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清则这话说得倒也不是没有根源。

在他记忆里,荷花巷的闵家已经过世的大老爷,和大夫人邓氏,就是属于没什么话可说的。

两人间的关系称得上是“相敬如冰”,话不投机半句多。虽然邓氏的脾气沉闷有一定关系,但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彼此间连话都说不什么来,又怎能好好的一起走下去?

也不知闵玉容那怪异的性子和脾气与这夫妻俩之间的不和睦有没有关系。

君兰看闵清则若有所思,拉了拉他衣袖,“九叔叔?”

闵清则看她,“怎么?”

“也没什么。我只是瞧你那样说好似想到了什么,便想问一问。”

若是旁人问起这个,譬如孟海或者蒋辉,闵清则许是会简短提到一两句。但是对着小丫头,他并不愿提及闵玉容那一家人。

经常暗算着小丫头的人,他不会让她想起来,平白地闹心起来。

闵清则便未回答那话,而是笑说道:“你放心。往后我们两个定然会有许多话说,断然比他们二人要和睦许多。”

这话瞬间打散了君兰刚才心里聚起的那些愁绪。

她知道,九叔叔说的分明就是她们俩往后成亲了的相处状况。

心里甜蜜至极,但,脸上火辣辣地烧着,也是羞窘至极。

君兰仰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九叔叔太坏了。”平白无故地说什么往后?还没影儿的事情呢。

闵清则故作不知她的意思,在她小屁屁上捏了一把,俯身在她耳边道:“我还能更坏一点。要不要试试看?”

他声音黯哑低沉,其中蕴含着的意味不言自明。

君兰羞得脸红红地拍了下他的手,在他的低笑声中慌不择路地跑远了。

第八十章

闵清则发现了编制的小鱼和书册之间的关系后, 时常拿了东西比对着来看。最终在书册中发现了许多证词之后, 又意外发现了一个地名。

那地方离青州不算远, 约莫有两三日的路程。因地方偏僻,甚少有人过去。

闵清则斟酌再三,决定亲自往那里走一趟。依着那个地址,还有不知是何用途的三两处标记, 过去瞧瞧到底有甚人或者物在那里。

因着这趟过去要费些时候,闵清则特意安排好了一切。

临行前,他再三叮嘱君兰, 可曾收好了他给的东西, 可曾记下遇到事情了该怎么办。

“记得记得。”君兰一再保证道:“我一定不会忘。”生怕九叔叔再说,她一一说道:“腰牌收好了, 钥匙也收好了。倘若遇到事情,要么去五皇子府,要么去都察院。不行的话就进宫寻人帮忙。再不妥当, 我就直接在宫里住下, 不出来了。等九叔叔归家我再出来。”

这些天里九叔叔已经把这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她莫说是背了,就算是倒着说, 也能答得十分顺溜。

闵清则看着她略显无奈的样子,不由莞尔, 抬指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道:“现在就嫌我烦了?往后日日在一起,少不得说的更多。到时候岂不更烦?”

君兰一本正经点点头:“九叔叔说的有道理。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现在好生想一想的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万一到时候再后悔,那可就晚了。”

闵清则看着她眼中难掩的促狭笑意, 抬指轻点了下她的鼻尖。

“淘气。”他低低笑着,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想要反悔却也晚了。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你后悔。就好生等着我吧。”

君兰脸上有点发烫。不愿被九叔叔发现她的羞赧,顾左右而言他地道:“时间差不多了?怕是要赶紧启程了。海叔,还有甚东西需要准备么?”

孟海看爷和姑娘在说悄悄话,根本没敢靠近。如今被姑娘点了名,即便爷的眼神不悦,怎么看怎么都是在暗示他别过来。但为了给姑娘好生回话,他还是硬着头皮前来打扰。

“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即刻就能上路。”

孟海说着,心虚地抬头去看爷。

闵清则不说话,只微微垂眸,好整以暇地在旁看着地面。

孟海紧张了。

终于,闵清则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与君兰道:“你好生照顾自己。我很快回来。”

虽然刚才是自己把海叔叫了过来,但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君兰发现自己难过极了。忍不住拉着九叔叔的手,晃啊晃,舍不得松开。

在这一刻,闵清则真想说要带了她同去。但是想到一路颠簸,又有些不忍心她受这种苦处。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道:“你在这儿等我。”

君兰点点头。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九叔叔。

闵清则没有让她送出门去,只让她守在了棘竹院的门口,不让她随便出来乱跑。

走出去离开很远了,闵清则忍不住回头去看,还能望见小丫头倚靠在棘竹院的院门边上,遥遥看着他的模样。

*

九叔叔离开后,君兰觉得日子过得慢了许多,也没甚意思。

原本每天起来后都精神头十足,现在却恹恹的想要缩在被子里不出来。

只因她知道,起来了也见不到九叔叔。

九叔叔早就出了京城,不在家中。

蒋夫人看君兰虽然默不作声,却显然是在思念爷,就建议君兰不要总在思明院里待着。或者是去外头玩一玩,或者是到宅子里去,和十姑娘或者十一少爷他们去玩。

闵书铂已经考上了清远书院。虽然成绩堪堪擦着书院的要求通过的,但,好歹是通过了。不管怎样,他以后就是书院正儿八经的学生了。

自打这事儿后,闵老夫人亲自叫了闵书铂和章姨娘到恒春院去。

梨花巷里人丁少,比不得荷花巷里人多。荷花巷的孙辈们众多,因此,偶尔一个孩子考上了或者偶尔一个孩子考不上,倒是没有太显现地出来。倒是梨花巷,本就没几个男丁,忽地出一个厉害点的孩子,很是显眼。所以,孙辈的孩子们能够这样出息,闵老夫人非常高兴。

原先闵老夫人不曾关心过这个庶子的庶子,看到闵书铂的时候,还有一瞬间的怔愣,有点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但是这个孩子机灵,又是个性子活泼的,能够主动寻了话题和老夫人讲。

虽然老夫人先前和他并不亲近,如今这样一来二去的,倒是多了点近亲之意。

闵书铂是得了章姨娘的叮嘱,所以刻意和老夫人如此。其实心里明白,自己若是不努力的话,往后即便有姐姐的照拂,姨娘也过不上舒坦日子。所以入了清远书院后格外努力,虽然不过几日功夫,却也得了夫子的夸赞。

闵书铂上进了,老夫人待他们就和善了些。那么底下的人,对章姨娘和闵书铂也客气了许多。

君兰无事的时候再去寻章姨娘,即便高氏不高兴,但老夫人睁只眼闭只眼地默许,高氏也没敢多说什么。

只是,大家表面上和睦了些,高氏心里头窝着的那团火越烧越旺。

——好歹她也是梨花巷的夫人。旁人竟是无视了她,做些让她难堪和不高兴的事情。她能不火么?!

她最不喜欢的庶子,居然和她最讨厌的老夫人凑到了一起去。这让她怎么忍!

高氏在屋子外面的时候绷着脸面无表情。一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就气得脸色发青,拂手把桌上的东西给掷到了地上。

犹不解恨,她还想再砸,却被旁边的无双给劝住。

“夫人何必这样外露情绪?”无双柔声劝慰道:“若是被旁人听到了,说到老夫人的跟前,最后吃亏的还是夫人。倒不如寻了妥帖又安全的法子来行事。”

她这样一提醒,高氏高涨的怒意和缓了点。意识清醒了些后,她忽地想起来无双说的是什么了。

朝着无双瞥了眼,看到无双鼓励的眼神,高氏笑了。拽拽身上刚才因着发怒而攥紧了的衣角,她朝着屋里的内室行去。

内室是她平日里自己独处用的房间。平时就连五老爷闵广正都不太来这儿。毕竟他自己有书房,平时都在衙门,在家中的时候也就书房里处理下事务就该吃饭睡觉歇息了,没什么时间到处乱走。

比起在屋子里闲逛,他宁愿窝在一个地方好生歇着,养足了精神为了第二天的事务而做准备。

因此这个内室里,倘若添了点什么东西的话,闵广正很难留意到。

现下,高氏走到内室之中,所对着的那个东西,闵广正这些天里就没看到过。

这是一尊佛像。说是佛像,但又不面善,反而五官凶狠表情带着煞气,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佛”。

不过,高氏见到它后反而十分欢喜,拿着香好生拜过,这才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把红色的缎子重新盖在了它的上面。而后,把它放在了壁柜的一角,上了锁。

这东西是大嫂送给她的。

大嫂说过,原先求佛求佛,求的是那和善的慈悲为怀的佛。但,求了那么多年,有什用处?也不见佛祖偏爱她们半分。

所以,倒不如求这个“佛”。这虽然看上去邪了点,但十分灵验。譬如邓氏,虽然六姐儿的事情不顺利,可那是在拜这个“佛”之前的事情了。所以即便六姐儿境况不太好,那也不是它没保佑到。

邓氏说,自打请了这尊佛进她自己的院子后,院中就风平浪静,荷花巷里有什么事情,也不会牵连到她的身上。不仅仅是坏事避免碰到了,就连好事也接踵而来。

这不,前些天闵老太爷想要让人出去置办东西,原打算的是让二夫人陈氏去。谁知道事情就那么巧,陈氏的娘家有点事情需得赶回娘家去,根本顾不得。而家中其他几位夫人也是各有各的事情。要不然剩下的那几个就是年纪太轻,老太爷不会把事情交给她们去做的。

如此一来,最终采买的事情就落到了邓氏的头上。

邓氏也因着这一趟出门,悄悄自己留了点后手,攒了足足二十多两银子出来。

“这么多!”高氏听闻后既羡慕又惊叹,“怎么那么多!”

邓氏微笑道:“家中那么多人,老老少少的,需要的东西可不少。那么多种东西,随便哪一个都想法子挤出来点银子,多了后积攒起来就是不小的一笔。”

高氏认真听着,十分艳羡。

她很喜欢银子。原先是没有机会多接触到,所以只心里想一想。自打那些首饰开始到她手里以后,她就开始所求更多。

所以就听了邓氏的建议,把这样一个“佛”请到了家中来。

邓氏还与她说,这佛不是光保佑人财富的。就连其他事情,也能护佑到。甚至于咒诅之事,亦能分担一二。

听了这话,高氏的心思就活泛开来。

她现在是万分讨厌老夫人的。倘若没有老夫人,她何至于走到了这一步?倘若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不是忽冷忽热,也不跟她计较那么多,她何至于到了这般的田地!

甚至于受到九爷的胁迫,连自己女儿的亲事都管不得。

因此,拜这位“佛”的时候,高氏就留了个心眼儿,顺带着求一求,让老夫人尽快地出点什么事儿。别再有精力继续管她。

只要老夫人没精力管这后宅,她就有法子压制住三夫人,想办法在这个宅子里昂首挺胸地走。

高氏的这点小心思和小动静自然逃不过邓氏的眼和耳。

在一次相见的时候,邓氏就直截了当地问她:“你可是对闵老夫人做了些什么?”

高氏听了这话后心里突地一跳,“我对她做什么了?我可是到了恒春院里,也没法和老夫人挨得太近。”

邓氏忍不住笑了。

“看你这死脑筋的。”邓氏拿着帕子半掩着口,红红的蔻丹光彩夺目,称得她一双眼睛更为有神了些,“我说的‘做’,指的是你求的那些事情。你也知道,那‘佛’可灵验得很。即便你是空口求的,他也能应允了你,而后把作用施展出来。如此说来的话,你对他说的那些话,不就等于‘做了什么’吗?”

这一通弯弯绕让高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仔细想了想,这绕来绕去的话好似真的有那么些道理。

高氏便把自己的所求与邓氏说了。

原本她以为邓氏会支持她或者是对她的行为大加赞赏。谁知邓氏听闻后却大惊失色。

高氏看着邓氏震惊错愕的样子,心中担忧,忙问:“怎么了大嫂?可是有甚不妥?”

“当然不妥。”邓氏松了口气,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总知道,这灵佛多么灵验吧?”

高氏点点头。

“既然灵验,过些时候老夫人少不得就会出事。可是,你就不怕旁人怀疑道你头上?”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想想。如今旁人都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着,在她跟前尽孝。唯独你去得少。倘若灵佛显灵,老夫人的身子每况愈下。她若是对谁起了怀疑,是会怀疑那些个整理在她跟前的呢,还是怀疑你这个感情不深且待她不好的呢?”

高氏这个时候脊背开始发冷了,语气急促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邓氏面带愁容,“倘若弟妹信得过我,我倒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请大嫂快些讲。”

“既然弟妹又想要得偿心愿,又想要脱得干干净净。我看,倒不如这样。弟妹去她那儿尽孝,每日里羹汤不断,变着花样给她煮。到时候,她信任你,对你十分好了后,身子出点什么事情也不至于怀疑你。”

高氏原本已经被说动了。但是,想到自己要做吃的到老夫人跟前,她心里又开始发虚,连道“不成”。

“换个法子吧。”高氏道:“倘若到时候出了事,第一个怀疑我做的汤羹怎么办。”

邓氏笑得和善,“她若是怀疑,就让她去查。你的东西本来就没有问题,她能查出什么不同来?再说了,你要相信灵佛。有灵佛护佑你,老夫人不会察觉什么。”

高氏越想,越是觉得可行。

因为这灵佛最近“帮忙”的时候可不少。

她之前希望九爷不要再在家里为好,免得镇日里看到让人心里不舒服。敬畏的同时,还心里因着君兰的婚事而介怀。

谁知她这么一想,九爷就忽然离开家了好几日没回来。

再者,她曾经想过,如果闵书铂那个小兔崽子别镇日里在眼前晃悠就好了。

谁曾想闵书铂就打算依着书院的规矩,大部分时间留宿在书院里,多学点知识。

诸如此类事情,还有很多。

高氏对这灵佛佩服不已,下意识就觉得这些都是灵佛保佑他方才能够如此顺利。

如今邓氏劝了她一劝,她更加坚定了些。

“既然如此,那就按大嫂说的办吧。”高氏道。

邓氏欣慰地点了点头。

只是,在高氏离开前的时候,邓氏又叫住了她。

“忘记与你说了。”邓氏说道:“若是弟妹想要做东西送去老夫人那里,倒不如让无双送过去。无双好歹知道那灵佛的存在,倘若老夫人问起了什么,她机灵,也能帮助五弟妹遮挡过去。”

高氏这个时候急着回去,闻言感激不尽地走了。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先前一直带着微笑的邓氏却是突然冷了脸。

冰儿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见到邓氏的笑容,她犹豫了下,问道:“夫人很高兴?”

“嗯。”邓氏随口应了一声,开始自己修剪指甲。

她身边需要有得力的人。

冰儿不错,机灵懂事。她打算重用。就如无双一般。

冰儿现下正不解着,看到夫人并不避讳她,就问:“您为什么这样帮助五夫人呢?毕竟八姑娘不在了,您做再多也是徒劳。”

“很简单。”

邓氏应了一声,想着冰儿原先是玉容伺候的,悲从中来。

她轻抚着自己手指尖上的艳红色,微微一笑,“闵八为了让我们母女分离,把事情一次次做绝。既然如此,我总得让她吃点苦头,也尝尝这母女分离的滋味。”

邓氏说着,想到了自家女儿,泪盈余睫。

但是下一瞬,她就重新振作起来,脊背挺直,眼神坚定。

“我不光要她们母女俩往后要相见不得,我还要让她们尝一尝被人压制的滋味。不过是去九爷的院子当个婢子罢了,竟然这般猖狂。”

邓氏说着,牙关慢慢咬紧,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十指亦是慢慢收拢。用力之大,连骨节都泛了白。

“她们凭着身份狂妄自大。也凭着自己的身份把所有肮脏的事情脱离的干干净净。凭什么!”

她朝外看着太阳所绽放的光亮,眸子微眯,冷哼道:“我倒要看看,如果我身份比她们更贵气了些,压她们一头去,她们该怎么办!”

必然要让那些人尝到苦头。跪倒在她的跟前,痛哭失声,追悔莫及!

*

顾夫人最近时常来梨花巷走动,一来二去的,君兰和她倒是熟悉了点。

原先顾夫人最不喜的就是闵八姑娘。后来顾柏杨说这姑娘好,再加上顾柏馨一直很喜欢她,顾夫人便慢慢地改了对她的态度。后来接触多了,也觉得这姑娘人还可以。这就没事儿见到了打个招呼。

更加熟悉了点后,顾夫人有时候就会停住脚步,与八姑娘说笑两句。

此刻,顾夫人正巧心里装着的这件事不方便和梨花巷旁的人说。思量着八姑娘是闵家人,且和老夫人她们算不得特别亲近,她就悄悄地寻了八姑娘,把这话和对方说了。

现下快要到晌午。

春日的天,太阳有些烈,阳光很足。照到了地面上,温暖而刺眼。

“您的意思是…”君兰听闻那些话后,有些迟疑,“老夫人的身体状况不太对劲?”

“对。”顾夫人左右看看,悄声与君兰道:“她有时候将要用膳的时候,腹部会不适。吃的很少。平日里的时候,看着气色也不行,惨白惨白的。只是叫了个郎中来看诊,没有查出什么来。老夫人就没有在意。继续这样拖下去的话,我就怕她身子熬不住啊。”

君兰不知这些事情。

顾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凝重,想必她口中的身子熬不住,就是性命攸关的意思了。

君兰不愿多管这些事儿。但看顾夫人特意过来叮嘱她一番,也是好意。君兰就谢过了她,让人带了些棘竹院厨子做下的点心,包了给顾夫人拿着。

“这事儿我怕是管不得。”君兰道:“并非我不想多管,而是九爷现下不在府里,我到底是在思明院伺候的。倘若我惹出什么事儿来,九爷回来怕是会怪罪我。”

君兰知道这些事情自己不好推脱,索性借了九叔叔的势。

顾夫人不知道还有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