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楚濯漓举杯就唇,清透的眼神转向单解衣,似笑非笑,“你既替‘清风暖日阁’收了陶总瓢把子的请柬,就没将单姑娘那份收下?”

忆夏垂首,将另外一份请帖高举,“属下自作主张,还请宫主责罚。”

“多谢。”单解衣不等楚濯霄开口,将请帖接了过来。

她都谢了,如何让楚濯霄再好责难?

那悬在空中许久的酒杯终于落下,“啪”的一声放在桌上,“陶总瓢把子放话江湖,人人都在盯着谁与‘紫衣侯’交好,你这一接帖子,势必让人将目光放在‘清风暖日阁’和‘紫衣侯’的关系上,我们终究不算白道中人,不要给‘紫衣侯’牵上太多麻烦。”

他的话很客套,也很平静,猜不到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酒楼老板的目光,怪异的在单解衣和楚濯霄楚濯漓身上来回转动着,不敢问,也不敢走,就连好奇,都不敢表露的太明显。

“我在这里住上两日,你替我将所有消息发出去。”她停了停,忽然想起了什么,“给我查一个女人,叫寒灵儿,入江湖大概在二三十年前,来历下落都查清楚。”

当老板唯唯诺诺的退下时,楚濯霄淡淡的声音响起,“去‘清风暖日阁’搬几坛‘忘情’来。”

忆夏领命,转眼不见了身影,单解衣执起茶壶,才发现楚濯霄面前的茶盏是满的,拈杯许久,竟是一口也未饮过。

“告辞。”他长身而起,推上楚濯漓的轮椅。

她目送着一黑一白两道出尘背影,慢慢颔首,没有起身相送。

“忘记给你了。”楚濯漓手中小小的包递到单解衣的面前,“分别在即,一点心意。”

单解衣解开那个小包袱,盒子中,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余枚糯米糕,有沾了芝麻,裹了糖粉,捏成漂亮的花儿,像是一幅画,让人舍不得吃。

“多谢。”单解衣的目光,看的却是楚濯霄的方向,心头浮起一丝涩涩的感觉。

“为什么替我探那女人?”楚濯霄突然停下脚步开口,从单解衣方才的命令中,这个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名字,所为何他自然清楚。

她微微一笑,不言。

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那一刻,这个名字跳入了脑海,联想起漓的寒蛊,就自然而然的问了出来。

既然能驾驭寒蛊的人如此稀少,查查总不会错。

“师尊当年,是说得到了杀我父母仇人的线索,下山寻找,之后就失踪了。”楚濯漓慢慢开口。

单解衣抿着茶,三人之间目光互相流转,无声的交换着心思。

他们的父母因“佘翎族”宝藏而死,同时楚濯漓被牵制本命蛊,“琴剑双绝”又因调查他们父母的死因而忘,当这一切串联起来的时候,她几乎已能下一个定论。

“找到杀师仇人,似乎就能揭开灭门之谜,还能找到对漓下手的人。”她轻叹,“可惜,没来得及问一声童先生是否知道那寒灵儿。”

“不识。”楚濯霄摇头,“我问过了。”

“那就只能从尊师身上的伤痕下手了。”她靠上椅背,“楚大宫主可否稍待片刻,听我说说?”

楚濯霄迟疑了下,重又坐了回来。

当他坐下的时候,她心中涩涩的感觉奇异的消失了。

“‘判官笔’林于千和‘腰中剑’李端已不在人世,若要寻杀师仇人,剩下的线索只有肩头两剑和胸口一招内力相震,剑招的目的是制住琵琶骨,入骨很浅看不出招式,那胸口中的那掌,对方不仅内功深厚,更有掌法数十年的功底,相比剑招而言,这种人江湖中只怕不多了。”

楚濯漓温润的脸上,表情清幽,“陶总瓢把子大寿,江湖有名头的人应该都会到。他本人就是练掌上功夫的,对掌法更了解。”

单解衣轻轻点头,“看来,我要挽留你们多住两日,看单家能否给出消息,再一同拜会陶总瓢把子了。”

她留下了二人,但楚濯霄那飘忽的人再度消失在眼底,在等待的日子里,用膳也好,消磨时光也罢,都只有楚濯漓会陪在她身边。

“忘情”送到,美酒香甜中,她推窗望月,不意外的在树下阴影中看到黑色的人影独立。

纵身而出,她行向他,清楚地看到在她出现的刹那,楚濯霄眉头微蹙,似乎并不想见到她。

“单家的消息中,说查不到寒灵儿这个人,二三十年前的江湖中,也没有以蛊成名的女子。”她简单的说着,甚至没有靠近他的意思,就这么远远的站着,“所以,剩下的路只能去见见陶总瓢把子。”

楚濯霄不言不动,仿若未闻。

单解衣话语交代完毕,也没有多纠缠的意思,转身准备回屋。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身后楚濯霄冷哼,“那又要耽误单姑娘回家与夫婿团圆了。”

她背影停住,翩跹回首,含笑中亦是淡淡一嗤,“楚大宫主莫非是吃醋了?”

99、情乱、寿宴、高|潮迭起 ...

楚濯霄身体微僵,绷紧着的声音冰冷吐出,“没有。”

“忘情”的后劲很大,尤其被冷风吹后,脑袋晕晕的,而脸颊上却是烧烫着,她懒懒的靠着树干,眼睛被酒气熏染的水汽淋漓,“那你躲的如此刻意,是为了什么?”

他的胸膛阵阵起伏,“没有。”

轻笑声回荡在树林间,不羁肆意,单解衣的手指拂过肩头,一片青丝优雅划过。拈了一缕在指尖把玩,“雪山颠,你刻意与我撇清干系,是为了漓吗?”

楚濯霄的脸越发的冰冷,在黑夜中,白玉的脸庞也更加看不到一丝血色,“没有。”

似乎除了这两个字,他也再没有其他话好说。

“世道开明,男欢女爱寻花问柳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楚大宫主何必故意提及是为漓报恩?”她笑笑,“一夜露水之后,依然可以为友,可你躲的几乎生怕见着我。”

“没!有!”这两个字,几从齿缝中迸出。

“若是不拖不欠,自也不需对我太好,那糕点有没有费心思功夫,我会看不出吗?”她轻叹,“若说是待客之道,你却连最基本的礼仪也没做到,楚大宫主你的行为太多矛盾了。”

她自小锦衣玉食,是随手所为还是精心制作还是分得清楚的,同样是入口的东西,他若不用心,随手捏成个团就行了,何必做的那么漂亮。

这一次,他不再是重复着否认的字眼,而是索性闭唇不言,那紧绷的力道,连唇角都嵌着了痕迹。

“以你对漓的爱护之情,看到我和他如此亲密,定然起了想要撮合我们的心,所以你不愿承认与我之间的肌肤之亲,我敬你之意,愿以救命之恩相待。”酒喝多了,话自然也多,一直放在心头的事,忍不住的会流泻,会倾倒,甚至会指责。

在雪山那一刻,她顷刻间领悟了他的心思,也感激于他的付出,冷淡相处是对他的尊重,对他所作出的选择的尊重。

“那你今日又何必问?”他咬着牙,瞪着她的眼神有一丝愤恨。

她慢慢的靠近他,带着一种凛然的气势,双瞳带着侵略的光芒,就连他也忘记了躲闪。

站在他面前半步的位置,近到可以轻易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她抬起头,“我今日提到风琅琊的时候,你表情怪异;当我提及凤翩的时候,你的表情失态了,甚至急着要离去。”

望着那双眼,单解衣轻轻开口,“我只想告诉你,你既动情,就不该将我推给漓,这于漓也不公平,我有家室牵绊,亦非良配。”

酒劲,有时候是能吐露很多真心话的,但是这一次,她也自私了。

她没有说,自己与漓只是知己之交,更没有说,她对着肩负着责任坚强的男儿,也动心了。

当两人相拥的那一刻,当他紧紧抱着自己,眼中流露出害怕失去的神色时,她心头涌起的,是怜惜。

这种怜惜,与同情漓的折磨苦难不同。

她想的,是替他扛下所有的一切,不希望他再承载更多。

但是她不能,因为她有家室,而楚濯霄的性格她太清楚,他不能容他人存在,他太需要拥有一份属于他的牵挂,她不合适。

楚濯霄的自尊,是绝不允许在被自己这样戳破心思之后,还会继续刚刚萌芽的情思。

在此刻斩断一切,似是最好的选择。

“我浪荡江湖,风月无数,楚大宫主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带着几分醉,笑的肆意,“我夫婿单凤翩,容颜天下无双,武功盖世,更难得的是对我温柔体贴,更为我经营着整个单家,所以我与漓,与你都不合适。”

楚濯霄的表情几番变幻,“你太看高你自己了。”

“那就好。”单解衣懒懒的笑着,“我就怕楚大宫主要我负责呢。”

“不敢。”楚濯霄轻哼了声,“既然‘紫衣侯’记得欠我一命,那就为我寻出仇人,勾销前账。”

“好啊。”她满不在乎的应着。

楚濯霄深深的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她目送着,那酒意熏染的目光,在他转身的刹那,已然清明。

“你这又何必?”她的身后,月影拉长着白色端坐的身影,公子如玉,和暖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没什么。”她随意的回答着,走向自己的房门,“夜了,睡吧。”

“你和他,都太习惯为别人着想,你分明是知道自己给不起他要的,宁可他看轻你看低你,也不要他承受情伤,越早逼退他,越少受些折磨。”他的声音,缓缓流淌在她的身后。

就在方才,她以这种看穿一切的语调逼的楚濯霄毫无退路,转眼间,她就被同样的语调揭穿自己的心思。

她的手停在门板上,忽然回首嫣然,“为什么不说是我根本不想负责任?”

“你是在逼他还是在逼自己?是怕自己也放不下吗?”楚濯漓的脸扬在月光下,眼神清透,“你察觉了他每夜都在你的房门外静守,你无法视而不见,你害怕自己会越发的感动,不见才会不念,那你不该继续帮我们的,远离才是上策,你偏偏做不到了。”

她无声沉默,苦笑,“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强大?”

楚濯漓无邪淡雅,折了朵梅花在指尖,轻嗅,“我是‘风云录’上的人,似乎不是太差。”

人影,遥遥对望。

花前,月下……

忽然同时笑了,两人的笑声交融,飘洒开。

陶涉,黑道三十六盟的总瓢把子,据说十八岁入江湖,历经四十余载的风雨历练,早已成为了他人心目中不可逾越的标志,他的成名不在于他的武功多高,身手多好,而在于他的制衡与团结。黑道本就是个没有规矩,不在乎道义的存在,而他以一己之力,不仅仅将黑道数派团结整合,更让无序的小门派联合起来,行程了与白道抗衡的力量。

或许他人武功上能超越他,但是威望名声,想要压制他却是极难,更别提他犹如狐狸般的为人处世之道,在白道各大门派中也是深受敬仰。

他的六十大寿,早早提前数月就有江湖中人开始张罗送贺礼,即便他不想张扬这寿宴,在众人的热情中,也不得不大张旗鼓。

请柬,早在月余前就开始送出,寿辰当日更是贺客盈门,不断的有武林人士往来,门前负责接引的人忙的不亦乐乎,那抱拳的双手就没放下过。

为了避免互相斗争的情形出现,他特意将寿宴分成了东西两侧,将黑白两道的人分开。中间大红色铺就的地毯人群川流不息,招呼声绵绵不绝于耳,最上首的偌大楠木圆桌,则是主桌,气派无比。到处红绸披挂,喜气万分。

他的寿辰自然吸引了不少成名人物纷纷前来,不乏大派宗师武林高手,陶涉的圆滑往往是亲自引领,这让他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间。

黑衣清冷,白衣潇洒,紫衣明媚,黑衣公子与紫衣女子惊叹的容颜和白衣公子的轮椅虽然吸引了些许好奇和惊艳的目光,却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毕竟他们没有让人熟悉的容颜让人寒暄招呼,顶多低头议论着那倾世秀丽的面容和潇洒飘逸的姿态或许出自哪位大家门派,就再没了下文。

“李掌门,快、里面请。”

“张舵主,许久不见,请,请。”

“陈帮主,春风得意,失敬失敬。”

门前接引者早早望见了站在门边的三人,几度欲开口相问,都被一拨拨前来的人打断,每一位都是不可小觑的有字有号人物,他们匆忙招呼着,无暇顾及在门口悠闲的三人。

“什么时候‘清风暖日阁’大门口也有这么热闹就好了。”楚濯漓压低嗓音,望着大门内嘈杂的大厅,调侃着。

“我以为你的性子会嫌吵闹。”单解衣忍不住的摇头,江湖豪侠大多不拘小节,那一阵阵粗豪的笑闹声,让她的额头都突突跳着,实在吵的慌。

“偶一为之也不错,不知道他日我弄个什么比武招亲会不会看热闹的比这个还多。”身体日渐康复的楚濯漓,不仅脸上的多了红晕,就连眼神中也多了不少灵气。

“那只怕没人去了。”她拍拍他的肩头,“与‘风云录’上的高手过招,他们不敢的,如果有,只怕也是几十岁的老婆婆,你确定要嫁吗?”

“不是还有你么?”楚濯漓抛了个眼神,“若是老太婆,你可记得把我赢回来。”

“没问题。”

两个人随意的笑着,笑声连连引起了接引者的注意,这才发现这两男一女在门前似乎站了大半个时辰了。

“抱歉,让三位久候。”男子率先开口,有礼抱拳,“请问三位可有请柬?”

楚濯霄一贯的冰封清冷,而温文的楚濯漓也在此刻忽然敛起了笑容,只留给他人一张普通平凡的脸。

如此情形,单解衣忽然明白,为什么楚濯漓事先将两张请柬放到了自己这,分明就是让自己成为主导者,可是……

这是为了他们二人而来,他们却都板着脸置身事外,若不知道这是寿辰,就冲那两张没有表情的脸和一黑一白两件衣服,太容易让人误会他们是来奔丧的。

单解衣摆摆手,含笑掏出三张请柬,“无妨。”

陶涉无疑是考虑周全的,就连楚濯霄和楚濯漓的请柬都是分开而写,以示对二人的尊重,只是他万万想不到,他的贵客会被晾在门口大半个时辰。

男子接过请柬,随手打开其中一张,手忽然抖了下,狠狠的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开口,“请问哪位是楚二宫主?”

楚濯漓微微颔首,男子抱拳长恭,“失礼失礼,久仰久仰,莫怪莫怪。”

他不仅手抖,声音也抖,匆忙的打开第二张请柬,这一次他刷白了脸,张着唇呆呆的望着楚濯漓身后的楚濯霄,眼中写满敬仰,“我……我……”

楚濯霄皱了下眉头,身上凛冽的寒气更浓,男子本就语无伦次的声音彻底消失,低头不敢看他的脸。

“我们可以进去了吗?”单解衣轻声询问,总算把男子从震撼中扯了出来。

幸好,他还没忘记自己的责任,快速的打开第三张请柬。

男子倒退了几步,身体重重的撞在门边,发出沉闷的一声咚响,差点摔坐在地上,手指抬着,已经完全忘了礼貌,“你、你、是、是……”

他的失态已经让旁边主事者注意到了,快步行了过来,“怎么了?”

男子抓着主事者的胳膊,“快请瓢把子,贵客,贵客到了。”

主事者一愣,要陶涉亲自迎接的客人,可算是少之又少,他忍不住的瞟向请柬,就在他低头看的同时,单解衣已迈步而入,“不劳烦总瓢把子亲迎,也不要通传,我们自己进去就好。”

若是陶涉亲迎,自己三人的身份难免不被人知,以她和二人的性格,实在没有兴趣成为当众参观的对象。

接引的男子已张大了嘴巴,正待扯直嗓门吼出三人名号,冷不防黑衣冰霜回首一眼,再度僵硬无言。

单解衣无法想象,若是被报出字号,自己三人将会受到什么样的目光迎接。

才走了两步,主事者飞快的赶了上来,“陶总瓢把子有交代,若三位到,一定要亲迎。”

单解衣在最靠门边的下首宴桌边停下脚步,三人互望了眼,她和楚濯霄已落座。

“三位,总瓢把子交代了,您们可是主桌的贵客。”他快速的说着,“千万莫要让我受责罚,怠慢了贵客。”

“若是让我们上首席,我们现在就走。”单解衣一句话顿时将主事噎了回去,“一会我自会亲自向陶总瓢把子说明情况。”

主事者无奈之下,恭身告退,却是飞也似的朝着内厅而去,光看那脚下生风的姿势,就知道他去传话密报了。

而门口的接引者,则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的和身边人比划着,“你猜我刚接到了谁?”

一旁同样的接引人满不在乎的哼着,“谁?武当掌门是我接的,‘飘渺仙阁’阁主是小三接的,你还能更牛点?”

“我、我、我……”男子面红脖子粗,“我接到了‘紫衣侯’和‘清风暖日阁’两位阁主。”

“不是吧?”

“真的啊?”

“快说来听听。”

几名刚刚迎客送入归来的接引人顿时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围成一团,“两位阁主什么样子?是不是凶神恶煞?‘紫衣侯’啊,最神秘的‘紫衣侯’啊,是不是个老头,不然能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