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再吃一块?

她的手指犹豫再三,好吃的本质还是战胜了她的情感,小爪子毛向其中的一个小碟子。

就一块,一块就好。

正当她的手抓上糕点,准备塞进嘴里的时候,身边一暗,阳光被遮掩了少许,顿时有些阴阴的凉意。

狗儿抓着饼,一边往嘴里送去,一边侧脸看向身边的来者。

看到的刹那,她差点咬到自己的手指头,手一哆嗦,咬下的半块饼顺着衣衫滚落,跌在地上四散成粉。

哎,好不容易下决心只吃这一块的,结果还是掉了,狗儿的心里十分的伤感。

“怎么,你没事吧?”那轻柔的女声飘到她的耳边,看到她悲痛欲绝的神情后,关切的靠了上来,手掌抚上她的肩头。

紫色的宫装长裙,优雅华丽。发丝轻轻绾就,珠钗一只,倒没有太过的隆重,手腕间碧绿的镯子在动作中敲着桌面,清脆好听。

这装扮……

狗儿无声的垂下眼皮,只是惋惜的盯着脚边的半块糕饼,口中满是心疼,“掉了。”

女子轻声的笑着,就连笑声也是那么轻魅柔软,“这不是还有吗?”

端起碟子,送到她的面前,两排贝齿展露着笑颜,让她那张俏丽的容颜看上去更显端丽明媚。

笑容,太温柔亲近了。

这是狗儿的点评,之余是与谁相比较太温柔,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狗儿摇摇头,推开了那碟子,“留给先生,我不吃了。”

她的动作,随意而自然,却依稀有种无法抗拒的气势,让人下意识的随着她的言语而动。

女子笑笑,放下了碟子。

狗儿看了看她,轻轻的靠上了椅子,眯着眼睛看着碧空晴蓝,白云悠悠,慵懒的仿佛将要睡去。

她没有问那女子是谁,也没有好奇她为什么出现在自己身边,更没有多嘴的与她攀谈,仿佛身边的所有事物,都与她无关的淡然,她自有一方天地的清静。

女子看她微眯着眼即将要睡去的样子,忍不住开口了,“我是‘鬼影’盟主手下的堂主,听说盟主接待了位小客人,所以好奇来看看。”

“嗯。”

就一个字,简简单单,平平静静。

既不套近乎,也不热络,却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冷漠,似乎还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女子愣了下,在她的想法中,即便这女孩不喊句姐姐好,至少也会有一些亲近或者笑容,再不济也会问句自己是谁,叫什么。

可是从她出现的时候,眼前这女孩,就始终是那淡淡的神情,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再无下文,无论她是谁,身份如何,都似乎不是那女孩关心的对象。

她给予自己的关注,甚至还不如地上那块碎了的糕点。

“我叫忆夏。”终于还是她忍不住的开口,“你可以叫我忆夏堂主,也可以叫我声忆夏姐姐。”

话说毕,她就等着,等着椅子上的女孩回应。

她看到,那双眼睛的方向始终望着天空,双手枕在脑后,一动不动。就在她以为女孩是不是睡着了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

“嗯。”

还是一个字,相同的字。

忆夏有些挫败,她自问不算长的惹人生厌,平日里也极易与人亲近,奈何眼前这个女孩,却是吝于对她奉献半点关注。

“我也算是盟主的贴身丫头,如果你需要伺候也可以直接对我说。”

当这句话落,那始终仰首望天的脸终于偏了过来,停在她的脸上,微眯的眼睛不会直接的试探的让人不舒服,却有种猜不透的深幽感。

忆夏心悸。自从十余岁跟随着楚濯霄在“清风暖日阁”,她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武林扬名,都自有一套手段,无论是眼色还是心机,都绝对算是不错的,能让她看不出心思的,只有当初令自己信服的两位阁主,以及……那个飘渺幻风的女子。

第一次,她居然在这个女孩身上有了无法看穿的感觉。

当听说二宫主归来,她本是替大宫主高兴的,可是二宫主仅仅与大宫主关在房中相谈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发现那原本冰封的大宫主身上,充满了烈焰的气息,这种气息自从单解衣离去后就从楚濯霄的身上消失了,只剩下死寂一般的孤寒。

但这一次大宫主匆忙离去,决绝与单凤翩对弈,却不是为了单解衣,而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女孩,黄狗儿。

这么粗俗的名字,绝不是良好教养之家能取的,可就在看到这女孩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股雅致超然的气息。

原本只打算好奇的偷窥,却忍不住的出来见她。只因这女子沉思的表情,让她想起一个人,一个让她不愿意看到,也害怕看到的女人。

“那一会你伺候我沐浴好吗?”女孩终于开口说话了,轻灵灵的嗓音间送上一抹甜美无害的笑容,“‘鬼影’哥哥实在不懂得如何伺候人沐浴,我能不能要求换你?”

忆夏又一次呆了呆,方才的一切都好像是错觉。

她一点也不象单解衣!

单解衣永远都是淡然而冷静的表情,偶尔一笑也是浅浅的,绝不会这么大咧咧的笑着。

单解衣是平和却淡漠的,虽然容易亲近,却给人一种永远也走不进心里的感觉,高深莫测。

单解衣是矜持有度的,决不喜欢假手他人为自己服务,这个女孩一开口倒是半点不认生,直接指使自己伺候沐浴。

“呃,好。”忆夏僵硬的点了下头。

女孩别过脸,继续她仰首天空的昏昏欲睡表情,两人之间又一度陷入了沉默中。

忆夏的心中,五味杂陈。

女孩只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却如刀子般深深的扎进她的心中。

眼前的女孩虽然不算是娇艳丰满,却也是少女曲线毕露,早过了男女之防的年纪,前几日流言蜚语说大宫主与她同食同宿,伺候沐浴宽衣,大宫主甚至为了这女孩一句要见二宫主的话,生生让二宫主对了五日五夜的帐。

才从外面赶回的她本不信这些谣传,可女孩的话彻底击碎了她的侥幸。她冰封冷漠的大宫主,不仅真的伺候她,而且小心翼翼视为珠宝。

这些碟子里精致的点心,自从单解衣失踪后,她就再没有见过,如今重现在这女孩的身边,已能说明一切了。

跟在大宫主身边十余载,她太了解大宫主的心思了。

眼前的女孩,眉目之间是有些像单解衣,许是脸太小,总没有单解衣那么逼人呼吸的美艳之感,甚至与自己相比……都有些不及。

从衣衫到发鬓,甚至神情笑容,自己都在尽力的模仿那个人,就连大宫主都会偶尔的流露出迷惘的表情,可见她学的很象很象了。曾以为大宫主未曾制止她的行为,那么总有一日,她是可以靠近他的,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孩,就让她彻底的失败了。

她,不甘心的。

远远的,黑影缓步,在视线刚刚可及的范围里,她已看到。

潇洒的靠上树干,她解下腰间垂着的小壶,拔开壶塞,一股清香之气透了出来。

记得有一次的月下,她也是这么靠着树干,喝着酒,那仰首间的动作第一次让大宫主凝停在她的面前,望着她良久良久。

即便是怀念,即便是透过她想着别人的影子,至少那一刻的目光,是在自己身上的。

她爱上酒,不是因为酒的味道,而是因为他。

不等她抬手,耳边忽然传来女孩的声音,“那是酒吗?”

一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中的酒壶,有几分垂涎之意。

她点了点头,将酒壶递了过去。

狗儿接过酒壶,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突然浮现了久违的快意神情,想也不想抬起手腕,一股清泉从壶口流下,直入她的口中。

甘冽的清甜,带着小小的呛喉,一路**辣的冲入腹中,狗儿大口的咽着,舒爽极了。

宽袖从手腕滑下,堆在手肘,雪白的手臂下,三指轻拈手腕微翻,那姿态优美极了,酒似泉如箭,尽昔入口。

尤其是那唇角挑起的弧度,那眼角微眯的慵懒,仰首间坠下的发丝,都透着一股豪迈睥睨的气息。

放下手腕,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在忆夏惊诧的目光中笑了笑,“酒不错,可惜后劲小了点,要是更浓烈点就好了。”

“你喜欢的话,我还有几坛放了三年的‘忘情’,一会给你送来。”男子的声音踏入,身上冷冽的寒气在对上她的眼时,消散回暖。

“忘情”、放了三年的“忘情”……

忆夏的心,又一次狠狠的抽了下。

那酒,是大宫主的心头血,是他对那个女人唯一的思念寄托,他从不许任何人碰那酒,因为那是他为她亲手酿下的,他在等她的归来。

如今这酒就这么轻描淡写的送给了这女孩,期间的意味,她忆夏如何不懂?

“好。”狗儿是半点不推辞,应了声,又靠回她的椅背上,眯起了眼睛。

“一会太阳落山了,吃饭。”他的手指柔柔的抚过她的脸颊,“我给你做。”

狗儿应了身,蜷在椅子上。

他温柔的眼神落在忆夏的眼中,心头酸酸的。

她恭敬的行礼,“盟主,属下刚回,有些事情想向您禀报。”

他迟疑了下,解□上的大氅覆在狗儿的身上,往旁边行了几步。意思已明了,让她说,却是不去议事堂了。

这几步,既不会打扰到她休息,又可以让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忆夏一句句的汇报着,详细而精准。她只希望时间能长些,再长些,好让她能多望这男子几眼。

狗儿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视线轻轻的落在相谈的两人身上,半掩着的眼皮下,是谁也看不透的心思。

白皙的手指从旁边伸了过来,拈起一块糕点咬着,温润的嗓音缓落她的耳边,“这是留给我的吗?”

她笑笑,不语。

这个表情,让白衣男子的手中动作停了停,打量的目光扫了过来。

“解衣的心一向是高傲的,从不屑与人相争,即便是情爱争夺也不过冷眼淡看,是吗?”

很快,狗儿的眼皮抬了起来,清洌洌的盯着白衣男子手指间的糕点,有点垂涎,却是讨好般的点着头,大力的说着,“这糕饼好好吃,狗儿舍不得全吃完,留给先生的。”

楚濯漓笑了,将手中半块饼递到狗儿的唇边,小小的红唇张开,咬着那半块饼,吃的脸颊鼓鼓的。

女孩大声的嗓音,勾回了树下黑衣男子的眼神,恰巧看到狗儿就着楚濯漓的手吃饼的动作。

转眼,人已在她身边,“想吃就吃了,明日我再多做些。”

“哦。”狗儿天真的点头,又眼巴巴的望了眼先生,楚濯漓失笑,“昔日兄长唯恐不能将天下尽善尽美与漓,如今却是一块饼也吃不到了。”

“鬼影”冷冷的盯了眼楚濯漓,牵起狗儿的手,“走,吃饭了。”

狗儿被生拉硬拽的去了,依旧留恋的看了眼先生,楚濯漓背着双手,不疾不徐的跟在他们之后,缓步而行。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议事到一半生生被打断,直至遗忘的女子。

158、逢故人,凤凰锦 ...

“鬼影”的后院,是安宁和平和的,狗儿就在这偌大的院子里每日吃吃睡睡,她没有闹腾无聊,也没有撒娇表示要出去玩,平静的有些异常。

“鬼影”倒是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她也来者不拒,给吃就吃,给喝就喝,吃饱喝足就眯在树下睡觉。

“我总觉得,我在养猪。”他端着碟子站在躺椅边,才不过一会功夫,椅子上的人就已经眯上了眼睛沉沉的睡着,而这个时候距离她起床才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他的声音里,椅子上的狗儿打开了眼皮,眼中还有几分懒色,连嘴角扬起的笑容都透着几分慵懒。

碟子伸到她的面前,香气钻入,狗儿撑着椅子坐了起来,捏了捏自己渐丰腴的面颊,“难道不是在养猪吗?”

本来对她如此嗜睡有些担忧的“鬼影”,也在这个可爱的动作中柔和了表情,松懈了警戒的心。

她吸了吸鼻子,眼神亮晶晶的,半点不见刚才的无力睡意,直勾勾的盯着碟子上金黄色的食物,流露出垂涎的神情,“是春卷?”

“是。”“鬼影”将碟子送入她的手中,“我记得你爱吃的。”

她喜欢这个,还是上次短短一聚时单凤翩说的,没想到他就记住了。

她伸手拈着,又猛的缩回,嘶嘶的吹着手指,漂亮的脸蛋皱到一起,“烫。”

“我来。”他小心的捧着她的手指,看着指尖微红,忍不住的在放唇边吹了吹,轻轻吻着,“疼不疼,要不要上药?”

上药?她什么时候成了豆腐做的了,这点小伤也需要上药了?

她没有抽回手指,也没有因为他这样的动作而欣喜或是撒娇,她只是定定的看着那张脸,细细的品味着他动作间每一个举止,要将它们映入心头般的认真。

那唇,那颜,那朱砂印。

还有那眼神中小心翼翼的珍惜。

是的,小心翼翼!小心到她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就像颗漂浮在湖面上的水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消散了气息。

她的注视引动了他的感应,那双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而上,望向她的双瞳。如此近的距离,两双眼睛谁也逃不过对方的映照。

明媚的眼瞳染上娇憨,平静刹那被打破,芙蓉花开惊艳动人,“那你喂我?”

半撅着唇,整张脸凑到他的面前,仰着脸,有些无赖有些可爱。

“好。”他浅浅的一丝笑容,很是宠溺,“吃完我带你出去玩。”

出去玩?

他与单凤翩之间的斗争不是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吗,这些日子,他几乎丢下了一切事物随在她身边,就连她都觉得自己像后宫里因为娇宠而导致君王不上朝的后妃了,但他做的更彻底,他甚至以厨房为乐,只记得为她做吃的,令一干手下扼腕叹息怒其不争。

无邪的表情下,她咬着唇,“你不处理事物吗?”

“无事可忙。”他的回答干脆简单。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问也问不出答案。

“你想去哪玩?”他的脸上倒满是兴奋,全然是期待。

玩?她哪有力气去玩,甚至不想动弹。这些日子以来,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困乏疲倦,那种累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就连精力都难以集中。

就连这般躺着休憩,她也会不自觉的睡过去。三年了,她功力的反噬似乎越来越厉害,开始蚕食她的身体,没有了内功的抵御,身体的境况江河日下。

她始终不敢表露出半分,幸而狗儿的天真让他们卸下了心防,没有去深想更多,只是一旦走出这个院子游玩,她不知道自己还能遮掩多久。

稍沉吟少许,狗儿的开心笑容挂上脸颊,“我听说不远处有条小溪,我想去钓鱼玩。”

思来想去,唯有这个项目不至于让她耗费太多精力。

“鬼影”不疑有他,为她刹那的笑靥动容。

小河边流水潺潺,清澈可见河中的石子,狗儿雪白的脚丫浸在水中,一截小腿悠悠晃着很是惬意,鱼儿绕在她的脚边,嘴儿偶尔试探着的碰碰她的脚丫,痒痒的感觉逗的她咯咯笑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