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她到树下寻九爷。

闵清则问:“刚才在说什么?”还特意让他走开。

君兰抿着嘴笑,“我们在夸您气势威严。”

“少来。”闵清则忍俊不禁,“八成在说我凶。”

“哪有。”君兰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他佩服九爷呢。”

虽然知道她这话说得九成九不是真话,但闵清则听她一句句赞扬的话,心里很是受用,也就没再多问。

回到思明院后,闵清则让君兰先进了屋。而后他叫来孟海,吩咐道:“等下让长灯去外院等我。”

“长灯?”孟海道:“爷可是要吩咐他事情做?”

“不。”闵清则简短地道。

他只不过想知道一下,为什么他回来这么久了,长灯都没有和他提起洛明渊半路送东西给君兰的事情。

时日疏忽而过。一转眼,腊月临近。

这天早晨闵老夫人起身晚了些,待到用过早膳,日头已经大亮。

老夫人正打算让人叫来陆氏和高氏问问家中炭火的问题,就听金珠禀道:“二老爷来了。”

老夫人忙让人把他请进来。

闵二老爷闵广平身材微胖,面带笑容很是和善。进屋先向闵老夫人行了个礼,又寒暄了好一阵,方才说明今日来意。

“家中的男孩子都有了着落,有先生教授课业。眼看着女孩子们都大了,侄儿和内子商量许久,觉得该给丫头们请先生一起教习教习。免得往后嫁了人,咱们府上的姑娘再被说三道四。”

闵老夫人听他说起“嫁人”二字,就知道他特意指的是到了说亲年龄的几位姑娘,都是已经在十岁以上的。

闵老夫人不以为然,道:“原先孩子们从小就启蒙学了字。琴棋书画也都有涉猎,哪里还能说甚不好?”

这些话,陈氏早已想到,也一早就叮嘱过闵广平。

现下闵广平便道:“婶婶说的是。只不过孩子们再学得精一些终归更好,往后旁人提起来闵家,只有夸赞的,岂不更妙?”

闵老夫人不愿多提此事。

闵广平的声音低了些许,与闵老夫人道:“其实侄儿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六丫头。她的情况,婶婶定然心知肚明,这孩子总得好好教一教才成。大嫂自然是无法给她请来先生的,侄儿单给她请来先生,又怕大嫂和她心中有芥蒂。倒不如让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一起学学,顺便长长见识。”

其实这理由不过是放到台面上来说着好看的罢了。还一点原因最为重要,闵广平不方便说。

大概一个月前的时候,老太爷把他们哥儿几个召集到一起,吩咐他们往后万不可肆意行事,更不能仗着九爷的名号胡乱来。还让他们几个管好老婆孩子,都不能再如以前般任性。

闵广平听了后,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只他性子平和,又拿不准主意,回去后就和妻子陈氏商议一番。

陈氏晓得一定是九爷动了怒。虽不知动怒的根本缘由,但看老太爷发落了闵玉容身边的一个丫鬟把人撵了出去,还加了闵玉容紧闭时间十天,也不难猜出事情和这位六姑娘有关系。

当时在梨花巷的时候,闵玉容初次被九爷发落,陈氏就在旁边看着。

这一回再听,陈氏恼了,与闵广平道:“这个六丫头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就那么不省心?她们自己孤儿寡母的闹出点事来就罢了,还害得我们被九爷记恨上。”

闵广平忙问陈氏该怎么办。

陈氏就道:“如今九爷身边就兰姐儿一个人能挨得近些。旁的不说,先和兰姐儿打好了关系再说。”

这才有了闵广平劳心劳力请来先生教习课程的事情。

梨花巷和荷花巷虽然都是一家人,但到底隔了一条街,而且走动不算特别频繁。

只有让兰姐儿时常来荷花巷坐一坐,这关系才能处得好。

闵广平看闵老夫人一时间没有表态,忙又道:“其实除了先生外,还一位嬷嬷将要过来教习孩子们。”

听闻这话,闵老夫人终于有了点兴趣,“哪里的嬷嬷?”

“是原先在宫里伺候过的。”闵广正道:“因着年纪大了,就在各府各处教习姑娘们规矩礼仪。原本侄儿也请不到她,还是听闻咱们是左都御史的家眷,这才点了头。”

闵老夫人缓缓笑了,说道:“宫里的嬷嬷最是懂得分寸和礼仪。有她教一教兰姐儿她们,我也能放心些。”

闵广平连声说是。

老夫人又问:“不知何时开始?”

“那位嬷嬷不好请。她家中早已无亲人,出宫后并无旁的去处,定然是在教习的人家住下。眼看着临近年关,若咱们不紧着些请她来,怕是要被旁人家恭迎了去。依着侄儿看,这事儿宜早不宜晚。”

“嗯。”闵老夫人也想着早一些好,“不若赶紧定下来罢。若是能的话,下个月初一就开始也未尝不可。”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距离腊月初一的日子,一个手都能数的出来。

闵广平笑着应声,“侄儿一定赶紧把事情办妥。婶婶放心就是。”

等到他走后,刘妈妈借了上茶的机会悄声问闵老夫人:“老夫人怎地同意了姑娘们过去?先前门房的人不还说,荷花巷那边的人不懂规矩,请了个什么公子哥儿来闹事。还是九爷把事情压下去的。老夫人吩咐过,年前要远着荷花巷一些。”

“这你就不懂了。”闵老夫人撇着茶末说道:“远宁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袭爵之家的那些规矩,咱们可是半点儿都不知道。既然荷花巷那边能请到了嬷嬷教习规矩,兰姐儿多学学总是有好处的。”

刘妈妈这才明白过来老夫人的想法。

远宁侯夫人对八姑娘的印象不错。闵老夫人最近还说过,八姑娘年纪不小了,过了年的正月里就要满十四岁。

五夫人虽然舍不得女儿想多留两年,最近也有些按捺不住,开始打听起合适的人家。

侯府那边成不成,这几个月里总得有个准主意才行。

倘若八姑娘的规矩礼仪半点儿都不出错,和洛二少的事情成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还是老夫人的主意多。”刘妈妈喜上眉梢地赞道。

闵老夫人心满意足地搁下茶盏,“你让人多裁些布料给八丫头多做几身好衣裳。宫里来的嬷嬷,眼光可是很好的。”

“是。”刘妈妈躬身应道。

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芙蓉院。

君兰正在屋中看书,红梅趁着她翻书页的空档把这事儿提了。

“听金珠姐姐说,怕是下个月初一就要开始了。金珠姐姐还说,不知姑娘有没有需要准备的东西?老夫人吩咐了,姑娘尽管提,老夫人给安排妥当。”

虽然闵老夫人很高兴孩子们能去荷花巷学习,但,君兰听了这个消息后可着实欢喜不起来。

她到底不是原先的闵君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梨花巷人口简单,而且这里的人她都熟悉,还能应付得过去。

如果到了荷花巷,人生地不熟的,穿帮了怎么办?

君兰心里甚苦,思来想去,从房间里翻出闵君兰以前练过的字,趁着九爷不在的时候,在思明院里认真的开始练习模仿。

最近临近年关,九爷愈发忙碌,时常不在思明院中。所以君兰经常在她的几间屋子里练习篆刻。

因为除了九爷外,其他人不能随意进入她这儿,所以不用担忧被发现。

她在这儿落得逍遥自在。

只是,原先闵君兰的字着实算不上好学。

君兰因着联系篆刻的关系,很是用功地习过字,本身的字清秀温婉。可她要模仿的这个,字架散得很开,还有些凌乱。显然不曾沉下心来练过。

学习这样不规整的字迹,根本没有规律可寻,只能依葫芦画瓢地来模仿。

君兰练得很是辛苦,也很是专注。因为不用担忧有人贸然闯入,她未曾多去留意周围的环境,故而连屋中来了人都没有发现。

闵清则静立窗前,透窗看向屋内认真习字的少女。许久都不曾见她往这边瞧过来,他这才挪移视线,往她桌上的纸张看过去。

这一瞧,顿时忍俊不禁。

竟然是在模仿这个。

怪道她急得额上都冒出了细微汗珠。依着她这样端正的姿势,哪里能写得出那样飘忽不定的字儿来?

闵清则生怕突然而至会吓到她,故意将脚步放重,沉沉地迈步而入。

君兰听闻声音,朝门口看过来。

闵清则行至她的身后,探手执着她的手,稍微一拉。君兰的身子便略歪了点。

闵清则又微笑着在她腰间轻点了一下。

君兰一个不防,腰间痒了痒,笑了声的同时整个的身体就趴在了桌上。

面上笑容来不及收回,她回头问道:“九爷这是何意?”

先前戳她腰间那一下的柔软触感尚在,闵清则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淡笑道:“没什么。我看你这字迹,一定是这样歪着身子乱写的。所以看你现在端正了来写,觉得有趣而已。”

君兰正要反驳,忽地想起他这话中字句有些意思。仔细琢磨了下,她抬手在纸上写了个字。

闵清则提醒道:“左手莫要按着纸。”

君兰趁着这样歪扭的姿势不按着纸写了几个字,果然,很有点松散飘忽的感觉了。

她暗松口气。

闵清则似是无意地说道:“其实若认真写的话,字会慢慢工整起来。原先是没有人严格要求,学了字后没有好好练而已。往后有人教,想必书写能有极大改善。”

君兰笑问:“九爷知道二老爷给请先生的事情了?”

闵清则抿了抿唇,道:“有请先生?我本以为你会让我来教。”

闵九爷的字苍劲有力,君兰早已见过,只是仅有赞叹和羡慕的份儿,没机会去学。

如今听闻他肯教,她哪里还去惦记荷花巷的先生们?当即朝着九爷福了福身,“那就劳烦九爷了。”

闵清则本在懊悔自己刚才那句说得快了,见她如此,不由莞尔。

于是稍往前探身,和她指点了几句。

君兰认真听着,暗自思量,跟九爷好好学是一方面,模仿是一方面。两边都不耽搁。等有了教字的先生,她再慢慢地把字“学好”就可以。

主意已定,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其实这个想法早就有了,只不过之前不敢提起。但看今日九爷这般用心地来教,这个念头就重新冒了出来。

君兰回头笑问:“前些时候我叫九叔叔,九爷未曾拒绝。不知往后我可否还叫九叔叔?”

她喜欢这样亲近的称呼。

因为九叔叔是家里待她最好的人了。

两人离得很近,少女笑着说话的时候,闵清则甚至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再听了这一声甜甜的轻唤,他忽觉这冬日里的屋中有点热过了头。

闵清则“嗯”了声后,忙调转视线看向旁边。

结果正好瞧见袖口上粘着一根她掉了的发丝。许是刚才教她习字时衣服相擦事弄到的。

闵清则手指微勾把发丝小心捏起。明明应当是冰凉的,却灼得指尖有点发烫。

君兰写完了几个字后半晌没有听到他的评判,便主动问起:“九叔叔,我这字写得如何?”

闵清则看她似是要回过头来,忙快速把手中之物塞进袖中。语气淡然地问道:“你说的何事?我刚才想起了案中一个疑点,未曾听清。你再说一次罢。”

第三十二章

教习礼仪的郭嬷嬷在腊月初一这天就到了闵家。翌日腊月初二, 梨花巷的女孩儿们皆往荷花巷去,开始学习。

原本闵老太爷的意思是晚些再说,待到腊八节后也不迟。但郭嬷嬷说既然要学, 就得从开始就紧着些, 莫不能松松散散地过下去。故而腊月初二就开了课。

这次姑娘们一同坐了马车儿去。一路上闵萱都在不住抱怨。

“反正来了家, 束脩照天数给, 晚一天早一天又有甚不同?偏她非要逆着大爷爷的意思来。这可好,寒冬腊月的就罢了, 还得从大清早就开始学礼仪。没见过这样严苛的。”

闵菱听她念叨许久后终是忍不住了, 驳道:“你不喜欢就罢了,没道理在那边念叨个没完。要知道,早学一天就多一天的收获。嬷嬷不怕大冷天的教, 你年纪轻轻的怕甚天冷学?”

闵萱不乐意听这样的话,一摔帘子,不搭理她了。

闵菱还想再训她两句, 君兰从旁扯了扯闵菱衣袖,闵菱顿了顿后一甩袖子就也作罢。

其实君兰也觉得这位嬷嬷规定的时间略早了些。

铂哥儿在荷花巷里跟着堂兄弟们一起读书。夫子那边规定的上课时间都比这位嬷嬷要晚。也难怪闵萱会不高兴地抱怨。

到了荷花巷,早有婆子守在门口等着。见了梨花巷的姑娘们, 忙请了上轿子。

坐在晃悠悠的轿中,君兰不知怎地想到了九爷有关轿子不好坐的那番“歪理”,忍不住抿着嘴笑。

闵萱现在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下轿子的时候见到君兰唇边的笑意, 嗤道:“还笑, 还笑。等会儿被训得腰酸背痛的, 哭都来不及。”

君兰唇边笑意未减,淡淡道:“你心里有怨气没道理往我这边发。我不搭理你,你也别来找我晦气。”

听了这话,闵萱气得直跺脚。

闵菱反而笑出了声。

闵萱哼道:“你们一个两个太惹人厌了。我不睬你们。”说着就飞奔而走。

跑了没多久,闵萱又自己跑了回来。

闵菱大奇,“你这是怎地了。”

闵萱脸涨红地道:“看到六姐姐了。她更讨厌,我还是和你们一道吧。”

君兰也不喜欢闵玉容,听了这话,颔首道:“这回你倒是有眼力价。”

闵萱仰着头撇撇嘴。

荷花巷的厅堂里燃了香,明明是安神香,偏大早晨的燃起来。屋里燃了炭火,暖烘烘的热气把熏香气味烤得更浓,让人昏昏欲睡。

丫鬟撩起门帘后,闵萱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姑娘这举动太不合时宜。等会儿需得加练坐姿一刻钟。”

这严厉刻板的声音让闵萱的第二个哈欠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没能发出来。

闵二老爷闵广平在旁笑道:“郭嬷嬷,这还没开始上课呢,怕是不用这样严格吧?”

“想当我的学生,就得照着我的规矩来。”坐在上首的郭嬷嬷说道:“若二老爷不愿意,我可以另寻别家。”说着就要起身。

闵广平本就是个性子和软的,如今看到嬷嬷作势要走,刚是把语气放平和了些。

“嬷嬷莫要生气,”他道,“是我不对,不该这样为难您。”

郭嬷嬷复又安稳坐了回去。

闵老太爷在旁拧眉看着,站了片刻后,迈步出了屋。

女孩儿们尽数到齐。除了梨花巷的外,还有荷花巷两位姑娘。一个是大房的六姑娘闵玉容,一个是二房的十一姑娘闵玉雪。

闵玉雪比闵萱还要小一些,现下才九岁,很是眉清目秀。

姑娘们一同向嬷嬷福身行礼,又给嬷嬷敬茶。

陈氏看着闵玉雪,想到郭嬷嬷刚才训闵萱时候的严厉样子,心疼了,悄声和身边的闵广平道:“十一姐儿就算了吧?”

闵广正不乐意。

人是他们请来的,虽然另有目的,但好歹也得让自家孩子沾个光。

陈氏看相公难得地坚持意见,只能依了他的意思。

郭嬷嬷喝过茶后,姑娘们跟在她身边去了学习的院子来开始第一天的礼仪练习。

正如郭嬷嬷之前训闵萱的话中所说,今日是从坐姿开始。

亲自讲解完各点要领,郭嬷嬷看女孩儿们蔫蔫的样子,说道:“其实我原本也不想这样早就开始教习。只不过听闻府上有位八姑娘,需得在下午时候去九爷那边伺候。故而我把这时候往前提了提,也好下午早些结束,让八姑娘能够依照时间过去。”

闵玉容侧头朝君兰看了眼。

郭嬷嬷发现了,问君兰:“你就是八姑娘?”

先前女孩儿们敬茶是一同上前的,并未依次报出名姓。

君兰身材娇小,虽比闵萱年龄大,身量却不如闵萱高。是以之前郭嬷嬷并没意识到这个极漂亮的女孩子才是八姑娘。

听到嬷嬷问话,君兰福了福身,“是。”

“相貌倒是不错。只可惜样子太过招摇,不像是个福大的。”郭嬷嬷道。

闵萱才不管郭嬷嬷怎么说、说的是什么。她还记得闵玉容刚刚朝君兰看的那一眼,很是不屑地朝闵玉容看了过去,心说六姐姐肯定是故意的。

郭嬷嬷说完君兰后,朝闵玉容道:“这是哪位姑娘?”

闵玉容福了福身,“我家中行六。”

“往后记得,身为女子要仪容端正,莫要随意乱看。须知眼睛透出心灵,你这般乱看的眼神,着实不像是贵女所为。”

闵萱觉得畅快,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