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雁岚的脸上瞬息数变,刹那间了然了这羸弱的少年为什么能有独步江湖的名声。

但是他的惊讶还不仅仅于此,楚濯漓下面的话,让他彻底震惊。

“雪山中,没有奇花异草,即便有也不值得让人独守十余二十载,我所知,唯有‘雪蔷薇’的药效可以逼人不敢离开,前辈是否为了他人独守‘雪蔷薇’?”

单解衣不禁摇首,她与楚濯漓都未提及在雪山中相遇文雁岚的事,即便有,也是含糊几字,可楚濯漓就是凭这随意的几字,将眼前人推断出来。

她的惊诧,不仅仅在这里,而是以她对楚濯漓的了解,楚濯漓绝对不单单只知道了这些,她担忧的,是更深一层的事情为楚濯漓知道。

楚濯漓的话到这里,却忽然打住了,笑容一片亲和,“既然许盟主相邀,在下岂能推辞,还请阁下引路,拜谒盟主。”

她看到,楚濯漓的笑容背后,眼眸深处,某种算计的光芒一闪而过。

115楚濯漓调戏,许风初夜访

楚二宫主维持着自己一贯奢侈张扬的风格,就连受邀进“华泉山庄”也是惊天动地鸡飞狗跳。

没有入住许风初安排的房间,一群美貌姑娘在山庄中间的空地上,瞬间支起了一个偌大的帐篷,转眼间连锅碗瓢盆都亮了出来,如果再给他们一个晚上的时间,单解衣非常怀疑,他们能给“华泉山庄”多盖出一间精美的厨房。

在单解衣的打趣的表情中,楚濯漓淡淡的笑容中有几分可爱,“若不是不能被人看如厕,我还准备拿个整件雕成的白玉马桶给他们欣赏下。”

“你的声势太浩大了,外面各种流言,楚二宫主带着后宫佳丽游山玩水看热闹呢。”她看着桌上一样样精美的糕点,还沾着水汽的南国水果,忍不住摇头。

她知道昔日“兴”国遗留下的那批宝藏足以再造一个国家,却没想到这些没能来得及带走残留的小部分财物,也可以让他们奢侈成如此地步,她无法想象那批财宝的富有程度。

白玉指尖拈起一枚草莓纳入口中,红色的汁液润了他的唇色,闪着诱惑的色泽,笑容噙在唇边,慢条斯理的细细剥去叶子,红嫩嫩的草莓递到她的唇边,“这样不是更好,没有人知道‘清风暖日阁’的真实目的,那文雁岚已经探知我没有武功,而兄长不曾出现,似乎我真的是为了游山玩水看热闹来的。”

看着唇边的草莓,直觉让她错愕了半分,迎面而来的是楚濯漓温润暖意的笑容,没有半点杂质的明眸,有些讨好的望着她。

启唇,将那枚草莓含下,楚濯漓的手指轻轻往前送了送,指尖划过她的唇瓣,柔柔的暖香沁在鼻间,手指冰凉的温度和唇瓣的暖意反差中更显清晰。

犹如被惊着了般,他猛抽回手,咬着自己的指尖,忽闪着眼睛望着她,仿佛他倒成了受害者。

明知道他故意,在这种眼神下,也说不出什么了。

楚濯漓笑的明澈,再度拈起一枚草莓吮咬着,快乐的连指头上残留的汁液都不放过。

“你很开心。”她的判断,来自于楚濯漓眼底的笑意,不是单单扬在脸上的表情,而是真实闪现在眼眸深处的快乐。

“我只是很期待。”楚濯漓的回答很值得玩味,他期待的是明日斗争的热闹,还是许风初的离任,或者又是其他的什么?

门外,衣袂声起,单解衣神色微动,人影掠出帐篷外。

月下,中年男子颔首相对,气度雍容,看到单解衣出现,扬起衣袂飘开帐许,示意单解衣跟上。

行了几步,在无人空旷处,单解衣停下脚步,传声到男子耳边,“许盟主,请恕解衣不能再前行。”

她没忘记,楚濯漓还一个人呆在帐篷里,纵然有“清风暖日阁”的高手在,总没有自己亲自守着放心。

许风初微微一笑,停下了脚步。

只冲这一点,她就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许久不见,盟主安好?”单解衣抬腕抱拳,有礼中不失气度。

问安,不过是客套的话,她看着眼前人,心头却是咯噔一下。

许风初身姿清瘦,在宽大的衣袍下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但是与她昔日见到许风初时相比,不仅瘦,还有些说不出的病态。

面色中找不到红润,就连气息,也没有张弛有力的感觉。

气息这个东西很神奇,不是明面上可以看清楚的,只是一种感觉,靠着自己敏感的心思捕捉的感觉。

许风初现在给她的感觉,就不像一位武林高手,更别提震咤武林。

许风初颔首,“单姑娘好。”

对于许风初,她是没有太多恶感的,即便事情的走向将所有矛头对向了他,她依然找不到太多反感,或许陶涉说的没错,身为武林盟主,他依然值得敬佩。

“盟主引解衣出来,是否有所指教?”心思流转,很快就明了了。

许风初不答反问,“单家家主?”

她在武林中得到的尊敬,大多来自于“紫衣侯”这个称呼,单家家主这种身份,是不能张扬告知天下的,能知道她单家身份的人,必然和朝廷有着各种密切的联系。

早在单家下达命令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了许风初和皇家有关系,当他含笑询问的时候,心中已没有了惊讶。

“是。”

许风初亦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点了点头,手腕扬了起来,掌心朝着她摊开。

一枚金色的令牌,无声的躺在他的手心中。

令牌上虎踞龙盘,绕着中心一个“令”字,散发着无形的肃杀之气。

龙为皇家,虎为军家,仅仅这两个图案,单解衣就能断定,许风初是朝廷的人。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涩之感,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恬静,翻腕露出皇家赐予她的令牌。

“许盟主有何吩咐,请赐下。”

许风初摆摆手,“这令牌,只是证明我的身份,没有实权作用,不能号令单姑娘的。”

话语说的温和,还有些玩笑的意思,单解衣心头却又是一叹。

没错,皇家永远不会给他们号令的权利,一如单家,制衡武林却不能号令武林;一如许风初,可以号令武林,一举一动又都在皇家的监视中。

互相制约,互相抗衡,谁也不能跳出最高层的掌控。

“那许盟主有什么事要与我商量?”她换了措辞,还是那平静的表情。

“你以为我是希望你不要介入明日的武林盟主争夺的?”许风初反问中,单解衣点了点头。

命令已下,平稳交接,她注定不能过多干预。

“我是来恳请单姑娘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许风初的话语很轻,竟不是传音,而是普通低语。

“为什么?”她疑惑。

不仅疑惑许风初为什么会违背朝廷的号令,也疑惑他居然会将这个责任委托给她,她是单家人,不能在明面上掌管武林。

“因为武林盟主的争夺注定不能善了,朝廷还没有传达真正的接手人,若势态出现难以掌控的局面,我希望你能出手争夺。”许风初凝重的看着单解衣,“一则你的武功绝对没有问题,二则朝廷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深究。”

朝廷没有安排合适的人选?那怎么会让许风初轻易的卸任?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许风初摇首低叹,“许某的身体,可能撑不住了,若不安排好后续,我怕江湖大乱。”

一句话,解了她最初的心头疑惑,也让她更觉心头压抑。

“你想问我什么,尽管问吧。”许风初背着双手,神态说不出的悠然。

问,要问的太多,已不知从何问起。

“前皇后,是我姑母。”许风初低声开口,“我一直都是‘宁’国皇家的人,而不是‘兴’国贵族之后,只因我酷爱江湖游历,十七岁便以‘落雨剑’闯出微名,五年江湖游历快乐逍遥,但是终究难脱身份的桎梏。”

她没有搭腔,只是静静的听着。

“当年,一纸诏书召我入宫,先皇为了‘兴’国留下的巨大财富而耿耿于怀,既担心昔日皇族重起,又担心被他人所得成为隐患,所以要求我以‘兴’国贵族之后深入‘佘翎族’腹地,找到开启宝藏的方法。”

“果然是你……”猜测了那么久,当真相就在眼前,也不过一声叹息。

“我的身份不是没有人质疑,而是这所有的质疑都被一个人压制了,就是‘佘翎族’圣女楚雪杨,按照‘佘翎族’的规矩,她本该是白易伦的妻子。”说到这,他突然停了停,看着单解衣。

“‘琴剑双绝’。”她苦笑着接嘴。

“你果然查到了很多秘密。”许风初不以为意,温文一笑。

那笑容,春风拂面,让人打心眼中难以产生厌恶。

“她的身上,流淌着‘佘翎族’疯狂的血脉,爱的疯狂,恨也疯狂。我身受皇命,为了宝藏无所不惜,所以我刻意的勾引了她,知道了‘芙蓉扇’的秘密,却在夜探时被族长发现,为了我,她义无反顾的叛逃出族,教会了我‘佘翎族’的武功,还将自己的功力灌输给我,让我夺得武林盟主之位,甚至为我生下了儿子,但她始终不知我的真正身份。”他轻轻一叹,“直到一件事情……”

说到这,他突然打住了,“你知道昔日皇家有句流传的话吗?”

“什么?”单解衣摇摇头。

“‘龙蛇相斗,永无宁日’。”他慢慢吐出一句话,“所谓流传的话,不过是钦天监观星象而说的话,却被皇家视为大忌。龙为皇家,‘宁’是国号,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不肯放过‘佘翎族’就是因为这句话,他们认为‘佘翎族’的后人会让‘宁’国天下大乱,国将不国。你以为‘佘翎族’的瘟疫真的是天灾么?不过是派了几个得瘟疫的人到他们族边,只要有人靠近就极易沾染上病源,然后全族覆灭,但因为‘芙蓉扇’未全,不敢轻易开启宝藏,怕其中的火药会将珍宝毁之一旦。”

“他们不允许任何一个‘佘翎族’的后人存在?”单解衣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心猛然沉下。

“是。”许风初还是那平静的语调,平静的不起半分波澜,“所以雪杨不能活,我的儿子也不能活。”

正因为他的平静,让单解衣就连怀疑的心都起不了,因为她能听到,那平静背后的伤楚。

“虽然没有爱情,但总有恩情……”他一声感慨,抬头远眺着星空。

星空茫茫,暗夜无边。

“话题似乎扯远了。”他摆摆手,“单姑娘若能夺得武林盟主之位,许风初或还有三两年归隐生活,我一生亏欠人太多,背负太多,只愿能有几日平静。”

他拱手抱拳,翩然离去。

单解衣独望月色,深深思虑着。

116争夺武林盟主(一)

等她回转的时候,楚濯漓已经睡了,这个认知让单解衣不由松了口气。任何人在面对那双眼睛时,都难免不会有心思的泄露,而她不想让他知道。

帐篷无间隔,床榻上白袍泄地垂坠,人影拢在被褥中,纤瘦一如往日。她静静地在桌边坐下,举着杯,迟迟不动,心思早已沉浸在许风初的话中。

一夜无眠,倒是楚濯漓心情似乎不错,睡的安稳,一觉到天亮。

等他大张旗鼓洗漱,鸡飞狗跳的被人簇拥着行向擂台的时,无数门派早已在指定的位置上坐下,门派的旗帜高扬,生怕他人看不到自己的威武雄壮。

唯独楚濯漓,非但没有靠前,反而在人群的最后方落座。无视了最前方那为“清风暖日阁”专设的座位。

有些人,是不需要旗帜来张扬身份的,他在哪,哪就是身份的象征。

楚濯漓完美的诠释了这一点。

当他才落定座位,一群大汉纷拥而上,一座丝制凉棚瞬间支起在他的头顶,雕花茶几,紫砂茶壶,整整齐齐的放在他的面前,秀丽的女子弯伏在他的脚边,精致的暖炉升了起来,袅袅的香片气缭绕在他身边,将公子翩翩之态熏染的贵气万分,香风环绕,给这肃杀的武林争斗添上了浓艳之色。

他出现之后,武林群豪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有好奇的,有不屑的,有鄙夷的,楚濯漓倒淡然,悠然的靠在椅子上,俨然一副富家公子之态。

单解衣的目光四下观望着,想要找到某个身影,可是她却失望了,那在人群中一眼即可辨认的黑色,没有出现。

昨日,太多事情让她消化,倒忘了追问许风初与楚家的恩怨以及“琴剑双绝”的事情,如今未见楚濯霄,她的心忽然沉了沉。

是她判断错误了吗?

杀人者不是许风初?

沉吟间,许风初已飘然上擂台,气韵内敛,目中神光饱满,完全不复昨日单解衣看到的萎靡之态,双手微一抱拳,“众位武林同道好。”

刹那间,呼声高涨,群情激昂,一句话的回应,就可见许风初江湖中的地位和受到的尊重。

三十年风雨,三十年沧桑,换来足以令任何人自豪的名望地位,他应该满足的吧。

终其一生,有人追名,有人逐利,有人贪色,有人图荣华富贵。到头来真的满足吗?

她忍不住的侧首,发现楚濯漓手拈着一枚梅子蜜饯,慢慢咬着,眼神中说不出的餍足。

只怕许风初的快乐,还及不上楚濯漓这品茶吃蜜饯瞬间的平静。

“许某执掌江湖三十载,如今江山才人代出,也是该卸任的时候了。”他的声音不大,平平稳稳的传到每一个角落,一举手一投足的动作里,都是令人折服的气度,“依照武林盟主推举的传统,比武决出最后的胜者,并且由武林盟主再度考验,若能过关,则是武林盟主。”

他停了停,目光看向一个位置,微微笑了笑,“只是许某有个不情之请,这一次的盟主考核,许某不准备出手,而是由人代许某考核。”

不少人惊诧着,私下议论纷纷。

他手指微抬,做了个请的姿势,一道浅青色人影飘然落在他的身边,背手而立,并没有太多谦和的表情,出尘的飘渺中隐隐透着些许孤傲。

年轻的人纷纷表示疑问,而年长者则是在思索中点了点头。

“‘流云剑’文雁岚,昔日‘流云落雨’齐名江湖,没想到三十年后,才有机会再度并剑同袍。”许风初看看身边的文雁岚,淡笑。

那孤傲的人影,在他的和暖表情中,微微牵起一丝笑,颔首。

只在双目相处的瞬间,他身上的冰雪气息才不那么浓烈。但是面对武林群雄,文雁岚也不过是稍抱拳示意,便飘身到了一旁。

“众位,请。”许风初做了个手势,“只要不违反武林道义,一切皆可。”

他同样没有下台,而是站在了文雁岚的身边,并肩同立的姿态中,两人气势勃然,又和谐交融,极易勾起人心中的幻想,不知当年这样玉树临风的二位少侠,是如何笑饮江湖风雨,仗剑天涯不羁潇洒的。

武林盟主的竞争,就在这一刻开始。

刹那间,场中一片静默,所有的议论嘈杂,顿时悄无声息。场中,只有风声刮过旗帜,扑啦啦的抖动着。

这种比武争斗,就是所谓的车轮战,屹立者被后来人挑战,谁胜谁站在场中,直到最后。

聪明的人,都不会选择在此刻上场,甚至有些大派人数众多,早已有了其他打算。

“你看那‘昆仑’八杰,你说一个上去,赢了再扛一轮,输了就换一个上去,撑个十来轮,最后才是掌门出手,光靠人多,就足以让他们占有极大的赢面了。”楚濯漓的笑声在她耳边,半是嘲弄半是讽,“你那位丐帮的朋友怎的不来?三十万帮众,怎么也能给帮主抢一个盟主来当当。”

她忍不住笑开,唇刚启,冷不防一抹清香过唇,齿间已多了一枚酸甜的梅子。

手飞快的缩了回去,楚濯漓咬着手指,嫩嫩的舌尖绕着,吮着指尖残留着蜜渍,笑的明媚。

这样的姿态已是第二次,上次是在房中,这次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单解衣叹息着,无奈摇头。

“何必呢。”她咬着梅子,酸酸的感觉在齿间流转,“你说过不对我用心机的。”

“我有对你用心机吗?”他轻笑着,眼神挑着擂台角落的方向,“我做给他看的。”

单解衣顺着他目光望去,许风初的目光平视着台下的武林高手,一一掠过间,在她脸上略做停留,方才那个动作虽然远,却逃不过他的视线。

“你夜半久久不归,在‘华泉山庄’里除了他还有谁能来去自如让你停留这么长时间?”楚濯漓哼了声,“他找你不会有好事,还要我说下去吗?”

她摇摇头,“不用了。”

楚濯漓睡的安稳,不是不在意见她的人是谁,而是他根本不必在意,因为许风初的心思都已被他猜透。

“但是你怎么也算不到他对我说了什么,不好奇吗?”台上的比试已经开始,都是过场,她没有兴致看,索性侧脸与楚濯漓聊了起来。

“不好奇。”他双手捧着手炉,“因为你答应过护我周全,就够了。”

有她这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他几已立于不败之地,此刻的单解衣无奈唯有自己明白,若是楚濯漓知道许风初与自己交谈的是什么事情,不知还会不会如此轻松?

说是请求,实则在朝廷身份之下,她难有拒绝的余地。

场中,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