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鬼影”腿上横着青竹竿,手指撑在脸颊边,眼神始终牵系在她的身上,也不知那钩上跑了几尾鱼了。

这种天气没有了夏日的暑气正盛,却也不觉寒,正是戏水玩闹的好时机,她卷起衣袖,将手浸入水中,撩起一串水珠拍向他。

许是经历过上次的狼狈,当她脸上露出坏笑的表情时,他已然警觉,掌心微张,在空中虚划了个圈,那晶莹的水珠在空中流转着,环绕在他手边,凝结成了水球,虚抓着。

几是同时,狗儿哎呀一声,抱上了脑袋,因为她看到了他唇角同样的坏笑。

水球被凌空送出,飞向她的方向。

“啵。”空中炸开小小的声响,水球零散飞开,裂在她的身前。

“哇。”狗儿在平整的大石上滚着,闪出了两个身位的距离。可惜她忘记了,这是水球,不是她闪开就有用的。

水珠四溅,打在脸颊上,因为舒适而被她解开的发顿时贴在脸上,湿淋淋的滴着水,狼狈不堪。

她愤愤的瞪了眼,听到了悠扬的笑声扬起在风中,越来越清亮。

记忆中,他是很少笑的,更是很少这般开怀。

她定定的望着那张笑容,手指忽然一伸,“有鱼上钩。”

他分神的刹那,她扑向他的身边,“快、快拉杆。”

被她急切的声音激的他也手忙脚乱的一通乱扯,鱼儿终于被拉出了水面,她飞快的伸出手捞着,滑溜溜的鱼儿入手,很是不老实。

狗儿脚下踉跄着,站在石头上晃着,大头朝下冲着河里跌了下去。

他的手很快,在她的身体刚刚出去的刹那将她捞了回来,搂在怀里。

狗儿靠在他的怀里喘息,死死抱着那条鱼,“鱼呀,钓到了鱼。”

“你啊。”他脸上的担忧顿时变成了无奈,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别为了一条鱼把自己赔进去。”

她鼓着脸,笑的无比开心,“我第一次钓上鱼,真好。”

把那快被她掐死的鱼从她胳膊里掏出来,“鬼影”笑着拉拉她湿淋淋的衣服,“好了,别抱着了,都湿了。”

仰头看看头顶的太阳,她无所谓的摇头,“太阳打着呢,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干了,继续继续。”

在她热情的怂恿中,他的鱼钩又一次抛进水中,狗儿开心的坐在他身边哼着曲,手指在身旁摸啊摸的,突然就撅起了嘴,“我的小点心我的酒,没带出来。”

闷闷不乐地踢着水,“人家还特地包了个小包袱准备一会吃的,结果忘记带了。”

手掌揉上她的发顶,“我替你去拿,不过你要乖乖的别动。”

狗儿用力的点着头,连声应着。

这里是他的地界,前后山都有他的人,而且以他的功力来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展开身形,纵入空中,她甜甜笑着,目送他离开。

当那身形消失在视线中,她的身体一软,双手撑上面前的大石,重重的喘息着。

即便如此,那手臂也在不断的颤抖着,她看到水面上倒影的自己面庞,苍白可怕。

“啪……”水面的平静被打破,透明的溪水中沁入一滴血红,很快的就消散在潺潺的水流中。

“啪……”又是一滴,她瘫坐在大石上,手指抹过鼻端,手背上一道鲜红。

筋脉开始承受不住了吗,出现了崩裂的现象。

她捞着溪水拍上脸颊,冰冷的水打在脸上,血没有再流,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瘫在大石上。

水面涟漪浅荡,摇晃了一道人影,倒影在她的面前不住的晃动。

她抬起眼,顺着那倒影一寸寸的往上移着目光,从脚边到胸膛,直至面颊,至此停住。

她的眼睛空明透亮,带着冷静的光,就这么看着他的脸,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人惊慌失措,也没有迷茫不解,那双眼中蕴着了然,还有几分……轻快。

有一种友情,不在乎谁说话。

还有一种友情,不在乎说不说话。

只要眼神,在一眼见,彼此心知就够了。

两相凝望中,他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我是不是该欣慰的说一句,我是唯一不曾被你遗忘的人?或者说,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让你以假相面对的?”

她笑笑,“需要庆祝吗?”

酒葫芦在手中摇了摇,“烈酒,可不如他人亲手所酿的‘忘情’来的醇厚。”

“烈酒不是才更能抒发感情吗?”

他身体微晃,站定了她的身边,低头看着她的脸,“告诉我,你的伤到底怎么了,别以为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拿下他手中的酒壶,狠狠的灌进一口,“能不能在我刚起久别重逢的喜悦时,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你的身体,似乎不适合喝这么烈的酒。”他手掌探出,夺向她手中的酒壶。

掌心微翻,巧妙的招式幻化了优美的姿态,躲闪过他招式的同时点向他的前胸。

她知道,他不会真的对自己动手。

果然,他本下意识的出手,生生停顿在了空中,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手点上自己的胸口。

她也不过是玩闹,没有了内力,所有的招式也是徒劳。

没想到的是,当动作起的刹那,眼前突然黑了下,她的点下意识变成了抓,想要攀住什么。

手从他胸口滑下,扯散了衣衫,扯落了一块红色的绢帕。

更确切的说,是半块。

绣着凤凰图案的半块绢帕。

159解衣之怒

她的手,比他更快一步拿起那块手绢。

入手丝滑,可见当年的极致的奢华之风,明明透着古旧之色,依然是金线灿灿,红底明艳。

半块手绢,一只凤凰,轻易的可以断定那另外半块上,也是同样的凤凰图案。而她甚至不用想,因为她见过另外半块。

昔日单凤翩身上的半块手绢。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她抬起手腕,冷然的看向眼前人。

他欺身向前,气势从刚毅的身姿上透出,无形的压抑感顿生,“我若不说,你会一直问吗?”

“不会。”她很自然地回答,“你不说自然告诉我不说,总比欺骗我强。”

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他沉默了。

她远望小溪,流水清澈,风中传来鸟儿的轻啼,一派幽静。

但是,也只有鸟啼和流水声,他们两人却始终沉默着。

“风琅琊不想骗你,所以唯有不告诉你。”终于他开口了,给了一个她无法满意,自己同样无奈的答案。

“那你现在只是单纯的来看看我?”这么想,倒是更舒服了。

“是。”他望着她的脸,深沉的目光中总有几分难言的思绪,“不见想见,见了……”

“不如不见是吗?”她笑出了声,仰首喝下一口,“看到这样的我,是不是觉得糟心堵的慌?”

“有一点。”他的直言一向令她欣赏,“但最糟心不是因为看到你瘦了弱了,而是将心比心换你为我,自认不能做到你的平静,才觉糟心。”

他的难过,不是因为见到她的孱弱,而是为她曾经的风光霁月后的转变,他不嫌弃她、只疼惜她。

“一醉解千愁。”她摇了摇酒葫芦,抛给他,“喝酒。”

“好。”他接过酒葫芦,就着葫芦口狠狠的喝了口,“告诉我,你还能撑多久?”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认真,也听到了弦外之音,“我撑多久,和你不能说的秘密有关?”

他啧啧摇头,“为什么别人都能看到你天真纯净的一面,而我要始终面对如此敏锐的你?”

“能有与众不同的相待,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她半是调侃。

“先回答我的问题。”他的手擦过她的唇边,轻轻拭去沾着的酒渍,指尖的粗糙摩挲着她的唇瓣,“你会隐瞒他人,因为你不敢说,你怕说了会让他们难过。”

说到这,他忽然苦笑,“你若对我说,只怕我在你心中不及他们只得在意;可你若对我说,证明我还是你唯一依靠的人。”

“那你选哪个?”她的眼中,染着几分微醺后的潇洒。

“选后者。”他的回答干脆不带一丝犹豫,“至少现在的你,需要一个依靠。”

“我也不知道。”她的答案给的更加干脆,“数日前就开始身体疲累,这几日一日比一日觉得沉重。”

“方才那种情形呢,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一次。”她很是随意,“既然才出现,怎么也要延续些日子才会有更深一步的病症出现,我估算最少也能有个十来日吧。”

那云淡风轻的口吻,不像是在说自己还有多少时日,更像是期待着一场朋友间的约会日期。

“你说十来日,那一定不到十日。”这话出自对她的了解。

对于这点,她并没有和他继续纠缠下去,举起了手中那方绢帕,“你看来是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任何事了。”

“你想知道什么?”他将绢帕从她手中抽离,放入怀中。

“你和单凤翩的关系。”她不无玩笑,“该不会告诉我这是定情信物吧?”

这玩笑的声音回荡在两个人的耳边,半真半假。

“你觉得在楚氏兄弟的眼中,单凤翩是什么人?”他亦是忍俊不禁,摇首含笑。

“仇人?”她想了想,“至少是讨厌的人。”

“回答正确。”风琅琊哼了声,“在我心中,他也是个令人讨厌的人。”

这个答案一点也不稀奇,至少曾经于她而言,单凤翩的心思每每令人心惊胆寒的同时唯有俯首承认他的强大。

敬佩的背后,无奈的同时,也只能剩下讨厌了。

“楚濯漓呢,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他忽然开口问道。

“你是指我的病和他有关系吗?”她的反问很快,犀利的让风琅琊都难以抵挡。

说起楚濯漓,她倒真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一则因为楚濯霄几乎将全部的中心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不得不承担下了所有楚濯霄的事务,更重要的是……某人的占有欲,根本不容他太过靠近自己。

风琅琊的手抚过她的面颊,“我要走了,上次没能做到的承诺,这次一定不会再错过,希望再重逢之日,能够再问你那句话。”

“什么话?”他问过她很多话,一时间倒不知道他指的是哪句。

“等到那个时候,我再告诉你。”他调皮的挤了挤眼睛,伸开双臂用力的拥上她,狠狠的抱了下。

那力量,就像是要用双臂永恒的记忆下她的气息,刹那间,她仿佛感觉到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手指扯上他的衣袖,“你要上战场?”

这种告别令她下意识的出口,出口后才恍然,风琅琊早已脱离皇族,他不是王爷也不是将军,他不可能再有疆场厮杀的可能。

但是那感觉,分明又是慷慨赴义一去不回的壮烈。

“我说了不骗你,唯有说……”他重重的点了下头,“是。”

这个字,透露了太多讯息,让她彻底从冷静中震惊。

“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炙热的气息撒落她的耳边,手中已多了一方柔软,“送给你。”

不用看,她也知道这正是他那半块手绢。

他的唇,印上她的脸颊,那浓烈厚重的炙热,让她无法拒绝,只是捏着那半块手绢用力撰着。

这几个月,有太多事情是她没有想到的,即便能想也不敢想……

“你和单凤翩想要将他们的势力彻底扼杀?要引起江湖上疯狂的杀戮吗?”她的呼吸不稳,这个猜测即便淡定如她,也是一身的冷汗。

她怎么会忘记,单凤翩的谋略心智。

她又怎么会忘记,风琅琊曾是最为成名的战将,被当今皇上逼迫到诈死归隐。

若他们二人联手,楚氏兄弟又怎堪为敌。

“单家怎容他如此做。”她喃喃自语,“单家是皇族监管江湖的,他要将单家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你不在的三年,单家已经是他的了。”风琅琊的回答,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她是家主,他是她的夫是单家的内家主,一旦她失踪,单家必将由他掌管。

“现在,是什么情况?”

“黑白两道各自结盟,这一月余来,大小厮杀偷袭数百场,无数教派元气大伤,更有甚着满门皆灭,江湖中腥风血雨,没有任何门派能够独善其身。再往下,就是彻底的一战了,如今白道数十门派联手,推进‘望云峰’,不日即将一战。”

“望云峰”正是此刻她所在的位置,也是楚家兄弟联盟所在地。

“你们一定能赢吗?”她轻笑了下,“霄之狠戾不亚于你,漓之聪明未必在凤翩之下,引起这么大的纷争只为了可能的拉锯战,他日你们会成为江湖中的罪人。”

“怎么会是拉锯战?”他笑的算计,“你忘了吗,如此大的绿林斗争,皇家怎么会坐视,这相当于起义叛乱了,即便不是叛乱,以单凤翩的身份汇报到皇上耳中,也是叛乱。一旦皇家出兵,那就是瞬间的镇压,而且谋反之罪当诛九族,他们还是‘佘翎族’的后人,你觉得皇上会让他们活下去吗?”

“我不会容单凤翩这么做的。”心气起,胸口一阵憋闷,脑海中又是一阵晕眩。

“现在的你,还斗得过他吗?”一句反问,让她无言。

是啊,现在的她没有武功,就连活动剧烈一点都无法控制的身体,拿什么和单凤翩斗,拿什么去保护楚濯霄和楚濯漓?

楚濯霄去了许久,一直没来,想必是帮中事务紧急,缠的无法脱身,更可见势态迫在眉睫。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能与他相斗;你也不是他,又怎知他没有将我看做对手?”她轻轻的摊开那半块手绢,“即便是计中计谋中谋,我也不得不踏入,因为我别无选择。”

她没有抬头,看不到此刻风琅琊的脸上,那笑容中隐隐藏着的深谋。

远处衣袂声传来,风琅琊闪身掠出,刹那不见了踪迹。三两个呼吸间,她的身旁落下冷香身影,手中拎着她的小包袱,暖洋洋的笑容平静的看不出半点端倪,“一时没找到,没有等急吧?”

她看到他额头上沁出的薄薄汗意,掌心擦过,甜甜的笑着,“这里也不好玩,老是没有人很无聊啊,我想回去找先生玩。”

他的脸色,忽的难看,架不住眼前人的甜美无邪,“难道‘鬼影’哥哥不喜欢我见先生?”

“没有。”回答的字眼,硬邦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