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扇子,他摊着玉片,默契的配合着。

碎片太多,摊满了他面前的桌子,而她三面扇子也捧了满手,他伸着脑袋看一眼,她也探出头瞄一下,麻烦又不便。

他伸手,抱上她的腰身,她怔了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坐在他的腿上,两个人同时轻松的吐了口气,这样确实可以看的更清楚,更迅速。

他温暖的肌肤贴着她,她幽幽的发香扑入他的鼻端,两人完全没在意此刻亲密的姿态,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扇面和桌面上。

他拈起一枚花瓣递到她的面前,放在扇面上,正印上其中一柄扇子上红色的花瓣,严丝合缝。

下面的工作就很快了,找出扇面上红色的花瓣,对应着相同的玉块,一片一片拼凑着。

当三面扇子上红色的花瓣被盖满,还余下了十余片散落的花瓣,依然有无数中拼凑的可能。

两人再度对望一眼,她轻叹,“果然。”

而风琅琊,则是抿唇,“看来,我们不找齐五柄扇子,是不行了。”

谁能想到,这传说中的五柄“芙蓉扇”,仅仅是用来拼起手中这朵“玉芙蓉”碎片的工具,所有的秘密,不在扇骨上,不在扇柄上,就是在堂而皇之的扇面图画上,可是谁又能猜到呢?

“还有两柄,会在谁手中?还是早已经流落民间不知所踪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唯有沉默。

风琅琊看着扇面上的玉片,双手缓缓拢上她的腰,“看来今夜,又不能睡了。”

夜半三更,房中烛火跳动,将两道人影投射拉长在了墙上。

风琅琊举着手中的蜡烛,望着一层层厚厚的书籍,加起来数人高,两眼发直,“在这一堆里找两个人出来?”

单解衣表情也是古怪,“果然是忠臣之后,只怕他家祖上把所有当时吏部的书籍记载都带走了吧。”

他懒懒的抬起手指,“你说,全部看完这些,要多少时间?”

“两个人,怕要半个月。”她看着眼前堆积如山书册,迟疑了。

“那找出重点呢?”他又一声追问。

“两个月。”这个回答,依然迟疑。

风琅琊朗笑,“也就是说,一个人的话,看完要一个月,找出线索要四个月?”

在单解衣眼刀中,他靠上书柜,慢悠悠的拔开酒葫芦的塞子,带着被酒液滋润过的嗓音慵懒开口,“我是个乞丐,若要我看书,我早考秀才去了。”

不会看书,吟诗倒会?

她斜睨了风琅琊一眼,他只是无赖的笑着。

“我们似乎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她展开手中的扇子,艳丽的芙蓉花摇曳着,“我找不到线索,你也要陪着我找。”

这句话,他的玩笑敛了,轻叹了一句,“三个月。”

“什么?”她不解。

“皇上集结兵力,三个月就够了。”

短短的话,她明白。

不在集结兵力前将事情圆满结束,等待皇命肃清江湖,就无法收场了。

恍然想起,这句话他也曾经提过,那时的她沉寂在凤翩没有讯息的震惊中,而见到那人时,却被种种情结带过而忘记了问。

现在,也不需再问什么了,凤翩虽然没说,但是亲自出族,已然证明了一切。

即便他们在三个月内找到线索,再一条条去印证,别说三个月,便是三年也未必能够完成。

房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还有江榆的声音,“贵客,我准备了些晚点,你们可以边看边用。”

“所以,只能用最省力的方法了。”风琅琊诡异一笑,伸手拉开了门。

香气四溢的清粥小菜,精致的点心,江榆的毕恭毕敬的放下,缭绕的香味让单解衣忽然觉得有些饿了,整整一夜,她和风琅琊在努力寻找每一瓣花纹的细小不同,不过二十余片,已让他们精疲力尽。

风琅琊将粥菜放到单解衣的面前,面容却转向江榆,“稍等,我有些事问你。”

她慢条斯理的啜着粥吃着菜,风琅琊静静的看着她,眼中噙着淡淡的浅笑,喝着手中的酒,“家主请坐。”

“不敢,不敢。”江榆想要推辞,但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瞳中似乎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让他不由自主的在风琅琊面前坐下。

“家主大人,贵祖上是吏部尚书,这里的记载是所有吏部官员的昔日的官职吗?”

江榆点了点头,“‘兴’国七品以上官员一共五千,朝中能入殿者三百名,其中皆有记载。”

五千,三百。多么可怕的数字,若是一个个翻起来,只怕真的要数月。

“那后宫呢?”

“按律制,后宫应有侍卫太监一共三千,只是……”他停了停,“却不在这里的记载上了。”

数千人,寻找两户后人,这与大海捞针无异。

两人默默的对望,单解衣停下了著,风琅琊顿住了手。

“那,贵主上可知道昔日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是谁?”风琅琊的话语很慢,“贴身伺候的宫人,最宠爱的妃子,或者极信任的臣子。”

江榆面露疑色,“您会不知道吗?”

风琅琊沉着面容,淡然的笑笑,“前太子六十年前身亡,纵有后,也不过岁余。”

一句话,简简单单的掩饰掉了一切。

江榆不敢再说,在书册间翻动着,将一本的册页从书堆里抽出,放在风琅琊的面前,“这是家祖晚年写的记事薄,希望能给您帮助。”

看单解衣放下碗筷,风琅琊将册页递了过去,端起了碗,风卷残云的吃着。

江榆悄然的退下,房间里,只留下仔细看书的单解衣,和吃的不亦乐乎的风琅琊,烛光颤颤,将两人桌前的身影重叠。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曾经汇报过一件事,就是某狼半夜啃汉堡,结果觉得塞牙,剔牙剔下来半颗牙么?现在剩下的半颗在造反了,疼死某狼了。最近好杯具,生病,头疼,然后牙疼……

脸都肿了,呜呜呜!

今天还发现留言变少了,嚎啕!总有一天我要去请一个星期的假,去拔牙。

59

59、余扇去处 ...

他的脸凑在她的容颜边,两人同看一本书,逐字逐句的分析,不知不觉天色已微微亮,房中的蜡烛猛的跳起光芒,熄了,留下青烟袅袅。

两人同时一声轻叹,靠上身后的椅子,风琅琊伸了伸腿,“看出什么了吗?”

“有一些。”她揉上眉头,“你呢?”

宽厚的手心贴着她的额角,轻轻揉着。

她微愣了下,随后就由他去了。

他们都是练武出身,一夜的枯坐还不至于血脉不畅,但是有人会主动伺候,她也不会推辞。

“我只看出,那皇帝最为亲近的有两个人,一是太子太傅,一是他身边的贴身太监。”风琅琊慢慢说着,“但是,我们要找出来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

没错,三个。

从“赏鉴山庄”拍来的扇子,也是有主人的。

“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太子太傅必然是才能最为出众,也是皇帝最为信任的人,信任到能将未来皇帝的教育全部托付的人。”他的声音缓缓流泻,语气有种无形的令人信任感,“而贴身太监,几乎是起居饮食随时在身边的人,比兄弟姐妹更贴心的人。”

她点头,“你倒是对皇家规矩清楚的很。”

风琅琊呵呵一笑,“这是常理,大家族不都是这样吗,最贴身的人才是最亲近的人,最信任的人才会托付最重要的事。”

她低头思量着,恍惚了神智。

昔日在家中,她不愿意有人贴身伺候,就是不希望被人太过亲近,不希望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至于托付……

或许,她依然会选择那个人,没有理由,只因为信任。

“那第三个呢?”她侧着脸,看着那双清朗的双瞳。

她发现,当他冷静的时候,身上会流转着一种威势,果敢决断的严厉,只是这种霸道的气息,隐藏在那懒散的表象下,极少被人看到。

“我不知道。”他苦笑摇头,“我猜不出,这皇帝还会亲近谁,但是自古以来,朝臣极少受到皇帝的信任,宦官与外戚,才是权势的争夺者。”

他的话很隐晦,隐约的方向带着不确定。

单解衣微微一笑,“至少,我们方向相同。”

她也认为是外戚?

风琅琊露出了个请卿解答的表情,等待着。

“皇帝子息很少,太子自出生起就被册封,这在历史上极为少见,可见这太子的母亲非常受宠。”她的话,换来风琅琊轻轻的点头。

“有了皇后正宫之后,皇上甚至没有册立过位份极高的妃子,更可见皇后的独宠,若你是皇上,这皇家遗孤的财宝,会给谁?”

他的手指从她额角滑下,无意识的骚弄着她的脸颊,气息抚弄着她的发丝,“若我为帝你为后,我也不要三宫六院了。”

单解衣懒得搭腔,风琅琊一向疯疯颠颠,说话要不了几句就不正经了。

“我不是没想过皇后,可是皇后早薨,并无兄弟姐妹在朝,所以外戚这……”风琅琊说到这摇了摇头,“没有人。”

“但是你忘记了皇后的出身。”单解衣随意的翻着书册,轻易的在记忆中找到关于皇后记载的地方,“皇后出身西南边陲小国‘羽凰’,他们曾经相助‘兴’国抵抗义军,如此同气连枝的关系,我不信没有托付。”

“可是‘兴’国被灭不久,‘羽凰’也为太祖皇帝所破,这个世上早已没有了‘羽凰’国。”

“可是有‘佘翎’族啊。”单解衣笑的恬淡,却笃定。

风琅琊错愕了瞬间,顿时眯起了眼睛,沉吟。

“同是西南民族,同是以蛇为信仰,同样风行巫蛊之术,‘佘翎’族隐藏行迹绝不与外界打交道,从不透露半分自己的出身来历,你不觉得有些奇异么?”她手指敲着桌面,“金蛇盘额的发饰是‘羽凰’族的特色,可是这特色的发饰,我却在‘佘翎’族的传人身上看到过。而且,既是‘兴’国被灭在前,‘羽凰’破国在后,身为一个边陲小国难道不会在‘兴’国灭国时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吗?真的一点后路都没留吗?”

风琅琊的苦笑更大,“如果是,只怕就更艰难了,我们该上哪去寻找‘佘翎’族?”

“那就暂时放放吧,先找这太子太傅和那太监的传人。”她阖上书页,“太子太傅为官清廉,刚正不阿,虽遇上明君赏识,奈何大树早已烂根,难挽倾覆之势。亦是可惜了那皇上,若不是父皇祖上太过荒淫无道,‘兴’国不会如此。”

“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的人,往往性格倔强,只怕这太子太傅也是个不会投靠‘宁’国的人了,但是太过清廉,只怕家道不会太好。”风琅琊的眼睛,停留在那挂着珍珠的扇坠上,“只怕这扇子,十有八九是他家后人为生计所迫,流落出来的。”

单解衣思量着,“而宦官贴身伺候皇上,赏赐难免,各方进贡难免,又没有庞大的家族需要开销,即便出宫,也能让自身过的很好。”

两个人各自说着各自的,没有附和对方,也没有争执自己的理由,因为他们此刻的判断,是出奇的一致。

“只是宦官,无后啊。”单解衣的手,伸到风琅琊的面前,同时握上那柄折扇,“难道……?”

风琅琊抬手,轻轻扣上单解衣的手腕,摇头。

“越是宦官越比寻常人家渴望有后有传承,宫中大太监大多会收养义子,而且会倾尽所有相赠。”他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冷静的开口。

被他的理由说服,单解衣松开手指,凝望他的眼,“这也是常理?”

风琅琊胸膛震了下,“算是吧。”

“那太监叫关维泰。”单解衣悠悠的吐出几个字,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触碰着,同时想起了一段回忆。

他轻笑,“关姓不是太小。”

她回以笑容,“也不是太大。”

他笑意更浓,“关老爷子似乎也姓关。”

她唇角潋滟红润,“关老爷子似乎七十上下。”

他点头中哼了声,“他还知道‘芙蓉扇’。”

她伸手拉开门,阳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洒落一片金色,“那还等什么,找人吧。”

“急什么。”他手指间的铜板飞速的旋转着,“找他之前,不是要先探下底么。”

她恍惚想起那被楚豪少带走的云姬,正是关老爷子身边的宠妾。

面对上风琅琊坏笑的表情,她顿时明白了他要从哪里下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行,睡一觉上路。”

这是单解衣第一次与楚豪少正面接触,或许说是第一次与九州总捕头过平山接触,对方精明内敛的眼神与表面的豪迈洒脱截然不同,虽然只是淡淡两眼扫过,但是那两眼看的地方,一是她的眼睛,二是她的手。

眼神,是最出卖人心的地方,短短的相触,若是精明的人,可以瞬间判断出对方的地位、身份、更容易读到对方心思瞬间的幻变。

而手,不仅仅容易出卖年龄,也容易出卖身份,江湖中人更容易出卖武功的路数,使用的武器。

只可惜,他只能看到一双浑浊的老眼,和一双干瘪的枯枝手。

此刻的单解衣,还是那“乾”字房里的模样,身为单家的主人在与官府打交道的时候,她谨慎的选择了隐藏。

一切,都交给了风琅琊。

手中拈着蜜饯,有滋有味的品着,一双眼睛似有若无的游移在风琅琊和过平山之间,干瘪的嘴角,挂着笑容。但这笑容在满是褶子的脸上,只显诡异。

云姬柔柔的蹭在过平山的身边,脸上掩饰不住娇媚的表情,那目光在看到风琅琊和单解衣的时候顿了顿,“奴家记得,您们依稀是那日‘乾’字房中的人。”

风琅琊淡淡颔首,将手中的盒子递到云姬的面前,“我和楚兄乃旧识,前日看到楚兄有了新夫人,特意前来道贺。”

云姬打开木盒,一对碧玉手镯青翠无暇,光影在镯子上划过,漂亮的像是竹叶间淌过的水滴。

她惊呼一声,眼中露出了期待神往的光芒,而过平山半搂着她的腰身,“收下吧,别拂了人家一片好心。”

云姬喜滋滋的抓起镯子套入皓腕上,雪白碧绿相映,她俏生生的扬起嗓音,“奴家谢谢爷。”

风琅琊有意无意的开口,“姑娘如此绝色容貌,昔日那关老爷子居然也不好好宠爱着,耽误了美人。”

云姬下意识的偷望了眼过平山,有些瑟瑟。

过平山哈哈一笑,“说吧,让我听听那闻名天下的大富人,是怎么抠门小气的。”

有了他的话,云姬红唇一撅,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什么大富之人,说是财富达三江四海,实则小气的紧,极少看他有显摆豪爽之举,除非他主子下令。”

风琅琊的眉头很轻的跳了下,对面的过平山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

单解衣也想起,那日她与风琅琊听墙角时,关老爷子也提过主上,而那主上,正是对“芙蓉扇”心心念念不忘的人。

“怎么,关老爷子莫非没钱,还要主上资助?”风琅琊淡淡的出声。

云姬摇头,“倒也不是,应该说家底还是殷实的,这些年生意也不错,但是那些生意,都是有主上撑腰,才能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