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庆幸,谁知身后早已跟了一条凶猛的大鱼,正向她扑来。

小丫头哇哇惊叫,赶忙往水下游去——

“卫泠舅舅救我!”

好在她聪明,专门挑石洞珊瑚这种小地方钻,小身板灵活得很,根本捉不到她。前方蓦然出现一个身影,她一喜,加快速度往那儿游去,张开短短的胳膊扑入对方怀中。

*

卫泠赶走了那条凶鱼,将躲在身后的小丫头揪了出来,不悦地敲了敲她的脑门,“怎么又偷偷跑出去了?”

小丫头捂着额头,一双琉璃大眼满是崇敬仰慕,“卫泠舅舅好厉害。”

别以为须溜拍马他就不会惩罚她了,卫泠提着她回到水下一处院墙,“都去哪了?”

她指了指头顶海面,粉嫩脸颊满是向往,说话稚声稚气,“我去看他们捕鱼了,捕到了好多好多鱼。”她眨一眨眼,似是想到什么,“卫泠舅舅,你说他们会把鱼带到哪去?会遇到我阿母吗?”

这小丫头正是淼淼两年前生的闺女,名叫夭夭,性子顽劣得很,又古灵精怪,也只有卫泠能治得住她。

当初来到东海后,淼淼才得知已然怀了身孕。然而那时正是卫泠虚弱的时候,她又变回了鲛人,根本不能回去。是以十月后在水里生下她,她甫一出生便是鲛人模样,可谓得天独厚。

这小丫头继承了她阿母的模样,肤白胜雪,五官精致,足以预见日后倾城姿色。

淼淼为了救卫泠一命,把他的修为尽数归还,变回了一条银白色鲛人。她在水下修习了三年都不能成人,最后还是老者临终前帮了她一把,她才有重新上岸的机会。谁知道这小丫头两岁生辰那天,便能在人身和鲛人之间转变自如,可把淼淼打击得不轻。

这种事果真要靠天赋,强求不来。

卫泠摸了摸她的脑袋,“既然想知道,当初为何不同你阿母一起走?”

“因为我舍不得卫泠舅舅!”她闻言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抬起湿漉漉的杏眼,“卫泠舅舅是不是要赶我走?你不喜欢夭夭啦?”

怎么会不喜欢,这小丫头从出生后便一直缠着他,跟个小尾巴似的怎么都甩不掉。当然卫泠也舍不得甩开,尤其她软软糯糯地叫“卫泠舅舅”时,简直要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卫泠勾了勾她的小鼻子,“这么缠人,谁敢喜欢。”

小丫头不满地扑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使劲蹭,似乎对他的话很不满。“可是你喜欢阿母,我是阿母的好宝贝,所以卫泠舅舅得喜欢我。”

卫泠一愣,僵硬地任由她在身上胡闹,“谁同你说的?”

她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他的脖子,觉得不太好吃,“老爷爷跟夭夭说的,他还说你笨。所以阿母才不喜欢你,去找我耶耶了!”

小丫头太聪明也不好,卫泠忽然有些头疼,把她从身上拽下来,一本正经道:“把这些话忘了。”

夭夭歪着头,“为什么?”

卫泠别开视线,没有回答。

她伸手扑腾两下,很不安分:“卫泠舅舅?”

卫泠按着她的头顶,企图让她安静一会儿,无奈这小丫头太有活力,怎么着都不安分。她比淼淼还能闹腾,一点儿也不乖,卫泠转移话题,“你不想见你的耶耶?”

“想呀。”夭夭大眼睛里闪烁着星芒,一脸童真,“我想跟卫泠舅舅一起去,你带我去找耶耶好不好?”

她从一出生便没见过耶耶什么模样,避免让她忘了自己亲爹,淼淼几乎每天都会跟她说杨复的事。长此以往,耳濡目染,她便知道自己有一个丰神儒雅,仙姿玉质的耶耶了。

这次阿母离开本想带着她一起,但是她舍不得卫泠舅舅,说什么也不肯走。淼淼走的那天她哭得惊天动地,一壁扒拉着卫泠的衣服,一壁呜呜咽咽地喊“阿母”。看得淼淼心都碎了,真不想离开这个宝贝疙瘩。

不过淼淼没走两天,她就忘了悲伤,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别看夭夭人小,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如果跟阿母离开就见不到卫泠舅舅了,那她宁愿一直留在东海。

卫泠认真想了想她的话,并未不行。这几年他旧伤痊愈,并无任何不妥,去岸上走一回未尝不可。何况东海已经没有东西值得留恋了,他略作思忖,“上岸后你听不听话?”

卫泠对此很没信心,不是他无能,而是她太狡猾淘气,稍不注意可能就溜远了,很可能遇到危险。

偏偏又舍不得打骂,实在教人头疼。

夭夭不住地点头,还竖起三个小指头保证,“夭夭听话,一定听话!”

卫泠弯唇,握住她软乎乎的小手。

*

一个月后他们从东海出发,乘船到最近的一座城镇。

夭夭已经快三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她不肯坐马车,更不愿意搭船,只喜欢卫泠骑马带着她。时值深秋,烈风刮在身上有些寒冷。卫泠便将她裹在氅衣里,一手持缰绳,一手捂住她的小脑袋,“若是冷了就告诉舅舅。”

她往卫泠怀里挤了挤,只露出一双乌黑大眼,眼里满是稀奇,一眨不眨地看着两旁道路,“夭夭不冷,卫泠舅舅,快点,再快一点!”

于是卫泠扬起长鞭,在马背上狠狠抽了一下,枣红骏马长嘶一声,飞快地往前方道路奔去。马蹄落在道路上,身后扬起一路尘埃,两人疾驰而去,只留下小丫头雀跃的欢呼——

“我跑的好快呀!大树都没有夭夭跑得快!”

卫泠俯身,将她紧紧地搂到怀中,清隽脸庞噙着笑意,那笑里满是宠溺。

他们一路游山玩水,走了三个月才到京城。不过夭夭一点儿也不着急,路上见什么都稀奇得很,玩得有些忘乎所以。

起初卫泠还担心她路上乱跑,谁知这小丫头到哪儿都牢牢牵着他的手,端是半步都没有离开过他。来到京城时已是深冬,京城才下罢一场雪,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积雪,远远望去一片雪白,琉璃世界晶莹剔透。

夭夭在东海也见过下雪,只是没有试过踩在雪上的感觉。两人一进城门,她便从马车溜了下来,绕着卫泠踩了几个脚印,“卫泠舅舅快看,我踩雪啦!”

卫泠把她叫到跟前,蹲下.身给她系紧了身前的斗篷,顺手把她的帽子也戴上了。“路上滑,别乱跑。”

小丫头脸庞一圈白绒绒的兔毛,簇拥着精致的小脸,她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哦!”

京城街道繁华热闹,路两旁不少店铺商贩,远远传来几声吆喝。夭夭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挑着一担小玩意儿,手里还持着拨浪鼓来回摆动,她看得眼睛都直了,撒腿便往那边跑去。

她跟普通的小姑娘有点不同,不贪吃零嘴,唯独喜欢各种各样的小玩具。在前几个城镇卫泠给她买了不少,却都没在她手里保存过三天,不是玩坏了便是弄丢了。

小丫头披着樱粉色的斗篷,一摇一晃地跑出几步远,大抵是生得太可爱,引来不少路人侧目,纷纷猜测是谁有这么好的福气,能生出如此漂亮的小娃娃。

夭夭没跑多远,忽然停住往身后看了看,见卫泠正牵着马慢悠悠走在她身后,她小嘴一撅,折返回去牵住他的手,“走快点嘛!”

卫泠睨她一眼,如何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想要玩具?”

夭夭点头,“嗯嗯。”

他勾唇,毫不留情道:“不买。”

夭夭失望地啊一声,抱着卫泠的腿,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夭夭想要。”

卫泠俯身抱起她,另一手牵着缰绳往客栈走去,“上回给你买的鲁班锁呢?”

她有点骄傲,“我都拆好又装回去了。”

卫泠又问:“九连环呢?”

她一虚,“坏啦。”

“七巧板呢?”

夭夭呜一声搂住他的脖子,开始耍赖撒娇,“我想要拨浪鼓,卫泠舅舅买给夭夭吧?我以后只喜欢你,比喜欢阿母还喜欢。”

扛不住她的恳求,卫泠最后停在玩具摊前,把拨浪鼓递到她手上。本就只想逗弄她一会儿,她想要什么,卫泠都会尽可能地满足。夭夭没有接,而是趴在他脸上啃了一口,吧唧一声很是清脆,留下不少口水,“卫泠舅舅最好!”

卫泠手指一勾,将亮晶晶的唾液抹到她脸上,“脏死了。”话虽如此,动作却没有丝毫嫌弃之意。

夭夭眨着眼睛笑呵呵地躲避,执意替自己辩解,“不脏不脏,我才不脏呢。”

说着人已来到客栈,骏马养在后院马厩里,伙计领着他们两个上楼。一路上夭夭都在转那拨浪鼓,一壁摇一壁唱自己新编的小曲儿,伏在卫泠肩头就没歇过。她声音娇甜,带着糯糯的稚气,哼的歌儿虽不着调,但勉强称得上悦耳。

*

在京城逗留了十来日,夭夭似乎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玩得乐不思蜀。

直到被卫泠提醒,“还想不想见你阿母?”

她这才想起里正经事,“想!我阿母在哪儿呢?”

先皇四年前驾崩,现在坐在九五宝座上的,正是多年前被称为四王的人。四王府如今早已无人居住,不过门口仍有侍卫把守,要进去一趟很不容易。然而难得到别人,却难不倒卫泠,他站在墙外轻松一纵身,便从墙头跃了过去。

夭夭惊讶地叫了一声,立即被卫泠捂住嘴巴,他凑近了警告:“别说话,被人逮到就见不到你阿母了。”

夭夭听话地点头,很有眼力见儿。

来之前他已调查清楚,每月杨复都会到此处居住三五日,算一算时间,正是这几天。

卫泠带着她先去溶光院,院内只有几个洒扫的丫鬟,并未见到其余身影。抱着夭夭躲了一会儿,听她们谈话似乎在五桐阁,于是一道身影闪过,地上卷起片片雪花,不见人影。

五桐阁近在眼前,从院内溜出一只灰色大猫,尚未走近,夭夭便惊喜地叫出声:“大灰猫!”

淼淼小时候差点被猫捕食,是以对猫本能地畏惧。然而她从小便被保护得很好,不知害怕为何物,极为喜爱小动物,见到便忍不住上前亲昵。

卫泠想阻止时已经晚了,她钻出怀抱,哧溜一下跑出很远。两手撑着台阶爬到门口,夭夭蹲下将雪瓯抱起来,稀罕地摸了摸它的被毛,“我叫夭夭,你叫什么?”

话音将落,便听前方传来不可置信的惊疑:“夭夭,你怎么在这?”

她抬头看去,阿母正站在几步之外,半年未见,阿母好像更好看了。她兴冲冲地往下跑,小身板颠颠地爬下台阶,“阿母,阿母!”

淼淼看得心惊胆颤,没注意身旁杨复陡然僵住的身躯,快步上前想要抱她,然而她怀里搂着雪瓯,顿时胆怯,“夭夭,快放了它,到阿母这来。”

她素来听淼淼的话,依依不舍地放下雪瓯,扑进她怀里,“阿母,我好想你!”

淼淼又如何不想她,紧紧地抱着她许久没松开,这是她的宝贝疙瘩,当初如果不是她坚持不离开东海,她说什么都要带着她一起回来。

夭夭从她的肩头露出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眼前墨绿绣金长袍的男人,满是好奇。

她虽继承了淼淼的美貌,但眼睛鼻子大都像杨复,看着看着忽然发问:“你是我阿耶吗?”

淼淼曾说过两人之间有一个孩子,但当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时,更多的是不真实感和惊喜。

杨复接过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你是夭夭?”

她点了两下头,头一次见自己阿耶,比以往都老实不少,既欢喜又新奇,“卫泠舅舅说,阿母本想给我取名小棉袄,不过她写错了字,所以我就叫夭夭了。”

淼淼面露窘色,这小丫头真是什么都说!

杨复低笑,喜爱到了心坎儿里,“谁带你来的?”

她连忙回头,指着门口伫立的人,“卫泠舅舅!”

两人闻声看去,青石台阶上立着一个玄色身影,他面容清冷,静静凝望着前方三人。目光落在小丫头身上时,浮起不易察觉的温柔。

第八十三日

从东海到京城自由惯了,猛地要把她困在皇宫里,夭夭很有几分不乐意。

虽然宫里有她阿母阿耶,但是没有她喜欢的碧海蓝天。别看她小,但某些事情上却很有主见,不是任人左右的性子。

譬如这会儿淼淼千方百计想让她留下,但这小姑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我不。”

淼淼实在没辙,威逼利诱全用了一遍,都对这个小丫头没用,“你就当陪阿母不好吗?”说着摆出一副可怜相,揉了揉她的脑袋哄道:“阿母一个人在宫里很乏味,想让你陪着。”

其实夭夭也舍不得她,皱巴着小脸苦苦思索,好半响终于想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可是阿母还有阿耶,你再跟阿耶生一个弟弟,这样就不是一个人了!”

一旁杨复听得有趣,把她捞到腿上赞许道:“夭夭说得很对。”

经过几天相处,她已经跟杨复很熟络了,本来就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闹腾起来谁都不分。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咧嘴一笑,“夭夭说得对,阿母得听夭夭的。”

淼淼扁扁嘴,埋怨地瞪了杨复一眼。

他对夭夭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了,连她在宫里横行霸道都不管,这怎么成,万一以后养成了骄纵蛮横的性子呢?

杨复低笑出声,“可是夭夭真舍得阿母吗?你若是离开,便许久都见不到她了。”

夭夭从小就跟淼淼一起生活,离开最常的时间便是这一回,足足有半年多。两人初相聚的那几天,小丫头恨不得时时刻刻缠着淼淼。然而这才没一个月,她便在宫里待得腻烦了,说要跟卫泠舅舅去外头游历四方,淼淼哪里舍得,正在好说歹说地劝阻她呢。

夭夭到底还小,想到以后见不到阿母,呜呜两声便要哭起来,“不要…我只是出去玩玩,不要见不到阿母…”

杨复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那能不能不走?同耶耶阿母一起留在宫里。”

她长长的睫毛挂着几颗水珠,衬得一双大眼睛更行透彻晶亮,“可是卫泠舅舅要走。”

杨复僵了一僵。

她更行沮丧,在舅舅和阿母只见犹豫不定,“如果我留下来,卫泠舅舅就是一个人…他总是一个人,夭夭想陪着他。”

杨复的手放在她头顶,心中五味陈杂。

这阵子她是怎么黏着卫泠的,他看得清清楚楚。可以说这小丫头对她的卫泠舅舅,比对待她阿耶还要亲密。

以前他总想着跟淼淼生一个闺女,都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没想到他一不留神,这个小棉袄就成了别人的。

淼淼一番挣扎,总算妥协,“阿母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大抵是这句话惹得她难过,小丫头总算没忍住哇哇大哭,伸着胳膊要去淼淼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别提多心酸。她是鲛人,淼淼也是,一大一小两个抱在一块儿哭的场面很是壮观,大抵这半年国库都不愁亏空了。

杨复立在一旁看得无奈,见她们短时间没有停止的趋势,便叫宫婢抱走夭夭到一旁哄,他把淼淼按到胸口,“不哭了。”

言讫俯身在她耳旁低语了句,只见淼淼耳朵迅速泛红,抽泣声立即变小了。

那名宫婢是贴身伺候淼淼的,这半年来对她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她身份特殊,是以并未有多少惊讶,依言细声软语地劝哄小公主别哭了。

她是明事理的人,知道何事该说何事不该说,是以不担心她将此事泄露出去。

*

夭夭眼尖,哭到一般瞥见门口有个身影,从宫婢身上趴下来,蹭蹭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卫泠舅舅。”

小丫头哭得眼眶红红,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似的,看得人心里一软。卫泠弯腰将她抱起来,拇指拭去她眼眶水珠,“哭什么?”

夭夭小嘴一瘪,“阿母先哭的。”

卫泠闻言望去,淼淼已经收住了泪水,正低头揉眼睛,杨复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她。他收回视线,没有过多情绪,“跟你阿母说了何时走吗?”

她点点头,“说了。”

此处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始终迈不过面前这道门槛。卫泠抱着她转身,“那就走吧。”

出发的日子定在后天一早,时间太过匆忙,以至于淼淼很多事情都没准备好,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夭夭带上才好。

好在这小丫头有点良心,还知道夜里溜到她的房间睡觉,握着她的头发嘟嘟囔囔地,一说便是一两个时辰。

当然,床上不能只有淼淼一个,她便躺在两人中间,一边握着一只手,齐齐放在自己小肚子上。“阿耶阿母可别忘了我。”

淼淼问她:“那你会忘了我们吗?”

“当然不会!”夭夭翻了个身,凑到淼淼跟前香了一个,又在杨复脸上吧唧一口,末了嘿嘿一笑,“我是你们的长公主。”

她或许还不知道长公主什么意思,但是这些天在宫里闲逛,到哪儿都能听到宫婢行礼的声音。耳濡目染地,她便记住了自己是长公主一事,天天拿出来炫耀一遍,好似多么荣誉的事。

淼淼戳了戳她的小包子脸,想说什么,但因为明天她就要走了,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杨复伸出长臂,把她二人拦入怀中,“你是大越的长公主。”

夭夭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听不懂这话里的含义。

她闹得累了,顺势蜷缩在淼淼怀中睡去,手脚都扒拉在她身上,依赖意味十足。

淼淼心情低落,直到后半夜都没睡着,她才轻轻一动,便被杨复握住了手。她一惊,“你没睡?”

杨复捏了捏她的手心,偏头看向她,就着微薄的月色,能看到她脸上的诧异和慌张,“在等你。”

她一整夜翻来覆去地,时不时发出一点儿声音,自以为动作轻微,其实都传入杨复的耳中。她舍不得夭夭,他又何尝不是,好不容易盼来了他和淼淼的闺女,未料想还没尽父亲的疼爱,便要被人抢走了,如何能甘心?

然而这是夭夭自己做的选择,他们没理由困着她,这小丫头生来自由,勉强困着她反而没有好结果。

淼淼敛眸,“王爷不知道,我生她的时候废了多大的力气,感觉浑身都疼得受不了。然而看到她之后,便觉得一切都值了,夭夭比我想的还要可爱。我其实舍不得她走,一点也舍不得。”

杨复侧身看向她,黑暗中她的眸子澄净明亮,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就再生几个,以后我们膝下儿女环绕,他们会跟夭夭一样可爱。”

淼淼没有多想,好说话地点点头,“嗯。”

*

翌日夭夭与卫泠乘坐车辇出宫,这一回她没有哭,因为知道阿母阿耶就在这里,她何时想他们了,就能回来看看。

倒是淼淼哭得厉害,不想让夭夭看到,便背过身一抽一抽地抹眼泪,那背影真个可怜兮兮。

杨复喟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劝哄。

车辇一点点走远,直至出了城门。夭夭的情绪才开始低落起来,没有一开始的兴致勃勃,扒着窗户一个劲儿地往后面看。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离她越来越远,她离阿母阿耶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她才蔫头耷脑地坐在车厢里,不复平常的活力。

卫泠支着下颔,“后悔了?”

夭夭抬头看向他,想要点头,但是最终还是坚定地摇摇头,“夭夭没有后悔。”

小丫头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还在他面前装大人。卫泠心里一柔,把她抱到腿上,“你知道舅舅要去哪吗?”

夭夭歪着头,“不是随便去哪都行吗?”

卫泠忍不住笑,在她红通通的小鼻子上勾了勾,“你说得对,去哪儿都行。那你怕不怕?万一我把你卖了呢?”

“不会的!”她想也不想地回答,小手却紧紧揪住他的衣裳,“我是卫泠舅舅的小棉袄,没有我,你会冷的。”

卫泠怔了怔,眼里的柔和几乎要溢出来,他弯腰把这小小的身体抱紧,“你说得对,我怕冷。”

夭夭忘了感伤,张开双手回抱住他,“而且我有珍珠,卫泠舅舅不能卖我,阿母说我价值连.城。”

说着忽而想起一事,从卫泠怀里挣脱出来,低头翻找东西。终于从腰里掏出一个绣着鲤鱼抱水的钱囊,解开绳络,得意洋洋地把东西伸到卫泠跟前,“看,这是阿母给我的。”

这一袋子珍珠都是淼淼临走前拿给她的,是上回两人抱在一块儿哭时落下的,事后被宫婢收拾起来,交到她手中。她怕路上两人拮据,便偷偷拿给了夭夭,并叮嘱她路上听卫泠舅舅的话,不要随便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