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夹在手指间的两瓣玫瑰花瓣已不见,双指间夹着的,是两柄青钢剑尖——双剑并在一起,被两指手指夹着。而那玫瑰花瓣,嵌在两人的脉门间,那滴答的水声,正是顺着花瓣划开之处落下的血。

只一眼就可判断出,花瓣入肉三分,筋脉已断,若不是她的手指夹着剑尖,只怕两柄长剑早拿捏不住落地了。

烟雾散尽,她的人影重归眼底,皎洁的月光下,鹅黄色的衣衫显得有更像月辉的白色,面前数个被“雷火弹”砸出的深坑,四周全是乱溅的土石,而她的裙摆干净如昔,没有半点泥点。

手松开,两个人握上自己的手腕,萎顿在地,鲜血从指缝中不断的沁出来。

没有了玫瑰花瓣,她回首朝着满地的黑道群雄嫣然一笑,“不知哪位英雄借剑一用?”

不等有人答应,她那柔媚的眼神已经落在了楚濯霄的身上,红唇抿笑,等待着。

黑色的袖中滑下一柄雪白的剑,即便在方才他被无数人围攻力竭的时候,哪怕是暗器临身划破肌肤的时候,他都没有露出这柄剑,因为这柄剑代表了誓言,代表了爱情的相许,他始终留着她的剑,留着他们的纪念。

她飘落他身边,“霄,这剑可愿再赠我?”

“一直都是你的,我只是暂时保管而已。”他低沉的嗓音里,是喜悦。

她握上剑柄,轻抽。

剑光如水,月色撒落剑身,冰般薄透。手微抖,一串嗡鸣从低浅到高亢,震动着,似乎“雪魄”也在欢叫着主人的回归,而同时,楚濯霄手中的“惊雷”也发出了低沉的鸣声,一声声震荡着,交相呼应。

她倒握剑柄,看着单凤翩身边一僧一道,轻叹了口气,双手行礼,“了凡禅师,灵虚道长,单解衣请二位赐教。”

面对这两个武林中泰山北斗地位的人,她给予了最大的敬重,但是一开口还是让人觉得她的狂傲。

苦笑,“二位本非俗世中人,奈何解衣必须挑战过二位之后才能挑战单盟主,而解衣所剩时间不多了,唯有一并挑战了。”

这个举动是大胆而无礼的,因为他们的地位不仅是要最高的,更因为他们的身份绝不可能联手对付一名后辈,即便结果是输。

但是单解衣,已经没有时间了。

第二枝香在她起手行礼时燃尽了最后一点香头,袅袅散了最后一丝烟雾,无力的变冷。

她燃起第三只香,头也不看的抛了出去,第三只香整整齐齐的插在其他两只香边上,长长的烟气升起。

两人对看了一眼,灵虚道长缓缓踏前一步,而了凡禅师则是高宣了声佛号,摇头,“老衲不沾尘世杀戮,也不能联手欺人,昔日我们就不是‘紫衣侯’的对手,如今姑娘武功数倍精进,我等不是三十招之敌,但是也绝不能罔顾江湖规矩。”

他们太固执,固执的遵守江湖规矩,而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们遵守江湖规矩。

“这样吧,禅师与道长都是不染血腥的前辈,解衣以武当剑法与灵虚道长切磋,至于老禅师……”她微微一笑,手中剑高举,“童子引客”一招起手式展开,是谦卑尊敬,也是武当剑法第一招,而口中轻灵的声音也朝着了凡禅师道出,“金龙探海。”

了凡一怔,很快的明白过来,祥和的脸上露出一抹安宁,开口道,“‘端坐莲台’。”

而同时,灵虚道长的剑也起,剑尖斜指,虚点单解衣肩头,正是武当剑法中的“松下问路”。

当剑出的时候,单解衣就察觉到了,灵虚的剑上并没有灌注内力,这一招也是回敬她方才的礼仪。

与方才的杀伐漫天相比,这样的比试更温和,却也更考验她。

不能用强大的内力,靠的完全是对剑法的纯熟和应变能力,她在武当剑法上的淫浸怎么也不可能有灵虚道长强大,更何况还要应对了凡的口中招。

没有内力,这很可能是一场长久的战斗,于她而言是各种不利。

单解衣旋身飘逸,像风中柳絮闪开,剑尖抖出剑花,指向灵虚捏在手中的剑,正是武当剑法中闪避的“回风舞柳”和试探剑招“柳絮漫天”,而她口中则是停也不停的蹦着字,“‘踏破铁鞋’‘割肉饲鹰’”

“咦?”楚濯霄身后有人忍不住的露出了疑问,“为什么要用‘割肉饲鹰’?进攻用莲花指、渡劫指、黑虎拳都可以的嘛。”

很多人私下议论纷纷,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急了,“单姑娘可能是来不及想了,虽然是口中喂招,但是出招过慢化解的话,在实际比斗中就算输了,反正都是进攻的招式,打出去就行了。”

“也对,也对,了凡禅师下面肯定要用‘罗汉菩提’防守兼进攻,我们赶紧帮单姑娘想。”

“用‘铁砂掌’里的‘力贯千钧’……”

“单姑娘有剑,用飘渺剑法里的‘剑贯长虹’……”

“单姑娘轻功好,想不出来就用轻功顶着,‘浮光掠影’‘浮光掠影’‘浮光掠影’一直‘浮光掠影’。”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想出来的。

“‘猴子偷桃’!”人堆里冒出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众人鄙夷的眼光里又讷讷的收了回去。

单解衣的剑与灵虚道长闪电般的转着,虽然没有内力,但是两个人的手腕抖的极快,快到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了,只有一片片的光影在眼前晃着。

而单解衣的口中,依然不疾不徐的吐着字,每一次都在了凡禅师招式刚出之后就已蹦出,“‘以身喂虎’‘莲台清明’‘佛光普照’‘普度众生’……”

每一招出口,身后都是一片叹息扼腕声,虽然她没有落了下风,却也没有占上风,远没有他们大吼大叫的“黑虎掏心”“老树盘根”什么的好。

“叮!”清脆的声响中,一截剑尖飞了出去,斜落在地,而灵虚道长的手中则握着半柄青钢长剑。

单解衣含笑停下,“道长,解衣投机取巧了。”

她用的是“雪魄”而灵虚早已不需要神兵利器助阵,拿的不过是普通青钢长剑。

灵虚道长看着自己断刃口锋处,却是摇摇头,“姑娘虽然是用神兵利器打断我的武器,但是你三十剑都只敲在一个地方,剑法之精准,力道拿捏之稳,眼神之狠世上已无第二人,何况你用的还是武当剑法,如此快速的敲击下,老道明知你故意,却也无法避开,若是灌注内力,只怕三十招我都撑不到。”

刚刚好三十招,一套武当剑法使完,用利器敲断他的剑,彼此不伤颜面,这心思如何能不让他叹服?

旁边,一声佛号厚重,“老衲认输。”

如果说灵虚的认输还算勉强看的懂,这了凡禅师的认输则是无人能懂了,明明是势均力敌的招式,她不算进攻的疯狂,禅师也没有抵挡不能,为什么?

“单姑娘一直以佛家谒语提示老衲以大局为重,纵然是黑道,也是人命,我应该以佛门之辉普渡,怎能随意下杀手。”他双手合十,冲着单解衣施礼,“单姑娘好心思,老衲认输,立即下这‘望云峰’。”

单解衣还礼,含笑不语。

冲虚道长与了凡禅师同时掠起身,世外高人,早看淡成败,眨眼消失在山巅。

现在,单解衣的面前,只剩一袭红衣飘飘,还是那漠然平淡的表情,事不关己般。

单解衣一步步的行向他,身后的香燃了一半,只剩下最后的半只香了。

“凤翩,我能向你挑战了吗?”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的悸动。

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努力的想要达到他的高度,想要追上他的脚步,单凤翩的名字单凤翩的人,就像是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大山矗立在她面前,她盼望着有一天能够与他平起平坐,期待着可以超越他。

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因为单凤翩于她而言早已不是神,不是无法翻过的横亘。

单凤翩启唇,声未出,一道人影如风从山下掠了上来,轻飘飘的落在树梢,笑声款款,“哟,打架呢,有没有我的份呢,要不要先和我打呢?”

她抬首,望进一双新月双瞳里。

169驯夫

树梢,微风中轻摆,树梢上的人影也随着枝头上上下下的晃悠着,看姿态是好不悠闲。

但若定睛看去,会看到,那看似悠然的人额头上,还有一滴滴细密的汗珠,显然是长途奔袭而来,内功发挥到极致的原因。

她抬起眼,看到他起伏着的胸膛,心头猜测着的,是他急急而来的目的,和他此刻出口要求比试的原因。

有多久不曾见到他了?

三年前别后,那一夜的重见,她还是狗儿,不记得昔日的恩爱缠绵,只留一丝熟悉,可就是如此,也才不过一个时辰。

回想起那时候,他默默的站在房顶上望着自己的房间,在被自己捕捉到身形的时候,眼中的爱恋都来不及收回,那满满的思念,在脑海中记忆犹新。

面对单凤翩,她已然下不了手,再加上倾岄,就算她狠得下心,只怕……

回首那只香,只剩下一小半了,就算她愿意出手,也来不及了,倾岄的武功名列“风云榜”前十,不是短短时间够的。

“你加他,撑半柱香绰绰有余了。”她苦笑。

“我以为,我若是出手甚至可能赢的。”某人大言不惭,神采飞扬,“看来我高估自己了。”

他何曾高估,他若要出手,她可以俯首认输。

因为他与单凤翩不同,单凤翩是她必须要面对的人,为了楚濯霄楚濯漓不得不出手的人,而楼倾岄不同,他没有强势的要取他们性命,没有想要带官兵剿灭黑道,这样的他本就无辜,让她如何说服自己出手?

“我能请你暂时放手不要介入吗?”她的口气无奈,眼神却是闪闪发亮,望着楼倾岄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贪婪,不肯挪开一分。

她很想拥抱他,感受三年不见的亲密,看他那双新月双瞳里调皮的光华,嗅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再听他指尖划过琴时的清韵。

那时候的他,还残着几分傲然盛气,如今的他,更加沉稳了,不变的是那眼中的光芒,不因三年的时间而流失。

“可以是可以,但是没有好处怎么能随便答应呢?”他轻轻哼了声,手指在空中捻了捻搓了搓。

“这就是你阻拦我的原因?”她有些好笑,很是无语。

“如果不趁现在要点好处,我怕没机会了。”树梢上的楼倾岄语调悠扬,不羁随性,大有要不要好处誓不罢休的感觉。

这家伙哪里是要和她动手,根本就是凑热闹而已。

但是这热闹凑的还真是恰到好处,在她最急切的时候,他这一脚踩的……

“我如果输了,这里的人可能都要死,到时候官兵剿灭……”她努力的寻找着措辞,想要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们死不死和我什么关系?”他径直打断她的话,眼神瞟向楚濯霄,“至于他,我更想亲手杀了他,所有的事都是他引出来的。{ }&”

就知道,某些人一旦霸道起来,是没办法说理的。

“至于官兵?”他骄傲的扬起了脸,朝着某个方向,“方才炸了退路,他们现在进不得退不得,想要出来,少说也要五日凿山开路;至于五日里会不会饿死,那不关我的事,所以暂时不会对你有威胁。”

原来方才那震耳欲聋的火光,竟然是他弄出来的!

他的脸上,小小的得意着,就连她都忍不住在这个表情中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他还是他,会邀功讨好,也会撒娇不满,但只对她。他这分明在告诉她,他知道她回来了。

“要提条件,也该下来吧。”她冲着他伸出手,“这么看着你,我脖子疼。”

他的视线停在她伸出的那只手上,眼神中挣扎着,若是她对他的了解,根本看不出他心底的变化。

“这里好,凉快。”傲气的嗓音,却听出了撒娇的意味,那眼睛狠狠的看了眼她停留在空中的手,不经意的别开脸状,却是不舍。

他不是不想,是不敢。

远远的站着,或许还能拿捏住一两分的清醒,若是亲密靠近,只怕早已说不出话了。

那邀请的动作,诱惑着所有内心的冲动,只能选择不看。

“那好,你提要求吧。”她脚下不动声色地朝着他的方向移了两步,树梢上的人下意识的想要退开保持距离,忽然察觉这是树上,又猛的拿捏住身体,晃了晃。

就在这一晃间,她的人影从地上消失,而他的身边,多了一道灵秀身姿,在狭小的树梢间侵入他的怀抱,一只手搂上他的腰身,一只手勾上他的颈项。

炙热的吻就此贴上他的唇,浓烈地如火山爆发,顷刻吞噬所有的理智,强势的不给他任何躲闪的机会,当然,他也无法躲闪,无力躲闪。

吮咬如暴风骤雨,有些粗暴的动作背后,是浓烈的无法化开的相思,有些事用说的太累太长,直接点更有效。

他和她之间,需要言语去交流吗?

当然不,他比她更喜欢用行动去表达心里的想法,尤其是骚包的行动,引人眼球的行动,让人——喷血的行动。

虽然曾经委身青楼是逼不得已,但是三年的耳濡目染,是不要指望“情僧”大人能够真正像和尚一样,他只会比小倌更浪荡。

所以,他的选择是立即反吻上她,以一场激情而缠绵的深吻表示他的回应。

唇齿的纠缠,最能表达心底的反应,四瓣嘴皮子贴在一起,比分开各自开阖去诉说更有说服力。

香头一明一暗的烧着,两个人咬咬啮啮的啃着,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甄东流扯开了嗓子,“喂,‘紫衣侯’老大,就算你不把我们盟主放在眼里,也请你把我们的小命放在眼里行不行,香要烧完啦,这小白脸怎么看都没有我们盟主漂亮啊,你啃也要啃我们盟主啊。”

话说完,就被何敢一巴掌拍在了伤口上,“你懂个屁,咱们盟主是供在床上的,地位不同。”

甄东流龇牙咧嘴的捂着伤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痛的。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那两个树梢上纠缠的人终于松口了。

单解衣咬着自己微肿的唇瓣,笑的贼兮兮的,眼睛亮晶晶的,这种表情是以往的她脸上从来看不到的洒脱。

敢这么疯狂犹如撕咬般表达不满和思念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家伙了,他不知道什么叫矜持,不知道什么叫端庄,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从始至终她爱的就是他身上这股劲。

她的手捏着他的下巴,这是主动权的表示,亮晶晶的眼睛里填着满满的爱恋,“亲你,因为我想你;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因为我爱你。”

对面的男子,弯弯的双眼像偷腥之后餍足的猫儿。

“现在,你还有什么条件要提?”手指中的细腻,让她很是留恋不舍。

他笑了,松开了放在她腰间的手。

她已经承诺什么要求都答应,她说了她爱他,他还有什么条件可以提?还有什么条件值得提?

答案是:有的。

“替我多揍单凤翩几下,我早就看他那张冰块脸不顺眼了。”他慢慢的咧开了红唇,甚至非常给面子的推了她一掌,将她送到了单凤翩的面前。

这个要求,比任何一个要求都狠。

“情僧”不是端坐莲台千年的普渡慈航,他是修炼万载的妖精,他不屑斗争不代表他不会斗争,尤其是面对某个压在他头顶上很久将来可能更久的人。

反正他的任何要求她都不会拒绝,这代表了他可以有千千万万个不会被拒绝,使用年限到死的条件。

能眼睁睁的看着最爱的人揍她最在意自己最讨厌的人是什么感觉?楼公子很好的验证了这种心情。

他居然在树梢上坐了下来,手指在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包,慢条斯理的打开,一股香甜的气息透了出来,他拈起一枚甜糕,有滋有味的咬了起来。

有什么戏,比眼前这幕更精彩呢?他如是想道。

这一次,单解衣终于站在了单凤翩的面前,手中“雪魄”归鞘,在任何时候,她都无法对他刀剑相向。

“凤翩,你一定要打吗?”心,终究还是软的;手,终究还是抖了;声音,终究还是颤了。

不管她知道了多少,不管她明了了什么,只要面前这个人是单凤翩,就足以让她所有的理智灰飞。

那如千年冰封的面容下游离的魂魄终于找到了主人,一抹浅若天边云霞的笑飞上,“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她是想要超越他,她一直想要驱散他带给她的阴霾,她想要证明她比他更强,但是这所有的想要背后,真正的原因单凤翩知道吗?

这句话,无形激起了解衣骨子里十多年积压着的怒意。

他可以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戳中她的痛楚,他可以平平静静一个表情就让她无法淡定,他可以冷冷淡淡的一个眼神,就算计了她。

可是为什么,他偏偏就是不能猜中她真正的想法?

手,缓缓的抬了起来,在空中虚抱了个拳,这是出招前的亮招牌,但是这一次单解衣没有再度报出名号,而是静静的等待着。

她在等他先开口。

“单凤翩。”他开口了,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荣耀的光环,没有身份的代表,只有这三个字。

场中的所有人都认为单解衣作为回敬,也只会奉献三个字。

但是他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