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推门而出,高声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吵。”他朝旁边一看,拱手道:“原来是丁大人。失敬。不知现下是怎么回事?”

丁灏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长明。

闵九爷身边的亲随,他自然识得。看长明身后屋门半掩,丁灏问道:“九爷可在?”

长明应“是”。

闵清则推门而出,眸光淡淡地瞥了旁边一眼,朝丁灏略一颔首,“丁大人。”这才指了被伙计们扣住的女子,“这位是——”

见闵九爷过问了,丁灏暗叹一声,挥手让伙计们退去。见那女子跪坐在地上颜面低泣,他对闵清则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这便去到了屋里。

闵清则进去的时候,抬眸看了看君兰。

君兰会意,出屋去寻丁淑眉了。

长明则守在屋门口,警惕地看着四周,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进屋关上房门后,丁灏与闵清则道:“扰了九爷用膳,着实抱歉。只这人不依不饶非要来寻我,我也着实无奈至极。”

“怎么回事。”闵清则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当先落了座。

等闵九爷坐好后,丁灏方才坐下,说道:“那人原是在我远房堂叔家伺候的。后堂叔…也就是丁斌。丁斌家出事的时候,她刚好回家照顾母亲,不在丁府,躲过一劫。现下她母亲亡故,她就来了京城寻人。”

“寻人。”闵清则抬指轻叩桌案,“寻谁?”

“她家少夫人。”

“丁家人不是惨遭灭门?”

“是啊。”丁灏无奈地拍着椅子扶手,道:“当年卷宗里也有记下,怀孕女子亦是亡故。可那春芳却不信,非说她家少夫人肯定来京城了。还三番两次地去寻我,求我帮忙找人。你说大过年的,总是有个人守在我们家门口不走,这算怎么回事?”

谈及此,丁灏喟叹不已,摇头道:“若是人还活着,我肯定帮忙。可人海茫茫,她说不出她叫少夫人去了哪里,也说不清她家少夫人怎能死而复生的。这叫我去哪里寻人!”

闵清则沉吟不语。

君兰刚刚走出了屋子,门就从里关上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望向前方,却意外地发现丁淑眉正上前去扶那跪坐在地上的女子。

君兰不知那女子是谁,只刚才听她和伙计争吵得厉害。如今看丁淑眉主动上前,她就跟着帮忙扶了一把。

女子站起来的时候腿还在打颤,显然刚才被拖行了几下后有点受伤。

“那些人可真过分!”丁淑眉气道:“不过是个吃饭的地方,凭甚仗势欺人来动手?”她担忧地看向女子,“春芳,你没事吧?”

春芳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却两鬓斑白,现出老态。

“婢子没事,牢姑娘挂牵。”春芳道:“不怪伙计动手。是我急着要见丁大人,没遵守店里的规矩。可我真的是没办法了。丁大人不肯见我,我只能打听到大人的去处找过来。”

说着说着,她的眼中就蓄了泪。显然心中藏着悲痛。

君兰朝旁四顾看了看。

她所在的雅间已经关了门。路尽头的盆景下倒是有张条凳。

君兰指了条凳道:“我们过去坐坐吧?”

丁淑眉知道她是看春芳腿伤到了站着会疼,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说道:“不用。先去我们屋里吧。”

春芳赶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没事儿。我爹现在和九爷说事情,不在屋里。你跟我过去坐会儿。”丁淑眉说着,不由分说挽了春芳的手臂行至她们的雅间。

这间屋子的布置和隔壁基本相同,只空间略小一点。

丁淑眉让守在屋里的丫鬟拖了椅子过来,把春芳按到椅子上坐好,这便把丫鬟都遣了出去。

待到屋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丁淑眉方才问春芳:“你可还好?”

“还好。还好。谢谢姑娘。”春芳说着,已经有了深深皱纹的眼角渐渐湿润。

她忽然站了起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拉着丁淑眉的手道:“姑娘,婢子只求您一件事。帮忙劝劝丁大人,看看我家老爷的案子吧。”

丁淑眉闻言,叹了口气,试图拉她起来。

可春芳铁了心跪着,根本拉不动。

“不是我不想帮。也不是我爹不想帮。”丁淑眉道:“只是那案子早已结了案,当年的匪徒已经斩了,再无旁的相关之人。这该怎么查?”

春芳哽咽不止。

君兰看她跪着的地方恰好是她刚才磨伤的地方,思量着这样的寒天里跪在冰冷的地上,伤势肯定加重。便道:“你先坐下再说。”

看春芳似是没听见,君兰回想着春芳刚才说的那些话,快速思量着,又道:“你尽管糟蹋自己的身子吧。须知你们老爷的案子就等着你寻人帮忙了,你若是也倒下,一个能为他伸冤的人都没有,那样你才是真的对不住你家老爷!”

春芳听闻后,慢慢止了哭泣,摸索着扶了椅子慢慢坐下去。

丁淑眉看着这一幕,眼睛一亮,悄声与君兰道:“你可真有办法。”

旁边柜子上有干净碗碟,也有热水,只没有茶叶罢了。

君兰倒了三杯清水,一人一杯抱着喝。

润过喉咙后,春芳的情绪平静了些,这便把自家老爷全家被匪徒所杀的事情说了。又道,自家少夫人定然没死。她来京城找少夫人。

春芳絮絮叨叨的时候,丁淑眉到君兰跟前附耳道:“她来来回回只能说出这些。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再没旁的详细话语。”

说罢,丁淑眉又是重重一声叹息。

春芳来寻父亲的时候,刚开始父亲是好好招待她的。毕竟是远亲家中的忠仆,单为着她这份心意,就该好好对待。

只不过春芳翻来覆去只那几句话,旁的多一句都没有,让人即便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原本父亲起过心思,想要收留春芳在家中做事。

无奈母亲说这个婆子神神叨叨的信不过,不肯。

丁淑眉这般想完后,抬眼一瞧,却见君兰和春芳倒是说得颇为投契。

“你刚才说,老爷家出事是哪一年的事情?”君兰转着手里的杯子问道。

“三十二年前。”春芳喃喃道:“原本是三十一年。如今新年过去,就是三十二年了。”

这两个数字让君兰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继续平静下去,“那么,你家老爷是哪一位?”

春芳低着头想了很久。好似这个问题很难,又好似这件事太过久远,她一时间想不起来。

好半晌后,春芳才低声道:“老爷过世的时候是在青州任通判。”

“青州通判?”这几个字让君兰蓦地惊了惊,不动声色问道:“哪个青州通判?”

春芳哑着嗓子道:“丁斌丁老爷。”

君兰双手一抖差点握不住杯子。忙稳住心神,把手中之物拿好,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丁斌。

她临摹的那本字帖,就是丁斌写的。

君兰尚在暗自思量着,丁淑眉却是看看君兰,再看看春芳后,有了个主意。

“不若妹妹帮忙收留她一下吧。”丁淑眉拉着君兰的手道。

君兰意外至极,“我?收留她?”

“是。”丁淑眉挽着她的手到了窗边,轻声道:“爹说过,不会不管她的。但我娘…我娘不太喜欢春芳,见到她就赶她走。我就想着,暂且让她在你那里做活儿,晚些时候我们给她寻到了去处,再让她往新地方去。妹妹觉得如何?”

其实,倘若春芳是个毫无关系之人,君兰定然不会答应。

旁的不说,单就她现在的处境,也没能力去帮一个落魄的外人。

可春芳的老爷是丁斌。

而丁斌,正是写了那本册子的人。

那本册子是母亲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君兰斟酌许久后,最终轻点了下头。

“我看看吧。”君兰道:“我问问九爷,看看能不能找个妥善的地方安顿她。”

*

后面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君兰去问九叔叔,征询他的意见时,他只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下来。

在他答应的同时,对面站着的大理寺卿丁灏显然也松了口气。

“这事儿本是我们丁家的家事,却要劳烦九爷。”丁灏叹息着对闵清则揖了一礼,“当真是多谢了。”

闵清则淡然道:“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丁淑眉却高兴得很,低声和君兰道:“闵九爷比我娘好说话多了。如果我娘的同情心多那么一点点,春芳也不至于现在这样。”说着又是重重叹气。

在她看来,春芳是个为了主家而奔波劳累的忠仆,也是个弱女子。家里哪怕给春芳个扫地的粗使差事呢,也够春芳吃饱穿暖的。

偏她郡主娘不肯。说什么小门小户做活儿的,见识短浅,要不得。

她娘还不如旁人口中不近人情的闵九爷呢。

想到这儿,丁淑眉上前与闵清则福了福身,“多谢九爷帮忙。往后九爷有需要的话,尽管寻我爹帮忙。我爹一定帮您。”

丁灏听后气得抬手指她:“你个臭丫头,帮我乱应承什么呢!”

丁淑眉一仰头,“怎么?爹不肯?”

丁灏虽然在旁人跟前威风至极,却是个疼女儿的。见丁淑眉硬要做这个承诺,他也没辙,哼了一声拂袖当先离去。

丁淑眉和君兰两个人就手拉着手,在旁边偷笑着看他气呼呼的样子。

*

这一顿饭虽然吃得坎坷了些,却有了不小的收获。

闵清则吩咐长明,把春芳暂时安排到锦绣阁去做事。

待到锦绣阁来了伙计把人带走,闵清则和君兰的午膳也已经用完。

两人上车后,君兰越想越觉得今日事情太过于巧合。

听着车子行驶的咕噜声,她狐疑地侧首看闵清则,“九叔叔莫不是故意挑了这个时候来这个酒楼的?”

“你说呢?”闵清则调整了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一定是故意的。”君兰拉着他的手问,“是不是?”

闵清则莞尔,并不答话。只是手上用力,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

今日他确实是“有备而来”。

先前已经知晓那春芳在京中徘徊,想要寻丁灏。后听闻丁灏要带着丁淑眉出门用膳,且在四海酒楼订了位置。这便思量着今儿来上凑巧的这么一遭。

只是他没料到小丫头那么好本事。居然让丁淑眉主动托她来收留春芳。

有春芳在,有些事情应当都能够迎刃而解。

譬如,小丫头的身份是不是真的如他之前所想那样。

再譬如,丁斌一定要调往青州任职的缘由。

经他所查,当年的时候,丁斌原本是要去往另一处任职。后托了关系方才能够到往青州。

不过,就连春芳自己恐怕都不一定知道她经历过的事情里,哪些是十分重要的线索。往后需得好生去问,一点点让她把当年的细节想起来,方才能够撬开那藏在下面的隐秘。

君兰此刻想的却不是这个。

这事儿毕竟是她应下来的。

而且,她应下丁淑眉的请求也是有她自己的私心。

她想知道丁斌的事情到底有没有隐情。她也想知道,自己和丁斌究竟有甚牵连。

君兰握着九叔叔的手指,晃了晃,轻声道:“今天的事情,多谢九叔叔了。”

“嗯?”闵清则反手握住她的手。

“多谢九叔叔答应我。”君兰抬头望着他,“若是没有九叔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凭她的本事,哪里能安顿好春芳?

闵清则原本想说不用客气,他本打算着要留了春芳。

但是,看到小丫头这全身信赖他、眼睛晶亮的模样,他心中一动,却是改了口。

“既然这么感激我。”闵清则含笑问道:“那我要什么做谢礼,你都能应了我?”

君兰觉得这话有陷阱,忙道:“九叔叔应当是知道的,我能力有限,只能给一个谢礼。”

“是么。”

闵清则在她腰间轻揉了一把,俯身吻着她颈间的细嫩肌肤,哑然低声道:“一个就够了。晚上用过晚膳后,我们慢慢详谈。”

作者有话要说:九叔叔又在暗戳戳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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