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有感应,缓缓转过头来,嘴角微微上翘,插在裤兜的一只手伸出来冲季时年招一招。

“时年,过来,帮我选瓶酒。”

他的声音那样从容,仿佛没有一丝惊讶,笃定她会出现在这里。他的笑容那样轻缓,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她不过是等不急他离席太久而有些不耐地亲自寻来。季时年站在那里一时紧张一时叹息,这一年多她离开,刻意不想他,好让自己疲惫不堪地心和身体彻底歇一歇,可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与他的一段共事相处,她一年多的时间不想碰触葡萄酒,只做个业余老师。是她不让他打扰他,可是看他自在笃定地站在那里,还是不免心恨为什么他才来。

“还愣着干嘛,怎么还不过来?”周裕之皱起眉头,他刻意摆出的这幅样子如果不能成功,怪不得他采取其他强硬的手段。

季时年掠掠耳侧的头发,心头一狠,下巴一扬,那种微微地恨和说不出的失落后的庆幸道出口后变得有些嘲讽:“以什么身份?红酒总监、葡萄酒培训师、还是临时借光一下?”

周裕之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果然没错,但是如果一个女人肯跟你计较这些,大概说明她也不是无动于衷吧。

“都不是。我也有三个选择,女朋友、未婚妻,还有…周太太。”

季时年说出口后就后悔自己的一时嘴快,却不料周裕之下面的话这样直白,脸色一红,有些意想不到又有些羞恼,一时无法接话,手一甩转身便要走,可转瞬间手腕就被抓住动弹不得。

突然间那些之前的酸楚和从未承认过的等待中的委屈都涌上来,压都压不住,季时年微微转头,眼睛却不看周裕之只盯着侧面的酒桶,心口剧烈地起伏半天说不出话。

“时年,你知道的,再来这里,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凭什么?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来吗?”季时年想起当初她离开C城时表现得多么温婉大气、得体大方,如今却再做不来。

“我以为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了…看来我应该早点儿来。”

“你…”季时年窘极,周裕之猜透了她的等待。

“时年,跟我回去吧。”

“我不喜欢C城。为什么不是你来,而偏偏是让我回去。”季时年赌气反诘。

“是我错了,我记得你不喜欢C城,一开始就不喜欢。”周裕之仿佛叹口气。

“是,我当初来C城不过是为了一些事情,可是真正让我不喜欢的是C城那些是是非非。”

“我以为你不喜欢C城是不喜欢我。”周裕之哑着声音说道,但声音里却松口气,停顿一下又问,“你不喜欢C城,那如果我来,你就会愿意?”

“你能来吗?你有那么多责任,风华、周总、还有伯母,我愿不愿意,有意义吗?”季时年知道他们又说到这个死结,声音却不再是故意装出的冷冷逼人,低沉下来后流露出真正的伤感,她知道劳伦斯母亲和周闻生的故事,劳伦斯说他母亲就是敌不过周闻生对家族的责任。

“那些责任的确是我推不开的,可是我想知道如果我来,你是不是真的就愿意?”

季时年一直偏离的目光终于有一丝回转到周裕之的脸上,迟疑片刻,还是微微点点头,明明知道不可能的问题,没意义的答案,可还是点头,只是这样做完后心里又一片茫然悲伤,初见周裕之的惊喜也罢,怨念也罢都消失了,在感觉到周裕之拽着自己手腕的手有片刻松懈的时候猛然转身挣脱跑出酒窖。

从微潮的酒窖里冲出来,突然置身外面的太阳下有一点点眩晕,扶住额头,忍不住苦笑,到底还是说不了假话。意兴阑珊地踢踢脚底的石子,在庄子里转一圈后猜测周裕之应该也离开酒窖才又回去匆匆拿瓶酒回到大厅。跟着侍者走进主人的小餐厅赫然发现周裕之泰然自若地坐在人堆儿里,正愕然之际,主人却站起来说,时年,快过来,介绍你认识一下,这位是周裕之先生,来自中国。

周裕之向季时年伸出手,带笑说:“我和时年小姐也有过数面之缘。”

季时年不知周裕之安得什么心思,因有主人在前,也不好冷脸淡淡打过招呼。坐下后冷眼看周裕之对季英不亲不疏的态度,知道他对父亲的敌意,毕竟还有徐至美的存在。倒是季英却不怎么在意,一副不动声色平易近人的长辈模样,但仔细注意也可以看到季英透过镜片的眼睛时不时打量周裕之。季时年知道原委,季英的心一定是复杂的,一方面眼前这个年轻人让她的女儿爱上他结果又被伤害,作为父亲他对他有怒气,另一方面他是他曾经心动过女人的儿子,忍不住要探究,或许他也想透过他去看看那个她留下的痕迹。

宾主尽欢,席间主人与周裕之聊起生意,耳朵里全是酒店管理,季时年有心事,也不接话,就在旁边安静吃东西,猛然听到主人的一句话。

“周先生,酒店就交给您了,既然是韩先生勉力推荐,我信他,也信您,希望我们精诚合作。”

季时年忘记咀嚼嘴里的食物,抬头看向周裕之,眼光木然,心底却如鼓擂,虽然没听清前面两个人说什么,双方的对话也不尽详细,可就是那隐隐的意思却教她心慌得厉害。

周裕之慢条斯理地看一眼季时年,目光不甚刻意地扫过同样抬头看他的季英,这才笑着与主人说道:“哪里,哪里,多谢李先生信任,必当勤力,如果没什么特别的话,我会在半个月后过来。”

庄园主人大笑道:“那是最好。”然后转头跟季英父女说,“这是我新请来的帮我管理法国那家酒店的经理人,季兄,你看,不错吧。”

季时年好不容易咽下食物,放下刀叉,忍不住双手绞缠在一起,却说不出话,只是眼睛在周裕之和主人身上来回移动打转,直到周裕之冲她点点头,季时年仿佛被扼着的喉咙才被松开,然后恍若不觉地说了声“我觉得,不错。”

片刻后周裕之起身告辞,临走时只是向季时年深深看一眼并没有多余的话,季时年恨死他那幅秘而不宣又志在必得的表情,就这样扔个谜团走了,究竟是什么意思。正当季时年坐立不安的时候,一个侍者进来悄悄递给她一个东西,那是一张临时写在餐巾上的信,仓促间信笺的材质并不影响字体的潇洒:“时年,你说过的,只要我来,你会愿意。不能反悔。好不容易打听到你会来这里,可时间太紧,非常抱歉,几个小时后的航班回C城。陈明下周结婚,我是伴郎,婚礼后回来找你。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来了,不许再躲我。”

季时年用餐巾掩住脸的下半部分,忍不住弯了嘴角,她不想去想周裕之最后究竟如何平衡风华、家族、父母的关系,但是他说他来,那她就等他,这样想着把餐巾揉成一团紧紧捏在手里,身体凑到季英身边说:“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法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