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解衣没有宣扬“紫衣侯”的名头,但是她给自己冠上了一个比“紫衣侯”还长的封号,也更让所有人震惊的称呼。

“‘单凤翩妻主’单解衣。”红唇嫣然一笑,清晰的吐出这么几个字,“今日驯夫。”

一时间,除了少数几个人,所有的人都炸开了锅。

“紫衣侯”最神秘的身份,单凤翩一向不为人知的背景,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武林争斗的剧目,要变成家庭伦理的战场了吗?

就连趴在地上好不容易喘口气能坐起来的白道高手门,脑海中也是不断奔腾着的一句话,“紫衣侯”驯夫,对象是他们的盟主单凤翩?

好一出精彩的戏啊。

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如果单凤翩输了,他们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此刻,两道身影倏的腾空,红色的闪电天外飞来,黄色的月光笼罩大地,究竟是闪电撕裂月光,还是被月光消融,没有人知道。

更没有人去看那地上所剩不多的香,正袅袅升起青烟。

而单解衣此刻,再没有什么能影响她的思想,她只想打败他,打败他,打败他……

170你输了

身影飞旋,掠动着相同的姿态,凤舞九天,睥睨不可一世。

指气弹在空中,人未相碰,却能听到一声声激烈的撞击,荡开层层的气浪。

同样的身法,同样的指气,同样的运掌,再没有人怀疑单解衣开始的话是大言不惭,她与单凤翩的确有着不为外人所道的身份。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单凤翩毫无保留的施展身法。或许以他骨子里的骄傲,天下间又有谁值得他全力施展?

红色的衣衫,总是勾起无数的回忆,是她打从有记忆起,就深深印在心头的身影。

单凤翩的身影在空中闪动,眼中残影未消又出一道,分不清哪道是真,哪道是假,只觉得漫天都是红影。

无数人屏息,瞠目中思量着若是自己为敌,能不能躲开。

梨花树下,明媚的大眼里尽是懊恼,轻声叹息着,牙齿紧紧的咬着唇,望着渐行渐近的红色衣袍。

“解意,又怎么了?”他的笑容,可以在刹那间化尽她心头所有的忧愁,他的温柔,是她在这冰冷的家族里唯一的温暖。

人影蹲下,手指轻抚上她的发,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水,纤细的人儿下意识缩着手藏在背后,傻傻的笑了笑。

他目光扫过她的身体,停留在她的膝上,“摔着了?”

何止是摔着了,刚刚她几乎是从空中直接滚到地上,擦破了手心和手肘,不想让他看到,却忘记拍腿上的灰了。

藏在背后的手被他牵着,不敢反抗的摊开,掌心里被细碎的石子擦出一道道的血迹,还沾满了灰。

“去我屋里,给你上药。”手绢裹上她的掌心,他背过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乖乖的趴在他的身后,嗅着他身上恬淡的香气,失落的女孩低声嘟囔着,“凤翩哥哥,这一招‘纤云七变’为什么我变不出七道身影,是不是我太笨了?”

“谁说解意笨的?”他的声音震动了背心,她的耳朵贴着,沉厚的声音完完全全的包裹住她,“这身法需要领悟和计算空中折身的时机,你只看谱当然难练,一会凤翩哥教你。”

“好!”她的下巴支在他的肩头,笑的灿烂无比,“凤翩哥哥最好了。”

永远望不了,那闪掠在梨花树下的红色身影,那绽放在暖春四月中的笑容,是她在单家唯一的依靠。

没有强韧的心,就没有面对风雨的勇气,这是单家一贯的宗旨,她几乎没有尝过亲情之爱,所有的依靠,只有当年的他;所有的记忆,也几乎全是关于他的。

这空中的身影,与记忆深处的人重叠,也重叠了她的情感。

单解衣的身形在空中幻化着,也是同样幻化了无数身影,却是不止七道。内息的生生不断足以让她支撑更久,掠动更快。

在这样极尽的释放中,她只觉得丹田里的气息飞也似的转动,全身的筋脉火一样的热,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滚动着炙热的岩浆。

方才的对敌,才刚刚舒展了筋骨,远远达不到让她彻底发泄,而单凤翩的强大,勾引了她体内聚集已久的真气,喷薄着。

但面前的人,又让她无法痛下杀手。

她所有的武功招式都传承自他,他是她的师父、兄长、丈夫,太多层关系,既惧怕又敬畏,同样是爱恋深深。

她必须赢,她知道;但是指气到了他面前,她心头就会忍不住的抽疼,每一次掌风相撞,都是一句无声的叹息。

单凤翩的每一招每一式,迅捷如闪电,快的让人无法捕捉,那空中绵绵不绝压抑扑来的掌风,隔着很远都有窒息的感觉,身在其中的她更清楚,他没有半分留情。

排山倒海的掌风中,他的表情冰冷,衣袍的下摆在风中纷纷飞舞,扑啦啦的响着,冰玉似的容颜上酷寒一片。

她双掌伸出,强大的内力涌出,两人的掌风在空中相撞。

轰然巨响,两人倒飞,各自拿捏住身体,停落山头。

单解衣喘息着,按捺着心头欢叫着欲奔泻的内力,定定望着淡然落地的面前人。

从来没想到,单凤翩的武功竟然到了这般地步,昔日她不是他的对手,身入江湖后,她的武功在精进,总以为她与他的差距在渐渐缩小,直到这个时候两人对搏才惊觉,如果是曾经的她,绝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之间的差距,从未缩小过。即便是现在的她,在没有完全驾驭身体里的真气时,也不过堪堪平手。

他才是真正的练武天才,她有今日的成就耗费了多少心力她自己清楚,而单凤翩从未有过她那时的痛苦艰难。

心头,却有一丝丝的欣慰,欣慰的是她不需要吸收他的武功,这样的奇才,不该成为自己的鼎炉。

脚尖落地,忽又起。单凤翩腰间的金色丝绦飞起,犹如一只啸傲九天的凤凰,那红色的衣衫猎猎似火焰,可是那火焰之外,又是冰寒彻骨。

他的指气,道道青色破空,每一道都指向她周身大穴,一旦打在身上,不仅仅是血窟窿那么简单,只怕筋脉寸断。

两人同时落地,他已起身出招,论反应已在她之上。

单解衣笑着,袖挥出,“我记得凤翩哥哥‘千幻手’已到了十二层了。”同样的手法,同样飘渺的姿态,同样的纤纤指尖扣着,青色的指气从指尖弹出,夜色下尽是空气被撕裂的声音,指劲相撞,地上乱溅着尘土,一个个细小的深坑在地上出现,身边的树木呼啦啦的想,有的树干上已经穿透。

树上蹲着啃东西的某人,包了包他的甜糕,身体一飘落在了最高处,手中拈着糕饼,却是再也没有吃的闲心了,那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场中翻飞的两人。

她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憨厚的狗儿,可是狗儿记得他的武功,今天他那高绝的武功第一次展露了真正的实力,对象却是他。

她第一次恢复了功力,比往日更上层楼,试验的对象,也是他。

“我的妈呀,这还是人的武功吗?”何敢不敢置信的低呼。

“老子这辈子看到一场这样的打斗,死不足惜。”甄东流在旁边接嘴,两个人张大了嘴,呆滞。

呆滞的肯定不止他们,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忘记了阖上嘴巴。

单解衣指气出的同时,不再有所保留,身体欺上,手中“雪魄”出鞘。

终于,还是刀剑相向了。

身体的气息已经按捺不住了,狂烈的想要喷涌而出,这种侵占了她的思想,她想要全部释放一次,她要想证明她比单凤翩更强。

水光凝练擦过,反射着她眼中的烈火,单解衣的唇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也终于逼的单凤翩出剑了。

江湖中,他从未动过武器,这是否算是她的本事呢?

剑光相触,灌注的内力刹那碰撞,鸣声渐大,一层层的荡开,到最后成了尖利的剑啸,刺的人耳膜一阵阵生疼。

如此近的距离,彼此目光相对,眼神如刀锋,深望。

“凤翩哥哥,娘亲为什么要我练剑法?”瓷娃娃的脸上,尽是愁苦。

“剑招,是为了让你更好的领悟驾驭气息的能力,三尺青锋,你的驾驭范围就又大了周身三尺,若有一日你不再需要武器,才是你真正能够踏足江湖的日子。”

“练轻功掌法,拿捏不住顶多摔一摔,震震自己的筋脉,若是剑法练不好,我戳到自己怎么办?”

轻轻的笑声,容颜映着梨花簌簌,落在他的肩头,“那从今天起,凤翩哥哥陪你练剑,看着你练好不好?”

“好!”瓷娃娃眉开眼笑,抱上他的腰,蹭上他的胸口。

出江湖后,她极少动用武器,就是方才对灵虚,也不过是信手拈来的武当剑法,而真正的单家剑招第一次出,是他。

缭乱的剑法,九天银河泄地,所有人的眼前,都只有亮晃晃的剑光,和那团团包裹在银色里的两道人影。

单解衣被压抑的内息在一招招的剑法中越来越快,每当她觉得气息将竭的时候,丹田中又是一股真气涌起,生生不息。

她惊喜于这样的改变,甚至想要知道,这样的真气可以有多少次的流转,可以有多少次的重生。

单凤翩的剑法越来越急,她的手腕也抖的越来越快。

“我的娘,这要对象是老子,都切成‘水煮肉片’了。”何敢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不可能。”甄东流直勾勾的盯着,“你根本逼不出他们的剑法,在掌法下你就已经翘了。”

何敢哼了声,不言语,心中已是默认了他的话。

单解衣和单凤翩两个人的速度越来越快,迸发的力量也在一层层的扩大,不少人呼吸艰难,表情苍白。

即便是数十尺外,他们都能感受到窒息的力量,不敢想象圈中的两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单解衣不难过,她越来越兴奋,兴奋自己的内功居然可以源源不绝,兴奋自己可以尽情的发出手中的招式,以往有些驾驭艰难的剑招,也流畅无比。

没有人知道他们还要打多久,也没有人去看一眼即将燃尽的香,他们的视线,只注意着场中的两道人影,忘我。

“香,要灭了。”终于,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而发话的人,却是树顶上的楼倾岄。

单解衣的手一顿,那光幕银盾,顿时消失。

单凤翩的剑直刺颈项,半点不收剑势。

发微甩,人急侧。

剑尖擦着颈项而过,挑开了她衣领上的盘扣,随着她侧首的动作,金色的东西晃起,滑过漂亮的弧度,落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枚金色的凤凰饰物,以红线穿成,系在她的颈项间。

单凤翩的眼神窒了窒,手腕也是情不自禁的顿了下。

就这一顿,“雪魄”贴着他手中剑的剑脊擦过,眨眼已到了他的脉门边,以“雪魄”的锋利,不需要她灌注任何内力,也将断他筋脉。

她,松手了。

“雪魄”落下,直入地面,剑身犹自晃动不已。而她的手指,两根搭在单凤翩的脉门上,“凤翩,你输了。”

没有人看懂这电石火花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两个当事人。

单凤翩不但没有失落,反而在起伏的喘息间,扬起了笑容,真实没有保留的微笑,一直蔓延到眼底的笑,“是的,我输了。”

话语落地,那石上的香落下一缕灰烬,再没有了烟气。

171单凤翩,真正不败的神话

“按照我们的赌约,你的人马是否该撤出‘望云峰’了?”她的手指依然停留在单凤翩的脉门上,只是已经没有了威胁感,更像是不舍离开。

问话也没有满足得意,反倒是温柔低语,看似命在手中的动作,内力早已收尽,不过是捏着脉门的假象而已,指尖下他脉腕上的肌肤,细腻温滑。

“好。”单凤翩轻轻点头,表情古井无波,“愿赌服输。”

君子一诺,这个好字,注定了在场的所有人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也注定了这场围剿“望云峰”的黑白两道之争就此划下句点。

她的目光缓缓掠过白道众人,“三柱香内,无人再与我相战,按照我与单盟主的赌约,双方斗争到此为止。”

她的话,没有人质疑,江湖中人重诺,被她重创之后,连盟主都不是她的对手,再没有人敢提出质疑的话。

了凡和灵虚对她的赞赏,“紫衣侯”的威名,都如同沉重的大山,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她方才狠毒的出手,若是再不识时务,只怕就没命下这“望云峰”了。他们不会做这以卵击石的事,已算是默认了单解衣的话。

“我以‘紫衣侯’的名头起誓,这里绝不会有任何人为难众位,若众位愿意,随时可以下这‘望云峰’离去,江湖他日复兴,就看众位了。”

这句话,无疑也在提示着,一旦单凤翩重诺退隐江湖,她单解衣和楚濯霄也必然随之洗手,江湖之中不会再有单凤翩,也不会再有“紫衣侯”和黑道盟主,将来的整个武林,还怕没有他们的出头之日吗?

有这个打算,就更没有人愿意将自己葬送在“望云峰”上,不少人开始拱手告辞,有的弟子搀扶着自己的帮主,眨眼间这山头上走了大半。还有一些不死心的人士,站在山头等待着。

手长久悬在空中,他也这么悬着手腕,任她捏着。

“那么……”她的手腕垂了下来,依然没有松开他的脉门,单解衣微笑着,“单盟主是不是也应该退出江湖了?”

没有人知道,此刻袖子掩藏下她的手,已然悄悄握上了他的手掌。

单凤翩的表情,清冷的看不出思绪,无论是人走还是人留,于他似乎都不过是白云过眼,风淡天青而已,“单凤翩从今日起,若无单解衣允许,再不身入江湖,今后江湖恩怨均与我无关,以黄天为誓,百目共鉴。”

这话一出,残留着最后一点希望的白道中人摇首叹息,落寞而去。只剩下几个忠心耿耿的人,怎么也不肯离去。

常翼望着单凤翩,张了张唇,不知道说什么,却也不肯挪动半步。

单凤翩忽然侧脸,浅浅地扬起了一抹笑,他从未对属下笑过,一向是严厉而疏离的,即便是笑也只有冷笑,这从眼底散发出来的温暖,让常翼狠狠的惊了下。

盟主该不会因为打击过大,失心疯了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方才没让你出手吗?”单凤翩的话语冷静从容,半点不像失心疯的症状,可正是因为这样的冷静从容,更让常翼心悸。

盟主难道是彻底心灰意冷,该不是要自绝于人前吧?

“他败在我手上,我是他妻子,难道输给自己的爱人也要自绝吗?”一声嗤笑,单解衣从常翼的脸上读到了什么。

常翼脸色灰败,讷讷不敢说话,倒是单凤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不让他出手,是因为怕他忠心护主与我拼命,被我所伤,对不对。”单解衣轻笑了下,“又怕我顾忌你不敢真正伤他,拖延了时间不能在三炷香内打败众人。”

这个答案,如论如何是常翼想不到的,他呆滞的望向自己的盟主,想要求一个答案。

他看到的,只有单凤翩眼底愈发浓烈的笑意。

难道……

“盟主、难、难道你是故意输的?”常翼的舌头有点结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输倒未必是输,我确实不是她对手。”单凤翩的回答清清淡淡,“打下去,我一定输给她,现在停手不过是保存我的颜面。”

“但是,从头至尾你就没有输过。”她轻叹了一声,“你输了武功,赢了整个武林的解脱,还赢了……”

掌心中属于他的手,愈发的温暖了,胸腔中激荡着的,是满满的炙热,“赢了我。”

他武功输给她又怎么样,他赢得了她的人,他解了这么多年两人之间的恩怨,消弭了长久以来的冰封,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他都没有输。

单凤翩,才是真正不败的神话。

“赢回了你吗?”他的笑容里,有那么几分诡异却温暖的光芒,“我以为我从未失去过。”

这就是他,无论单解衣如何痛恨如何气愤,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从未有一日想要真正与他断绝,她的心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从未失去,这般自信的人,也唯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