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衣!”楚濯漓的声音,失去了一贯的从容。

“雪魄”龙吟,带着清寒光芒,抖落半空,绣鞋半点“雪魄”,人影再度飞起,稳稳的落在他的面前。

剑落下,堪堪斜插在地上,她没有弯腰去拾,而是扶着他的轮椅,喘息着,脸色十分难看。

方才,她的内功又出现了瞬间的凝停,如果不是应变快,只怕现在她已成了烤肉。饶是如此,她的背心处还是阵阵的炙疼,丹田中,也是一阵突突的抽疼。

内力的发作,越来越频繁了。

幸好,楚濯漓对武功的认知并不多。她强撑着喘了口气,“漓,猜猜是什么人?”

“不用猜。”楚濯漓表情阴冷,“知‘佘翎族’隐藏之地的,都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凶手了。”

113、交心 ...

“你说,我们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去‘华泉’山庄,一路上还会不会受到更多的阻击?”单解衣看着手中的信,状似无心的开口询问身边的楚濯漓。

“如果你彻底隐藏行迹,不会;如果你公告天下‘紫衣侯’去。也不会。”楚濯漓回答的很轻巧,笑容淡淡地执起面前的杯盏,温文的抿了口。

他说的没错,若要不为人追杀,这是最好的两个方法。

要么彻底隐藏行迹,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们的行踪,自然追杀的人也找不到他们的行踪。

要么昭告天下似的大摇大摆,让自己成为整个江湖关注的目标,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就是想下手,也不敢了。

“做到第一点似乎很难。”单解衣苦笑着摇头,习惯性的拿起茶壶,为他半空的茶盏续上茶水。

“你我的容貌在陶涉府邸都被看了个透彻,即便改变容貌,只怕也没太大用处。”他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扶手上,意有所指。

没错,再是易容术天下无双,她也改不了楚濯漓不良于行的现状,对手只要稍加留心,都没办法隐藏行迹。

“真不喜欢后者。”她笑着,却无奈。

“那我大摇大摆的上‘华泉山庄’,你做我的车夫?”楚濯漓与单解衣的眼神在空中轻撞了下,扬起一抹笑意。

楚濯漓不会武功,与其暗中受到威胁时刻提防,不如将他公之于众,利用江湖人士好奇的关注,成为他的另一种保护色。

“陶涉府邸那一次露面,江湖中只怕都传遍了我是个残废的话,无非让他们看看我废到什么地步而已。”楚濯漓轻飘飘的打断了单解衣的沉思,话语中带了几分调侃,“说不定他们还会更加尊敬我,如此形态能上‘风云录’,只怕武功更在‘紫衣侯’之上。”

她勾了勾嘴角,勉强笑了笑。

“我已令‘清风暖日阁’的堂主前来,准备一路上大张旗鼓的去看热闹,我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敢不敢冒险伏击。”楚濯漓放下茶盏,幽幽一笑,“只是委屈你,暂时在我的光环下隐藏。”

她轻轻点了点头,手中的信轻轻搓了搓,顿成齑粉簌簌落下。

“你在探查许风初的往事?”楚濯漓的目光从粉末中抬起。

“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她含糊的带过,忽的站起身,“我送你去休息,明日‘清风暖日阁’的人到了,我们再上路。”

楚濯漓的眼中有几分了然,沉静的他没有追问,道谢颔首。

单家的情报是在她刻意要求之下追查而来的许多小事,这些事情若是以往绝不会有人留意,但当心中有了某非猜测的时候,这些鸡毛蒜皮就成了印证。

她越是看,心中越是惊讶,而这惊讶也让她无所决策。

那是一些琐碎的往事,属于她调查的人,却又不能与楚濯漓分享的事。

单解衣陷入了矛盾中。

江湖规矩,任何恩怨情仇都以武功了断,而她所探知的故事,则是他人的隐秘,可以瞬间毁掉所有声誉的隐秘,她若告诉楚濯漓,以他的聪明定然能好好的利用,并且毫不留情的一记重击。

这不属于武功了断的范畴,事件仍未清晰,所以她选择了隐瞒。

事情不断地在脑海中纠缠,她坐在树梢上,望着前方的房间。楚濯漓的影子被烛光投射到窗台上,纤细瘦弱,令人不忍。

她隐瞒下的事情,又对他们不公,才遭受过的追杀尚惊魂未定,楚濯漓身上的本命蛊下落不明,性命还在他人手中,她这么做又真的对吗?

她是制衡武林的单家家主,在还原真相和维持中原武林的稳定中,她应该选择哪一个?

抱着肩膀,她没有半点睡意,那房中的烛光也未灭,显然楚濯漓也没有休息的意思。

那纤细的人影忽然动了动,艰难的一点点、一点点的挺了起来,有些颤抖,有些艰难,单解衣平静的眼神忽然变了,死死的盯着那窗上的人影。

身影越来越高,也抖的越来越凶,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忽的趴在了桌上,秀发划过漂亮的弧度,扬在她的眼底。

他的动作太大,桌上的烛光一阵猛烈的晃动,忽的熄灭了。

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那纤细的人影,看不到他艰难的姿势,但是能听到一声低低的哼声,人影落地的沉闷声。

单解衣飘身落下,朝着大门的方向举步。

脚步才刚刚提起,她又思量着落了回来。

楚濯漓表面随和,内在才是最为清高冷傲的人,这么贸然闯入,他愿意被自己看到他那样子吗?

轮椅吱吱呀呀的声音滑开,她又一次听到了人体落地声,这一次她快步到了门边,手腕抬起。

“你真的不想进来帮帮我吗?”房中,男子温润的嗓音传来,依稀还是带着笑的。

话至此,单解衣想也不想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楚濯漓躺在地上,胳膊支起上半个身体,白色的宽大衣袍凌乱,他发丝散开,胸口轻轻的起伏着,带出阵阵喘息声,手指方向的三步之外,轮椅歪倒。

窗外的星光落在他的眼中,那么清晰,胳膊朝着她的方向抬起,扬起暖暖的笑容,让人难以抗拒,“麻烦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即便是如此狼狈,他的表情依然优雅。

“我没有武功,你定然要全力保护我,这么大动静若还听不到,你可以自绝于江湖了。”白袍簌簌,绸缎闪过珍珠的色泽。

她快步走上前,轻巧的将他抱了起来,手指贴上他腰身的时候,敏锐感觉到他肌肤细微的抽了下。

“撞到了?”她开口询问,将他扶到床榻间,却被他摇手否决,当她将目光投射向轮椅的时候,他点了点头。

看来,他与她一样,都难以入眠。

他坐入轮椅中,她的掌心贴着他的后腰,暖暖的晕开瘀痕。

“身体好了,总有些着急着象正常人一样。”他轻叹着,自嘲的垂下头。

“这不是你的性格。”她眼尖的看到雪白衣袖上一抹殷红,拉高他的袖子,不出意料之外的看到他胳膊肘上的擦伤,点点渗着血丝。

她掏出药瓶,小心的摸上他的胳膊,轻轻吹了吹,惹来楚濯漓一声轻笑瑟缩。

“若说别人会有急切,我信;若说你会,我不信。”她以棉布裹上他的胳膊,随意的开口说着,“若说有人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我能数出不少;若是泰山崩于前还能淡然微笑的,唯有楚濯漓。你的宁静平和,绝不会做出任何急功近利的事。”

“没有。”他还是那淡淡的口吻,“我只是不想被人伺候着。”

“你更不想以柔弱的姿态换取我的同情,从而影响我的判断。”她不轻不重的戳了句。

“不认为我是算计到了你在外面看着,故意摔倒博取你的同情,从而令你于心不忍告诉我那信中事吗?”

楚濯漓就是楚濯漓,她就知道自己的任何表情,任何行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可以猜透我的心思,但是你不会以心思算计我。”单解衣慢慢摇头,没有迟疑,一双眼明镜望向楚濯漓。

她说话的时候,楚濯漓永远都是噙着淡淡的笑,听着她的话语流淌,只在这句话之后,笑容更盛,难得的展现他令人惊艳的容颜。

轮椅在月下慢慢行着,他扬起脸,月光静静的撒在他的脸上,“解衣,我不问你信中内容,只要你不要过于插手。”

“不可能。”

她的回答,让楚濯漓脸上的表情有些许黯然。

“我若不插手,仅靠你一人太危险,岂不是看着你送死?”她摇摇头,淡淡的笑着。

那黯然刹那间失笑,楚濯漓轻轻的笑声在风中飘荡。

能看到他变容失态的表情,单解衣顿时心情大好,“你以为我会做什么选择?中原武林正统吗?”

他眼角闪着几分笃定的神采,“那你告诉我,单家的信中对你叮嘱了什么?”

单家的信……

单家的意思,就是皇族的意思,皇家不会愿意看到武林中纷争再起,甚至严厉的告诉她,必须让这一次的武林盟主选举平稳的过度。

她已隐隐的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这压力越是靠近“华泉山庄”越大,她还未与许风初照面,却已落入了下风。

楚濯漓让她不要介入,绝对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我可以不管,但是我会护你安好。”月影已西斜,她将他送到房门前,终于做出了决定。

“解衣……”他的声音润泽,人影如玉,在她抬首间笑容渐渐绽放,“楚濯漓一生都不会以心思算计你。”

114比武前奏起,又见文雁岚

朝着“华泉山庄”行进的大路上,随时可见各形各色的武林人士,有大张旗鼓将门派标识置于显眼处,将争夺武林盟主的野心放在了明面上;也有随意行走谈笑风生只为了凑凑热闹,亲眼见证武林大事的。

只是无论是谁,谈起排场,说起展示,都比不上“清风暖日阁”的二宫主楚濯漓。

“来了,快看……”

酒楼间,人影憧憧,有好事者早早的占据了二楼临街的窗台,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十余道人影飞纵而来,最前首的数名男子飞快的掠起,手中的丝缎展开,在阳光下展开七彩的光华。

人影整齐的落在二楼的屋檐角,华缎被紧绷,搭在屋檐下,一片片连绵而去,竟有数里。

“天哪,这顶级的冰丝,一百两银子一尺,就这么被做了遮阳布,太浪费了吧?”有人望望头顶拉开的丝缎,既有羡慕也有心疼。

“这是巨富之家的排场吧,或者是哪位退隐的封疆大吏?”有不明就里的人私下猜测着,只换来武林人士不屑的目光。

“武林中最神秘的‘清风暖日阁’果然与众不同,二宫主出个门堪比皇帝出巡了。”有人灌下一碗酒,狠狠的擦了擦嘴巴,不无愤愤的开口。

几名大汉快步行着,手中红色的地毯飞快的滚动,眨眼间已到了眼前,精美的织锦图案,竟是西域特有的羊羔绒织成。

这不是奢侈,这是浪费,极大的浪费。

人群中不知谁咬牙切齿的迸出一句,“老子要有这么多钱,还混个屁江湖啊,还夺个毛武林盟主啊,早不知上哪逍遥快活了。”

一句话,换来无数人附和的点头。

一队女子缓缓而行,环佩叮当,裙袂飘飘,姿容艳丽无双,手中执着花篮,每一步踏下,手中的花瓣洒落地毯。

那清香的花瓣,仿佛还沾着清晨的露水,仅这一点,就再度让无数人摔掉了下巴,现在可是寒冬啊,这种鲜花只有千里之外的南地才有。

女子的脚步缓缓,踩上鲜嫩的花瓣,空气中扬起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最前首的女子微启檀口,“请公子。”

前方的男子趴伏在地,从门口径直通往楼上,就在大家还不明就里的时候,两名漂亮小童从远方飞奔而来,手中丝带白绸系在椅子两边,犹如御空飞行般,红扑扑的脸蛋才不过十三四岁,身手已让在场无数江湖人士汗颜。

脚尖微点,竟是落在一名大汉的背上,两人同时再度掠起空中,动作干净爽利,更似心有灵犀,那椅子在他们手中,平稳犹如在平地中行走。

众人这才发现,椅上的白衣公子手中,还执着一杯香茗,幽幽的散着热气,这样的动作间,公子手中的茶一滴未溅。

两名小童飞入客栈的二楼,带着公子如玉,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宫装女子站在门边,声音稳稳扬起,轻灵的嗓音仿佛就在人们耳边,“‘清风暖日阁’规矩甚多,叨扰各位还请见谅,我家公子有言若有得罪之处,众位尽管开口,‘清风暖日阁’承蒙各位相让,情分记下了。”

一番话,说的谦和有礼,一扫刚才“清风暖日阁”财大气粗的姿态,倒让人无法挑剔。

更重要的是,众人皆被她一句话下了台阶,能给“清风暖日阁”面子攀上点交情,谁又不乐意?

房中,女子翘着脚,慵懒的靠在榻上,手中一壶酒自斟自饮好不自在,白衣公子拈着银勺,挑了挑灯芯。

火光骤亮,跳动。

他放下银勺,“前方就是‘华泉山庄’了。”

单解衣微笑,“漓的计策不错,一路上看戏的也好,凑热闹的也好,你的风光让这些江湖人士成了你无形的保护伞,手下武功高手尽出,谁都在猜测,楚濯漓公子的武功定然也是飞花伤人摘叶夺命的地步。”

楚濯漓呵呵一笑,白丝绸缎划过如水的温柔,抚上唇边,说不出的尔雅,“解衣谬赞。”

说也奇怪,自从楚濯漓大张旗鼓参加武林大会的消息一出,那些暗中觊觎的目光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一路上再无任何人骚扰。

“解衣不觉有些奇吗?”楚濯漓笑了笑,“‘清风暖日阁’的阁主到,‘华泉山庄’接引的人竟然未出现。”

“‘华泉山庄’接待的人几乎遍布每个客栈,你的到来竟然无人接引,确实有些怪异。”单解衣摇摇头,“以许风初的心智,当做不出欲盖弥彰这么怪异的事。”

“你是许风初会怎么做?”楚濯漓的问话中,带着几分调侃,眼波流转,更像是无声的交流着什么。

她饮尽手中的酒,“‘清风暖日阁’非武林正道,不是武林盟主的上佳人选,奈何武功偏又惊动天下,只有亲自拜访,试探一二再说。”

“别忘了,陶涉的死震惊整个武林,谁都知道,他是我们逼死的,许风初不可能不提防。”楚濯漓笑了笑,“看来我们今日暂时不用休息了,只看许风初来不来了。”

她含笑点头,手中的酒壶微停,“来了。”

话才出口,那笑容又有些疑惑,“似乎,不是许风初。”

话音才落,门板上传来几声轻扣,“在下奉许盟主之命,邀‘清风暖日阁’二阁主到‘华泉山庄’小憩。”

单解衣与楚濯漓的目光在空中相触,单解衣飘身到门前,伸手将门拉开,“二阁主可当不起如此盛大邀请。”

来者在脚步落地的刹那,内功的流转与她见过的许风初有少许不同,单解衣在心中搜刮了所有知晓的武林高手,都没有这么一号人物,这让她心中无形中又提高了几分警惕。

门口的小童是楚濯霄一手教导出来保护楚濯漓的人,武功几可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地,却在无声无息间让人靠近了门前,可见来者的武功,绝不在许风初之下。

门开,门外的人背手而立,目光中一片清冷,散发着淡淡的拒人之态。

当两人的目光相触,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单解衣的疑惑在瞬间得到了答案,伸手抱拳,“恭喜文大侠重出江湖,不必受那冰雪之寒,请进。”

在伸手做请时,她的手有意无意的拂过门槛边,站在门外呆若木鸡的小童顿时身体一松,轻轻吐了口气。

这一手,让门口的文雁岚眼中露出了赞许的神色,“昔日在雪山中见你,就知你非池中物,昨日才入江湖,满耳听到都是‘清风暖日阁’的名字,原来那名震江湖的人竟然是你。”

不知是在雪山中呆的太久,他的全身上下都沾染着几分冰雪的寒气,只有在那轻声言语间,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到宁和。

单解衣一愣,随即明了,让开了身子,“我不是‘清风暖日阁’的阁主,他才是。”

文雁岚的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方才在门外,他就清楚的感知到,门内两人的呼吸,一个沉稳绵长,武功甚至犹在他之上,而另外一人,不仅没有武功,气短虚浮,只比重病之人稍好些微而已。

可就是这毫不起眼的男子,竟然是这几日人人讨论最盛的“清风暖日阁”的二阁主。

他不禁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白衣公子淡笑和煦,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闪,“楚濯漓不过来看热闹,倒让许盟主挂心了。”

“楚濯漓?”文雁岚念着他的名字,有些恍然,“楚濯霄是‘清风暖日阁’的大阁主?”

“前辈识得家兄?”楚濯漓脸上只有微笑,没有惊讶,“家兄与解衣都少入江湖,前辈既然不知‘清风暖日阁’,想来也不入江湖很多年,却能见到家兄和解衣,家兄与解衣同行,唯有一次,就是雪山中,向来前辈应是在雪山中结识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