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时候,她是闵家八姑娘,行事单凭心意就好。

可现在不同了。她无论做什么,都会有清王府的烙印在。

君兰让她们起身。

原本夫人们还想和清王妃多说几句话,这时候身旁传来了沉重脚步声。她们循声看过去,才见到了后面跟着前来的清王爷,赶紧上前继续行礼。

卿则略一颔首,牵了君兰的手继续往里走。

君兰想要挣开,没能成事。只能由着他。

“她们几个,无需过多理会。”卿则低声在她耳边道:“赵岳的人。”

他说的话语十分简单,不过君兰也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几位夫人的夫君都是赵太保那边的人。和清王府关系并不算和睦。

刚刚应下后,君兰忽然记起来夫人们行礼时候报上的名讳,不由道:“我怎么听着里面有位夫人,是和大理寺卿那边有点关系的?”

她虽然没怎么见过她们,但是对于朝中一些人事的往来都略有耳闻。因为九叔叔时不时地会和她说起一些朝中的事情,免得她和人交往的时候分不清人际关系该怎么处理。

在她嫁到清王府后,更是如此。不只是九叔叔,就连盛嬷嬷和蒋夫人,也会时常与她提起这些。免得到时候与人交往的时候两眼一抹黑,用错误的方式对待没有见过的人。

譬如,赵家的友人她却热情相待。

譬如,清王爷的好友之妻她却冷眼相看。

君兰知晓这些事情并非儿戏,所以但凡碰到他们和她讲,她都用心记住。

刚才若是没听错没记错的话,是兵部尚书的夫人也在其中。

可她明明记得兵部尚书是和大理寺卿丁灏交好的。

“是。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有时候很难明显界定一些界限。比如这位夫人。”卿则简短说道:“虽然她夫家和丁灏关系不错,可她在幼时就和她身边那一位相识。嫁人后自然也不会完全互不搭理。”

君兰一一记下,轻点了点头。

这时候有人在后面高声唤她。

“君兰!君兰!”

君兰回头去看,不由笑了,轻声与身边人说道:“当真是不能背后说人。一提,准能碰到。”

说罢,她朝着那不远处的女孩儿笑了,“淑眉。”

刚才叫她的,正是丁淑眉。

而丁淑眉身后远远跟着的,正是大理寺卿丁灏。

丁淑眉紧走着朝她这儿行来。待到离得近了,正要笑着和君兰说话,忽然感觉到旁边有冷厉目光。

朝旁看去,见是清王爷在眸色淡淡地看过来,丁淑眉赶紧行了个礼。而后自然而然地挽上了君兰的手臂。

“刚才就听守宫门的人说你来了,我还想着快一点能不能遇到。可巧没多久就碰见了。”

两人笑着说话,却是把称呼都给改了。

原先的时候,君兰叫丁淑眉一声丁姐姐。而丁淑眉则唤她八妹妹。

现下,两人私下里都以名字相称。

只因丁淑眉的母亲慧成郡主,是定王老王爷的女儿。

老王爷是卿则的叔父,这样一来,慧成郡主和卿则便是堂姐弟。而君兰,足足比丁淑眉大了一辈。

在君兰未嫁之前就和丁淑眉的关系甚好。如今成了亲,两人的关系如故。自然不想因为辈分的关系让友情有损,因此私下里依然亲近着。只在旁人在场的时候留意下辈分的称呼就好。

之前君兰养病的时候,丁淑眉多次到王府探望她。那般的关心是发自内心,并非是客套。

因此,即便现在自己被小妻子冷落了,即便小妻子现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丁淑眉一人身上,清王爷还是压抑住心里的所有叹息,一步一顿地在旁边跟着。

偶尔看到路旁有甚东西,他还会主动提醒一声。免得君兰只顾着和好友说话,全然忘了留心脚下。

丁淑眉跟着他们走了没多久,丁灏也跟了上来。

卿则左右没甚事情要坐,就落后两步,与丁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两日断的几桩案子。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潘太后的静明宫。

静明宫平日都是十分清净空旷的。今日却一反常态,多了许多人不说,还不时地有欢笑声从内传来。

君兰看地方到了,和丁淑眉说了一声后,主动放慢脚步去等卿则。

丁淑眉直接粘住了。

而后丁淑眉跟在丁灏身后,两人稍迟一步。君兰和卿则走在前头,径直走到了宫殿内。

屋子里的人谈兴正浓。

正说着话呢,宫人扬声通禀:“清王爷清王妃到——”

这两位的身份惊动了屋里正说笑着的命妇们,众人赶忙止了话头过来行礼。

卿则和君兰先是上前见过了潘太后。而后又去见旁边的董皇后。

董皇后和卿则略说了一两句话后就再也顾不得他了,一把拉住君兰的手,心疼她得紧,直接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听董峻说,兰姐儿可是受了不少的苦。”董皇后说着,心里难受得紧,握着君兰的手更紧了紧,“头先那些时候就算了。如今还没回门过吧?”

她声音压得低,周围又都是欣喜的嬉闹声。而且皇后娘娘身边近处的位置,命妇们坐不得。因此这样说话,旁人倒是听不见。

“没有。”君兰提起这个,语气踌躇,“我想着,既然都这样了,那去和不去也没甚区别了。”

她指的是闵家和她再无关系一事。

既然都没甚关系了,再回门,就真的说不过去。

君兰不知董皇后提起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用意。

董皇后待她一向很好,所以对方这样说,她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讲了出来。至于皇后娘娘赞同不赞同,那就另说了。

她是不会改变初衷的。既然如此,就没有可辩解的余地。

正当君兰思量着自己会不会被董皇后呵斥时,谁知对方却突然笑了。

“我也想着就该如此!”董皇后拉着她的手,笑得畅快,“本来打算着,倘若你还想要回家去,我就和你说说利弊关系,让你死了那份心思。如今看来,倒是我担忧太过了。跟你说,董峻提起闵家你的那些长辈来,可真是一个好词儿都没有。”

董峻是董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对于闵老夫人和高氏的所作所为,他对董皇后提起的时候,自然不会去帮忙遮掩。完全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我知道。”君兰向董皇后道了谢,“我往后只悄悄看顾着几位姐妹和家中弟弟,便罢了。明面儿上的断然不会有联系的。”

她口中说的姐妹和弟弟,便是闵菱闵萱闵玉雪,还有闵书铂。

董皇后想到董峻提到那几个孩子时的情形,倒是没有反对,只略点了下头,“这些你自己把握住就好。”

说着话的功夫,宫人来禀,又有命妇前来给太后贺喜。

董皇后需要帮忙招待命妇和她们带来的女儿孙女儿们,听到了这样的话后,她低声吩咐了君兰几句,让君兰自便就可。她就转而去和旁的刚刚进屋的夫人们说了几句话。

君兰看屋里人太多,憋着难受。更何况刚才九叔叔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说完话后就出了屋,现下她就没了可以讲话的人。

君兰索性绕步出了屋子,在不远处徘徊,欣赏静明宫美丽的夏景色。

正看得愉悦,她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重重的轻蔑嗤声。

君兰不欲搭理,头也不侧地继续往前行去。

谁知道她不去搭理对方,对方反而更像是膏药般粘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清王妃么。”刚刚从旁边水榭后转出的少女望向君兰,挑衅意味十足。

君兰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赵丹荷。

她根本是半个字儿都懒得和赵丹荷说,以前她和赵家的关系还不算特别明显的差,她就已经不愿意多和赵丹荷接触了。现在更加如此。

君兰连嘴角都懒得勾起,只朝赵丹荷随意点点头。

赵丹荷继续叫她。

她头也不回,根本没有去搭理。

谁知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纸张撕裂之声。

君兰诧异地看过去,才发现地上已经多了一堆的纸,而纸上的字迹,分明是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寿”字。

君兰当机立断继续往前走,不停留。

谁知她做好了打算,对方却不肯让她如愿。

赵丹荷一把拽住她的手臂,高喊道:“清王妃这样毁了我的字画,怎能不赔就走!”

君兰当真怒了,努力甩着手臂试图把她的手甩开,高声道:“你那东西我碰都没有碰过,何来的损毁一说!”

两人争执着,各执一词。到最后,连旁边的几位嬷嬷给惊动。

半晌后。

“怎么回事。”潘太后扬声说着话,由嬷嬷搀扶着,朝这儿行来,“你们两个怎么了。左等右等不见人,还以为你们先走了。”

君兰犹在粗粗喘着气,怒意难消。生怕说出来的话不中听,只低头看着地面,没有言语。

赵丹荷刚才和君兰一番争执,并未占去什么好处。心里头懊恼气氛不已。

现下看到太后娘娘来了,赵丹荷下狠手掐了自己一把,顿时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就趁着这眼泪汪汪的样子,拿出帕子,朝着潘太后抹眼泪。

“娘娘,您看,您看啊。”她指着地上那碎裂成片的纸张,“清王妃说我字儿写的不好,说我花了好几日亲自写的、想要送给您的心意不值钱。所以给我撕了,还丢到地上去踩。”

潘太后对君兰和对赵丹荷都不错。可是这“好”里头,也能分个三六九等。

潘太后对赵丹荷好,那是表面上的功夫。

赵太保在朝中势力极大,和众多武将又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因此,给他些面子,待他家里人好一点,这种场面的事儿她也会去做一做。

这种事情,赵家的不少人都能够看的分明。

可赵丹荷一向自傲惯了,觉得自己就是有本事能够得到太后的宠爱。所以,有时候家里人提醒她一二,让她收敛着些,她也没放在心上。

絮絮叨叨地抱怨完,赵丹荷继续哭诉,“娘娘,您要给我做主啊!”说着就去拉潘太后的手。

谁知潘太后把手一扬躲了过去。且,那扬起来的手根本没有往旁的地方去,而是顺势往前伸着,到了她的身旁。

“哎哟,我的兰姐儿。”潘太后握住了君兰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地道:“怎么样?你可还好?”

太后的担忧太过明显,君兰一时间接不上话茬,便道:“还好。”

“还好就行。”

潘太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关切地道:“你啊,怎么能和她随意动怒呢?要记住你现下的身份。倘若她真的对你不敬,倘若你真的不喜欢她——”

潘太后扫了眼一脸期盼的赵丹荷,语气温和地与君兰道:“你直接让人把她弄走就是。不用留在跟前给自己添堵。”

作者有话要说:君兰不会吃亏的^_^

第一百章

赵丹荷没有料到潘太后会这样对她。

赵太保是三朝元老, 自武宁帝时就深得帝心, 在朝中甚有声望。

因了这个缘故, 赵家上下都很得人尊重。就连宫中的贵人们, 也对他们很好。赵丹荷自小时常出入宫中,又因在长辈们跟前嘴巴甜, 所以潘太后一直待她不薄。

此时被说教, 赵丹荷一肚子怒气。好在她还有点理智在, 晓得这位是太后娘娘,轻易得罪不得, 压下心中怒火,扬起笑来,“太后娘娘,您这可是偏心得很。原先您还说我懂事乖巧,现下您心里头乖巧懂事的换了人,不再是我。我可不依。”

潘太后没有立刻说话。

先前一直沉默的君兰看了眼潘太后神色, 说道:“偏心是自然的。太后娘娘是清王爷的母亲,自然也是我母亲。偏心自己儿女,何错之有?”

若是平常私下里相见, 赵丹荷敢这么对她, 她早就直接和对方“据理力争”了。

可因着今日是潘太后的生辰,君兰并不想把事情闹太大。

当初在京郊树林相遇, 即便赵岳事情做得太过,潘太后也没有立刻和他正面冲突。因此,她刚开始也有些拿不准事情该怎么处置妥当。

现下见到潘太后这般维护, 君兰也不再过多顾忌,笑道:“你见了我,该有的礼数总该有。为何这般放肆,不曾行礼就罢了,说话还这般的无所顾忌?而,竟还与太后娘娘说甚‘依不依’的话…你何来这样的胆子!”

最后一句语带呵斥。

赵丹荷的脸色瞬变。

她没料到君兰会用清王妃的身份来压她。

赵丹荷想要驳斥。毕竟以往在宫里的时候,贵人们都待她十分和善,有时候见了皇后太后,她也不用正儿八经行礼,甜甜地说些讨巧的话就可以。所以下意识就想着自己不用那么多的虚礼。

但她看了看现在潘太后的脸色,阴沉沉的,好似刚才那样的训斥话语不似在开玩笑。

她心里愈发恼恨那清王妃的步步相逼,只是脸上不显,偏生扬起个笑来,对着清王妃随意地福了福身。而后不等清王妃开口,又自己站直了身子。

“太后娘娘,臣女已经行过礼了,现下想要寻了家中姐妹去玩。还请太后娘娘准许。”赵丹荷道。

“礼数不是这么算的。”潘太后平静地道。

赵丹荷心里头的怒气上涌,但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于是十分工整地对清王妃行礼问安。

潘太后这才点点头,“嗯”了声。

赵丹荷低着头快步离开,生怕一抬头就被人看到脸上那遮掩不住的气愤。

今儿赵家来了不少人。只不过大部分的女眷都在太后娘娘跟前凑趣,而男丁则去了皇上那儿说话。

赵丹荷问了好些个宫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落单的家里人,却是三哥赵宁帆。

彼时赵宁帆正在宫里一个小花园里独自饮酒。

他刚才进宫的时候巧遇了远宁侯府的人,与洛世子话不投机地说了几句后,各自散开。

到底是进宫不少次了,宫人们有好些认得他。

向皇上请安后,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一位公公问他有甚需要的,他便来了这儿独酌。

赵丹荷咽不下这口气,悄悄寻了赵宁帆说起刚才那事。

“太后实在过分。”赵丹荷说道:“原先太后见了我都笑眯眯的,也很护着我。今儿这是怎么了?竟然为了个认识没多久的人来与我说教。”

赵宁帆把玩着手中酒杯,答非所问:“其实皇上还是很和善的。你看,我有酒喝,有个单独的地方待着。可见皇上并未因为以往的事情而薄待我们。”

“皇上好是好,但太后呢?”赵丹荷道:“太后突然就这么偏心了,往后我的日子还指不定多么难过。”

赵宁帆瞥了她一眼,“人啊。要知足。我有酒喝,有地方待,就已经心满意足。”

“我说你怎么突然变得傻了吧唧的?”赵丹荷气得直跺脚,“我和你说东,你就扯西。一句话都到不了点子上!”

她气不过,哼道;“不行。我得把这事告诉祖父去。”

听了这话,赵宁帆有心想劝,忙道:“唉你等等。”

可赵丹荷刚才听了他那些话后,觉得他和自己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所以压根不打算去听他想要说什么,气呼呼地跑远了。

赵宁帆叹了口气,想到赵丹荷将要寻祖父做的事情,只觉得脑仁一阵阵的疼。索性把酒杯一丢,坐在石凳上兀自叹气。

当初在京郊时,他跟着祖父遇到潘太后和闵九爷,闵八姑娘。

那时候祖父对待潘太后的语气和态度着实不算好。身为太后,被臣子那般句句相逼,咽不下这口气也是正常。

他能理解潘太后为什么这么对待赵丹荷。却不明白赵丹荷为什么那么气愤。

什么时候开始,赵家人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一切的同时,贪念又越来越重了?

赵宁帆摇了摇头,也不理那被丢弃的酒杯,拿起酒壶直接喝。

*

君兰跟着潘太后往屋里走。

眼看着屋门就在一丈之外了,潘太后却突然停了脚步。

“赵家的事儿,你掂量着来。”潘太后轻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刚才做的就很好。”

君兰心中暗惊。这就是说,往后对待赵家,不用太过客气了?难道,是要逼着赵家出手么。

她双手悄悄握紧,指尖掐疼了手心。语气难得的平静。

“是。”君兰认真道:“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潘太后笑了,拍拍她的手,“真是个乖巧的孩子。来,扶我进去。”

屋中人们言笑晏晏,气氛一如之前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