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得出,他话中的轻快,向往,还有怀念。

“还有最烈的酒。”他长声朗笑,“喝醉了就躺在草地上,地做榻天为被。”

她张了张唇,还没回答,眼睛已敏锐的看到前方不远处一排人影,在马蹄中警惕的望着他们,手中的弓箭哗啦一声,整齐的举了起来。

风琅琊喉间发出轻轻的哼声,轻蔑冰冷,手指微带缰绳,马儿缓缓停下脚步,在他的动作中拨转马头。

他拍拍马儿,鞭子在空中炸响鞭花,马儿朝着来时的方向飞驰着,远离了那群满怀敌意的人。

当马儿远离那群人的视线,他才停下马。

“看到了什么吗?”他眼神若有所指,飘向那白云下的远方。

她只是微笑,饱含深意的微笑。

跳下马,风琅琊像家教良好的世家子弟般优雅的朝她伸出手,“草原上的规矩,美丽的姑娘一定要勇士亲手扶下马。”

她将手放入他的手心,看他昂首挺胸的动作中,小心的将她抱下马。

坐在草地上,感受着轻柔的草尖在腿边细细的拂过,眼前一人一马沐浴在阳光下,似刚刚从太阳中走出的战将。

“我看到地上有很多车轧过的痕迹,很深的痕迹,应该载过重物,而且每日不停的有车进出。”她思量着,凝重开口。

他倚着马背,懒洋洋的拿下酒葫芦,“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单解衣想着,仅凭三两眼的观察,普通的布衣很难判断对方的身份,她于是沉默的摇摇头。

“是官兵。”风琅琊哼了声,“隔着百米,我都能嗅到那股味,只有官家训练出来的士兵,才有那种拉弓引箭的姿势。”

“你看到远处的几座窑口了吗?”他摸着下巴,神情很是古怪,“按说若是铸鼎,不需要这么多窑口,一个就足够了。”

他说的没错,铸鼎,一个窑口就够了,更不需要如此防备到兵刃相见的地步,即便是守卫,官兵大可穿着官家的衣衫,为何要身着布衣?

“夜探吧。”她忽的起身,夺过他手中鞭子的同时飘身上马,一声清脆的鞭响,马儿长嘶,扬起四蹄,飞也似的奔去。

风琅琊站在地上,扬起声音,“喂,我还没上去呢。”

清脆的笑声从风中远远传来,“我也试试策马扬鞭的感觉,你太重了,马跑的不够轻灵。”

他站在原地,看着马背上娉婷的身影,回首间嫣然一笑,明艳了天边的斜阳。

提起劲气,脚步飞快的追了上去。

当夜幕低垂,空气中再也听不到白天的人声杂乱时,风琅琊一身紧身劲装黑衣包裹了精壮的身形,望着准备停当的单解衣,“你真的要去?”

“为什么不?”她的双瞳在黑夜中明亮清透,“我说过我内力恢复了两成,夜探不成问题。”

风琅琊叹息摇头,无声的挑开了窗框,狸猫似的跃了出去。单解衣紧随其后,悄然的掩好窗户,两人疾快的奔袭在夜色中。

他的手,始终不离她的腰身,她不需要花费太多内力,完全被他带着走。

绕过了白天被人把守之处,两个人轻轻落在马场圈围之外,他停下脚步,“你听到了什么吗?”

她点点头。

一阵阵沉重的敲击声顺着风声传了过来,清晰入耳,窑口边停着几辆马车,正有人不停的装着什么,再盖上厚厚的稻草,将一切遮的严严实实。

两人对望一眼,悄然的潜了过去。

一辆辆的马车整齐的停着,有些上面早已经码放完毕,两人将身形隐藏在马车边的阴影中,轻手轻脚的掀起篷布下的稻草。

有些是空空的稻草,显然还没来得及装货,而已经装货完毕的稻草下,则是精光寒芒刺眼。

有长枪,箭簇,弓弩,盾牌,每一样崭新簇亮,尖利无比。

只一眼,便能判断出,这是刚刚打造好的,还带着火淬的痕迹。

长枪,弩箭,盾牌,这都是战场上才用得着的武器,若是巡查和捕快,锻造大刀长剑足矣,根本不需要如此重兵器。

两人默默的对望着,交换着心思。

而窑口中,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让他们不能继续傻站着对望。

掀开一辆空车的篷布,风琅琊拨开稻草,两人无声无息的钻了进去,同时,他的传声而至,“有高手。”

她武功未复原,面对顶尖高手要格外的小心。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面对面紧拥着,屏息聆听。

“王爷请放心,这里一切安好,没有任何可疑的现象。”从声音中判断出,这开口说话的,正是早前引领他们进入牧场的布衣男子。

王爷!?

单解衣的手捏了捏风琅琊扣在自己腰间的手,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示意他听到了。

“嗯。”淡淡的一声,带着高高在上的气势,中年男子的低沉着开口,“还需多久?”

“最多一月,便可全部完工。”

“好。”王爷沉吟着,“赶工,半个月内完工。”

“可是……”男子有些迟疑,“购买马匹和铁矿,资金不够了,若要半个月完工会不会赶了些。”

“找关老爷子再提一千万两。”王爷一声令下,男子脚步飞快的去了。

场中,只剩下一道浓重的呼吸声,显示来者没有任何武功在身,而另外两道,如游丝般的呼吸,则属于内功深厚的人。

能拥有这样的内息,只怕正是王爷身边的“仙翁双客”。

“那边如何?”王爷的声音很低,低的若不是功力张开极致,几乎听不清楚,单解衣知道,还是她武功未曾回复的愿意,听的断断续续。

“王爷……已经……周全……资金……”

她无奈,“仙客双翁”的声音太低,她只能勉强听清楚几个字眼,而此刻扣在她腰身上的手,再度轻轻点了点。

是了,风琅琊能听清。

“全力寻找那两个人,拿到他们身上的扇子,我一定要启出那批宝藏。”王爷的声音忽然大了些,有些怒意,倒让她听了清楚。

胸口忽然一窒,丹田里的浊气上涌,让她有些屏息艰难。

不能,她不能吐气换息,否则以“仙翁双客”的武功,会立即发现他们的存在。

他的唇,悄然的贴上她柔嫩的唇瓣,一股清凉的气息传入。

她静静的汲取着他渡过来的气息,压制下胸口的憋闷,丹田中跳动的浊气,也渐渐的安宁下来。

“‘度郡’……花魁……百姓……观赏……王爷您……”又是一阵小小的询问声。

“安排,三日后我去。”王爷呵呵一笑,“每年一次的花魁选举,我若不出现会引人怀疑的,一定要去。”

三人的脚步渐渐远去,直至再没有任何声音。

掀开篷布,单解衣吐出憋着的气,透了口风中幽幽的新鲜青草香,转眼看向风琅琊。

后者,正懒懒的躺在稻草堆上,一双星辰双眸说不出得意,舌尖缓缓的舔过自己的唇边,有滋有味的品着,轻轻的吐出一句,“我知道,胡子很扎。”

她,该说他有自知之明,还是厚脸皮?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收到了好多好多安慰的话,我都知道的,大家放心,我睡了一觉,把负面的情绪都丢掉了,文是写给大家看的,你们喜欢就行了,咱不管那么多。

冲啊……努力写字,俺有无数奶妈补血哇!!!

66

66、解衣选花魁 ...

离开了窑口边,回到马场的土地中,两人倒不急着进小屋,而是在草地上闲庭信步的走着,一是缓解方才的紧张,二是要好好的消化下方才听来的消息。

“那是王爷?”单解衣偏着脸,看向风琅琊。

月光下,那张粗犷豪迈的面容显得有些凝重,“是。”

不死心的继续追问,“‘清静王’?”

他点头,“嗯。”

“这么肯定?”她皱眉,“为什么不可能是‘逸然王’?”

风琅琊猛震了下,从思索中清醒,对上单解衣好奇的目光,笑了,“这里是‘度郡’,‘清静王’的地界,自然是他了。”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只是那一瞬间,对于风琅琊毫不犹豫的回答,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很违和的奇怪。

“方才,有两句话我没听清楚,是什么?”她踩着青草地,沙沙的响,“‘仙翁双客’说的那两句。”

风琅琊沉吟了下,“他说资金不够了。”

是么?单解衣簇了簇眉头,再度盯着风琅琊的眼睛,那一双明亮中,看不出半点虚伪,只有沉重。

“所以,王爷才急着要抓我们,从我们身上拿到‘芙蓉扇’,好起出那两笔宝藏?”她慢慢的吐着字,“我是不是可以判断,‘清静王’要——谋反?”

这两个字很重,因为它背后的意义太沉。王爷谋反,若是起兵,定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厮杀,又是一片生灵涂炭的缭乱。

她不愿往这个方向去想,她只是受皇家之命执掌江湖的人,本不该卷入这样的事件中,可是方才看到的一切,不由她不这么想。

这一次,风琅琊沉默的更久,两人之间,只有脚步沙沙的响动,良久之后,他才苦笑着开口,“应该是。”

两人没有因为发现这惊天的秘密而欣喜,也没有去想回禀后会得到什么样的奖励,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泄露出去,只怕消息还没到京师,就会被传到王爷耳中,而下场就是提前起兵,那时的京师,可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我们两个人,能阻止么?”她遥望着远方的星辰明月,回答她的只有风中摇曳的青草香。

“也许,能!”这是风琅琊肯定的答案,“他已没有金钱了,一旦开战,他支撑不了长久的征战,粮草武器的供应都需要大批的金钱,只要我们提前打开宝库,将宝藏起走,他就必须搁置计划,而皇上也有了足够的准备时间。”

“还差两柄扇子呢。”单解衣摇头,觉得身上沉甸甸的。

原以为,她受于皇命,只需约束江湖,可是不过入江湖一年多,甚至还未接下家主的身份,便要面对这些。

皇家纷争,真的应该介入吗?

“关老爷子那柄扇子,肯定在‘清静王’的身上。”风琅琊眼神霍霍,带着几分猜测,“若你是王爷,会把扇子藏在哪?”

她思量着,含笑抬头,“我谁也不信,唯信自己,你呢?”

他同时点头,“我也是。”

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无非是自己眼皮子底下,唯有随时能看到能摸到才会安心,“芙蓉扇”如此精致,随身携带才是最安全的,何况他身边还有两个绝世的武功高手。

想到这,她不禁又是一声苦笑,“王爷随身侍卫太多,我们要把王爷扒光了,抢把扇子,可比老虎嘴上拔毛艰难多了。”

就算硬抢,即便是恢复了武功的她和风琅琊,要面对“仙翁双客”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而那时候,王爷早被其他人保护着离开,又如何能拿到扇子?

他的手指点上她的唇,笑的诡异无比,那一缕噙在唇边的精明,让单解衣心头簇簇跳着,“你忘了‘仙翁双客’的第二句话了吗?”

他不提她几乎忘了,还有一句隐隐约约的话没能听清楚。

“三日后,是‘度郡’一年一度的花魁选举,而那时候全郡的百姓都会围观,身为王爷的也一定会出现看这热闹。”他唇边的诡异更大,笑的愈发灿烂了,“如果我没记错,‘清静王’表面恭敬谦顺,骨子里却好一口,就是女色;每年的花魁,都少不了和王爷有一夕之欢。”

单解衣盯着他的脸,越看他那诡异的笑容越觉得毛骨悚然,“你该不是想让我参加花魁选举,夺魁后趁着一夕之欢的时候偷犬芙蓉扇’吧?”

“你还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风琅琊的手掌微带,翩跹的人影入怀,他双臂紧紧,两人面对面的距离近的可以轻易的感知到对方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的热度,“没有人会在翻云覆雨的时候还让护卫贴身在床边上看着,那时‘仙翁双客’一定不在房中,你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你的主意真……好!”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单解衣瞪着面前的人,那双明艳的双瞳中火苗升腾,仿佛要将眼前人燃烧融化。

“虽然我也舍不得,但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他凝望着她的容颜,“那日我们偷盗王府时你没有露脸,无人认识你的真容,而我相信,没有人能面对你的容貌而毫不动心,你若做花魁,别说‘度郡’第一,便是天下第一也拿得。”

一向优雅自持的她,也会有忍不住挥拳相向的时候。她的手指捏了再捏,才没让自己打上他那诡笑着的脸。

“花魁选举,也有男儿比拼,为什么你不也试试。”单解衣眼光瞄了瞄他敞开的胸口,结实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着力道,“说不定你也可夺个天下第一花魁什么的。”

风琅琊踢了踢脚上破烂的草鞋,半卷着的裤腿下,肌肉紧致,“‘清静王’若是好这一口的话,我也不介意了。”

伸手抓了抓,他咧唇一笑,“其实我的腿毛,还挺性感的。”

世界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第二日,风琅琊告知谢回,自己的娘子病再度重了,请辞先去镇上医病。谢回不疑有他,亲自送出马场,再三叮咛回归的时日,让他们好赶回。

马场中少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可“度郡”的“醉茉楼”中,却多了一位身形玲珑,艳丽无双的美娇娘。

这名唤“画眉”的女子,一身清高冷傲之气,犹如雪之红莲,孤寒中散发着艳丽;一双水墨点漆的眸子中,盈盈光华流转;更难得的是,她身上的雍容之气,大家风范是普通青楼中人绝对无法拥有的。琴棋书画俱全,色艺双绝,就连楼中的老鸨也忍不住赞叹自己二十年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的美人胚子,唯一可惜的,就是这名字不够大气。

“要不要换个名头啊?”老鸨又一次忍不住开口,“‘画眉’这名字不够响亮,你可以叫‘雪凤’这才配得上你的容貌嘛……”

正在低头作画的女子手腕微抖,远山细眉勾挑,冰瞳中闪过一抹不悦,身上冷冽的寒意弥漫。

老鸨忍不住抖了□体,手指点着她面前的画,“再不行,你画的这个也行啊,‘孔雀’也漂亮,何必叫‘画眉’灰不啦叽,不够出彩。”

停笔,青丝流淌间,红唇里轻吐几个字,“就这样吧。”

短短的四个字,不算严厉,却让人再没有反驳的欲望,因为太冷,冷的这大夏天里,房中都是清寒的温度。

“我也是为你好嘛,不忍心糟蹋了你。”老鸨咕哝着,不甘的退出了房间。

单解衣放下手中的笔,纸上的画只有半幅,却再也画不下去了。

绿色的孔雀,展开它漂亮的翎羽,睥睨了眼前的世界,阳光梳弄过它的身体,七彩的光芒流淌。

她极少入青楼,那一次,不过是心中反抗家中的桎梏,随性而为,却遇到了他,那只栖息在最高林间的孔雀。

如今,她不是寻芳客的身份,却再也不见那人。当老鸨问她花名的时候,她自然而然的一句画眉,仿佛是在呼应深藏在心中的名字。

凤凰,是可望而不及的存在。

孔雀,是牵引思绪的思念。

同样是高贵,同样是睥睨,一个如天边浮云,一个却不敢羁绊,相同的都是她心底的伤,不能触碰的名字,比珍惜自己更加重视的名字。

不是不想,而是她不敢想。对于昔日的放手,她永不悔。

可她,依然还是忍不住画了,画了那只骄傲的孔雀,无方秀俊,栖息在枝头最高处的孔雀。

“‘画眉’啊,今夜可是选花之夜,一会我带人来给你好好装扮啊。”老鸨好不容易在她气场的禁制下透了口气,才恍惚想起自己进门前的话。

“知道了。”单解衣手指静静的抚着画上的图案,眼前浮现着某张带着傲气的笑容,不屑一顾孤芳自赏的笑容,唇角不禁也翘了起来。

不知道,他可好?

67、争花魁,诱王爷 ...

月上柳梢,才挂出一个弯弯的角,晕黄的颜色还来不及明亮,就被各处绽放的花灯掩盖了辉色,各家的花车上缀满彩灯,鲜花堆就,准备着今夜的花魁选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