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兀自思量着,闵老夫人已经再次开口怒喝:“起来!跪下!”

原本听着起来二字的时候,君兰尚还有些踟蹰。但听“跪下”的命令后,她反而是笑了。

“老夫人。”君兰端坐着缓缓说道:“您先给我说说,到底是什么大事儿惹了您那么生气。竟是要我罚跪。”

看着她这丝毫都不认错也不知错的态度,闵老夫人怒火中烧,哼道:“你自己做的事儿自己还不知道?”

“请老夫人明示。”

闵老夫人砰地下拍了桌案,叱道:“我好心给你准备衣裳首饰。你不好好珍惜就罢了,弄坏弄损我都能接受。谁知竟还给我弄丢了?说说看!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怎么把东西弄丢了的!”

这话听得君兰莫名其妙。

“我丢什么首饰了?”她问:“您的那些首饰我都已经给了…”

不等她说完,高氏已经急急地打断了她:“兰姐儿,首饰丢了就丢了,娘帮你赔了银子就是。不是什么大事儿。”

说着,高氏又好生去劝老夫人:“您看,兰姐儿年少不懂事,并不是故意的。您老就大人大量,饶了她这一回吧!”

君兰有些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去看高氏。

高氏连连给君兰使眼色,示意女儿把这桩事情先揽下来再说。

高氏原想着闵老夫人终归会顾忌君兰是九爷身边做事,且是乡君身份,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追根究底非要君兰还回来。

却不曾想,在和侯府婚事告吹、又惹怒了顾家人后,闵老夫人竟是对君兰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一点顾忌都不再有。

看到高氏的态度,君兰知晓自己八成是猜对了。高氏果然不知道拿了那些首饰做了什么,然后在闵老夫人跟前把事情都推到了她的身上,说是她的过错。

她心中发凉,果断地与闵老夫人道:“老夫人,这事儿与我无关。”

“你这孩子,怕什么呢。”高氏慌忙说道。

原先在家里默默无闻地做事那么多年倒也罢了,早已习惯,虽然心里闷着气,觉得自家夫君官职高却还要低着头行事不公平,却也不会多说什么。

如今好不容易在家中扬眉吐气挺直腰板,老夫人待她比对陆氏还好,且在外的时候旁的夫人也待她与别个不同,她就再也不想再回到从前的日子。

君兰是孩子,而且脾气一向不好,做错了事情老夫人只当是这孩子故态复现就成了。

但她不行。

她还想着往后能够得了老夫人的青睐,在梨花巷当家做主压过陆氏。

现下君兰已经惹恼了老夫人。她又怎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高氏暗道君兰左右已经让老夫人不高兴,也不多这么一桩小事。眼看着老夫人催得越来越紧,便想把事情让君兰暂时扛起来。说不定过上十天半个月的老夫人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哪知道今儿才刚一提起,老夫人竟是把君兰叫过来对质。

想到自己为女儿筹谋许多,这孩子却丝毫都不知感恩,反而在关键时刻不肯拉她一把。高氏顿时拉下脸,“说什么和你无关?既然弄丢了东西,就该承认才是。”

她看了眼老夫人的脸色,试探着道:“老夫人素来宽厚。你如果承认做下错事,老夫人也不会强人所难非要你赔回来。”

“话不能这么说。”老夫人道:“错要认。首饰弄丢了,银子总是要赔的。”

看到老夫人的态度,高氏思量着这一次不舍点本钱怕是没法善了,十分肉痛地道:“兰姐儿,首饰的银子我给你补上就行。你别怕。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继续朝君兰不住打眼色,让她先把事情认下来。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君兰铿然说道:“若是我做下的事情,我不会胆怯,定然承认。可现在这事儿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我又有何惧怕的呢?”

高氏没料到君兰对她的一再暗示视而不见。怒极,讽道:“旁人素来说你脾气不好,原先我想着好歹对亲人算是和善。如今看来,我竟是养了个白眼狼!”

君兰被她这反咬一口的态度气笑了,问道:“夫人这话从何而来?若我一力承当把这罪状认下来,就算是对你们好了?”

她微微垂眸,望着地面,“东西是在您那儿收着的。若是不见了,弄丢东西的也是您才对。与我有何关系?”

高氏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气极,“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您心里有数。”君兰起身,朝老夫人福了福身,“老夫人明断。所有衣物首饰,早已不在我的身边。东西的去处,我丝毫不知。”

老夫人朝高氏看了过去,瞧着她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若有所思,问道:“果真如此?”

“您别听她瞎说!”高氏道:“您给她的东西,我哪里会拿着!”

君兰不去看高氏,也不理会高氏说了什么,只与老夫人道:“您若不信,大可以遣了人去芙蓉院仔细查问。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情,问心无愧。”

说罢,她片刻也不在这儿停留,毅然决然地出了屋。

*

君兰心里难受得紧,回到思明院后,就打算去找九叔叔。

谁知九叔叔还在处理政事未曾得闲。

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

君兰今日玩了一天也累了,见状索性先行沐浴洗漱,依着约定去了他在棘竹院的卧房休息。

因着心里装着事儿,左思右想都睡不安稳。好不容易刚刚有了点睡意,却是听到了闷响。

君兰这个时候有些迷糊,几乎要睡着。就想着挣扎一下再和九叔叔说话。

谁知衣柜旁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轻微声音。

君兰察觉不对,就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皎洁的月光透窗而入。

月色中,高大男人脱下外衫只着中衣。身材劲瘦宽肩窄臀。

…当真好看得紧。

君兰拉着被子一时间看得呆住。

不多久,那边忽地传来一声低笑。

“小丫头看够了么?”

君兰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看入了迷。而且,九叔叔刚才拿了干净外衫后却一直未曾穿上。

显然是知道她在偷瞧,所以一直站在那儿不曾再有动作。

君兰羞恼极了,拉过被子盖住脸,在里头瓮声瓮气地道:“不知道九叔叔说的是什么。”

闵清则忍俊不禁,走过来拉她被子。

君兰力气不敌,被子一点点地被他扯离。

视线刚刚从被下露出来,她一抬眼,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居然是他胸前。

而且,因为没有系好衣带,他的胸膛是半.裸着的。

刚好被她看了个正着。

君兰的脸刷地下滚烫。目光却有些挪不开。

闵清则发现了,俯身在她耳边低低地笑。

“等成亲后吧。”他轻勾了她的下巴,缠绵地吻了上去,“成亲之后,你想要看多久,想怎么看,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九叔叔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呢?

第五十九章

君兰今儿实在累得紧, 两人纠缠了会儿后她体力不支已然困倦,歪在九叔叔的怀中打着哈欠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闵清则又陪了她一会儿,看她呼吸绵长了方才起身到外间去处理政事。

这是两人在路上就说好了的。

今日闵清则事务繁忙。若她回来寻他时不得闲的话,她就在他棘竹院的卧房睡下。他抽空回来后,在外间边做事边守着她。

君兰原本不肯。一来是想着九叔叔越是忙碌就越是应该不去打搅。二来棘竹院就一间卧房。她怕自己睡在那儿的话九叔叔没地方睡。

闵清则闻言笑道:“今日我需得在棘竹院处理事务。倘若你回了思明院,我若想见你还要在两个院子里来去, 怕是要多耗去不少时间。你在这儿住下, 我走两步便能见到你, 自然安心许多。”

想到九叔叔是为了时常看到她而如此, 君兰又开心又羞赧,小声应下。

后来君兰在思明院左等右等怎么都见不到人,就依着约定来了这儿。到卧房后, 她发现外间屋子多了张榻,显然是九叔叔累了后休憩所用, 这才放心下来, 不再担忧他没住处, 直接在这里睡下。

*

君兰醒来的时候, 闵清则已经起身习武。见九叔叔不在屋子里,君兰自顾自穿了衣裳出屋去。

洗漱过后,君兰见九叔叔还没回来, 就先折回了思明院,寻盛嬷嬷问起顾妈妈与玉帘的事情。

“两人现下如何?”君兰问道;“一切可都安排妥当?”

“都妥当了。”盛嬷嬷笑答:“顾妈妈说是要回老家去,玉帘则是打算投奔亲戚。她们都感激姑娘,托了婢子来跟姑娘道个谢。”

昨儿君兰去寻她们两人, 除去要送汤圆外,另有一事便是询问她们两个人往后的安排和打算。

原本君兰想着调了她俩来自己身边伺候。后经了顾柏杨那件事后,她怕顾柏杨往后再想通过顾妈妈来寻玉容。

这可是麻烦。

顾妈妈不帮,依着顾柏杨的脾气,少不得要为难她。倘若帮了,迈进这趟浑水,哪里还能脱身?

后君兰思量着让她们两个出府去。与九叔叔商议过,九叔叔很是支持,还帮她拿到了两人的卖身契。

因之前闵九爷对二人多有照拂,所以君兰只需告诉她们是九爷的意思便可。

昨儿她去问过。

那么多年过去,两人都没甚近亲在了。不过,能够得到自由身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她们也都能寻到各自的去处。

但顾妈妈和玉帘还有一事担忧。

“我们若是走了,姑娘院子里的东西怎么办?”玉帘脱口而出,“没人守着的话,倘若被老夫人夫人给丢了,我们怎对得起姑娘!”

君兰说道:“你们若是放心的话,不若把东西放到思明院去。我定然让人整理好收好,断不会让它们有任何损伤。”

若是以往,两人恐怕对八姑娘还多有提防。这些日子下来,她对她们的关照还有对表姑娘的态度,二人都看在了眼中,渐渐卸下了心防。

“也好。”顾妈妈斟酌着道:“那就麻烦八姑娘了。”

商议已定,君兰与她们说好了明儿一早就走,这才出了院子,遇到了前去传话的金双。

现下君兰听闻她们已经离开,放心下来,问盛嬷嬷:“那她们可曾留下什么东西?”

“也没甚东西。”盛嬷嬷道:“就是把表姑娘的书和物品送了来。婢子和蒋夫人就收下了,已经按照姑娘的吩咐搁置好。”

说着指了指君兰卧房旁边的那间屋。

君兰过去看了几眼,见东西收拾的妥当,方才转回棘竹院。

恰好九叔叔习武归来,两人便落座用膳。

甫一坐定,闵清则当先问她:“听闻洛家族学今日还未开始上课?”

“是。”君兰道:“需得到了二十一那天方才开始学习。”

那就还有四天的休息时间。

闵清则给她拿了个素菜小包,等她咽下口中食物后塞到了她的手中,“既是无事,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君兰先是笑眯眯地说了声“好”,后察觉不对,奇道:“今儿九叔叔不用去都察院么?”

“暂且不去。”闵清则给她添了些粥,“先带你出去走走。”

说起来,两个人一同出去玩的次数当真是屈指可数。

闵清则平日里太忙。

到了年里,他倒是有点时间了,可店铺又大都关了门。即便出去,也没甚地方可逛。

因此对于这一次两人的出行,君兰期盼不已。很快地吃完饭就开始催促闵清则。

“看把你急的。”闵清则微笑着给她整理好外衫和斗篷,“如此高兴么?”

“当然高兴。”君兰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喜悦,“和九叔叔一起,做什么都开心。”

闵清则莞尔,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这才带了她抄小道往马车旁去。

*

过完了元宵节,算是正式出了年。花灯下的繁华撤去,街道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君兰坐在车中靠在闵清则的怀里打瞌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耳边一声“到了”。

君兰迷迷糊糊睁开眼,撩开车帘朝外望过去,便见不远处是座酒楼。不大,只两层高。位于闹市中,生意着实红火。

闵清则看君兰似是没睡醒,就揽着她又多歇了会儿。待她醒来,方才给她戴上帷帽,与她一前一后地往酒楼行去。

二楼是雅间,隔开的一个个屋子。每间屋子都不算大,胜在清幽。不需像一楼那样听着众人的吵嚷声用膳,也不用在举箸时接受旁人不时投过来的目光注视。

闵清则择了最中间的屋子。

君兰有些诧异。方才店家明明说旁边还有空屋,譬如右手边最末端那一间就是还没客人。

九叔叔喜静。依着他的习惯,应当是会选择最偏的那间才对…

就在君兰疑惑着的时候,店伙计已经推开了门。

她跟在九叔叔的身后迈步而入,就也把刚才脑海中闪过的刹那疑问抛诸脑后。

这家店的东西算是不错。只是对于君兰来说,吃着有点油腻,不若九叔叔厨房里的厨子们手艺好。

君兰就捡了清淡的蔬菜吃。

吃饭的时候,君兰发觉九叔叔一道道菜尝过去,不时地拧眉,便问:“九叔叔也是头一次来这里吗?”

“嗯。”闵清则确实是头回来这儿。他看排骨和鸡都烧得口味太重,就只挑了虾和鱼往她碗里搁。

君兰虽然有口味的偏好,但也不是特别挑食的人。毕竟那时候在芙蓉院做活儿,是有什么吃什么。

她只是有些疑惑。

九叔叔好似也不喜欢这里的饭菜,为何会带了她来这儿?

君兰选了几道自己觉得味道不错的给九叔叔夹了些。正要问九叔叔合不合口味,就见九叔叔正微微侧身,朝着外面街道看过去。

不多时,他调转视线,朝着隔壁西边那间屋的方向看了过去。

君兰诧异,刚要细问缘由,就听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低声吵嚷。

“你快些下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只是来找个人。”

“找人也别来我们店里啊!你若想吃饭,下去下去。一楼有的是地方。”

长明正守在门口处,听闻后下意识就要推门出去。

闵清则朝他摇了摇头。

长明手一顿,收了回来。

外面的吵嚷声更甚。间或有推搡的举动,引得那女子连连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长明又朝闵清则看来。

闵清则依然让他按住不动。

外头有拖拉的声音,好似那女子在被伙计拖走。

这回君兰也有些坐不住了,问询地看向九叔叔。

恰在此时,旁边吱嘎一声响,隔壁屋子有人推开了门。

“怎么回事?”有少女扬声问道:“怎么这么吵?”

先前争吵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这位可是丁姑娘?我想求见丁老爷。不,丁大人。您可否帮帮我?”

听闻少女声音后,君兰觉得耳熟,回想了下,愕然,“淑眉?”

闵清则轻轻颔首,却是按住了她的手臂,不让她轻举妄动。

丁淑眉说了个“好”字便转回了屋里去。

不多会儿,有男声从外面过道传来,“我与你说过,此事不归我管,我爱莫能助。你且回去吧。”

就在他话语中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闵清则忽地朝长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