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他微怔了下,抿了抿唇。

“难道不是因为昔日风华绝代的孔雀也动了心?”如今想来,在习惯的孤单之后,她被他吸引,他又何尝不是?

习惯了轻视一切的他,同样没有经历过感情,同样是个不知所措的少年。

正因为如此,那段时日才在彼此脑海中分外清晰难以忘记,也才能让他委屈求全,让她诚惶诚恐。

是他给了她爱情的甜美,是她给了他温柔纵容,她会傻傻的为他削木为簪,他会央她为他绾发,贺他成年。

“倾岄。”她轻喟,“我们似乎浪费了很多时间。”

第一次,是因为彼此的不懂,轻言放弃。

第二次,是因为天意弄人,一别数载。

当时光流转才去感慨,伤感那些没有来得及珍惜的岁月,最主要的不正是内疚么,责怪自己这么多年的时间,都没有去好好的与他相爱。

“若没有这些被浪费的时间,我又如何换得来解衣一句对不起?”他语声温柔,那新月双瞳里的笑意暖暖的,明明也有感慨,不悔的往日的错失,满怀今后的期待。

“我好像还没有与倾岄这般游览山色湖光。”两个人在山头徐徐行着,长长的衣袍袖角拂弄过草尖,细细唰唰声成为两人间始终亲密的响动。

“桃花琴”的事情,让他们亲密相伴,但那时候他在算计着如何复仇,她则想着如何保护他,何曾有过现在这般的轻松惬意放下一切,哪怕是他衣衫上穗绳在行走间搔弄过她的手背,都是无声的幸福。

今后她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将曾经两人都向往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温存彻底释放,那树梢间骄傲的孔雀在绽放了他的华艳后,终于飞落她的臂弯怀抱。

“没有倾岄的日子,我喜欢吃甜糕了。”她的手朝他摆了摆,“刚才似乎看到倾岄手中还有没吃完的甜糕,可以让给我吗?”

他喜欢零食,喜欢没事就抱着纸包,在优雅细致的动作里吃着,那时候的他脸上尽是餍足,她爱极了他那时候全然投入的快乐神情。

爱上吃甜糕,只因为爱上了他,就爱了他的全部,他的习惯,甚至他的缺点。

小小的油纸包放进她的手心,依稀与他在树梢上坐下时差不多的大小,可想而知他抱着纸包根本未曾吃过什么。

就着掌心中的纸包拈了一枚,甜甜的香气涌入她的鼻端,不是她惯爱的脆香之物,却别有一种溢满心胸的感觉。

这甜甜的香,就像他身上的气味一样熟悉,令人期待。

“倾岄饿了吗?”她抬起眼,手中的甜糕送到他的唇边。

身畔山泉潺潺,竹林清脆,青绿的竹叶上慢慢滑下一滴水珠,落在她的手背上,再缓缓的沁上她的袖口。她仿若未觉,手悬停在空中举着糕饼,含笑望他。

他的眼睛很透,水润的甚至比身边的山泉更家清凉,“这算是弥补吗?”

“我从不弥补什么,因为倾岄不需要我做任何弥补。”她眨了眨眼睛,细密的睫毛下,不再是冷然看穿一切的眼神,而是有些小小的讨好,“这应该算是……夫妻情趣。”

“我现在不想嫁了。”他低头咬上她手中的甜糕,哼了声,“解衣该怎么办?”

刚刚才说过不是朝三暮四的人,现在就开始耍小性子,她能不能理解为他独特的撒娇?

“我不是移情别恋,却也不是要上赶着嫁你。”他咬着糕饼,眼中飞舞着的分明是快乐,像只吃到鸡的狐狸。

“倾岄……”她叹息着,“你的年纪,已经不容易找到好婆家了。”

他眉头跳了下,眼底的快乐沉了几分。

“倾岄……”她再度深深叹息,“不是处子,更难嫁高贵人家了。”

那双新月的眼睛悄悄眯了起来,却绝对不是笑,那红唇紧抿,目光审视着她的表情,似乎是想要看出是真心话还是逗弄。

她的表情,深沉的很是认真,让他一时间竟然看不穿。

心念电转,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他很快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鼻子里又是小小的两声哼,更加不屑了。

她失笑,伸手又送上一块甜糕,“我就知道骗不过你。”

咬上甜糕,他的舌尖滑过她的指尖,轻轻含着她的手指,灵巧的舌逗弄着她清凉的指。

暖软中,她想要抽手,又不舍这亲昵中的缱绻之气。

他垂首的动作里,她能看到那粉嫩的舌尖在自己指缝中嬉戏,软软的抹过她的指节,红唇微含,啮咬着。那双眼眸水灵灵的,充满了魅惑的气息。

平日里的他,独善其身于事外,淡淡的檀香中,自有一股超然佛气让人望而生畏。可真正的他,承袭了青楼中诱惑的手段,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是风情,伴随着身上的味道,清高圣洁中的诱惑,才最为让人无法自制。

就是这样半眯着眼睛的神情,带着几分挑衅,等待着她为他失控,然后轻巧的摆摆自己的尾巴,露出狐狸般狡黠的坏笑。

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忍不住会沉沦,忍不住的会深陷,忍不住的为他动情,只为那眼角刹那绽放的撒娇风情。

她忽然发现,他另外一只手藏在袖中,似乎拢着什么故意不让她看到。

“是酒吗?”有时候,心念间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能笃定他藏着的是什么。

他的唇水光潋滟,依依不舍的松了她的手指,那骄傲的神情又在眼中划过,但笑不语。

她的手伸出,他却更快一步,将手背到了身后。

她不依不饶再度出手,他飞身而去,腾掠空中,人影如风。

一个紧追不舍,一个奔逃飞快,与其说是争夺,不如说是两个人在感受着情人间追打玩闹的甜蜜。

竹林露水滴答,两人轻快的笑声穿透林梢的翠绿,散了清晨略带寒凉的朝雾。

有时候追逐不是为了输赢,只是为了两人间无声的亲昵,她没有急着去抓他,而是跟在身后不远不近,偶尔窜一下,在他轻掠中又慢了脚步。

直到他慢了脚步,若有若无的回首挑了个眼神,她才笑着扑上,从身后环绕上他的腰身,“倾岄莫不是想私下借酒浇愁的?”

有些话,知道也不该说。

有些话,知道说出来,不仅是玩笑,更是心疼。

他袖中的酒已在她的动作里落入了她的掌心中,瓶塞拔开,香浓的醇酒之气飘出,她抿了口,看着的却是眼前的人。

谁更能醉人,一看便知。

他的手,摩挲着她从身后扣在自己腰间的手上,发丝在垂首的动作里飘荡在肩头,那枚桃花簪发着木质的亮光,可见常常被捏在手中把玩。

“如果那一日,楼倾岄表达爱意,解衣会不会挽留,不顾一切的挽留?”不会后悔,只是惋惜,惋惜他们错失了太多时光。

那酒停在唇边,单解衣沉吟着,良久良久之后,只是短短的几个字,“他没有说。”

是啊,他没有说。

她的手越发紧了,“当年我们都不懂,所以轻言放弃;若换今日,即便倾岄不说,解衣也不放手,永不放。”

他的手,与她交扣。

“若是今日,倾岄亦不会再走,倾岄愿能一直留在你的身边,永不分离。”

不管曾经错过什么,选择过什么,只要一切还来得及,只要他们还能有新的选择,就足够了。

176新皇登基,立后单家

短短几天的等待,她收到了消息。

“琅琊王”燕殊绝重回军营,在无数将士的簇拥下自树大旗,一路朝着京师直逼,同时皇帝当年忌惮“清静王”“逸然王”做大,强扣谋反罪名的说法在朝中不胫而走,而“琅琊王”的死而复生,更是为了避祸皇帝的诛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有人再去怀疑“琅琊王”为何突兀的出现,或许说朝中的大臣们对于帝皇之心早已明了,听到这样的消息半点也不惊奇。

“清静王”“逸然王”虽然已被谋反罪处死,但他们昔日在民间却也博得了不少好名声,更别提守卫边疆的“琅琊王”战功赫赫,这一场皇家内斗,竟然没有引起太大的百姓反感。

与其说是“琅琊王”是叛乱,更多的人倾向于逼宫争夺皇位,甚至民间私下传言这是皇帝逼反了“琅琊王”。

对于朝中重臣而言,燕殊绝手中的兵力是他最大的筹码,谁能与他抗衡?他从北地不过月余长驱入京师边境,更是证明了他的绝对实力,更何况,无论是谁坐上皇位,都是燕家的子嗣。大臣们为了自己的地位,聪明的选择三缄其口。

唯一一只属于帝王的京师御林军,也因为单凤翩的“失误”而被困在了山中,当他们好不容易脱困赶回时,“琅琊王”已带兵入京师,进宫闱。

漫说御林军已孤立稀少,即便是数万御林军在京师,也不是数十万真正战场上舔血过的将士之敌。能够留在京师中混迹御林军的大多是官家子弟,当看到数十万人马兵临京师城下的时候,魂飞魄散恨不能立即开城门,谁也没有勇气去捍卫皇帝一个人的权利。

燕殊绝的人马进京师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几乎是每一个人心中都觉得,这是皇家的兄弟阋墙,无论谁最后坐在皇帝的宝座上,都不会危及他们的地位,为此搭上性命太不值得。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单解衣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心中对单凤翩的佩服又重了几分,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算计中,即便是改朝换代,他也能做的如此无声无息。

她站在梨花树下,手指攀着一枝枝桠,仰首静静的望着,很有些失落。

“你在看什么?”即将秋日,枝桠上结了小小的梨子,青绿青绿的,小巧可爱勾人伸手。

抽回目光,她望向声音的来处,这种平静里端庄优雅的嗓音,唯有一人会有。

从一开始他就坐在那,执一盏香茗,看枝头摇曳着的果子,悠然平和,不见半点神色变动。

“在想现在是秋日,没能看到梨花,颇有点失落。”她巧笑倩兮,眼神带着几分可爱。

放下了单家家主的身份,她身上那股属于黄狗儿的纯净又悄然回来了,不需要斗心思的日子,总是快乐单纯的。

很久以来,她和单凤翩也没有这么和平相处过了,面对面时的紧绷和冰封虽然不见,可要走到情浓酒醇的地步还是需要时间的,但即便是这种无声的相处,彼此都是有些小心翼翼的。

梨花,在她的记忆深处,总是和他密切相关的,有他的地方,她会下意识的去寻找梨花,想那簌簌雪片漫天中踏来的艳红身影。

“开花、结果,虽然果子小了点,至少在成长。”他悠然的开口,浅笑和煦,望着她头顶的小小梨果,“我竟然也不知道,咱家的梨树也会结果的。”

一句咱家,她的心里竟然莫名有了些许的快意,从未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有了彼此真的是夫妻,这里是自己家的拥有感。

而单凤翩,即便是收到了风琅琊软禁前帝王,坐登大宝的消息,也不过是抿口茶,平静安详,还不如方才看到梨子时笑容大。

能够如此淡然面对天下反复的结果,从容不迫的听到自己大计得以成功后,还这般的不悲不喜,只怕唯有单凤翩能够做到了。

虽然明知道他不会失败,但是当事情没有彻底尘埃落地的时候,终归有些心悬,如此不行于色的强大内心,她自问是比不上他的。

再没有了担忧与牵挂,就连远处的青山也明媚青翠,在阳光下分外的壮丽,小小的院落中,紫衣女子朝着椅子上的男子行去,站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阳光落在她的发间,散开七彩的晕色,“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这是古人的诗,此刻被她信手拈来倒再合适不过。夕阳斜映,凉风乍起,于诗是应景,于她内心里的小小算盘,则又是一种试探了。

黄昏之后很快就是夜晚了,她想要知道今夜他们之间会不会有更深的一层接触。

以前倒是激烈,连话都不说的直接上床夫妻人伦,现在倒各自有各自的忌惮。虽然她说的隐晦,但是以单凤翩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单凤翩的眼底露出了醉人的慵懒之色,看得她心头一阵轻快的跳动,那高贵端坐的人朝她抬起了手腕,似乎在等待着她靠近。

这种带了些许挑逗偏又正经无比的神情,在无形中宣告他的主权。他伸出手,等待她的靠近,她期待靠近他,这期待多少年根深蒂固在心中,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当他伸出手的一刹那,她雀跃了,恨不能瞬间扑入他的怀中,狠狠的拥抱住他,也就拥抱住了他们的未来。

单凤翩主动的伸手了,她只要走上去牵住,他们之间的试探磨合就会结束。他的矜持端庄,能主动伸手等待,已是艰难。

看着那悬停在空中的手,衣袖被风摇摆飘飘,在斜阳中艳丽她的视线。

牵,还是不牵?

不过是瞬间的犹豫,她做出了决定。

脚下慢慢退了两步,她扬起了笑容,自信强大的笑容,在与单凤翩仿佛对峙的姿态中,也抬起了手。

她没有像他那般雍容而坐,高贵不可侵犯,也没有手臂停落空中等待里的无声强势,她只是食指在空中微微勾了勾,邪恶的扬了扬嘴角,潇洒转身不做任何停留的举步而行。

抛下了那个她极度想亲近的人,不再看那空中邀请的手,她走的干干脆脆没有半分迟疑。

那利落的转身,让椅子上的人慵懒的神情僵硬在脸上,看着她背着双手,轻快的脚步显示着她飞扬快乐的心,眼中划过一抹了然。

她没有回头,但武功的气息让她能清晰的感应到身后人的任何一点改变,哪怕只是呼吸上微微的一窒,哪怕只是手臂停在空中肌肉的刹那的紧绷,哪怕……

衣袂掠空,香风在身后,一双手臂从身后圈上她的腰身,强势的力量将她带了回来,从身后紧紧的贴上他。

单凤翩的气息,单凤翩的怀抱,单凤翩的力量,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最熟悉的人做出的,只是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让她陌生,正因为陌生,才有了期待的兴奋。

她咬着唇,低垂的面容上是狡黠的笑,那笑从嘴角一直延伸,延伸到她的眼底。

当他拥抱上她的那一刻,她本来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了下来,就着他的力量软在他的胸前,只是不肯回头,不让他看到她眼中小小的得意。

“一树梨花一霄月,不知今夜属何人?”他的气息搔动在她耳边,温软的唇贴在她的耳垂上,比亲吻更加的亲昵。

即便有过身体最深入的交缠,他们之间也不曾这么亲昵过。单凤翩主动要过她,却没有主动拥抱过她,没有主动亲吻过她,也没有主动表达过任何话。

刚才,就在刚才,他的那句话,同样将古诗作为回应,仅仅改动一个字,诉说了他的心思,也表达了他的不满,更多的……是邀请。

一树梨花,那是她心中的他,独属于单凤翩的称呼,只是现在这绽放在心中的梨花,要与他人争夺她的拥有权了。

今夜属何人,就连他也会问出这么不确定的话吗?

强大如他,也会不安吗?

“凤翩,你怪过我吗?”当年的她还是单纯了,没能真正猜透单凤翩的心,如果她完全明白他的苦心,是否还会放任自己爱上别人,是否还会允许自己对别人动情?

“解意,你怪过我吗?”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淡淡的一声反问。

怪?怪他的隐瞒吗,还是怪他自以为是的付出,或者是怪他一直试图保护,却从未平等的想要与她分担所有。

没有吧,因为爱他,即便他的做法太过隐忍偏激,她也没有半点责怪他的心,甚至只懊恼自己没能多几分了解他,陪伴他。

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来都只想着要保护你,要将自己能给的全部给你。以你的性格,能够做好单家内家主,权衡一切的人,天下间舍我其谁?”他低沉的嗓音流淌着无边的魅惑,那种藏在话语中的强大自信,还是那么的……欠扁。

“论心智,天下间的确罕有人是凤翩的对手,但是……”她轻轻抬起脸,在耳鬓厮磨间低语入他的耳,“只是床上的功夫嘛?”

下面的话不说了,只用眼角斜挑着他。

曾经他的粗鲁他的无情,他们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说床榻间的缠绵,还真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

话音才落,她的身体就被打横抱起,单凤翩的眼中跳动着危险的光芒,“你果然越来越放肆了。”

这句教训的话语,让她瞬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梨花树下的凤翩哥哥,明明是训话,眼中闪烁更多的却是温柔。

双手勾上他的颈项,她冲着他的颈轻轻吹着气,只有娇滴滴的几个字呢喃着,“凤翩……哥哥……”

他笑着,身上的优雅端庄消失了彻底,抱着怀中的紫衣女子,看着她枕着自己的肩头,将唇凑向他。

现在他们,可以好好享受夫妻之情了。

就在那唇即将贴上时,两人耳边同时听到一道衣袂风声,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动作,看向声音的来处。

单解衣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推了推单凤翩的肩头,望着走向两人的中年美艳少妇,“娘。”

她与母亲,应该是感情淡漠的吧,至少她是以单家的教条方式长大,在单家的家训中,只有强大只有坚韧,没有亲情。

她与母亲极少见面,即便人在面前,除了这个尊称,她也不知还能说什么了。

中年女子淡淡扫了眼她,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朝着单凤翩单膝跪地,“祝贺少主成事。”

单凤翩抱着单解衣,平静的挪开三步,躲开了对方的下跪,“我不是少主,曾经我是单家的女婿,如今依然是,我冠的是单家的姓,没有其他身份。”

女子只是怔了下,并没有多说什么,“是。”

服从,就是他们最大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