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孤独的,一直孤独。

“楚濯霄算吗?”

她笑笑,“你陪我喝酒吗?”

楚濯霄拍开那坛酒,仰首灌入一口,递到她的手边,她接过也是一口。

她知道风琅琊的精明,她宁可听到的消息是来自于他的算计,可是他没有消息传给她,她不得不忐忑,不得不挂念。

那一刻她的震惊,是那么真实的痛苦,所有呼吸被抽离,心被狠狠的攥紧。

这个消息,究竟是他赢了,还是输给了皇上?

她不知道,不知道……

“现在,算吗?”

她仰首站在面前的黑色人影,似笑非笑,“你能让我枕着肩头靠会吗?”

腰身上力量忽大,小小的石凳归属了他,而他的腿,归属了她。

他是寂寞的,一直都是。

于他们而言,被人靠近,相当于给了这个人出手伤害的空间,他们都是武林高手,绝不允许这样的错误,所以他们没有朋友,只能寂寞、只能孤独。

这样的夜晚,各家各户欢笑连连,冰寒的天地里,他们只能自己面对一壶冷酒,一天冰雪。

心中的感情,太容易被勾起;渴望温暖,渴望有人相陪。

他的胸膛在此刻为她而开,传递着热度,宽厚的肩头,就在她的螓首旁。

慢慢的,她靠了上去,坚实的力道,暖暖的感觉,让这冰雪不再凄寒。她慢慢的伸出手,探上他的腰身,在他微紧绷中拥上,“该死的除夕夜。”

他的手,僵硬的抬起,停留在空中,终于落下,抱紧她的肩头,另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带着酒气的脸颊与她相贴,“是的,该死的除夕夜。”

街头,一枚焰火冲上天际,炸开绚烂的花,彩色了雪花无数。小院中,一双紧偎的人在烟花光中明暗。

91、见“鬼医”,假亲热 ...

当阳光撒在脸上的时候,雪早已停了,反射着地上的白色,让那暖意笼罩中甚至有些刺眼。

一夜的爆竹声不停歇,根本无法入眠。

她也不需要入眠,她只是留恋身边暂时的暖意,有人相伴的暖意。楚濯霄一直未动,他也是同样。

当旁边屋中一扇小窗被轻轻推开,她听到一声轻笑,“武功高就是好,一夜落雪也不怕病。”

她从楚濯霄的膝上优雅起身,拂去身上的残雪,却拂不去身上沾染的冷香气息,回笑间,窗内公子优雅拢着皮裘,“解衣新年好。”

“漓可要红包压岁?”她迎着白衣公子的目光,调侃。

楚濯霄面无表情的起身,走向灵堂,将那长明灯中添了些油。

楚濯漓目光从他身上转回她的脸上,“解衣以什么身份?”

红包非长辈不能给,她给他红包,除了长辈只能一个可能了——长嫂如母。

这人,心思太深了,三两句就能令她无言语对。偏偏又是那种无害清雅的表情,好像一切都那么随口无心。

“你想太多了。”她笑着推开楚濯漓的房门,“我帮你打水洗漱。”

没有了“清风暖日阁”中人的伺候,他们之间的交集无疑也多了起来,更有种互相扶持情感在其中。

行路中,她与楚濯霄依然如同往昔般少言寡语,但是无形中,楚濯霄不再排斥她的靠近,并肩同行中气息自然而然的相融。

远离了城镇,山林间越发的清寒寂寥,也愈发的难行,楚濯霄望着前方的竹林,“童洛陵住在这里?”

单解衣沉凝着,看着竹枝摇晃,“应该是。”

竹林很漂亮,竹枝清脆竹叶尖尖,但是这里与寻常的竹林又有些不同,少了些鸟儿欢唱,也就少了生气,死寂着。

楚濯霄眯了下眼睛,那斜斜挑起的眼尾弧度更加的漂亮,“他是救人还是杀人,若是防卫的阵法我尚能理解,如此杀阵,江湖中来求医的人怕还没走到他房前就死在阵法中了。”

“不然如何算‘鬼医’?”她拾起一枚石子抛入竹林。

竹枝宛如活了般,变换移动,在眼前幻化着方位,那些仿佛能滴出水的竹叶在一瞬间成了杀人的利器,尖锐的呼啸在空气中。

她侧首身边的楚濯霄,两人微微一点头,同时扶上了楚濯漓的椅背,大胆迈入了竹林间。

阵法于常人而言或许是杀人利器,在他们眼中,却轻易的从容踏过。

他们行在阵法中,绝色的容貌,优雅的步履,更像是闲庭信步的游览林间风景,竹枝猛烈的摇晃,每一次都如箭般突兀的伸出,刺向他们的眼睛。

若是他人,只怕此刻就惊动了,而一但触及枝叶,阵法就会幻化成杀招,再度改变。

这枝叶,每一次都堪堪擦着他们的脸颊边晃过,毫厘之差。

他们无意破阵,懒得耗费心神,只是猜着生门之路,穿行。

再行几步,就要出阵。

一支竹叶闪过身边,一丝绿色从枝头上垂下,落向楚濯漓的膝盖,绿色犹在空中,楚濯霄闪电伸手,二指相并,将那绿色夹在指中。

红色吞吐,嘶嘶声中,绿色的身体盘旋缠绕上楚濯霄的手腕,像极了绿油油的手环,可爱小巧。

“这是怕来者不死吗?”楚濯霄的眉头更紧,额头上的蛇形发冠闪烁,红色的宝石折射着光芒,比他手中的真蛇更妖异。

“若过不了阵法,躲不了竹林,对我来说就是没有价值的人,救来何用?”竹林里,一道中年男子散漫的声音不屑传来,“别浪费了药材。”

声音森冷,有些晦涩哑然,想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了。

楚濯霄嘴角一晒,“过得了阵法,躲得过竹林,只怕你看上眼还是不会救。”

“这世界上,有买有卖公平的很,救的是一条命,付出点代价很正常。”男子嘶哑的嗓音悠闲,“人命说贵也贵,说贱也贱。”

楚濯霄手指弹出,那尾青蛇儿凌空飞去,消失在竹林边沿。

不多时,竹林内传出一声赞叹,“功力不错,刚猛的力道下,我的小蛇儿没死,算是有些价值。”

“那你肯医人了?”楚濯霄沉声。

“那个没武功的,看着离死不远了,应该是你要救的人。”童洛陵一声怪笑,“但是你不尊敬我宝贝蛇儿,我看你不顺眼,所以不想救了,你们走吧。”

楚濯霄冰寒的双瞳中火焰簇簇的跳跃,手指一紧,“惊雷”出鞘半寸,口中却是平静恳请,“您既然说价值,只要我能给您的,您大可开口,我都为您做到。”

“看来你来头不小哟。”林中人嘿嘿一笑,“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救人。”

“那在下明日再来。”楚濯霄放低姿态,恭敬开口。

“我心情不好,可能要到明年,你明年再来吧。”童洛陵一声哼,“就是不知道那小子能不能撑到明年?”

“您这是故意刁难?”楚濯霄忽然笑了,清寒。

这一次,童洛陵良久才开口,却是一声怪笑,“你想杀我?杀了我就没人可救那小子了,你以为动手能吓到我,老子早就不乐意活了,杀吧。”

面对这样无赖的人,软硬不吃,当真是没有半点办法。

“童先生。”单解衣单手按着楚濯霄的手腕,扬起了声音,“我记得您曾经说过,若有单家人请求,你给三分薄面。”

林中人发出一声低咦,“你是单家的人?”

单解衣手腕微抖,黑黝黝的令牌穿过竹林,飞出。

这一次,他们等了很久很久,童洛陵才哼了声,“记住,我只说过给单家三分面子,而且只一次,知道为什么吗?”

“单家是昔日‘兴’国护卫,你为此给三分面子,但是只一次,从此之后再无任何干系,便有请求也是与他人一样。”单解衣淡淡的开口,“我现在就请你救他,‘鬼医’大人能否答应?”

童洛陵沙哑的声音冷冷,“三分面子,不是十分,看在你是单家家主的份上,我可以答应见这小子,能不能救再说,至于那冒犯我的,我也没说饶恕。”

楚濯霄深吸一口气,“您若肯救舍弟,什么要求我一力应承。”

“那你自尽吧。”童洛陵轻描淡写一句话,“救一个死一个,阎王老子那也有交代,毕竟我不能太过逆天。”

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却是无情无义的冷血。

一句话,震惊了在座的三个人,楚濯霄面无表情,楚濯漓眼皮低垂,单解衣微蹙眉头。

“前辈如此,在下只好放弃了。”楚濯漓温文摇手,“您未必有救我之力,却先让家兄自尽,这生意太亏,不做也罢。”

“那你们走吧。”童洛陵不为所动,“不过我有言在先,是你们放弃的,我已经完成了对单家的承诺。”

这样的人,除了厌恶,再也找不到任何字眼。

“兄长,走吧。”楚濯漓平和的开口,抱歉的看看单解衣,“辜负了你的好意,对不起。”

单解衣摇摇头,“无妨。”

她也没想到童洛陵会如此难说话,更没想到他字字要求都无礼到苛刻。

“若能留他性命,你可以得到的更多,何必逼人至绝境。”她慢慢的开口,极少动怒的人心头也有些不愉。

“他武功挺高,我最讨厌中原武林武功高的人,死一个少一个。他是‘宁’国的人,我更讨厌‘宁’国的人,死光了才好。”童洛陵懒懒的回答,无情至极。

楚濯霄始终不曾开口,只是手中的“惊雷”剑,一寸一寸慢慢滑出,金石擦破声,犹如拖拽在人心头,沉重。

他脸上,坚定的表情透露着什么,手掌闪电握上剑柄。

另外一只手更快,单掌握上他的手腕,指尖一弹“惊雷”回鞘,同时臂弯一搂,圈上他劲瘦的腰身,“我单家的人,你也敢要他的命?”

“单家的人?”童洛陵的声音远远的从林外传入,“什么意思?”

“我的男人的命你也敢要?”单解衣笑声清脆,“他入我门就是我单家的人,否则我怎会以单家的名义救人。”

她半个身体依偎在楚濯霄的怀中,半仰着脸,勾低楚濯霄的颈项,红唇轻轻贴了上去,轻柔一吻。

他的唇弧度漂亮,带着冷冷的清香,微温的感觉在相触的刹那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侵入,想要撷取更多。

“即便是承诺不在,三分面子可是要给的,童先生能否放了我家夫婿?”单解衣轻灵灵的笑着,亲昵的蹭在楚濯霄的颈边。

“好。”林外一声,三人同时轻吐了口气,单解衣握着楚濯霄的手,报以苦笑。

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她知道楚濯霄的清高,这不由分说的一吻,童洛陵未必能看到,更显得她有点刻意占便宜了。

没想到,她看到的是楚濯霄淡淡的微笑,那唇畔还残留着水光几分,柔和的线条,浅浅勾起的弧度,魅惑了她的视线。

他的臂弯,反拢上她的腰身,两人暧昧的贴合着,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大掌透过衣衫,抚在她肌肤上的温度。

这一次,换成了她诧异。

眼前竹林忽变,竹枝摇晃中慢慢伸展出一条小道,童洛陵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当三人缓步踏出竹林的时候,一座小小的茅草屋露在眼前,屋前的躺椅上,中年男子闲散的靠着,闭目悠悠的摇着躺椅,面对他们的到来,也没有半分起身相迎的意思,手中拈着那尾青竹蛇儿把玩着。

“多谢童先生。”楚濯霄冷静的拱手抱拳。

“犯不着。”童洛陵眼皮挑开一丝眼缝,从下至上扫过楚濯霄,“算你嫁的好而……”

话到此处,突然打住,那悠闲坐着的身体猛的直起,直勾勾的盯着楚濯霄的脸,突然跳了起来,一言不发的朝楚濯霄伸出手,抓向楚濯霄的脸,正确的说是抓向楚濯霄的发冠。

楚濯霄脚下飘退,轻易的闪身而过。

童洛陵身体连晃,又一次伸手,“说,你着发冠哪来的?”

楚濯霄眉头微皱,面对他的动作,始终只退不攻,“私人之事,不需要向你交代吧?”

“你若不说,便是单家的面子我也不给了。”童洛陵的身法突变,凌厉的攻击打向楚濯霄。

一出手,阴狠毒辣的招式不留半分余地,每一招都是奇诡的路线,锁喉截脉,完全不是试探,恨不能瞬间将楚濯霄废了般的狠毒。

这些招式,看着诡异,单解衣却又觉得有些熟悉。

她与楚濯霄交过手,这童洛陵一招一式间的动作,与楚濯霄往日出手,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

果然,在他不断的逼近中,楚濯霄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的变化,冰寒的面容死死盯着童洛陵,“你的武功从哪来的?”

“我先问你的。”童洛陵一声怪笑,五指成爪,指尖黑色,抓向楚濯霄,风中飘起淡淡的腥臭气。

“惊雷”出鞘,连绵的剑招闪烁,水银泄地,楚濯霄手中剑削向童洛陵。

当“惊雷”出鞘的一瞬间,童洛陵突然后退,坐回了椅中,身上杀气全无,“你姓白?”

楚濯霄和楚濯漓对望一眼,楚濯霄淡淡的开口,“姓楚。”

“楚!?”童洛陵脸上大惊失色,不住的往楚濯霄的脸上打量着,打量着,突然回头,看着楚濯漓,“你也姓楚?”

楚濯漓温文颔首,“是。”

童洛陵手挥过,茅屋门大开,“进去,我看看你的病。”

92、往事谜团,解药踪迹 ...

楚濯漓坐在轮椅上,纤细的手腕摊开,青色的筋脉在苍白的肌肤下隐隐透出,颜色已由青变黑,很是刺眼。

童洛陵的手指搭在他的脉间,闭目沉吟。

他把脉的时间比任何大夫都长久,但是却有些漫不经心的感觉,指尖始终没有动作,久到让人几乎以为他就这么睡着了。

房间里,除了四个人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童洛陵越是不语,越是让人心悸。

单解衣无声的伸出手,碰了碰楚濯霄的手掌,那掌微转将她拢在手心中,攥着。

手心微凉,略带汗意。

此刻的他,一定比她更加紧张。

反握,似是在安慰着他,而她自己,亦是没有底。

当那只手终于缩回来的时候,童洛陵挑起了眼皮,“你们怎么看?”

他没说是病是蛊,倒先反问了他们,一时间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我认为不是病,而是蛊。”单解衣的目光与楚濯漓交换了下,率先开口。

“他身体里没有蛊。”童洛陵手指拈着胡须,不屑的瞥了眼单解衣。

“没有蛊不代表没中蛊,这一点您应该比我清楚。”单解衣话有所指,朝着童洛陵笑笑。

来找他,的确是死马当活马医,但是这死马,给了她惊喜。

“你是来找我医病的,我能回答的就是,他没病。”童洛陵抛下一句话,“单家的人情,我还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