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峻上前,想要押他出去。刚一抬手碰到赵岳手臂,一旁有人惊呼“小心”。动作奇快无比, 掏出长剑朝着董峻身侧下方掷了出去。

长剑仿佛利箭一般飞驰而出, 擦着董峻腰侧,直直地飞射向前。

血花飞溅而出。

赵岳痛呼出声, 嚎叫着捂住自己的手臂,跪倒在了地上。

叮的一声兵刃和地面相击的脆响响起。

董峻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柄匕首落在了地上。而那匕首, 很显然之前正被赵岳反手握住,打算在他擒拿赵岳的时候刺向他。

董峻大怒,上前一肘子朝着赵岳脊背砸了过去。

他是身材壮实的武将,这一下子的力道着实不轻。赵岳原本小臂被长剑刺穿已经痛不敢当,现脊背再次受挫,直接高呼一声,疼得晕了过去。

董峻刚开始不信,觉得他是在装。抬起脚朝他狠踹了十几下。发现他没有动静后,方才有些明白过来,眨眨眼,摸着下巴问卿则:“王爷,这是真晕了?”

“嗯。”卿则淡淡应了一声,吩咐隐匿在密道里的将士们准备出去。

“不该啊。”董峻啧啧说道:“他可是大将军!驰骋沙场的赵太保!怎么这两下就不行了?”

旁边有名手持弓箭的士兵嘿嘿笑着凑了过来,“董将军,您忘了他的年龄了。他今年岁数可不笑了,哪里能和您比?”

董峻恍然大悟状。

这时候卿则已经吩咐完毕,瞥了眼贼笑着的董峻,朝着血流不止的赵岳扬了扬下巴,“你把他扛出去。”

董峻哀嚎一声,“王爷,您这不是为难人么。他那么重,而且…”

“做事要有始有终。”卿则朝他稍稍勾了勾唇,“董将军武功盖世,既是能够单枪匹马擒了贼人,自然也能够独自把人带出去。”说罢,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道:“记得一会儿见到丁灏时,和他解释一下,那让贼人几乎没了命的十几脚是怎么来的。”

董峻一撇嘴。

恐怕把人带出去不是最主要的,而是“向大理寺解释那十几个脚伤是怎么来的”才是重点吧!

…因为,圣上千叮咛万嘱咐,要留活的…

*

赵岳的兵马,有一半的人已经是卿剑轩不动声色插进去的。而那些人,听五皇子号令,从来不是赵家军的一员。

赵岳急着召集齐人马,顾不得那许多。看五皇子可信,就用了他的人。殊不知,这便是错误的第一步开始。

卿剑轩混在人群中,给自己的手下暗中下了另一种指令。这些人听他命令,在关键时刻反水,给了赵岳致命一击。

卿则从地道出来的时候,卿剑轩正巧带着人经过出口处。

两相碰到,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才好。

最终还是卿则当先开了口。

“你怎么搞的。”卿则眸色淡淡地打量着卿剑轩,确认他没有受伤后方才松了口气,说道:“怎地他清君侧要扶老七上位,而不是你?”

卿剑轩哪里想到这人不说则罢了,一说就指到了那最关键的地方?

提起这个,卿剑轩也很是有些难为情。摸摸鼻子,说道:“好像是他觉得老七更好操控一点。”

这话倒是实在。

之前卿则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七皇子卿剑立,生母朱才人出身不高,而卿剑立自己本身也性子懦弱。这样的皇子,容易操控住。待到即位后,赵岳拿捏住他,就等于拿捏住了满朝上下。

五皇子卿剑轩则没有那么好控制了。

卿剑轩是皇后娘娘亲生子。且,卿剑轩曾征战沙场多年,眼光谋略非寻常皇子可比。

倘若真的是卿剑轩即位,那么他必然有能力把朝政握在自己手里。到时候赵岳的如意算盘可就全白打了。

卿剑轩无奈的叹了口气。

卿则忍俊不禁,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想开点。”

“是得想开点。”卿剑轩笑着,“不想开点也没办法。”

卿则应了一声,薄唇紧抿,环顾四周。而后,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整洁肃穆的宫廷内,到处都是残肢鲜血和尸体。

即便是胸有成竹的胜仗,也是无数将士用鲜血换回来的。

听到清王爷的叹息声,卿剑轩面上笑容也瞬间收起。

两人对视一眼,错身而过,自去忙碌。

*

同样的时间里,君兰正坐在奔驰的马车上往京城的方向赶去。因着疲累,她歪靠着车内软垫,闭目养神。

其实,九叔叔早就离开了河州回到了京城。

那些天里,赵宁武所查看的清王爷新练的大字,都是她写的。

自打知晓赵宁帆在练那些字起,她就开始试着模仿九叔叔的字了。

不为旁的,就是想着,万一九叔叔有甚需要的时候,她能够略尽绵薄之力。

巧的是,这一回就真的用上了。

为了学这个,君兰费了不少的心思和功夫。

说实话,她没有赵宁帆那样模仿人字迹的天分,无法像赵宁帆那样,看到旁人的字,提起笔来就能模仿得相像。

但是,相较于赵宁帆来说,她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九叔叔能够手把手地教她。

她曾无数回磨着九叔叔教她习字。

好在九叔叔也乐意教她。

只不过…

教她的时候,他的行为没那么规矩就是了。

想到往日种种,君兰脸颊飞上了红云。可是,再一想到如今京城里那不知怎样的状况,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心里的那点点遐思顿时毫无踪影了。

坐起身来,挪到车窗边上,撩开车窗帘子。君兰动了动有些酸疼的手腕,遥遥地望着京城方向。

算算时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虽然皇后娘娘和九叔叔一再告诉她,事情不会有变,可她还是提心吊胆的很。生怕九叔叔有个三长两短的。

她现在想见他,很想。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

京城戒严,寻常人不能随意出入。

不过,给君兰驾车的乃是清王身边的长宁大人。长宁出示腰牌后,讲明车内是清王妃。那守城的将士们再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了城内。

出京不到一个月,时日倏忽而过,再回来,一切皆是不同。

城内几乎没有行人,只兵士持着兵刃来回巡视。又有零星一些人在清扫着城内地面和墙壁。原本繁华热闹的京城,现下却清冷一片。萧瑟的秋风吹过,更显凄凉。

君兰看着这一切,暗叹了口气,把车帘子放了下来。

车子缓缓行驶着。

她躺在车上,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没事,他一定好好的,他正在宫里等着她。

入宫之后,听闻是清王妃的车子,守宫门的将士们也不让王妃下车了,直接请了她的车马往里而去。

君兰下了车后,头先做的事情就是四处去寻九叔叔。

可是,没有找到。

宫里有不少人识得她。

看清王妃拎着裙摆不顾形象地四处跑着,大家知道她是在寻找人,忙请了在场的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嬷嬷上前去拦人。

“王妃请留步。”老嬷嬷上前出声唤道:“先前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来拿罪犯。王爷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需得参与捉拿审查要犯,故而出了宫。现下不在宫内。”

听闻这话,君兰提着的心放下大半。

他还能去审问要犯,想必是没甚大碍的。

“不知王爷情形如何?”君兰问道。

“据说没有大碍。”即便心里沉重至极,老嬷嬷依然挤出笑容,说道:“听闻王爷押着罪犯离开的时候,还能持剑威吓要犯,想必没甚事情。”

君兰勉强地笑了笑,轻声和嬷嬷道了谢。

嬷嬷福了福身打算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来道:“王妃莫要担心。王爷是好人,好人有好报,不会有事。”

这话君兰爱听。

她忍不住弯了唇角,笑着说道:“是。定然如此。”

*

这天晚些时候,一辆马车方才姗姗来迟,停在了皇宫内。

车上下来一对夫妻。

满院狼藉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可是那浓重的血腥气只散去了一部分,步入宫中,呼吸间那异样的味道依然在提醒着每一个人,今日在这里发生过的惨烈宫变。

夫妻俩也不让人伺候,相互搀扶着一步步前行,走到了宫殿外,仰首去看殿上的鎏金匾额。

首先发现他们的,是来回打扫清理的宫人。

宫人们见到二人,先是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婢子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这欣喜而意外的高呼声惊动了殿里商议政事的文武百官。

他们不顾身上沾了血污,正就今日之事的后续处理和太子殿下在宫内进行商议。

听闻外面的叩拜声,文武百官尽皆快步走了出来。见到董皇后搀扶着的那个脸色苍白却精神不错的男人后,他们当即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元成帝咧了咧苍白的唇,平静道:“都起来吧。”

“谢过皇上。”

站起身后,几位老臣忍不住抬头去看。望见皇上那憔悴的容颜后,他们激动地痛哭流涕。

“臣等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圣上了。”为首的兵部老尚书泣不成声,“还是清王爷告诉了臣等,陛下无恙之事。”

说罢,他再也忍不住,苍老的面上满是泪水。

“你看你,朕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元成帝的声音尚还有些虚弱,“其实,要说‘无恙’,也不确切。”

真正的说法是,他确实是中了些毒。只不过不至于危及生命。

其实,元成帝当初考虑过旁的手段来制住赵岳。

谁知半途出了个意外。

那意外便是福宁公主给赵岳的东西。

福宁公主卿云芬那日准备了些“特殊”的点心,打算给赵岳用上。

谁知那时候赵岳刚巧与元成帝一起商议事情。半是赵岳刻意为之,半是阴差阳错,东西没有入了赵岳的口,反而被元成帝用上了。

当晚,元成帝身子不适。这才有了后来计划的临时调整。

虽然元成帝没有“驾崩”,但是这么一来,到底伤了身子。就算是和君兰一同启程往回走,也是迟了很久方才到达。

原本依着君兰的意思,她不必早走,一同陪着皇上回宫就好。

不过,帝后二人都坚持着让她先行回去。

“小九在宫里。”董皇后握着君兰的手,殷切叮嘱:“也不知道小九怎么样了。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难受着。”

于是夫妻俩就让君兰先走一步。

说是担心清王,所以让清王妃先行回去。

其实君兰心里明白,帝后二人是看出了她的思恋和担忧,晓得她见不到王爷的话,是一刻也放心不下来。因此,给了她先行一步的特权。

在河州别院那个小院子里的这段日子里,君兰和元成帝、董皇后日夜相处,感情极好。

对于他们的好意,君兰并未拒绝,而是感激地应了下来。然后一路坐车回来。

现下虽然没有见到九叔叔。可是看到帝后二人平安抵达,她也是欣喜至极,和太子妃、小皇孙一起,冲到了董皇后的跟前,依偎在一起,久久不分开。

随着元成帝的回归,宫里一改之前的沉闷气氛,顿时欢腾雀跃起来。

不多久,又有马车停在了宫内。

宫车内下来一位气度端庄举止优雅的老夫人。正是离开了宫中好些天的潘太后。

从元成帝带着朝中百官往河州去秋狝开始,潘太后就借着说要点长明灯的理由留离开了皇宫,去往庙里暂住。

那庙里有丽太妃和柳太嫔,还有其他先帝的妃嫔和她相伴。生活上倒是没甚需要担忧的。

她心中挂牵着的,也是孩子们的安危。

此番回来,听说孩子们都好好的,潘太后高兴得拿着帕子一直擦眼睛。

说来也巧,恰在这个时候,卿则和卿剑轩一同回了宫。

君兰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方才见到九叔叔。

几日未见,他好似清减了些,显得更高了。眉目也更加冷厉。

只不过,那目光在望向她的时候,却是温和如初。

君兰静静地看着九叔叔,看他去和皇上皇后还有太后请安,看他沉着地吩咐着宫人们做事,看他安抚着潘太后的情绪。

待到一切稳定下来,已经到了晚膳时候。

饭食端上来后,君兰没有独自用膳,而是静静等着,坚持着要和九叔叔一起。

好些时候没见他了,她想念得很。知道他在膳后可能还要继续忙碌,所以希望借着用膳的片刻功夫,与他好好聚一聚。

卿则听闻了手下的回禀后,瞬间明白了小丫头的坚持。

心底柔软一片,他婉拒了圣上的相邀,坚持着去了君兰所在的宫殿,去见她。

——她思念他,他又何尝不是?

独自在京中,独自筹谋安排着一切,见不到她,不知道她状况如何。他比她,更为牵挂。只不过大事当前,他不得不强压下所有思念。

卿则大跨着步子疾速而去,走到了门口,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而后,他轻轻推门。

屋内,君兰已然疲累至极,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

卿则放轻脚步,走到了她的跟前,拿过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即便他努力放轻了动作,可是,她依然醒了过来。

君兰睁开眼的时候,视线犹有些模糊。努力定了定神,终于看清是九叔叔。

困意顿时消失不见。她腾地下站起身来,离开椅子,来到他的身侧。也不说话,就那样用亮晶晶澄澈的双眸打量着他,看他身上有没有伤。确定没甚大碍后,方才放下心来,抬眸望向他的双眼。

卿则抬手在她发间揉了一把,轻笑道:“怎么?怕我骗你?怕我明明有伤,却非要说自己没事?”

心思被揭穿,君兰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承认了。

“是。”她道:“我知道清王爷素来是报喜不报忧。总得确认一下才行。”

卿则俯身,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你放心。我答应了你不会出事,就一定妥善安排好一切。”

两人手牵着手落了座用膳。刚吃到一半,长明在外急切求见。

有两个消息骤然传来。

其一。赵家几乎所有人已经被擒住,清点过后发现唯独漏了一个,那便是赵家的大公子,素来温文尔雅的赵宁文。

其二,将士们闯入赵家的时候,看着家人们一个个被生擒,赵家三公子本打算自尽,又被人给救了回来。

听闻这两个消息后,屋内的旖旎气氛瞬间被打散。

卿则瞥了君兰一眼,先是让人继续追踪赵宁文的去处,这便继续吩咐道:“赵宁帆务必照顾妥当,不得有失。”顿了顿,又道:“晚些我自去看他。他的事情,我自会禀与圣上,让他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