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菱气恼,用手臂捣了捣她。

郭嬷嬷冷冷地看着她们,说道:“闵家几位姑娘的言行举止都与大家女儿相差甚多。从现在起,一起练习坐姿一个半时辰,谁都不许乱动。”

年龄最小的十一姑娘闵玉雪委屈了,说道:“嬷嬷,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呀。”

郭嬷嬷道:“你未曾劝阻姐姐们,理当一起受罚。”

闵玉雪揪着衣裳角不开心。

郭嬷嬷对坐姿的要求十分严格,下巴低垂的弧度要好看,眼睛看着的方向要固定,脊背挺直,腰板挺直,而且椅子不能坐整个,只能坐个边儿。

这样下来,莫说是一个半时辰了,只片刻功夫,姑娘们就开始全身发酸不得劲儿起来。

最痛苦的是闵玉容。

前些日子露儿被发卖出去,她不想自己再被重责,为了让自己多让家里人看到她的苦处,并未好好上药,硬是让那仗责的伤处拖到了一个月出头方才痊愈。

如今刚痊愈不久就来受这种训,虽然伤口不会复发,她却觉得那处在疼。

特别是看到八姑娘那娇艳的样子后,伤口疼得更为厉害。

过了还不到半个时辰,闵玉容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好在她晕倒的姿势较好,并未跌下椅子,只不过斜倚在了椅子边上。

郭嬷嬷没料到会出这样的情况,忙让人把六姑娘抬了出去,她也跟着出了屋。

闵萱对此十分不齿,待郭嬷嬷走出老远后,对着闵玉容的背影唾弃道:“虚伪!假装!讨人烦!”

“怎么一定是装的?她本就下面有伤刚才好不久。”闵菱驳了后,又压低声斥责了她两句。

闵萱火了,扭头低吼道:“什么叫有本事我也装啊?我有本事也不去装这个!”

君兰在旁低声道;“可你在表姑娘面前装作喜欢她,还不停地套她的话,又怎么算?和六姐姐现在的情形比起来,不过半斤八两罢了。”

听闻这话,闵萱语塞。

闵菱气极怒问她:“你还做过这种事儿?”

闵萱哼道:“好玩嘛。”又责问君兰:“你不也觉得很有意思?”

君兰侧首望向旁边的墙壁,不搭理。

闵萱闹个了无趣,嗤了一声别过脸去也不理她。

没多久,郭嬷嬷去而复返。

其他几位姑娘没人再晕倒。她们实打实地挨了这样长时间的坐姿训练。闵萱更惨了些,因为之前那个哈欠,多坐了一刻钟。

许是上午的时候太过拼命,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多吃了半碗饭。

刘妈妈奉老夫人的命令来看望大家。瞧见原先水灵灵的姑娘们如今狼吞虎咽的憔悴样子,心疼了。悄声与郭嬷嬷道:“嬷嬷,不知家里的姑娘们如何?”

“都还可以,八姑娘性子倒是坚韧,怎么着都一声不吭。只是相貌较差,太妖艳了点,平日打扮的时候需得收敛些,莫要这样招摇。不然的话,说不得旁人以为她性子就是个不安分的。”

刘妈妈听了这话,心里堵了口气。当着郭嬷嬷的面没说什么,只笑脸相迎。一回头到了恒春院,就与闵老夫人大吐苦水。

“…老夫人,不是婢子偏心。婢子真的觉得咱们八姑娘相貌是一顶一的好,满京城都寻不到第二个这样标致的了。凭甚到了她那儿就成了妖艳不端庄?”

刘妈妈素来沉稳,甚少这样一大通话说完还面上带着不解恨的气愤。

闵老夫人心中有了数,“若非她是宫里出来的,我也不愿八姐儿在她那里受这个苦。只是侯府不同于寻常人家,总得让侯夫人看到她的好来才行。”

又和刘妈妈叹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刘妈妈是亲眼看到了姑娘们那疲累的样子,觉得闵老夫人这般坚持着实有些太严苛了。

但想到当年闵老夫人对九爷做过的那些事情,刘妈妈又觉得,现在的老夫人年纪大了,比起当年来已然多了许多善心。

于是思来想去后,刘妈妈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刘妈妈扶着老夫人去了内室歇息。

方才一直在廊下候着的金珠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给老夫人收拾着桌上散落的物什。

见刘妈妈出了内室,她就凑过去小声问道:“妈妈,姑娘们在那儿受难为了?”说着朝荷花巷方向指了下。

先前刘妈妈就一肚子的话想讲,只不过老夫人不爱听,她适时止住了。现在金珠问起,她就把自己看到的和打听到的一五一十告诉了金珠。

“那位嬷嬷这样凶啊。”金珠摇头道:“姑娘们可是受委屈了。”

刘妈妈想点头称是,回想起老夫人的态度,最终摇了摇头,把老夫人先前说的那句话又重复了遍,“许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吧。”

金珠没多说话,把东西收拾好后就出了屋。

金双端着茶盏到了老夫人屋子前,看到金珠往外走,问道:“金珠姐姐去哪儿?”

“老夫人屋里锦杌上的绣花损了一块,”金珠边往外走便道,“我去找针线上的说一声。”

金双“哎”了声就要端茶进屋。

“别去了。”金珠道:“你这茶沏得太慢,老夫人已经歇下了。”

金珠一路往外走,把要做的事情吩咐完后,去旁边散了散步。又看周围景色不错,去到旁边的腊梅林子里给老夫人折了几枝腊梅。走走停停,来到了思明院附近。

思明院守卫森严,无人靠近。

金珠在门口略一停顿,手稍微一扬,看都没往里面看就转了方向往旁边行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侍卫捡起刚才滚进院中的很小纸团,交给了孟海。

孟海看了几眼,指了个机灵的侍卫道:“你去都察院寻九爷。就说新来的那位郭嬷嬷甚是严厉,姑娘在她的教导下日子有点不好过。”

侍卫刚要离开,正好遇到了信步而来的蒋辉。

蒋辉问:“何事这样着急?”

孟海把事情给他说了,“…是从恒春院那边来的消息。”

“这样。”蒋辉沉吟道:“我正好要去寻九爷。这样吧,我去的时候顺便和他说声。”

“那敢情好。”孟海拊掌道。后又想起一事,把蒋辉拉到屋子边神秘兮兮地道:“跟你说,爷这几天怪得很,总是看着空屋子发呆。你说,爷这是怎么了?”

蒋辉问:“怎么个发呆法?”

孟海挠了挠头,“就发呆啊。还有区别?”

蒋辉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出院子去了。

蒋辉去见闵清则时,恰逢中午歇息时候。这时候九爷一般都在都察院旁边的一个宅院里歇着。

这处地方归都察院所有,是没有住处的官员暂住的地方。因着地方还算敞阔,皇后娘娘特意让人辟了一间屋子出来用作九爷的书房。平日里无事时,九爷就在这儿小憩。

蒋辉去到宅院里,守卫的衙役看到是他,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轻叩屋门,听到里面淡淡一声“嗯”,蒋辉推门而入。

在入内的一刹那,蒋辉看到九爷正目光放空地对着半空,似是孟海说的那般,对着空气在发呆。

不过,蒋辉仔细回想了下,好似不是那样。

九爷当时指尖好似有个什么东西,当时爷是在盯着那个东西看。

心中疑惑着,蒋辉进入屋内。再想细瞧,可九爷早已敛起神色并无甚异常了。

蒋辉行至九爷跟前不远处,躬身把今日所禀之事一一详述。说话之时,他眼睛不时地往九爷放在桌上的双手看去,终于在事情将要讲完的时候,发现九爷的指尖勾着一根青丝。

那发丝又黑又细,显然不是九爷所有。更像是…

女子的。

蒋辉小心地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将事情尽数禀完。

他本以为九爷会先问起密信之事,谁知九爷一开口就是荷花巷那边的事儿。

“姓郭的嬷嬷。”闵清则指尖轻勾,拨弄着桌上青丝,“哪个姓郭的。”

“属下也不甚清楚。不过,好似是从武宁帝时就在伺候着的了。”

“先祖帝时?倒是够早。”

闵清则说着,忽地话锋一转,问蒋辉,“你和蒋夫人当初是如何相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蒋辉没料到九爷会突然说起这个。再一思量,如今夫人在姑娘身边伺候,爷一定会问仔细些。于是笑道:“多谢爷把内子接来。”

他行至旁边几案,看上面的茶壶尚有余茶,往外倒着茶,说道:“其实并非父母之命。想当初我为了娶到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闵清则抬眸望了过去。

蒋辉没有察觉,依然自顾自地道:“那时候我一穷二白什么都不是,她却父亲和祖父都是秀才,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倾慕她漂亮大方知书达理,日夜思念,终是按捺不住,上门求娶。”

提到往事,饶是蒋辉经历过大风大浪,也不由得脸上微红,“她家,我家里祖上就没出过读书人,家境哪里比得上?我直接找到她家门前,跪在了她爹娘跟前,说我一定会高中,一定给她挣个进士夫人的名号来。她爹也不信我,拿着扫帚赶我。我后来每天都去她父亲跟前求,还主动和他谈论时事,让他知道我学识真的不错。”

思及往日种种,蒋辉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没了声响。

“后来呢?”

“后来?”蒋辉笑道:“后来她就成了蒋夫人。”

闵清则抬指轻叩桌案,“倒也不易。”

“虽不易,却值得。”蒋辉叹道:“女子终是要嫁人的。一旦嫁给旁人,一旦人家夫妻俩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就算心里再苦,也没有了后悔的机会。我不想我心爱的女子嫁给别人,也不想看她和旁的男人伉俪情深,所以我就算拼了死力气也要娶到她,然后好好待她。”

闵清则凤眸微眯,冷冷地望向窗外光秃了的树干。

这时他听蒋辉道:“属下还记得当年她做的被子。她在被面上绣的鸳鸯图案,那绣活儿可真漂亮。可是当年家里穷苦,在婚后用了很久早已破烂不堪,也没能留住。太可惜了。那可她亲手为我绣的鸳鸯。”

鸳鸯。

…并蒂莲。

修长的指微微用力,而后把桌上青丝牢牢禁锢在掌心。

闵清则犹记得几个月前在外为阿茗挑选盒子时的情形。

原本装着那些废弃印鉴的,不过是个没有雕纹的黄花梨匣子。今年秋的时候,他以钦差身份巡查江南,偶遇一卖珍奇古玩的店铺。从几十种上百的名贵器物中,他偏一眼看中了那个。

那并蒂莲纹饰的紫檀木盒。

彼时店中掌柜滔滔不绝,说并蒂莲寓意极好,送家中娇妻更是合适。

他记得当时自己淡淡一笑,道,家中未曾娶妻,不过是借了并蒂莲善良、美丽的寓意。

如今仔细去想,果真如此简单?

闵清则道:“这几日姑娘如何?”

自打那天拿了一根青丝后,他连日未曾归家。一是都察院事情太忙。二来,他有些思绪没有理清,需得好生想清楚。

这才有了之前的那番问话。

蒋辉道:“姑娘甚好。只是每日问起爷来,还问爷何时回去。今儿早晨去荷花巷之前,时间那么紧,她还亲自过去问孟海一声,爷今儿回不回家。”

闵清则听闻之后,眉梢眼角染上了清浅笑意。

“我回不回去与她何干。这丫头,就爱乱操心。”

闵清则勾着指尖之物,一圈圈缠缠绵绵地绕着,半晌后方道:“你且退下吧。她若再问,你就与她说,今晚等我一起用晚膳。”

蒋辉应了一声,把手中茶壶茶盏尽皆放好,拱手揖了礼,放轻步子悄悄离开。

关门声起。

闵清则十指收拢,把指尖青丝紧紧握在手中,阖目细思。

许久后,他忽地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这天晚上,闵家意外地收到了宫里的一道旨意。

皇后娘娘听闻闵府八姑娘淑慧贤良,特召进宫中说话。

明儿一早就去。

第三十三章

听闻九爷晚上要回来, 君兰就一直在思明院里等着他。就连皇宫里来了人都不知道。还是高氏让闵书铂去思明院门口叫她,她才出了院子。

来传话的公公姓牛,中等身材, 面白无须,

听闻闵家八姑娘来了, 牛公公主动上前迎着, 带笑把皇后娘娘的话说了。闵老夫人让人给赏钱,牛公公也没要, 与君兰道了声别也就离开。

闵老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宫里来人打点一番是规矩。据说九爷那边, 若是有内侍来家也都给些银子,谢过公公们走这么一趟。缘何她的就不收?

刘妈妈知道老夫人的顾忌,悄声道:“老夫人不必紧张。婢子觉得, 公公也并非觉得那些银子少,而是另有旁的缘故。”

闵老夫人脸色稍霁,“怎么说。”

“这位公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 先前去九爷那儿的都是皇上身边的,自然处事有所不同。”

闵老夫人“嗯”了一声,想要唤君兰到身边来, 好多叮嘱几句。

谁知半天寻不到人。

金珠来禀:“姑娘说思明院那边的事情还没做完,急着过去了。”

闵老夫人听闻暗道孙女儿乖巧,笑着和身边的高氏道:“兰姐儿是个懂事的。”她这趟能进宫, 说不定就是皇后娘娘听闻了她在九爷身边伺候。

高氏原先虽和陆氏同为儿媳, 但在老夫人跟前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毕竟三房为嫡五房为庶。幸好五老爷争气官职不错, 这才得了老夫人高看几分。

现下君兰愈发出众, 高氏也跟着在老夫人跟前长脸面,玩笑话也多了不少。

高氏斜着眼看了看陆氏,笑着与闵老夫人道:“还是老夫人教导得好。这丫头原来不听话,最近得了老夫人的教诲才懂事起来。”

这番夸赞让老夫人心里满足。

五房知道感恩的话,往后五房出息了,才会一家亲。

陆氏在旁发现了老夫人的偏心,很是气恼,不由得朝一双女儿瞪了眼。

闵萱想要辩解,被旁边闵菱拽了一把后,终是什么也没有多说。

君兰回到思明院的时候,九爷还没回来。因为天色已晚,篆刻的话太伤眼,所以她就在等下看了会儿书。

闵清则进屋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柔和的烛光下少女认真默读的侧颜。

他不忍打扰这份宁静,驻足在门口定定地看着。

君兰看得有些倦了,抬头舒展身子的时候方才看到门口有人。先是惊了一跳,而后发现是闵清则,不由笑了。

“九叔叔回来也不说声。”君兰起身朝他走去,“脚步声没有,开门声也没有。乍一看到,还真把我吓到了。”

闵清则道:“开门声是有一点的,只你看得认真没有发现。”

君兰想了想,“有可能。那故事很有意思,我看得有些入迷。”

闵清则就往闭合的书册上看了几眼,思量着晚些让人给她多寻几本类似的书。

君兰发现了他的目光,脸上微红,一把捞起那本书抱在怀里。

少女面带淡绯色,更添娇媚。

闵清则抬手抚了抚她脸颊,触感稍热,莞尔,低声问道:“怎么?不好意思让我看?”作势要和她抢。

“倒也不是。”君兰抱着那书背转身子,“只不过女儿家看的书,怎么能给您看呢。”

闵清则比她高太多,即便她转过身去,他依然能越过她的肩膀瞧见那一本。趁她一个不留神,探手拿着书角抽了出来。

君兰没防备,手里突然空荡荡的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忙抬头去看始作俑者。

闵清则拿着手里的书册慢慢翻阅。

君兰试图去抢回来,他就借了身高的优势把书册举得很高,然后继续翻看。

他那么高,而她身量娇小。这样的状态下,任凭她怎么努力,又跳又伸手都没法触到书册最底下的边儿。即便他毫不挪动步子。

好半晌,君兰累了,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地抬头看向高大男人。

原先只道闵九爷是个沉稳清冷之人,今儿方才发现,原来他如果肯的话,还是能够非常不讲道理的。

看着她一脸幽怨的样子,闵清则低笑着把书塞回她的怀里。

“不过是本讲首饰的书罢了,为甚不愿让我看?”

君兰看这书是喜欢看那首饰上的纹路,多瞧瞧工匠们漂亮的手艺,往后刻印鉴的时候可以自己想出更好的搭配纹饰。所以随手画了两张印鉴纹样夹在了书册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