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小鸡啄米般地颔首,只要能够同他在一起,待在哪儿她都愿意。

交代完事情,杨复踅身重回楼下,坐在房栊跟前的翘头案后阅读书卷。直到看不见他身影,淼淼才收回目光,开始整顿起这几排书卷。有些书本发霉严重,淼淼便用袖子将表层霉菌擦拭干净,抱起一摞走到楼下,再将书本放到内室一隅。

底下几层收拾时方便,淼淼不一会儿便搬运干净。她仰头观望,必须踩着杌子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到上面几层,她小身板极近所能地拉伸,好不容易才扒拉下一本书来。偏偏手没接稳,被书本砸中了脑袋,脚下一个踩空,结实地摔倒在地。

落地声不轻,惊扰了楼下的人。杨复放下书卷,示意乐山上去查看。想了想,起身跟在他身后。

楼梯间响起脚步声,淼淼以为是杨复上来,顿时忘记疼痛,惊喜地觑向楼梯口。一对上乐山平静无澜的面容,她眸中光彩陡然黯淡,失望地瘪瘪嘴,委屈兮兮地盯着来人,眼神好似控诉。

乐山怔忡,他似乎并未做过分的事,为何她好像很不待见他?

直到四王从乐山身后走出,淼淼眼中才恢复神彩,长睫忽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二楼阁楼只点着一盏昏昧烛灯,淼淼恰好背着光,只能看到一双眸子明亮生辉。待走得近了,连她脸上的灰尘霉菌都看得清清楚楚,乱糟糟地糊在一张小脸上,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乐山受命蹲在她跟前,用眼神查看一番,“哪里摔伤了?”

淼淼摇摇头,旋即又点头,“尾巴…脚有些疼。”

她差点脱口而出,好在乐山并未在意,反而仔细查看她的脚腕。他常年习武之人,对跌打损伤再清楚不过,隔着白袜捏了捏骨头,淡淡地收回手:“并无大碍,只是轻微扭伤,回去用冷水敷脚,第二日再热敷,不出几日便能好。”

淼淼若有所思地哦一声,仰头眼巴巴地觑着杨复,似在等他开口。

那眼里不加掩饰的信赖,让杨复不自禁怔忡,“今日便到此为止,你先回去休息,待伤好了再来。”

好不容易相处的机会,因为她的笨手笨脚无疾而终…淼淼失落地垂下小脑袋,闷闷地应一声,“其实我还可以站起来…”为了证明她的话,淼淼扶着书架试图起身,然而脚才沾地,便疼得她一激灵。

看穿她的逞强,杨复笑道:“回去歇息吧。”

人的腿真是太脆弱了,这么容易便受伤。淼淼不高兴地撅起嘴,虽然不愿意,但目下委实没有办法。

四王让乐山送她回去,因左脚不能沾地,她几乎一蹦一跳地行走。杨复收回目光,落在角落堆叠整齐的书册上,想到小丫鬟勤恳憨傻的模样,含笑敛眸,重新拿起书卷。

*

翌日天将拂晓,四王穿戴完毕来到云晋斋,在看到内室书架摆放规整的书册时一愣,正欲开口询问,便见楼梯间慢吞吞地挪下一个小人。她怀里的书摞掩盖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澄澈大眼,见到他清脆喜悦地唤了声:“四王!”

按理说她这句话十分越矩,哪有这样跟王爷热络的丫鬟,可是杨复不觉生气,破天荒地应了她,“嗯。”看到她走路一轻一重,蹙眉询问:“不是让你今日休息,为何又过来了?”

淼淼将最后几本书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架,偏头眉眼弯弯,“卫泠教过我,今日事今日毕。况且我听了乐山的话,如今已经好多了,只有一点点疼!”

还有一句话她藏在心里不敢说,她只有九十天时间,她想每天都见到他。

乐山在一旁没能忍住:“同王爷说话要客气。”

淼淼这才恍然大悟,低头乖乖地立在一旁,“婢子知错了。”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配上她无辜的表情,教人不忍心责罚。杨复不以为意地示意她起来,走到桌案后坐下,同昨日一样开始看书。

淼淼事情做完了,便守在他身旁等待吩咐。杨复不喜人多,便让乐山乐水在屋外守候,是以内室仅剩他们二人。

他看书看得认真,好似全然忘了周遭环境,淼淼偷看几次没被发现,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凝视他。从眉骨到下颔,长睫挡住黝黑沉静的双眸,鼻梁高挺,唇瓣菲薄,执卷的手指修长匀称…他什么都不必做,只需静静地坐在窗前,雪融后白晃晃的光芒照在他身上,举世无双的气质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淼淼不知不觉看痴了,连他抬头都没察觉。

杨复看累了略作休息,正欲唤人置备茶水,偏头恰好迎上小丫鬟直勾勾的目光。他怔然,她眼里不再是无忧无虑的欢快,添了几分复杂情绪,仿佛拼尽全力要记住眼前人的模样,眸中盈着粼粼微光,眨一眨便要落下泪来。

眼神里的爱慕溢出目眶,绝望而渴望…杨复眸色转深,轻叩两声桌面,唤回淼淼的神智。

杨复直言不讳:“为何偷看我?”

淼淼回过神来,偷看被抓了个现成,她觍颜露出赧色,鬼使神差地答道:“因为我喜欢你。”

第三日

明里暗里偷看四王的姑娘不少,但从未有像她坦荡承认的,是以杨复许久不发一语,黢黑双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淼淼被他看得越发心慌,她是不是不该这么说?为何他连眼神都变了?

面前小丫鬟手足无措地回望,杨复淡淡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翻了一页书,“你才多大,懂得何为喜欢?”

“…”

淼淼想说她的年纪一点也不小,她当然懂得什么叫喜欢!可是一对上杨复波澜不惊的面容,便蔫蔫地耷拉下脑袋,闷闷地回应:“我十五了。”

然而杨复不予回应,他连头都没抬一下,“昨日你脚伤未愈,不适宜工作,先回去吧。”

淼淼不甘地挣扎出声:“我是真的…”

杨复抬头,眸中平静:“回去。”

若换做别的家主,此时必定将她狠狠惩戒一顿,道她不知天高地厚。但杨复不会,他只用那双能洞悉一切的黑眸看着你,便能将你看得无所遁形,自惭形秽。

淼淼失望地垂眸,听话地转身离开。眼睛酸涩得难受,好似有液体要溢满眼眶,她抬手狠狠捂住,拼命阻止不让其掉落。他们的泪水跟旁人不一样,一旦掉下便会凝结成珠,是以即便她想哭的要命,也得忍住。

乐山乐水并未听到里头声响,见到小丫鬟紧咬下唇从里头走出,均是一愣。她眼眶憋得通红,大眼里盛满一泓秋水,仿佛下一瞬便会夺眶而出。纤瘦的肩膀微微颤抖,小拳头在袖中紧握,低头默不作声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两人对视一眼,无不疑惑,王爷对她做了什么?

*

淼淼被拒绝得彻底,反正四王叫她好好休息,她便索性留在房中,怏怏不乐地发起呆来。

她跟岑韵同住一间下人房,岑韵比她大三岁,平日里很照顾她。夜晚岑韵回屋漆黑一片,摸索到烛台点燃,火光骤亮,她被角落的人影吓一大跳,哆哆嗦嗦看清之后才松一口气,“淼淼,你既然在,为何不点灯?”

淼淼抬眸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我心里难过。”

她声音里带着颤抖哭音,听得人蓦地一软,再一看她并未落泪,只是眼眶红红地,瞧着真是委屈到了极致。岑韵本打算早些休息,目下不忍弃她于不顾,上前坐到她身旁,“你若是愿意,便同我说说为何难过?”

淼淼偏头,水汪汪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将她盯着,“岑韵姐姐,你喜欢过人吗?”

这话问得突兀,岑韵脸上腾地烧红,“你问这个做什么?”

淼淼蜷缩着身体,双手环住膝盖,“因为我喜欢四王,我这么跟他说了,他好像很生气。”

这话带给岑韵的震惊,可比刚才那句话大得多了。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上上下下将淼淼看了一遍,“你说什么?你喜欢王爷,还告诉他了?”

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震惊,淼淼嗯一声,“很喜欢,很喜欢的。”

岑韵瞠目结舌,看疯子似的看她。

又是这种眼神,为何他们都喜欢用眼睛说话?淼淼十分不理解,她被看得不安,后知后觉地询问:“不可以吗?”

“不可以,当然不可以了!”岑韵恨不得将她摇醒,从这小丫鬟进来的第一天便觉得她傻,岂料竟是傻到了如此地步。“王爷是何等尊贵的人,岂是你一个丫鬟能染指的?你们身份首先就差了一大截,王爷听了这话没将你赶出去,已是万幸了!”

淼淼听得惘惘,她不懂人类的门第一说,但是听懂了岑韵话里阻拦意味…她心疼得无以复加,静了静希冀地问:“那他没有赶走我,是不是接受我了?”

这丫头是彻底绕进了死胡同,岑韵同她说再多都无用,头疼不已。

房内光线昏昧,墙上照出两道影子,一室静谧,许久才听岑韵长长喟叹一声。她今日在外头听得闲言碎语,知道淼淼原来在后院受人欺侮,究其原因,竟是她在睡梦中念出了四王名字…一个小丫鬟胆敢肖想四王,真个痴人说梦!此事在后院早已不是秘密,年长的丫鬟借机威胁打压她,将重活全交给她一人做,还险些害她丢了性命。

岑韵既心疼又气恼,“如今你在瀚玉轩当职,此事迟早会传到四王耳中…到那时,我看你怎么应付。”

淼淼咦一声,“我以前也喜欢他?”

“什么他他的,那是王爷。”岑韵恨恨点了点她的额头,“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如何清楚?”

淼淼捂着额头哎哟一声,身子软软地倒回床榻上,呆愣愣地觑向房梁。

那天两个丫鬟将这具身体的主人扔到湖中,当时还说了好几句话,其中有一句淼淼本没放在心上,现在听岑韵说起,不得不重新正视。

“毕竟做了那种事,任谁都没脸活下去。”

是说梦见四王这事吗?原来她,跟自己一样…淼淼鲤鱼打挺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改方才愁容惨淡,重新恢复活力,笑眯眯地回应岑韵,“岑韵姐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现在一点也不难过了!”

她想通了,以前一个小丫鬟尚且能坚持下去,她为何不行?她来岸上走一回,为的便是同他多相处一阵子,他拒绝与否,都没太大关系。

*

有些事不知道还好,一旦引起注意,便觉得无处不在。

杨复从云晋斋回到瀚玉轩,傍晚用膳后管事在一旁汇报今日情况,别院本就没什么大事,几句话草草了事。管事欲言又止,几番张口都囫囵咽了回去,直到杨复觑他一眼,“说罢。”

袁管事轻咳一声,“前天调来的小丫鬟,不知做事是否尽心尽力,王爷对她印象如何?”

杨复拿起巾栉拭了拭白玉般的双手,脑中出现淼淼活力十足的笑脸,以及她今日离去时沮丧的模样…动作一滞,“做事挺勤快,就是有些笨手笨脚。”

袁管事松一口气,没做出格的事就好,“老奴会让岑韵好好教她,一定不给王爷添麻烦。”

他担忧的表情太过明显,教人没法忽视,杨复问道:“管事究竟想说什么?”

袁立据实以报,将后院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言讫收声,静候他的反应。

杨复端坐官帽椅中,静静思索管事的话。难怪那个小丫鬟如此瘦弱,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原来是在后院受尽排挤…她说喜欢他,并非一时兴起。

真不知该说她胆大或是天真,杨复拇指缓缓婆娑云纹扶手,旋即勾唇轻笑,“本王知道了。”

袁立不能琢磨他的心思,惕惕然应一声哎,躬身退下。

待他走后不久,杨复让人唤来后院管事的婆子。那婆子几年见不得四王尊容一次,猛地被传唤,既是忐忑又是惊喜,扑通跪倒在地:“婢子见过王爷,王爷贵体安康。”

杨复让她起来,他待人素来温和,缓声询问:“前几日后院险些闹出人命,你可知晓?”

婆子猛一僵,刘嬷嬷曾经找过她,她自然知晓。以为四王是要问她的罪,惶恐地重新跪倒在地,“是婢子管教不周,求王爷息怒。”

杨复无意处罚她,待她平静下来才开口:“听管事说,是两个丫鬟自作主张企图毁尸灭迹,她两人目下在何处?”

那两个丫鬟分别叫楚衣霞裳,平常就她们将小丫头欺负得最厉害,仗着比旁人多几年资历,终日横行霸道目中无人。得知小丫头没有死,更因祸得福到四王跟前伺候,别提多么嫉妒。

婆子曾告诫过她们几回,奈何两人屡教不改,她无权惩罚,是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目下四王问起,便将两人名字说了,“正在后院洗衣裳,王爷若要见她们,婢子这就将人带来。”

“不必了。”杨复起身,院内染落一地红光,云蒸霞蔚,“我府上不需要这种丫鬟,你让她二人今夜收拾行囊,从别院离开。”

婆子迭生应下,见四王没别的吩咐,这才起身退出正室。

*

冰雪消融,天朗气清,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使人不知不觉便懒怠起来。

然而淼淼是个例外,她活络两下脚腕,已经不再疼了。天未亮便从床上坐起来,洗漱穿衣,早早地来到云晋斋干活。杨复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牢牢,今天放晴,她得把阁楼里的书拿到太阳底下晾晒,傍晚再一一摆放回去。

是以杨复行将踏入院中,便见一个小身影忙忙碌碌地来回,不知疲惫地搬书运书,再仔细将书铺展在方凳上,每一本都小心对待。天气仍旧很冷,她却忙出一头汗来,晶莹汗珠挂在额头上,她抬手拭去,余光瞥见此处,霎时一僵。

淼淼昨天才被他训斥一顿,颇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他来到跟前,才小声唤道:“四王。”

本以为他不会理她,未料想他竟然问道:“还剩下多少书?”

淼淼忙道:“还有一小半,我一会儿便能搬完了!”

杨复眸光微转,落在她一本正经的小脸上,“先去休息一会儿,剩下的让乐山乐水去做。”

说罢不待淼淼反应,举步走入阁内。淼淼盯着他的背影片刻,下意识跟了上去。

第四日

阳光透过绡纱打入室内,星星点点的尘埃在空气中跃动,清冽晨风从窗棂卷入,吹开了案上书卷,书页婆娑声飒飒作响。少顷风止,室内归于平静,杨复立于槛窗前,如玉肌肤剔透无暇,眉宇平和,一如仙姿玉质的画中人。

淼淼一时忘了来的目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对方回头,才依依不舍地垂下眼睑。

她眼里爱慕的光芒太盛,杨复有所察觉,想到昨晚袁管事说的那番话,顿时好笑地勾唇。他半侧着身,另一半掩映在冬日银白暖阳中,“听说你半夜睡着了,梦中都在念我的名字?”

哪知他竟然说这些,淼淼一时错愕不已。

那才不是她说的,她从来不会做梦…不过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淼淼便认命地颔首,“是。”

杨复不似昨日那般冷淡,他笑道:“当真喜欢本王?”

淼淼一点迟疑也无,嗯嗯两声点头不迭,“喜欢!”她明亮双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纤长的睫毛忽闪,像振翅欲飞的蝴蝶,灵动活泼。

杨复意味深长:“为何?”

喜欢一个人还有为何?这可难倒了淼淼,她喜欢他,从还是一条松叶锦鲤的时候开始。每天偷看他成了必不可少的事情,若是哪天他没有到湖心亭去,她要难过一整天。为此卫泠不止一次骂她没出息,可淼淼想,她大抵这辈子就这么没出息了,谁教她满心满意都装着他。

这些话,她不能跟杨复说,一番话千转百回堵在嗓子眼儿,淼淼最终低头:“没有为何。”

方才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目下便蔫头耷脑的,杨复凝睇她,“那便是一时兴起了。”

淼淼连忙摇头,着急得不得了,“当然不是,我很认真的!”

小巧五官端的一本正经,引人发笑。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小丫鬟,胆敢肖想家主便罢了,还得寸进尺地跟他讨价还价,真个稀罕。杨复深沉的眸子端详她片刻,踅身坐到翘头案后,不露声色地转了话题,“你以前在后院做事?”

淼淼怔了怔,气势顿时弱下一大截,“是的。”

杨复摊开桌上河图,淡声问道:“旁人欺负你时,为何不同管事说?”

淼淼双手背在身后,十指无措地绞在一块,嗫喏不已:“我,我不敢说…”

天知道以前的小丫鬟是怎么想的,但仔细想想,无外乎几种原因,胆小懦弱,不想惹事生非。淼淼纠结的模样将她的为难表现得淋漓尽致,杨复动作微顿,拇指在卷上婆娑,“没什么不敢的,日后若再有此事,但说无妨。”

淼淼掀眸觑向他侧脸,期期艾艾:“可以跟你说吗?”

杨复终于偏头看她,眸中深沉,少顷才道:“可以。”

她像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小脸顿时扬起笑意,粲然狡黠,灿烂的笑脸直直撞进人心里。

*

云晋斋的书晒完后,淼淼彻底闲了下来,只需等待傍晚再搬回阁楼便是。

杨复跟前不需要人伺候,她只端了一回茶水,便被他支使出去。乐山乐水木头一样杵在门口,同他们说话也不搭理,淼淼极没意思。

偶尔路过廊下房栊,透过绡纱能觑见里头挺拔修长的身影,淼淼驻足,垫起脚尖偷看里头的人。她只能看到半个侧脸,隔着一层看不真切,饶是如此她都挪不开步,脚下仿佛生根一般。

他侧脸的弧度精致完美,下颔流畅,唇色略浅…他的身上无一处不是最美。淼淼痴痴愣愣地看着,连他蹙眉的动作都没察觉,直到杨复无声叹息,“淼淼,今日可以放你半天假。”

他竟然叫了她的名字!淼淼喜不自禁,顾不得被他发现,乐滋滋道:“婢子不想放假。”

杨复不容置喙道:“这是本王的命令。”

好嘛,又不是没被她看过。淼淼吐了吐舌头,正欲缩回脑袋,便听里头杨复又道:“日后书阁由你负责,你每隔几日来打理一次。从明日起到瀚玉轩当职,负责端茶沏水,若是有不懂的地方,便让岑韵教你。”

淼淼毫不犹豫地应一声,“好的!”

她的小脑袋从床沿落下,杨复一动未动,唇边噙了抹浅淡笑意。

*

难得有半天清闲,淼淼本欲回屋休息,转念一想自打变成人后,还没跟卫泠见过一面。她临时改了方向,往别院湖心亭走去。因心情愉悦,步伐颇为松快,清秀小脸漾满笑意,一如头顶暖融融的太阳。

行将走到一半,淼淼环顾四周满是迷茫,她虽然在湖里待了十几年,但从未踏上岸过…这里是哪儿?她统共只认得云晋斋和瀚玉轩两个地方,其他庭院根本没来得及认识。

再往前走似乎便是别院大门,门口有仆从看守,淼淼正欲上前询问,余光瞥见远处行来几人。她后退两步,意欲给对方让路,直到几人行至跟前,才看清是两个仆从分别领着两名丫鬟,那两个丫鬟怎么瞧都很眼熟…

淼淼不由得多看两眼,对方显然已看见她,目露仇视,怨恨的眼神直直钉在她身上,看得人心肝一颤。淼淼自认没做什么坏事,然而其中一个丫鬟就跟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地挣脱仆从的桎梏,上前死死掐住淼淼的脖子,“都是你,你这个害人精…你当初怎么没有死…”

她动作太快,淼淼猝不及防。只觉呼吸一窒,脖子被勒得难受,她试图掰开对方手腕,奈何对方将她恨进了骨子里,一壁使劲一壁说道:“这种天气赶我出去,王爷是打算要我的命…都是你,一定是你在跟前说了什么…”

呼吸渐次稀薄,淼淼有些昏昏涨涨,她说不出话来,甚至使不上丁点儿力气。直到仆从上前制止了发疯的丫鬟,她才重新活过来,大口呼吸空气,好半响才缓过神来。

那个丫鬟不依不饶要上前,被仆从一脚踢在膝窝上,“给我老实点!”

丫鬟扑通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碎石里,顿时渗出血来,流在脸上分外可怖。

淼淼总算想起来她是何人,那日害死这具身体的,便是她们二人。仆从将她们拖出府外,毫不客气地扔在地上,大骂了一句滚便阖上大门。

淼淼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脑子里一团乱絮,那个丫鬟说是四王的意思?他竟然插手管这些事,是为了她吗?

怀揣着殷殷期盼,连脖子都没那么疼了,淼淼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到下人房,坐在铜镜前。

镜子里映出个干巴巴的小丫头,脖子上一圈红痕,有逐渐加深的趋势。要说这丫头有一样好,那便是皮肤特别白腻,身上肌肤像是剥壳的鸡蛋一般,细白滑腻。是以那丫鬟留下的掐痕分外明显,淤青发紫,瞧着触目惊心。

淼淼对着镜子苦恼不已,这么丑一片,要如何掩盖?

*

天色将晚,暮色西陲,淼淼特意晚了半个时辰,来到云晋斋收拾书卷。

这种时候,杨复应当早已回去用膳了。淼淼肯定地想,她得趁天黑之前将书全部搬回书架上,否则夜里雾湿露重,会损害书册。她步下急切,抱着一摞书匆匆闯入阁楼。怎知楼中缓步走出一人,她错愕不已,直直撞了上去,书本哗啦洒落一地。

淼淼忙蹲身拾取,嘴里念念有词,“对不起,是婢子冲撞了王爷…”

杨复退开半步,见她慌里慌张的模样,微不可察地拢了拢眉心,弯腰拾起脚边一本书,“为何这么晚才来?”

淼淼低头解释,“我白天睡过头了…”

桃粉色短袄罩在她身上,这角度恰好能看见粉嫩的脖颈,虽然有头发掩盖,但依然能看见上头青紫痕迹。杨复俯身撩开她脖间碎发,低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淼淼僵住,眼珠子乱转,不知如何解释:“是,是…”

她不想让杨复知道,盖因不想给他添麻烦,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愚笨无用。但越着急便越想不出好借口,最终挫败地瘪瘪嘴,“王爷还记得被你赶出府的丫鬟吗?我方才遇见了她们。”

杨复直起身,“你不是说日后再受欺负,都要告诉本王?”

淼淼仰头看他,脱口而出:“王爷会替我出头吗?”

他举步走出阁楼,“说不定。”

夕阳拉长的影子就在她跟前,淼淼情不自禁地伸手碰触他的头顶,仿佛能感触到他的温度。下颔枕在膝盖上,她悄悄弯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