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丈夫?”没有体会她话中的无奈,楚濯霄只对这句话蹙起了眉头。

单解衣笑笑,“我的年纪,难道不该有夫吗?难道楚大宫主真的想与我成亲?”

楚濯霄的表情再度阴沉了下,额间发冠的红宝石在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楚大宫主彻夜未眠,就为了在我的窗外抓鸽子和问我有没有丈夫?”她无心的一句话出口,才想起楚濯漓的话。

楚濯霄通常,是不眠的。

楚濯霄抬起手腕,背在身后的手间,握着一个精致的翠玉酒壶,遥遥的抛向她,“我答应你的。”

酒壶入手,那股异香冲入鼻端,此刻她已能断定,这种香气来自楚濯霄,而香气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种熏香,难倒……

抿了口,入喉甘冽微甜,余味扬起后,却渐浓烈,酒劲极大。可是一口之后,让人忍不住的又是一口。

“这酒叫什么?”她看到,透过冰薄的翠玉壶,里面的酒色不是寻常的乳白浅黄或者透明,而是红艳,浓烈的红艳,就如同将它送来的主人一样。

“‘忘情’。”楚濯霄冷冷的开口,远远的站着。

“酒是好酒,就是名字不好。”有那么一瞬间,她能理解楚濯霄定下这个名字的理由。

如血般的红,若能醉死,忘却身外,无欲无情。

楚濯霄转身就待离去,单解衣的声音已扬起,“一人月下独酌未免冷清,大宫主不介意聊几句吧。”

他沉吟了下,停伫。

月光不够明亮,但无碍于两人并肩。在如此近的距离内,那异香又一次侵蚀了她的呼吸,属于楚濯霄身上独特天生的味道。

“楚大宫主,你的仇人是不是江湖中顶尖的人物?”她忽然开口,“或者换句话说,是江湖中势力极大的人物?”

88、楚濯霄,难懂 ...

楚濯霄脸色微变,冷冷的看了眼单解衣,他顿住脚步,盯着单解衣的脸,“我知你武功高,也知你心思过人,但是楚濯霄的事不需要他人插手。”

“放心,我不是多事之人。”单解衣笑笑,“但有些事情我若不知道真相,怕自己的猜测有误。”

“什么意思?”楚濯霄脚下忽停,盯着单解衣的脸,“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漓的蛊。”她慢慢的,道出三个字,却让楚濯霄的脸色更加的难看。

声音不由高了,他不赞同写满眼眶,“你不是说,他身体里没有蛊母?”

“没有蛊母,不代表没有中蛊。”单解衣沉吟着,语速很慢,带着几分不肯定,这在她以往几是没有出现过的迟疑,“所以,我要向你求证。”

“求证什么?”楚濯霄的身体,绷紧,声音也是紧紧的。

“有一种可能,也算是中蛊。”她吸了口气,举起手中的酒壶饮了口,“就是反制。”

楚濯霄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漓将蛊下在别人身上,却被人反制了?”

单解衣点点头,“你与漓同样出身‘佘翎族’,应该很清楚如果本命蛊被人反制,除非那人死,否则一生受制。而依漓所言,昔日你父亲行事谨慎,不与外界联系,除了你师尊‘琴剑双绝’。我是不是能猜测下,当年你父亲不仅仅找了‘琴剑双绝’,还寻找了其他昔日出族的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杀你全家的凶手,更因为其人出身‘佘翎族’,对巫蛊之术也是同样精通无比,反制漓的本命蛊并非不可能。”

这一句话,让楚濯霄长久不言,在月光下慢慢的行着,脚步间沉重。

她没有追问,陪在他的身边,饮着,走着。

“我跟着师傅的时候是四岁,漓不过刚刚一岁,你认为一岁的孩子会下蛊吗?”楚濯霄长叹一声,依然是摇头。

他不是听不进话的人,也不是死脑筋的人,这个猜测就连单解衣在出口的时候,都无比的怀疑,毕竟对于楚濯漓的过去,谁还能比楚濯霄更清楚?如果有一点点的可能,他又怎么会猜不到。

“令师尊失踪的时候,你也不过十来岁而已吧?”单解衣咬着唇,认真的思量。

这句话没有说透,但她话中的意思相信楚濯霄会明白。

也许“琴剑双绝”教授过他们武功,也传承给了楚濯漓巫蛊之术和摄魂术,但是十四岁的楚濯霄和十一岁的楚濯漓,真的能领悟‘佘翎族’中全部的精髓吗?

巫蛊之术千变万化,比之武功招式更加的莫测,加上诡异的手段,隐秘的方法,楚濯漓就一定能全部接收了吗,纵然天资过人,只怕也有不能领悟的地方,他们又如何肯定不会有更加出人意料之外的方法?

“我能不能做一个这样的猜测。”月光散落间,单解衣在石凳上坐下,淡淡的光落在树丛间,两人的身姿影影绰绰,不甚清晰,“当年那人若是‘佘翎族’的遗民,故人重逢总是过于欣喜的,所以你父亲没有更多的怀疑就将那人迎进了家中,甚至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想要以那笔宝藏重建‘佘翎族’,而此人却心怀鬼胎,趁着某些机会接近了漓,取得了他的血,以血为他养了本命蛊下在自己身上,本想用漓的性命威胁你父亲交出全部宝藏。结果却遭到了拒绝,之后武功比拼之下索性灭了你家满门,带走了财宝。或许他曾想灭了身体里漓的本命蛊让漓也不能活在世上,可惜你师父以他的蛊术一直制约着。就形成了这么多年来,互相拉锯的场面?”

没有根据,没有证据,只有猜测,天马行空的猜测。

偏偏就是这样的猜测,让楚濯霄长时间的沉默,无法反驳。

“这种情况之下,你还不肯说吗?”单解衣望着那毫无表情的脸,叹息着摇头,“他能拿走大部分的宝藏,或许是江湖中的大派,生意场上的豪门,乃至朝堂中的望族,单解衣无意介入你们的纷争中,只是应你要求救楚濯漓,如今我已无策,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不是多事的人,更没有所谓的侠义精神匡扶正义打抱不平,别人的国仇家恨都是别人的事,与她无关。

楚濯霄英俊的面容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像,在她的话语中沉凝,毫无反应。

单解衣放下手中的玉壶,敷衍着抱拳行礼的姿势,转身而去。

本以为楚濯霄虽然难以亲近,但他的护弟之情或许会袒露些许,让她可以有判断的方向,才开口相邀交谈,结果却只能自叹多事。

转过前方的小径,自己的房间遥遥在望,几日没有休憩,就是她的身体也觉得有些疲累。

才走过桃林不远,耳边忽然听到一声清脆。

那是细薄的玉打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从她身后的地方传来,依稀是她刚刚放下的玉壶。

是发脾气了么?

单解衣勾了勾唇角,没有回首的意思。

就在这同时,她耳边再度传来落地声,人体落地声。

心头,一惊。

止步回身,望见的是一道黑色的人影跪在地面,身体蜷曲着,双手按在地上,长长的发丝从两肩垂下,遮挡了他的面容,只有身体的颤抖无声的诉说着怪异。

他的手,就按在碎玉的残片上,浅碧色的玉片上,散落点点滴滴的红色,他恍若未觉,一双撑在地上的手,骨节突起,忽然捏紧。

血渍,顺着拳缝慢慢的滴了下来,打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与残余的酒香混杂在一起,飘散在空气里。

再是愚笨也该看出中间的不对,单解衣飘身回落他的身边,手指触上他的肩头,轻声询问,“楚大宫主?”

那身体,紧绷如满弦之弓,她的手刚一碰上,一股刚猛的力道从他肩头探出,将她推开。

他忽的回首,一双眼中弥漫杀气,高挑着的眼尾恶狠狠的盯着单解衣,想要将她吞噬入腹一般。

当那股杀气袭上身体的时候,单解衣敏锐地飘身后退,身体里的劲气流转全身,手下意识的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这是常年习武者对危险的捕捉,不管对象是谁。

也就在她飘身后退的刹那,楚濯霄的手摊开,几抹淡绿带着血腥气,电闪打向她的面门,正是刚才刺入他掌心的玉片。

魅影连晃,她躲闪着;不待她再度开口,楚濯霄的身体弹向她,手指狂乱的挥舞着,指尖的气息呲呲有声,打在地面上,一个个深深的指洞,青石乱溅。

他没有留情,也没有保留任何劲道,几乎是瞬间全力爆发。

甚至,他没有套路、没有招式,让人摸不着出手的痕迹,算不到武功的路数,只能躲闪,再躲闪。

所谓横的怕楞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此刻的楚濯霄就像是不要命的疯子,手脚大开大阖,狂乱的挥舞着。

单解衣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到他的眼中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看不到清明。

石桌被狂烈的掌风掀起,石凳被他的指道击碎,地上厚厚的青石砖在他的力量中一块块的崩开,他就像追逐猎物的豹子,锲而不舍的追着她的身影。

相差无几的武功,在他的全力爆发下,单解衣也是艰难的躲闪,房檐屋顶,只看到两道影子瞬间移动,再就是石破天惊的破坏力造成的巨大声响。

在躲闪间,她冷静的判断着,发现楚濯霄完全没有守势,只知道疯狂的进攻,无数破绽在进攻间出现。

想要制住他,惟有拼尽力量靠近他。

“噌!”剑锋颤,她看到了黑色的剑身因他内力灌输而闪烁出的漂亮剑光,“惊雷”剑出鞘。

一剑荡起,剑光层层叠叠,犹如九天雷闪,晃起耀眼华光,剑光之芒带着残影,千百交叠,无从判断。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楚濯霄的全力出击,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如今空手对执剑的楚濯霄,就是想要靠近,都不能了。

思虑间,他的剑锋直指她的身体,剑气飞舞,撩动了她的发丝,散在空中。

一瞬间,她看到了楚濯霄眼中的痛苦挣扎,还有深深的恐惧,悲凉,无奈;干净的犹如孩子般的纯真。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双眼睛,可以在刹那流露出这么多的情绪,让人心疼的情绪。

那剑,生生停在了空中,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齿咬着唇,一缕鲜红从唇边滑下,楚濯霄手指连点,却是戳上自己的穴道,一连数指截上丹田及筋脉。

身体摔落,手中“惊雷”落地。

剑落在地上,清脆连连,剑身抖动。她的手伸出,接住了楚濯霄委顿的身体。

他在她的怀中,双手死死的抱着头,金色的发冠被他抛开,远远的落在地上,一点殷红像血泪般沁在她的眼中,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蜷缩在她的怀中。

她只能拥着,让他靠着自己的身体,颤抖。

那一夜的场景重又浮现,他的发丝披满她的肩头,人缩在她的臂弯中,喘息着。身边桌斜凳倒,碎石无数,花落树歪,凌乱不堪。

凌乱的喘息中,那斜挑的弧度慢慢睁开,两人的眼神无声的交流,对望。

那红唇轻抽,“放开。”

冰冷的声音,疏离了此刻的暧昧,他依然骄傲着,维持着自尊,掌心推上她的臂弯,推开了她的拥护,在紫色的衣衫上留下一抹血色。

手撑上地面,碎石嵌入伤口,他的手臂不自觉的抽了下,身体却骄傲而固执的站了起来,远离单解衣,靠着树干平息着呼吸。

“是不是我让你回想,就会引发你的病症?”她努力的寻找着措辞,楚濯霄的不寻常的反应,还有初始一直的犹豫,让她有了些许猜测。

他也许有残存的片段记忆,但是这记忆远不像她与楚濯漓推测的那样,而是非常模糊的,一旦回想,就会将他带入杀戮中自我折磨。以楚濯霄的性格,这些是断然不会让楚濯漓知道的。

他捂着胸口,鲜血一丝丝的从唇角滑下,方才强制截脉,内功的反震对他伤害极大,但是那俊美无比的面容上,却看不到半点情绪的变化,仿佛遥远山巅的冰雪,不容人窥探他的圣洁,强硬的话语排斥着任何人的靠近,“不关你事。”

缓缓的朝回走,那背影挺直如枪,诉说着主人永不服输的坚定。

单解衣刚准备起身,面前一道白影落下,冰透的“雪魄”插在她面前,如雪影霜魂般清丽。

“如果我再发狂,你明日可以它制我。”话落,人已远去。

明日?他还想试……

单解衣握紧“雪魄”,剑柄入手温中带凉,就像楚濯霄的手,剑上飘起淡淡的香气,属于那绝美的男子。

89、寻医忽闻“琴剑双绝” ...

第二日的夜晚,当单解衣在窗边看到熟悉的黑色人影伫立在树下的时候,她才相信楚濯霄果然是疯狂的人。

背在身后的手臂在看到她的时候抬了起来,手中一壶“忘情”远远抛向她,冰冷的眼瞳中没有半丝亲近的温度。

她接下酒,悠然的饮了口,赞叹的频频点头。

她爱极了这酒的甜香味,还有冲上鼻端时的微醺热辣,余味绵长,久久缠绕舌尖,犹如情人深深的热吻。

若不是“清风暖日阁”此刻沉浸在惨淡紧张的气氛中,她一定要好好的问问楚濯霄这酒是何人所酿,偷师一招半式。

紧身的衣衫包裹着完美的身躯,黑色的人影融在树影下,当月儿从云中探出一丝光亮,那无暇的容颜也在悄无声息的绽放它的绝丽。双臂垂在身侧,没有看到他一向不离身的“惊雷”。

看来,他是笃定了主意。

从树影下行出,他从容的走向她,手掌挥过处,金色的发冠被取下,发丝扬起,没有半分迟疑。

“宫主!”一旁,女子的身姿悄无声息的落在他的身边,神色复杂,数度启唇,又咽了回去,正是忆夏。

“告诉他们,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用理会,不必出门。”他抬了抬手,示意她退下。

“宫主。”忆夏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请宫主让我为您护法。”

楚濯霄摇了摇头,将目光指向了单解衣的方向。

她坐在窗台上,手臂架在曲起的膝盖上,闲闲的饮下一口酒,回应般的扬起了半个浅浅的笑容。

没人能看透此刻楚濯霄在想什么,也没人能明白单解衣现在心中在流转着什么念头。

忆夏望着单解衣,深深地一眼之后,退去。

单解衣扬起手中的酒,“要来一口么,半醉半醒似乎不会太难受。”

楚濯霄紧抿着唇,摇头道,“我不需要。”

“当预祝你成功。”她抛出手中的酒壶,被他稳稳接住。

迟疑了瞬间,他的眼神下落,举起了手中的酒壶,饮下一口。

白玉的脸颊上飞起淡淡的粉色,唇色红艳剔透,他没有将酒壶丢还她,而是静静的盯着单解衣的脸,“守护漓。”

“为什么?”

“我只信任你。”

她问的是,楚濯霄为何突然有嘱托般的话。

而他回答的是嘱托的理由。

答非所问,问非所答,但是她已不想纠正了,只因为他的这个不符她提问的回答。

“如果我的功力冲破我自己的禁制,你可以出手。”他平静的叙述着,直到此刻依然不见半分激动,“‘雪魄’在你手中。”

她不置可否,表情淡淡。

他抛出酒壶,当紫色的衣袖接住时,他的手指弹起,正对着自己的筋脉穴道,飞快的落下。

当手指触及他肌肤的瞬间,几道劲风忽然迎面扑来,楚濯霄下意识的伸出手,将那突如其来的暗器握入手中。

手心冰凉,湿漉漉的,却是几滴酒液。

抬头,冰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紫色的人影闪落他的面前。

“对不起,我昨日的话重了。”单解衣认真的开口,“我本以为你知道真相才问你,无意逼迫你如此。”

“无妨。”平静的不见半分情绪,“我本就想试试的。”

强制武功,一旦心神失守,极容易走火入魔,轻则身受重伤,重则武功全废危及生命,楚濯霄的慎重嘱托她怎么会不懂?

“不用了。”她的手握着楚濯霄的掌心,“若要证明我说的对不对,去找一个人就明白了。”

“谁?”

“‘鬼医’童洛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