,鸟儿啾啾的唱着歌,再是平常不过的午后。

一男一女挽手站在树荫下,静静的看着,待一局棋结束,女子这才开口。“老丈,请问附近是否有家琴行?”

老者纷纷抬头,热情的指点着方向,“前面,转个弯角就到了。”

女子笑着谢过,却不急着走,“敢问,那琴行的掌柜可是姓秦?”

“是啊是啊。”一群老头点头,“秦老头的店铺很多年了,金字招牌,不错不错。”

女子与男子相视一笑,这才举步告辞。

两人并肩而行,男子的声音娓娓絮絮,“我见过秦老头,你不必担心换人。”

女子笑笑,“习惯而已。”

男子久久不开声,女子缓步间不禁侧首,“想什么呢?”

“解衣既说不是江湖中人,那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让你有了这样的行事谨慎?”楼倾岄眼神中探索的光芒一闪而过,好奇的口吻不等她回答便成了感慨,“真想见识下,佩服啊佩服。”

说话间,两人已站在了一家店铺门前,正直午后,街上人行稀少,琴行里也是空空荡荡,只有案上各色的琴陪伴着一炉熏香,柜台后的老者趴着,呼呼的打着瞌睡。

单解衣第一个眼神,是投给楼倾岄的。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细长的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秦先生,秦先生!!”

老头的身体动了动,睁开浑浊的眼,在呆滞了片刻后,忽的直起了身体,“客人请坐,坐……”

单解衣背着双手,细细的打量着架子上的琴,“掌柜不妨介绍下?”

老者站起身,蹒跚的走到琴架前,指着一把棕色的琴,“姑娘若是习琴,平日练习这把便足矣。”

单解衣眉头抬了下,刚露出询问的光芒,老者憨厚的笑了,“秦老头卖琴十余载,绝不会乱推荐,您若是刚入行,不用太好的琴,普通便够。”

“哦。”单解衣看着琴,状似漫不经心,“掌柜姓秦?”

“是啊。”秦老头笑呵呵的,“这‘云州城’中也住了十几年了,大多都识得我。”他手指着一把墨色的琴,“若是姑娘有些技巧了,想要把好琴,这把不错。沉木所制,声音沉厚。”

她不言,只是将目光投射向了楼倾岄。

而楼公子,则是端坐在几前,手指滑过琴弦,一道如水般清音扬起,他轻轻点头,“不错,只怕店中就这把琴最好了。”

“公子好眼力。”秦老头笑眯眯的,“所以这琴也是最贵的。”

“只是……”楼倾岄收回手,“掌柜的就没更好的琴了吗?”

秦老头的脸色僵了僵,有些尴尬,半晌才又堆回了笑容,“公子啊,您要知道,好琴难求。若是真有名琴,早被有心人士收藏走了,又岂会被我放在店中积灰?老头一辈子看过不少好琴,大多都是在人家中鉴定,轻易不拿出来。这琴,已算是中上了。”

“哦?”单解衣和楼倾岄悄悄的互望了眼,“看来您这双眼,可是看过不少好琴呢?”

“那是那是。”秦老头忍不住得意的笑,“天下名琴,老头有幸也见了十之二三,算是不虚此生了。”

“是吗?”两人有意无意的搭讪,“说来听听。”

人寂寞了总会话多。

人老了,就爱追忆从前。

一个又老又寂寞的人,那就会话多的回忆从前。

两个人听着秦老头说着自己的过往史,谁也不搭话,楼倾岄看看架子上的琴,索性低下头玩起了单解衣的手,摩挲着纤纤玉指。

“想我当年,可是鉴过天下第三的名琴‘无韵’呢,那声音清律幽怨。真不知道排行第二的‘神鹤’会是怎么样的动人……可惜这类琴只怕都落入了官家,想要见只怕无缘呢。”秦老头的眼中露出了向往的神情,又有些惋惜。

“其实名琴也不过是前人惯的名头,比不上当今的好琴,只是名气大而已。”楼倾岄冷然滑过目光,不以为然。

秦老头眼神一亮,不住的点头,“那倒是,几年前我见着一把琴,真真比我见过的许多名琴都好,只可惜不出名呢。”

“什么琴呢?”单解衣看着老头忙不迭的端茶狠狠灌了口的动作,忍不住笑了。

再度给两人斟满茶,秦老头似是来了兴致,摇头晃脑,挡不住眼中的兴奋,“七年前,有个人抱着把琴让我鉴定,那琴通体是铁木雕成,本来吧我一直觉得铁木太过刚毅,做琴声音也必然艰涩,没想到那琴弹出来的音律,刚中带柔,音域竟比普通琴更宽,好琴啊好琴。”

“是这个人带来的吗?”楼倾岄展开手中的画像,递到秦老头的面前。

老头一楞,讷讷的点了下头,“怎么,你们认识他吗?我还说呢,他衣着富贵,又一把好琴要落入富户收藏了。”

楼倾岄身上优雅的气息忽然敛了,那压抑在眼底的火苗又簇簇跳了起来,“这琴叫什么名字?”

“对,琴叫什么名字?”楼倾岄前倾着身体,身上有股无形的气势展开,“琴师绝不可能忘记自己看过的好琴,就像古玩掌柜绝不会忘记自己看过的稀世珍品。”

秦老头被那忽然伸过来的脑袋惊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开口,“七、七孔琴。”

七孔琴?

这个答案,让心头本势在必得的单解衣和楼倾岄同时一怔,下意识的望向对方。

“是这个名字?”楼倾岄有点不甘心,追问了句。

秦老头忙不迭的点头,“就是这个名字,刻在琴上的,据说名字来源于凿在琴上的北斗七星图案,我还特地对着日光看过。”他手指比划着,“就是因为那七星洞透过琴身,所以铁木才能弹奏出柔声,我不会记错的,就是七孔琴。”

不是桃花琴吗?

她不期然的,在楼倾岄的眼中看到一丝落寞,手掌握了握楼倾岄的手掌,“走吧。”

楼倾岄默默的点了点头,两人告辞出门,秦老头还在原地挠着自己没几根毛的脑袋,不明所以。

两人慢慢的行着,没有回头。

楼倾岄脚步沙沙,只是低低的念着几个字不断重复,“七孔琴……七孔琴……七孔琴……”

忽的抬头,“解衣你信吗?”

她噙着一贯淡淡的笑,“我不是琴师,这不是该问倾岄自己的吗?”

“我……”他皱着眉头,没有了外人的存在,那种刻意为之的风情被收敛,男子的眼中有精明有深思熟虑,就是没有浮华浪荡,“明明是他,可我却觉得哪不对。”

低头,抬起自己的手腕,清白岫玉似的手,指节狭长,修剪的干干净净的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指腹处薄薄的茧。

“不对!”楼倾岄忽的止住了脚步,“身为琴师,纵然是年纪老迈,手指不如当年灵活,也绝不可能那么粗大的指节,这更像是干粗活人的手。更何况,他手指上的老茧太厚了,练琴不可能无茧,可若是太厚,就会影响手感,他身为鉴琴师,绝不能不修剪。”

“他不该一直晃手试图分散你盯着他脸的注意力。”她摩挲着楼倾岄的手掌,忽的抬起一个笑容,“既然觉得不对,那就等等呗。”

墙边,两个人影悄然静立,屏息等待着。

秦老头目送两人离去后,快速的搬起门板收拾起来,那动作绝不像老者的蹒跚老迈,单解衣看看楼倾岄,两人眼中掠过同样的意思。

刚刚午后,如此急切的收拾,若说没鬼,谁信?

秦老头的脚步迈过街角,朝着自己的住处行去,当身体转过几个巷头后,忽然一展身法,掠入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我今天为了更文,换了4个浏览器,从下午3点更起,更到4点半才更出来的份上,给我点留言吧,默默的爬去吃饭,呜呜呜,好饿。

16

16、秦老头真相 ...

当那身影展开,那佝偻的腰也挺了起来,脚步也瞬间利索了起来,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健朗之气,脚尖连点,飞快的跃入草屋中。

简简单单的屋子,一眼可见老旧的篱笆,摇摇欲坠的大门边挂着摇摇晃晃的铁锁,竟是未锁。他伸手,径直将那大门推开,人影快速的冲了进去。

手指利落的撩开床底的帐子,将床底的一个沉重铁匣子拖了出来。开打铁匣子,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手指慢慢抚摸着匣中物,再用力的压进腰下,紧了紧腰带。

当他转身想要再出屋的时候,那笑容猛然僵硬在了脸上。

院中,女子手牵着俊美男子,淡笑而立,“秦掌柜,年纪大了,莫要跑的太快,小心闪了腰。”

秦老头慢慢退了步,眼中精光四射,下意识的摆了个防守的架势。

“我想你是易容了吧?”单解衣盯着他的脸,“所以才害怕我们靠近看你的脸,每每我们一靠近,你就摆手引开我们的视线,却不知恰恰是这点出卖了你自己。”

她目光垂下,停留在他的手指上,“你的手指太过粗大,应该是练硬派功夫的,双手虎口有茧,使用的是双手兵刃吧?”

每说一句,秦老头眼中的神情就凝重一分,手下意识的摸索上了腰间。

“峨眉刺?双锏?鸳鸯剑?”单解衣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瞳,一字一句慢慢的说着,“还是……判官笔?”

当这个声音出口的瞬间,秦老头的口中发出低低的吼声,身体猛扑而上,双手间闪亮的银光扑面朝着单解衣而去。

银光霍霍,在他手中扬起一片水瀑似的寒芒,冷影重重,看不清真实的所在,只能感受到锋利的气息在身体周围徘徊,包裹。

单解衣身体一晃,松开了握着楼倾岄的手,刹那间从秦老头眼前消失,空中只余女子冷静的声音,“果然是判官笔。”

秦老头再度疯狂的扑上,双目泛红,一语不发,只是进攻,更加行云流水的进攻,而那紫色的人影,却犹如风中的一片落叶,每当凌厉的攻势扑到的时候,就轻飘飘的失去了踪迹。

“江湖中判官笔使的好的,只有‘江州独盗’钟平,‘大漠白鹤’周独,但是他们的判官笔更加阴险毒辣,说起判官笔的世家,还属……”声音在这里停了停,秦老头的攻势突然变的古怪,甚至不顾江湖规矩,胸口下三路一通胡乱的攻击,袖中更是三点寒芒弹出。

人影飘飞,衣带当风,轻灵的笑声中,寒芒擦身而过。

这一次,她没有躲闪,在一片银色的光影中,轻巧的伸出了两根手指。

就是两根手指,纤细的玉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