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他镇定沉稳至极,在这刻也有种被发现后不知该如何应对的窘迫。

闵清则快速抽身坐了回去,揉揉眉心,低叹道:“醒了?”

其实君兰早在之前他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就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握住了九叔叔的手。只不过,九叔叔不愿意她握着,她就只好装睡。免得一想到那种抽离的空荡荡感觉,心里就难受得发疼。

谁知装睡许久后,居然等到了这样一个轻吻。

她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再也无法佯装下去,呼吸顿时失了平和。

也因此而被发现。

君兰慢慢睁开双眸。

月光下,他的侧颜清冷而又孤绝。

明明看着是那样冷的一个人,却又有着让她最眷恋的暖意和温柔。

君兰近乎贪婪地望着他。

少女的目光太过专注。

在某一瞬,闵清则居然生出了一种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的慌乱。

那个吻,是他悄悄偷来的。

落在唇边,任谁都知道那不是个简单的轻吻。

闵清则沉默着。

许久后…

“对不住。”他低叹,“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喜欢。

极致简短的两个字,却能带给人无限的希望,无限的期盼。

君兰慢慢坐了起来,喃喃唤道:“九叔叔。”

看着被子从她身上滑落,闵清则生怕她冷着,什么也顾不得了,坐到她的身边揽着她,拉过被子好生给她盖住。

“我并非闵家人。”闵清则简短解释道。

这消息宛若惊雷在她耳边轰响而起。

君兰猛地抬头看他。

闵清则道:“你我并非血亲。你无需因了这个而怕我。”

君兰悄悄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揽在她腰间的大手。

她怎会怕他?

她高兴还来不及。

君兰伸出手,紧紧搂住了身边男人劲瘦的窄腰。

明明还是她熟悉的温暖的怀抱,明明知道了他的心意,也知道了两人间的可能性。

但是,她的心里却升起了惶恐和不安。

少女唇畔带着笑意,眼角却有泪水滑落。

其实,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毕竟九叔叔和她还是有可能的。

但是那心里隐隐的担忧是怎么回事?

…或许,九叔叔喜欢的不过是君兰罢了。

而她,并不是真正的闵君兰。

她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伤感,最终泪流满面。

夜色愈发深浓。

自从说出那番话后,等了那么久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她的只字片语。

闵清则叹息着松开了她,扶了她躺好,温声说道:“你病了,好好歇着。我明天早晨来看你。”

说罢,看着她病中望过来时楚楚可怜的样子,他终是俯下.身去,再在她的唇边轻吻了下。

说他自私也好,霸道也罢。

既是把话摊开来说了,既是想着要留她一辈子,总该让她开始适应下两人之间关系的转变。

闵清则恋恋不舍地缓步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这才推门而出。

不过,他没有走远。而是一直立在她屋门口的廊檐下,静静望着空中皎月。

过了许久。

约莫有一个多时辰了,里面方才传来了她平稳的呼吸声。

显然是睡着了。

闵清则重新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走到她的床边,凝望着她。

这时他发现了她的动作有些不对。居然把手垫在了脸颊下睡着。平日里她并非这样的睡姿。

怕她把手压麻,闵清则想要将她的手轻轻抽出来。可是倾身而至到她脸侧后,方才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她并非刻意这样睡着,而是手中握了个东西。手垫在脸颊下面,不过是为了把它牢牢地贴在脸侧而已。

而那东西…

羊脂玉莹润暖白,边棱处依稀能够辨出是竹节模样。

赫然就是他走前送与她的那一个。

她握着他送的这个坠子,牢牢地贴在肌肤上,睡得香甜,小脸上满是愉悦笑意。

*

闵清则一夜未眠。

他无法静心守在她的屋外,索性回了棘竹院,在棘竹院的书房坐了大半宿。

直到天已明,依然有些理不出头绪。

听着院中渐渐有了动静,他看了看天色,遣人去唤蒋辉。

没多久,蒋辉就匆匆赶来。

“爷,可是有甚事情?”蒋辉急切问道。

闵清则抬指轻叩桌案,“我让你查的事情,结果如何?”

蒋辉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属下之前一直在查问。刚刚才知道,姑娘前两天去过五皇子府。”

“剑轩那儿?”闵清则问。

“是。”蒋辉禀道:“去过两次。头一次姑娘去了后没多久,洛世子也到了那儿。那天回来后,姑娘不吃不喝不睡,关在屋子里一整宿。第二天,又去了五皇子府。只不过这次是洛世子先到的,也是洛世子先走的。姑娘回来没多久就病倒了。”

闵清则五指猛然收拢,“亲事被拒前,她们见过面?”

“是。”蒋辉低头,“见过两次。”

闵清则一点点靠到椅背上坐着,“既然亲事在那时被拒,那么,亲事是何时提出的?”

蒋辉答道:“若是没估计错的话,应当是在侯府举办品茶宴后不久。”

他斟酌着道:“听闻品茶宴下午时侯夫人与闵老夫人言笑晏晏,关系不错。过了两日,侯夫人亲自到府中来了一趟。侯夫人走后,老夫人心情颇佳。第二天姑娘就去了五皇子府。”

闵清则这才知晓自己之前想的那些许是错了。

洛明渊对小丫头那份怜惜,同为男人,他并非看不出。那么这亲事最终为何走向了如此状况,或许另有情由。

闵清则沉吟许久,忽地说道:“我要进宫一趟。你给我安排下。”

他这次进宫,去得突然。

莫要说进宫了,就连这次回京,都是极其仓促下做的决定。

闵清则先去见过了皇上,大致回禀了下这次出京后查出的事情。其他的他没说,皇上也没多问。

离了皇上的昭宁殿后,闵清则径直去了静明宫去见太后。

对于他的到来,潘太后颇为诧异,赶忙让人把他唤了进来,吩咐人上茶。

“外头可冷得很。”潘太后说着话的功夫让人在香炉里添了些香料,“快喝杯茶暖暖身子。”

茶水上来,淡淡清香飘入鼻端。

闵清则道:“我有些话想和您单独谈谈。”

潘太后会意,把身边人尽数遣了出去,这才笑问道:“不知是怎么样的事情?”

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可临到开口,还是有些艰难。

闵清则不是擅于把心思摊开来说的人,对着小丫头便罢了,对着旁人,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若非实在没了法子,他也不至于来询问太后。

潘太后知道他的脾气,看他拧眉细思,就没追问,转而去了香炉旁。

两人不再对视,闵清则的心里稍微轻松了点,再开口好似也没难么难了。

“您对女子了解颇深,所以想要问问您,不知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女子虽心仪一人,却还要拼命躲远?”

“那得看看这人是怎么样的。”太后轻拨着香炉里的灰,“是高还是矮啊,胖还是瘦啊。丑不丑?笨不笨?败家子还是浪荡子?你不说清楚我哪里知道。”

闵清则微微别开脸,不说话。

潘太后回头看他,“总不会是你吧?”

闵清则眉心轻轻蹙起。

潘太后忍不住笑了。

闵清则的心里烦乱至极。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甚可隐瞒的了,索性道:“我知她心里并非没我。不知为何却不肯应了我。”

“是那个八丫头吧。”太后放下手中之物,拿起帕子擦着手。

闵清则抬眸望向她。

“不用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潘太后笑着把帕子丢在旁边,自顾自拿了茶盏细品,“没见你待谁那么好过。眼巴巴地带到宫里给我们看,还非逼我们给她个封号。说你没上心,谁信?”

闵清则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潘太后觉得嗓子眼儿没那么干了,就把茶盏搁置一旁。

“女孩子心思细腻。倘若她知道你对她有意,且她也喜欢你的话,那么她拒绝你的可能性也还能有许多个。”

闵清则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错扣拢放在膝上,静静聆听。

潘太后不由笑骂道:“你看你,平时皇帝和你说政事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用心去听。现在倒是认真起来了。”

闵清则垂眸静默片刻,轻声道:“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娶她。”

我想娶她。

平淡无奇的四个字,却是这个男人能够给与的最诚恳的许诺。

潘太后动容。

她望着天花板上绚丽的图绘,许久后方才叹道:“旁人倒是罢了,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娶她却是要把那时候的事翻出来才行。”

两人现在是叔侄关系,没个正儿八经的由头,这关系去不掉。

“我知道。”闵清则道。

即便前路满是坎坷满是险阻,他也不惧。

潘太后听他这样说,思量着他既是能够说出之前那番话,想必已经和那姑娘表明了心意。那么说,那姑娘即便不知道他的身份如何,最起码知晓了两人并非血亲。

潘太后轻拍了下椅子扶手,忽地笑了。未再提那许多难处,只笑着说道:“女孩子家不同意,那弯弯绕可是多了。比如,不知你是不是真的很用心。”

闵清则凤眸半眯望了过去。

“你别以为这不可能。”潘太后微笑道:“喜欢二字,动动嘴皮子,谁都能说得出口。可哪一个是真心,哪一个是假意?若是真心,又有谁能保证这男人只对她一个人说过?就算只对她一个人说过,可这男人到底喜欢的是她的美貌还是她的内在?凡此种种,都是女儿家担心的源头。”

潘太后说起此番言论时,颇多感慨,连连叹息。

闵清则知她想起了诸多往事,低声道:“对不住。”

“没什么。”潘太后摇头道:“嫁与帝王家,我本也没指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愿意守着我护着我,我就心满意足。其他的我并不强求。不过你们和我们不同。”

当年太子与她这个太子妃,不过是因着皇族和家族才走到了一起。

彼此心底最爱的那个人,都不是对方。

潘太后认真地望向眼前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说道:“你既是想好了要和她走下去,那么总得把话说清楚了才好。女儿家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可以许配人家了。你要好好和她说,莫要随便蹉跎辜负了人家这大好年华。”

“我明白。”闵清则道了谢后慢慢起身。

走了几步,他忽地脚步顿住,猛然转过身来。

“您刚才说过,”他目光灼灼,“外在与内在的事情?”

“是啊。”潘太后笑道:“就算再漂亮的女孩子,也不希望自家夫君是因了漂亮而娶她。终归还是期盼着心意相通的。”

闵清则薄唇紧抿,须臾后摇头失笑。

“原来如此。”他无奈地道:“竟是因为这个。”

*

君兰醒来的时候,望着空空的屋子,只觉得昨儿晚上那一幕好似做梦一般,甚是不真切。

不过,在她挪动发麻的手臂时,方才发现手中握着那个羊脂玉竹节坠子。恍然记起,昨儿那事居然是真的。

九叔叔竟是真的回来了。

而且…

还做了那样的事情,说了那样的话。

君兰呆呆地躺在床上,心里一时暖意上涌,一时又寒意透体,冷彻心扉。

但是九叔叔的归来还是给了她莫大的鼓舞。在床上躺了好半晌,挣扎了许久后,她倒是觉得身体好了不少。这便穿了衣裳,下了床。

姑娘已经病了好些天了。看到她能够出屋,蒋夫人太过高兴,手一松,差点把端着的粥碗给打碎。幸好及时回了神,这才把碗好生接住。

君兰上前扶了她一把,歉然道:“这些天让您担心了。”

“没事。没事。应该的。”蒋夫人高兴得说话都磕巴起来,把碗搁到屋里后,拉着君兰的手上下不住打量,“姑娘觉得好些了么?想吃什么?”

看了眼碗里的清粥,蒋夫人扶了君兰坐下,急急说道:“我再让人给您煮一碗鸡肉粥。”

先前几天的时候,君兰起不来身,恹恹的没有精神,油荤丁点不能沾,鸡肉粥根本克化不了。现下能起来了,想必就能多吃点了。

君兰赶忙去拦她,“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吃点这些就好。”

蒋夫人快步往外走着,“不麻烦不麻烦。一会儿的事情。”

没多久,盛嬷嬷也赶来了,看着姑娘大好,直接激动地抹了眼泪。

盛嬷嬷与蒋夫人高兴地忙里忙外。

君兰在屋中却是食不知味。

没人的时候,她悄悄抬指抚了抚自己的唇角,心里高兴至极,也难过至极。

她想要说,九叔叔,我也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可是说不出口。

万一九叔叔喜欢的只是“君兰”呢?

她觉得自己好像把别人的幸福偷来了一样。

不光是愧疚感,还有心里发堵发闷的那种难受的异样。

她…

终究不是真正的闵君兰。

*

因为蒋夫人高兴地准备了许多东西,君兰不想她们继续担忧,就吃了一碗清粥又一碗鸡肉粥,还用了半碟青菜另几筷子酸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