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玉静扭头看母亲。

陈氏朝闵九爷的方向悄悄努了努嘴,示意她晚些再说。

闵玉静只能笑着过去给祖父斟茶。

眼看着午宴时候要到,君兰就打算回荷花巷去。不然太晚了的话,怕是高氏又要在她耳边念叨许久。

洛明渊对那印鉴爱不释手,打算在荷花巷多待一会儿。洛明驰要跟着兄长,自然而然也要留下来。

君兰和闵清则就先道别一同离去。

荷花巷与梨花巷距离不远。之前过来的时候,君兰是坐了轿子,当时闵清则与洛家兄弟二人在旁骑马而行。

谁知如今将要走了,君兰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轿子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如今等候在外的,是一辆精致的小马车。

车子外观看似寻常的黑漆马车,但是车内布置得柔软舒适,铺了厚厚的垫子还搁置了三个锦缎富贵如意纹靠枕。

到了马车旁,长宁亲自上前撩起了车帘子,躬身请君兰入内。

君兰踟蹰着问道:“我的轿子呢?”

“我让轿夫抬回去了。”闵清则道:“轿夫脚程太慢,而且轿子坐着太晃,不舒服。我特意让人给你准备了这个车子,往后你出门的话能坐车就莫要坐轿了。”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道:“从宫门到大殿,我坐过不知多少次轿子。每次都被晃得头晕,恨不得此生此世再不坐轿。”

君兰头一次见到闵九爷这样的一面,不禁笑道:“九爷也有怕的事情?我还道您天不怕地不怕呢。”

说到此,她忽然想起来一事,“坐马车会颠簸。难道颠簸就没事了?”

闵清则倒是没考虑过这些,沉吟了下,“或许骑马更颠簸,所以我未曾感觉到?”

说到骑马,君兰想起来这可是比坐轿子还“晃”。再一想九爷提起坐轿时候一脸嫌弃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闵清则心情大好。也不让旁人去扶,亲自拉了君兰的手搀着她上马车。

待到君兰在里面坐稳后,他一撩衣袍下摆,跟着坐了上去。

君兰意外至极,脱口而出:“九爷也坐车子?”

“嗯。”闵清则道:“这样快一些。”

而且还能和小丫头多说说话。

“可是,这不太好吧。”君兰讷讷说道。

“怕甚。”闵清则低笑,“车夫是我的人,周围护卫着的都是我的人。旁人想往这里多看一眼都不成,你还怕谁知道了去?”

君兰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两人既是叔侄,可这状况也太诡异了些,总觉得…

不合规矩。

但,她抬头看了看身侧的高大男人。

和闵九爷谈规矩,有用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于是她索性把那些辩解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只字未提。

心情放松下,手臂上的热度就显得尤其明显。

君兰诧异之下侧头望了过去,方才发现自己和九爷挨得很近,手臂贴着手臂。

车子是小马车,原本应当是给她这样的姑娘家独自乘坐的,如今多了个大男人,自然挤了许多。所以现在两个人的状况就是挨得很近。仔细去看的话,不只手臂贴着,就连腿也是挨着的。

君兰唬了一跳,赶忙往旁边挪过去。

谁知刚刚移动了下,腰上一紧,已经被人重新拖了回去。

“乱跑什么?”闵清则不悦地道。

君兰忙道:“咱们挨得太近…”

“近了才好。”

闵清则抬手,修长的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天气这样冷,挨得近一点刚好暖和些。”

第二十四章

暖和些?

君兰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原因太诡异了些。可硬要说哪里不对, 她又讲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索性由着他去了。

他是长辈,有甚事情,他来担着。

君兰想得开。低头看了下他放在她腰间的手, 待他主动缩回去后, 她也就悠然自得地继续这么坐下去。

说实话, 和他挨着其实挺不错。

天气寒冷, 他身上暖融融的,凑在一块儿确实能够取暖。

君兰还是头一次和男子挨得那么近, 左右他不介意, 她就小心翼翼地用手肘碰了碰他胳膊。

…好硬。

他虽看着很瘦,这样挨近了才发现他手臂和腿都很强健。并非是壮实的感觉,而是长年习武的劲瘦有力, 修长却不粗壮。

再侧头看看他。

好高。

她坐在车里,头顶距离车顶还有很大一块距离,腿也能伸直。他微躬着身子, 却还是碰到了车顶。长腿没地方放,只能稍稍弯着,双手闲适地搭在膝上。

君兰看了好半晌后, 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可是呆住了?”闵清则双目盯着不住晃动的车帘,唇角带着一丝无奈笑意,“看够了没?”

君兰慢慢撤回目光, 笑着说道:“是有些呆住了。倒也没看够, 不过, 是我鲁莽了。九爷不乐意我瞧, 我不看便是。”

她觉得九爷怕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无论怎么瞧,都是好看得紧。

而且人也很好。

她觉得,就连被赞为芝兰玉树的洛世子,怕是也及不上九爷半分。

君兰沉静自若地坐着。

闵清则不时地悄悄侧头去看她,却发现小丫头当真是眼观鼻鼻观心,没在乱看。

许久后,闵清则薄唇紧抿,微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

车子向前缓慢行着。眼看着梨花巷即将到达,有马蹄声嘚嘚嘚由远及近而来,在距离马车几丈远的地方停住。

长宁在外轻叩车门,贴在车边轻声道:“爷,荷花巷那边来了个二老爷的长随,骑马来的,特意赶着来和爷说声,六姑娘不知怎地跑了出来,如今荷花巷那边闹起来了。”

闵清则望了眼身边少女,淡淡道:“不理。把人押回去,仗责二十。”

“老太爷也是那么说。可六姑娘长跪不起,还惊动了洛世子。”

“与洛明渊何干?”

“好似六姑娘出来的时候冲撞了洛世子,把洛世子的衣袖不知怎地扯下了一块。如今她不肯回去待着,非要亲自来给侯夫人赔礼道歉。老太爷正为难着,所以让人来请示爷。”

关禁闭是闵九爷下的令,没他准许,谁也不敢让闵玉容随意出门。

若非闵玉容当初刻意谋害的是君兰,闵清则压根不会搭理她。再思及那长随是闵老太爷遣了来,他终是叹道:“回去。”

他正双目微阖,忽觉衣袖被轻轻拽了拽。

闵清则睁眼朝身边看过去。

君兰悄声问他;“六姐姐扯到了洛世子的衣袖?这事儿要紧不要紧?”

“端看她是什么态度了。”闵清则道:“若她执意要道歉,这事便要紧,即便我不管,侯府也绝不会轻饶了她。若她肯服软愿意回去关着,这事儿或许就不是特别要紧,仗责二十算完。”

君兰听得稀里糊涂。

闵清则擅长刑狱与探案,他点到即止不作解释的话,她是听不出其中弯弯绕的。

闵清则看她一脸茫然,忍俊不禁,抬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下。

他力道控制得很好,这一下一点都不疼,就碰触肌肤的微微的痒。

可君兰见他不肯解释,还在那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顿时扭过头不搭理他了。

闵清则低笑着摇头。

往梨花巷走的时候,因为有了九爷的吩咐,所以车夫赶车尤其的慢。短短的路行了好半晌了还没到。

但现下往荷花巷走,那就不一样了。因有事要处理,车夫扬鞭策马,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达。

君兰要下车子,瞅瞅车凳还没放,她就左右四顾地看着,想等人把东西搬过来。

谁知东西没等到,已经腰间一紧,被人拦腰抱了下来。

君兰低呼一声,眼看着天地旋转了下,已经稳稳当当站在了地上。

这可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情。

君兰犹还记得刚才视线晃动身子腾空的感觉,脊背出了一层冷汗,紧张地道:“九爷也不说声。吓死我了。”

“无妨。”闵清则道:“一回生两回熟,多几次就习惯了。”

君兰扶着他的手臂缓了一缓,这才心情平复下来。抬眼一瞧,周围九爷的侍卫绕了一圈把他们护在中间挡在中间,外头的人根本看不到刚才这儿发生了什么。

君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在紧紧拽着九爷手臂上的衣裳,赶紧松开手指,赧然道:“九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闵清则俯下.身去,给她抚平了由于坐车而有些发皱的衣裳,说道:“你和我不必多礼。”

待到她衣裳重新整洁起来,闵清则方才拉了她的手往前走。

等他们到了侍卫围成的圈的边缘,闵清则快速松开了交握的手。同时,侍卫们躬身往旁快速挪移,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荷花巷闵府,老太爷的屋内。

闵玉容双手掩面,跪在地上哭泣不止。

邓氏脸色苍白地站在她身侧,不住哀求闵老太爷:“父亲,容姐儿就想在您跟前尽尽孝,也没旁的意思。她就是想端一杯茶而已。真的。”

“我在厅里好好的,她还能端茶端到书房去了?”闵老太爷冷声哼道:“她不去书房,又怎会冲撞了世子爷!”

闵玉容哭泣着去求洛明渊:“世子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想着祖父或许去了书房,就、就——”

洛明渊在窗边负手而立,目光清淡地看着院中柳树的枯枝,根本不曾回头,也不曾说一句话。

自刚才简短说完自己衣袖是怎么缺了半边的后,他就不曾再开口过。

他不说话,自有人帮他。

洛明驰大大咧咧地瘫坐在椅子上,嘴角斜斜一勾,嗤了声,阴阳怪气地道:“哟,这可真是难得。我哥在窗户边儿看书,离开门那么远,偏你从门口走到窗边那么久,还能一直把人认错。偏你还能把茶水不小心泼在我哥的衣袖上。偏你擦的时候还‘不小心’拽坏了衣袖。”

洛明驰身子猛地前倾,怒目而视,“你跟我说说,这一个两个还能是巧合。那么多的巧合,你糊弄谁呢你!”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严厉,近似于怒吼。

谁都知道洛二少爷是个浑不吝的性子。他可是个无法无天爹娘都管不住的。

闵玉容身子微颤,回头看向窗旁身影,“世子爷,我、我…”

洛明渊似是没听见,身形巍然不动。

闵玉静忙劝:“世子爷,二少爷,她也并非是有意为之。要知道平时祖父的书房也没旁人去,只祖父在里面…”

“骗旁人还成,可骗不了小爷我。”洛明驰左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右手晃着个玉佩坠子,撇着嘴哼笑,“小爷可是住在花街柳巷的。那儿的窑姐儿们最喜欢勾引客人了。这些小伎俩,小爷我天天见!想用这招害得我哥身败名裂,告诉你,没门!”

“洛二少好气势。”

沉稳的说话声从外飘来,不带有一丝温度,让人听不出喜怒,“只是这般的好气势为何不往武举上去,反倒是来了这儿肆意叫嚣。”

洛明驰一听这声音,腿脚一颤差点从椅子上溜下来,赶忙扶住椅子稳住身子,慢慢站起来。

朝门口看一眼,见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后,洛明驰垂下眼帘恭敬说道:“闵大人。”

这世上他和他哥佩服的人,很少。能让他们俩同时佩服的人,更少。

但,闵九爷就是其中一个。

闵九爷文武双全,乃是天下第一人。他们兄弟俩一文一武都十分敬重他。

闵清则大跨着步子行进屋内,撩了衣袍落座,而后指了旁边一个矮小锦杌与洛明驰道:“坐。”

洛明驰一看那锦杌比寻常椅子矮了一半,敢怒不敢言,期期艾艾地摸过来坐了。

闵清则淡淡看他一眼,“记住,你是侯府嫡子,一言一行代表着远宁侯府。莫要把外面下三流的习气带到身上,不然的话,丢弃的是你们侯府的自尊。你父亲定然会面上无光。”

洛明驰深吸口气,起身恭敬深深揖礼,“晚辈听从闵大人教诲。”

“洛二少虽然用的法子不对,但话中意思却也没错。”闵清则说着,抬手轻叩扶手,看也不看闵玉容,而是望向闵老太爷,“此女做事无端,实该严惩。”

闵玉容没料到闵九爷会去而复返。看到他来,闵玉容抖若筛糠,连话都说不出了。

邓氏去求闵清则:“九爷!玉容她是个好孩子!实在不是故意的!”

闵清则道:“恐怕大夫人弄错了‘好’字的含义罢。”

“求九爷饶她一次!”

“饶?”闵清则眼帘微垂,道:“她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是能够轻饶的了!”

闵老太爷看九爷动怒,见闵玉容吓得汗流浃背似是要昏死过去,迟疑着说道:“老九,孩子年龄小。不若,就…”

话到一半,老太爷发现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赶忙打住。

“罢了。不要理她了,这事儿算了罢。”洛明渊忽地开口说道。

他这话来得突然,屋里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闵玉容大喜,邓氏喜极而泣,闵老太爷拧眉不语。

洛明渊温和地笑了笑,没搭理屋里其他人,只和闵清则道:“闵大人,您是好心,他们不知道,我知道。您是不想这边出个败坏家族名声的恶女,他们不明白,我也明白。”

洛明渊淡漠的目光扫过屋里其他人,最终落在闵老太爷身上,“老太爷,我们感激闵家,感激您。不过,你们不要误会九爷。九爷是好意。他严惩她,也是想帮你们把她教好,让她把心思扭转过来。你们居然体会不到他的苦心。”

老太爷起身上前一步,“世子爷,这事儿…”

“我想通了,不会追究的。我只当没认识这个人,没发生这件事。”

洛明渊轻声道:“闵大老爷救了我爹的性命,我怎么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和她计较?我不能,也不会。只不过,惩罚不惩罚,想不想要她改好,端看你们的态度了。”

话语说完,他朝着闵老太爷深深揖礼,又对着闵清则抱拳一揖,这便转身而去。

闵玉容没料到洛世子会完全不计较了,顿时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讷讷说道:“怎么会。怎么会。”

老太爷问闵清则;“老九,这事儿如何办?”

闵清则沉默地起身朝外走去,远远抛过来一句话。

“既然洛世子不计较,那就依着上次的办罢。”

来到老太爷院子门口的时候,闵清则就没再让君兰往里走,而是让她等在了外头。

“或许会有些不好的人、不好的话。”闵清则轻声和她道:“你就莫要进去了。”

君兰知道他是好意,自然不会反对。

她在院子外头百无聊赖地转圈儿,正想着九爷不知何时才能出来,却见洛明渊一脸怒容大步而出。

君兰惊了一跳,赶忙往旁边侧了侧身把路给他让出来。

洛明渊迈步出院子,前行一段路后,忽地记起刚才似是看到了一抹俏丽身影。

他回头望过来,面上怒容犹在。

君兰忙朝他笑了笑。

看到她明媚的笑颜,洛明渊心中的怒气稍微减弱了一点点。他抬头眯着眼望着天边,片刻后重新望过来,朝着旁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君兰道:“我有些话想和八妹妹说。不知你有没有空?”

君兰看看里头,估摸着九爷一时半刻的不一定出来,再想到洛明渊之前在老夫人那儿帮过她,就颔首道好。

两人去到了旁边一棵大树下。

洛明渊搓了搓微湿的掌心,轻声说道:“八妹妹,你知不知道,京郊有个古旧的院子,叫做‘清园’?”

清园?

君兰摇头道:“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