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璟停住身,对刘义示意:“送大姑娘回去。”

刘义弯腰道:“是。”

其实刘义也在心里惊疑,殿下并不是个管闲事的人,怜惜女子更是完全扯不到边的事情,今日怎么就想起帮程大小姐提东西了呢?就算殿下真的大发好心,日行一善,等离开程老侯爷的院子后,也该打发无关之人离开了。怎么还领着她走了一路?

刘义想不懂,程瑜瑾也想不懂。刘义因为了解太子殿下的为人,一路百思不得其解,而程瑜瑾只觉得大人物不愧是大人物,瞧瞧这变幻莫测、不可捉摸的脾气,太有君王范了。

其他人太好懂了,一看见不是做大事的人。

刘义送程瑜瑾回屋,客客气气地给程瑜瑾问了安,才笑着退下。程瑜瑾默然看着刘义的背影,连翘进来时,正好和刘义走了个照面。她一边进屋一边回头看:“姑娘,这是九爷身边的人?”

“不错。”

连翘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说道:“九爷这是从哪里买回来的人,规矩学的真好。”

程瑜瑾心说这你可说对了,术业有专攻,伺候人,他们是专业的!程瑜瑾咳了一声,将连翘的视线吸引回来,忽然严肃了脸色说道:“九叔日后有大造化,我们不可得罪九叔,连他身边的人,也不能轻慢。你记住了吗?”

连翘被程瑜瑾突如其来的威严吓了一跳,连忙点头。程瑜瑾敲打了丫鬟,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屋里人都赶出去,然后就自己轻手轻脚拆开食盒。

天哪,一整盒金子,都是她的了吗?

程瑜瑾掀开盖子,突然眼睛一眯。她凑近了,用手指夹住边缘,缓慢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

她展开一看,发现竟然是地契,上面的官章写着金陵。

竟然是金陵那一千亩地。一千亩啊,程元璟这就都塞给她了?

程瑜瑾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数金锭的数量对不对。程元璟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地契塞到盒子里,谁知道有没有顺便偷走一两块金子。

☆、暴富

程瑜瑾仔细数了两遍。因为当时只是粗粗一览, 她生怕自己记得不准,还特意动手掂量了一会,终于确定金锭数目并没有少, 只除了多出来一叠地契。

程瑜瑾难得生出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感, 要是让程元璟知道她刚才的想法,恐怕得气的亲自把地契银票要回去吧。

程瑜瑾非常识趣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仔细看起地契来。

程瑜瑾将地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内心感叹, 这几年程老侯爷趁着太子的势, 果然没少敛财。今日光是程老侯爷一次性给出来的, 就有近十六顷田地,七个商铺, 一处房产, 现银六千两, 四箱子书画金器,以及整整一盒金锭。这还是太子不能表明身份, 程老侯爷借路搭个顺风车而已。几年的功夫,程老侯爷自己便积攒下这么多钱财, 那程元璟名下, 到底有多少资产?

程瑜瑾都没法想象。

程瑜瑾将地契放在一边,挑亮了灯光,取出从程老侯爷那里拿回来的账册,认真看了起来。没想到这样一看,倒是大大出乎了程瑜瑾的意料。

程老侯爷一共给了她三个店铺, 两个在正西坊,一个在宣北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田庄。因为给程瑜墨的是一盒子金银器,一千两现银,程瑜瑾原本预料给她的铺面价值也差不多在两千两左右,没想到店铺实际情况却比她想象的强了许多。

正西坊是繁华之地,不远处就是朝廷六部衙署,而这两个商铺都临街,一个是布匹店,一个是首饰店,生意都不错,一年光进项就有两千两。宣北坊的那个琉璃铺子是沾了官营琉璃厂的光,除去打点后,生意也小有营利。

这可比程瑜墨那些死物强多了,金银等物固然精美好看,但是要想变现,难免要折价。而银票就更不必说了,一千两放在盒子里并不会变多,反而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贬值,除非放印子钱,否则这钱的总值一直在减少。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这三个商铺都在京城,就连那个小庄子也在近郊。程元贤和程元翰两人各拿到两个店铺,但是都远在扬州,程瑜瑾日后不打算远嫁,要真给了她扬州金陵等地的铺面,就算营利再多,她也拿不到东西。

程瑜瑾合上账册,生出一种一夜暴富的愉悦感来。一个家族的收入大致分为四份,俸禄、田地、生意和灰色收入,宜春侯府如今的地位是不用指着别人孝敬了,灰色收入为负;程元贤和程元翰的俸禄差不多忽略不计;田地虽然稳妥,但是一年产出就这么多,□□可以,想快速生钱却不行。生意风险大,同样回报也大,其中京城正西坊的两个店铺位置好利润高,几乎是程老侯爷最主要的生钱营生。

程瑜瑾粗粗估计,恐怕程老侯爷十分之六的收入来源,都握在她的手中。更别说临走时,她歪打正着,拿走了程老侯爷保命用的一盒金锭。

这些年来庆福郡主为了脸面,给她置办了许多华而不实的首饰,程瑜瑾的衣服也是一季一换,以前的衣服基本是穿不上的。然而程瑜瑾明面上过得尊贵,实际上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手里没有生钱的来源,她又不可能把庆福的首饰拿出去变卖,在大宅子中处处都是人情,处处需要花银子打点,导致程瑜瑾过得捉襟见肘,时常都在算计每一块银子用在什么地方。

所以程瑜瑾做梦都想要自己的嫁妆、人手和产业。托程家大房、二房天天吵架的福,程老侯爷终于被烦的受不了,提出分产业,程瑜瑾靠着庆福郡主和程元贤在程老侯爷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也顺利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一份。程瑜瑾大致罗列自己手里有的产业,发现她有一个田庄,三个店铺,再加上太子殿下看不上的公中现银,十顷良田,几件挑剩下的书画,以及最实在的,一盒金子。仅仅一夜,她的财产就超过万两,骤然暴富了。

这个惊喜大的几乎可以被称为灾难,庆福贵为郡主,带着天价嫁妆,再加上这么多年主持侯府中馈为自己谋利,手底下的钱财也没有超过一万两。程瑜瑾很确定,如果被其他人知道她今天实际拿到了多少东西,她的灾难很快就开始了。

可惜,她们不会知道了。程瑜瑾将手里的东西重新分配,这盒金锭无论如何都不能见人了,连着程元璟塞给她的地契,一起成了程瑜瑾最后的退路,平时绝不露面。程老侯爷给她的铺子是对着众人说的,没法隐瞒,如何保在自己手中,程瑜瑾还需要另外谋划。至于程老侯爷那一箱子书画收藏,程瑜瑾倒不在意,不过是边角料而已,拿了被人挑剩下的也无妨。

程瑜瑾对着灯光仔细核对了地契、银票数额,然后一一装好。数钱果然让人快乐,程瑜瑾现在的心情极其愉悦。即便她知道,如何将这些商铺钱财保持在自己手中,依然是场硬仗,也丝毫无法影响她的美好心情。

今夜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庆福郡主连夜对了账册,对完之后,她很有些不能置信。倒不是说程老侯爷的身家不丰厚,但是和他们想象的,还要差很多。

他们以为,程老侯爷至少得有几万两私产,可是现在分到他们每人手中的,不过五六千两罢了。陪嫁嬷嬷端了杯热姜茶进来,见里屋还是亮着灯,庆福坐在灯下紧紧皱着眉头,不由心疼:“太太,夜已经深了,您快歇一歇吧。那些账本您已经盯了一晚上了,仔细伤了眼睛。”

庆福郡主疲惫地揉了揉眉,她接过陪嫁嬷嬷端来的热茶,掀开茶盏,缓慢地吹着热气。陪嫁嬷嬷在庆福郡主腰后塞了一个靠枕,自己站到美人榻后面,熟稔地替庆福捏着肩膀。

庆福郡主也着实累了,她向后靠在栏杆上,抱怨道:“账本上字写得又小又密,看了一晚上,眼睛都花了。”

陪嫁嬷嬷劝:“郡主,您也不要太累着自己了。您虽是侯府主母,可是现在大房二房还没分家,您替侯府挣了钱也要归在公中,一起让众人花。自己劳累不说,还落不着好,稍有差池就要被二房说风凉话,何必呢?”

“我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庆福说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初在娘家不懂事,不觉得管家有多复杂,来了宜春侯府后才晓得万事艰难。尤其是我还要管这么大一家子,我那婆婆看着大度,其实放事不放权,家里大事凡事都要她来点头,但是柴米油盐之类的琐碎,却让我来操心。我要和下面的丫鬟婆子扯皮,要让老夫人满意,还要不让二房揪到错处。我这个大太太看着威风,其实一地鸡毛,要不是为了宝儿,我才不乐意接手中馈呢。”

陪嫁嬷嬷听到了不说话。庆福郡主这话说的有对有错,她是当家太太,成天抱怨管家难,吃力不讨好,可是没有侯府公中流水一样的现银,她怎么能攒下几千两银子,几乎让自己的嫁妆翻了倍。别的不说,光说侯府每个季度做衣服的布匹,就是从庆福自己的布庄买。庄家是她,买家也是她,可不是她想怎么定价就怎么定价,想买多少就买多少。这些年下来,庆福倒腾了多少侯府公中钱财到自己手里,恐怕不好算。

庆福郡主现在口口声声抱怨着吃力不讨好,若是让她让出管家权力,她还不干呢。

陪嫁嬷嬷没有提这些,依然一昧顺着庆福郡主:“太太说的是,您为侯府委实付出太多了。”

庆福说完婆婆和妯娌的坏话后,心里果然舒坦了很多。她看到桌子上的账册,犹自不甘心,一页页飞快地翻动着。然而不管她怎么看,上面每年的营利,就是那么多。

庆福盯着账本上的数字,拧眉说道:“老侯爷就这么多家底吗?我总觉得不至于。他这些年又是买田地又是置书画,花钱没见少。何况他还供着两处宅院,光一个程元璟,十年读书下来就得花费多少银两,更别说程元璟科考后授官,老侯爷不知道塞了多少钱打点。他一次能拿出几千两应急,可是每年的进项,怎么连三千两都不够?”

陪嫁嬷嬷提醒:“太太,还有一半产业在二房哪里呢。”

“我知道,就是算了二房的不到三千两,我才觉得奇怪。”庆福合上账本,皱眉道,“嬷嬷,你说,老侯爷是不是另有挣钱营生,偷偷给别人了?”

如果程瑜瑾在此,一定要应一句“没错”。程老侯爷最挣钱的几个铺面,以及多年来积攒下来的现银,现在都在她的名下。银子放在那里又不会变多,程老侯爷有盈余后,无非便是置办田产、兑成金子保值。金子阴差阳错被程瑜瑾拿到,而程老侯爷在金陵置办的田产,也落到程瑜瑾手里。账目上的现银都以其他形式置换了,庆福现在翻看账册,可不是觉得少么。

其实陪嫁嬷嬷觉得一年三千两进项并不少了。要知道庆福吃住都在侯府,衣食住行都花侯府公中的钱,每个月都有月例银子,年底了等侯府名下田庄送来收益,庆福还能跟着拿分红。这样一来,钱财只进不出,无论外面的产业挣多少都进了私人口袋,现在大房拿到了程老侯爷的两个铺面,一个田庄,每年又能多两千两进门,委实不少。

何况,这些都是意外之财,是程老侯爷送给两个儿子的。庆福现在不满意,无非是贪心不足,想要更多罢了。

涉及钱财,陪嫁嬷嬷不好发表看法,她试探地说:“老奴听不懂,如果太太觉得有问题,不如您和大爷说一说?大爷成天在外面行走,见多识广,肯定明白这其中门道。”

提起程元贤,庆福冷冷笑了一声,用力拍了下桌子:“他?他现在又不知道死哪去了。要不是这些年我不得不补贴钱财供他花销,我不知已经给宝儿积攒下多少家底了。他倒好,甩手掌柜万事不管,就知道往家里领女人,见一个领一个,全然不管家里养这么多人要花费多少钱。他对他那些美姬又是个大方的,那些小蹄子只消求一求,衣服首饰就任她们开口。他怎么不想想,他这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庆福郡主说起这个就气得肝疼,陪嫁嬷嬷连忙给庆福拍背顺气:“太太莫气,大爷能有如今,还不是靠您敛财有方?说出去众人谁不夸赞太太能干,谁不羡慕大爷娶了您这位金菩萨?”

听到“金菩萨”,庆福的火气慢慢降下去。她也对自己的手腕极为自豪,庆福不无得意地说:“谁让我命不好,摊上这么一位花钱不眨眼的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婿不争气,我只能在背后多操些心。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宝儿。”

“太太说的是,三少爷身体好,活泼爱动,以后有您享儿孙福的时候呢。”

陪嫁嬷嬷睁着眼,只管把程恩宝横冲直撞描绘成身体好,蛮横霸道描绘成活泼爱动。庆福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有问题,她笑了一会,叹道:“只可惜我没能给宝儿生个兄弟,只有他一个人,日后连个相互扶持的都没有。”

陪嫁嬷嬷提醒:“太太,三少爷还有大姑娘这个姐姐呢。”

“她?”庆福郡主不屑地哼了一声,“不是一个娘胎的,其心必异,说不定人家亲娘哭一哭,她就又孝敬亲生爹娘去了。我若是对她太好,难保不会养出个中山狼来,费力不说,临到最后都要被反咬一口。”

“太太,大姑娘应当不至于吧?”陪嫁嬷嬷迟疑。

“现在她没有,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呢?”庆福矢口说道。陪嫁嬷嬷听到也没话说了,抱着庆福郡主这种想法,谁能真亲近起来?陪嫁嬷嬷心里有点可惜,其实要她说,大姑娘可比三少爷靠得住多了。程瑜瑾已经长大,模样随了亲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因为在庆福身边养大,管家手腕和生财手段只强不差。程瑜瑾可谓同时集齐了生母、养母的优点,但是却没有阮氏的小家子气,没有庆福的盛气凌人,反而端庄安静,进退有度,不会被人轻视,也不至于像庆福一样得罪人。

反而看庆福郡主的亲生儿子,小小年纪就被惯得无法无天,没上没下,简直就是庆福郡主和程元贤性格的加强版。陪嫁嬷嬷身为娘家人,见了程恩宝都没法真正喜欢,更别说外人了。

一个众人交赞,玉胚初成,一个小小年纪就能看出长歪的苗头,哪一个靠谱,几乎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但是这些话陪嫁嬷嬷没法说,只好陪着庆福郡主笑:“太太说的是。”

夜色已深,庆福看了一夜账册,知道自己无论怎么盯账本上的钱都不会变多,只能遗憾地站起身,缓慢活动自己僵硬的腰背:“查了一宿,累死我了。可惜累死累活,还是给别人作嫁衣裳。”

陪嫁嬷嬷伺候庆福郡主换衣服,问:“太太,你若是觉得数目不对,不如明日问一问大姑娘?或许大姑娘那里份例高。”

庆福郡主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她一个要外嫁的孙女,能拿到多少东西?老侯爷不过是看在她们要出嫁,给宝儿留东西不给她们留颜面不好看,才多少做个面子而已。程瑜瑾还被退了婚,以后连程瑜墨都比不上,程瑜墨好歹有一千两压箱底,程瑜瑾拿到的,恐怕连一千两都比不上。”

庆福郡主并不知道程老侯爷给程瑜瑾的三个店铺在哪里,但是她想到在扬州的店铺一年盈利都不超过一千两,程老侯爷给孙女的铺子,还能好过程元贤这个儿子?她自然而然地认为那不过是几个破落店铺,程老侯爷怕厚此薄彼难看,所以勉强用几个空架子打发人而已。

陪嫁嬷嬷也觉得有理,程瑜瑾毕竟是个孙女,拿一千两都是长辈慈爱,程老侯爷钱财的大头,当然要留给孙子。她们根本没往这个方面想,只是一昧怀疑二房,疑虑是不是二房背后吹了歪风,骗走了产业大头。

此刻二房院里,阮氏同样是这样想的。她不及庆福郡主会算账,但是钱多钱少,她总是能感觉出来的。

阮氏和程元翰夫妇在床帐里私语了一夜,越说越觉得大房奸诈不要脸,不知道偷偷要走了多少家产。其实程老侯爷分下来的钱财对于二房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们一想到自己本来可以更多,就愤愤不平,难以平息。

这一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前半夜许多人都在灯下算账,从程瑜瑾到庆福再到阮氏夫妇,都是如此。到了后半夜,程瑜瑾刚刚睡着,猛地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

杜若披了衣服,慌忙叩拔步床外的围栏:“姑娘,快醒醒,老侯爷不行了!”

程瑜瑾睡意全消,立即掀帘子坐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前院的人敲门来报信,其他几房也都亮起灯了。”

程瑜瑾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不再多言,立刻起床换衣服。阵仗闹这么大不会是开玩笑,程瑜瑾换下了鲜亮的衣服,穿了一身素淡的单裙,匆匆赶往复礼院。

此刻复礼院站满了人,众人一看就是被半夜叫醒的,女眷都不施粉黛,妆发未梳,阮氏毕竟底子好,此刻看着还行,但是庆福郡主就大大显了老态。

好在此刻没人在意这些,程瑜瑾跟在庆福郡主身后,站在寒露中等了半个时辰,看到家仆哭丧着脸从里屋出来,一出来就对着程老夫人跪地哭道:“老夫人,老侯爷去了!”

院子里爆发出一阵惊呼,顿时哭声四起。程瑜瑾也戚然,不久前她才亲手从程老侯爷手里接过钥匙,仅是一转眼,便天人永隔。世事无常,生命短暂,程瑜瑾也叹息着低头。

无论她能不能哭出眼泪来,样子是一定要有的。程瑜瑾低头的时候,正好看到程瑜墨脸色苍白,惶然失措地揪了下阮氏衣袖,低声说了句什么。

阮氏本来在酝酿哭腔,听到程瑜墨的话后,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程瑜瑾顿时来了兴致,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慢慢想明白始末。

程老侯爷过世,儿子儿媳要守孝三年,孙辈要守孝一年。在这期间不能穿鲜亮的衣服,不能参加宴饮,自然也不能嫁娶。霍长渊已经二十一岁了,霍薛氏早就急着给霍长渊娶亲,程瑜墨如今要守孝一年,她和霍长渊的婚事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枕头橘、陪上帝流浪、采釆卷耳、笑笑、永不消失的电波、忆の江天慕雪 的地雷

感谢 板栗炖鸡、坛子 的手榴弹

☆、热孝

傍晚时才分了家产, 结果才到夜里,程老侯爷就去了。

仆人出来报了丧后,院里哭声顿起。无论太太小姐, 还是仆妇丫鬟, 此刻都低了头垂泪。程老夫人身子晃了晃,险些向后跌倒。女眷们吓了一跳, 连忙喊道:“老夫人!”

程老夫人马上就被丫鬟扶住, 程瑜瑾也走过去, 扶住程老夫人的胳膊:“祖母, 您怎么样了?”

程老夫人定了定神, 拄着拐杖朝里走去:“大半辈子夫妻,今日便走了。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程瑜瑾扶着程老夫人往里边走, 内室里人已经满满跪了一屋子, 看到程老夫人进来, 众人纷纷避让:“老夫人。”

程元贤和程元翰也直起身来:“娘。”

程老夫人径直往里面走去,床边的人都站起来, 给程老夫人让路。程老夫人侧坐在床沿上,看到帐子里面的程老侯爷静静地闭着眼, 长长叹了口气。

“你活着的时候不愿意看我, 没想到连死了,也没看到最后一面。”

程老夫人抬头,看到程元璟站在不远处,沉静冷淡,身姿如竹。

仅仅是站在那里, 就已经和旁人大不相同,当真是谢庭兰玉,雅人深致。程老侯爷死的时候,眼睛里一直能看到这个孩子,想必他也安心了吧。

此时屋内外围满了人,庆福郡主、阮氏等人也捏着帕子站在外堂门口,沉默注视着程老夫人。程老夫人很快就回过神来,她身形动了动,程瑜瑾立刻上前扶住程老夫人的胳膊。

程老夫人说道:“大姑娘,恩慈,恩悲,恩宝,你们上来给祖父磕头吧。”

程老侯故去,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给祖父磕头了。程瑜瑾敛着裙子跪下,默然地行了全套大礼。

等磕头之后,程瑜瑾立刻赶回院子换衣服。她出门的时候就穿了素色衣服,可是现在程老侯爷已经去世,她要换上孝衣了。

丧事讲究非常多,又不如喜事兆头吉利,所以整个宜春侯府都显得乱糟糟的。丫鬟和主子每个人都很忙,然每一件事都安排欠妥,也不知道到底忙在哪里。程瑜瑾赶到的时候,灵堂后面供内眷休息的院子空空荡荡的,连个丫鬟都看不见。程瑜瑾顺着抄手游廊,穿过厢房时,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霍夫人上次来就说了,想要早点完婚。现在正好撞到公公的孝期,墨儿可怎么办?”

“为长辈守孝天经地义,霍家若是因为这些事挑剔,那这婚不成也罢!”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跟着增大:“二爷您消消气,你突然这么大声音,小心招来人!我当然知道要守孝,爹去了我亦伤心不已,恨不得将自己的寿数挪给爹。墨儿的孝心也是一样的,你从小看着墨儿长大,墨儿是什么样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吗?”

程瑜瑾脚步顿了顿,她立即就认出来,这是阮氏的声音。方才另一个说话的男子,想必是程元翰了。

屋里的阮氏继续说道:“只不过如今情况不同,靖勇侯都二十一了,寻常男子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抱儿子了。可是他前些年因为霍家侯位的事没法说亲,之后又上了战场,婚事就一年年耽搁下来。如今好不容易腾出空来,婚事早就耽搁不得。原本我们和霍家说好半年内完婚,可是正好撞到了孝期,霍侯爷怎么还能再等一年?墨儿的婆婆本来就难缠,现在有了现成的理由,万一她开口说要给霍侯爷纳妾,那该怎么办?”

程元翰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疑惑:“霍家怎么敢?正妻未进门就纳妾,他们这样做不怕坏了名声吗?”

“他们怎么不敢!”阮氏的声音带上些急切,说,“规矩严明的人家才讲究正妻未进门前不纳妾,一来是给正妻脸面,二来是怕生出庶长子,坏了嫡庶尊卑。可是靖勇侯年纪毕竟大了,终究是子嗣重要,若是正妻不能进门,靖勇侯为了子嗣纳一门妾室,旁人也不会说什么,说不定还会赞靖勇侯尊重正妻,让正妻安心给祖父守孝。”

程元翰的声音沉默了,阮氏乘势说:“一年的时间啊,又没有避子汤灌着,难保不会生出个庶出血脉。如果是女儿还好,万一是儿子,墨儿可怎么办?”

程元翰没有再说话,阮氏压低了声音,絮絮说着什么,声音渐渐难以分辨了。程瑜瑾假装什么都听到,轻手轻脚后退了两步,故意加重声音走进来。厢房里的夫妻二人以为有人来了,立刻停止了说话。

程瑜瑾走进正堂后,很快阮氏从厢房里出来,探身看是谁来了。她进门见到时程瑜瑾,表情僵了僵:“大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祖父守夜。”

“你们是女儿家,老夫人不是说心疼你们,让你和墨儿不必过来熬夜了么?”

“祖母心疼我,我这个做小辈的更要来尽孝心。再说,三弟这么小都在灵堂守着呢,我都十四了,熬一宿算得了什么。”

阮氏说不出话来,此刻庆福和程老夫人在前厅安排灵堂,下人也都乱糟糟的,阮氏见后院无人,才赶紧拉着程元翰来商量对策。没想到突然来了人,偏偏还是程瑜瑾。阮氏不由有些怀疑,可是她想到,刚才一听到脚步声她就停止了说话,谈话内容应该没被人听到才是。阮氏又留心看程瑜瑾的脸色,发现程瑜瑾一无所觉,和丫鬟忙着准备守灵的事。阮氏彻底放了心,站了一会就出去了。

阮氏转身后,程瑜瑾瞥了眼她的背影,无声地收回目光。

办理丧事是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一整夜下来,程家所有人都面露疲色。理论上儿孙应该给长辈守足七天,然而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许多人都找借口,去旁边的屋子里歇着了。

程瑜瑾一夜没睡,此刻也面色素白,眼睛发红,配上孝衣,干净中透出一种冷艳来。杜若心疼程瑜瑾,旁人在偷懒,程瑜瑾却是实打实跪了半宿,趁着此刻灵堂里无人,杜若悄悄对程瑜瑾说:“姑娘,你要不去配间歇歇?”

程瑜瑾想到等天亮了,就该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吊唁,她面容疲倦能显示孝顺,但太过了就影响美观了。完美了十多年的程家大姑娘不能接受自己有丑的时候,于是趁着现在没人,赶紧去茶水间恢复生气。

杜若端上来一杯热腾腾的姜茶,一杯姜茶入肚,程瑜瑾才觉得身体重新暖和起来。连翘从院里带来了糕点,此刻正一碟碟往外端,一边还在念叨程瑜瑾:“姑娘您手怎么这样冰?虽然入了夏,但是夜里地上还是又阴又潮,姑娘就这样跪在地上,这可怎么受得了!要不奴给您取护膝过来,您跪着也好受些。”

热气氤氲,程瑜瑾的眉眼隐在水雾后,有些看不清。杜若感觉到程瑜瑾似乎心里有事,低声问:“姑娘,您还在想二太太的话?”

连翘没听懂,二太太说了什么话?可惜此刻没人有功夫给连翘解释,程瑜瑾放下茶盏,长叹了一声:“霍长渊确实不小了,他们会这样想,实在很正常。”

这也是杜若想不懂的地方,杜若问:“姑娘,给祖父守孝天经地义,还能积累孝名,二太太今日看着却很着急。姑娘,您说二太太这是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程瑜瑾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说,“还不是怕夜长梦多,想让程瑜墨趁着热孝嫁人。”

“啊!”杜若很是吃惊,连翘听到这里,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老侯爷昨夜突然去了,程瑜墨眼看就要为祖父守孝,一年内不得婚嫁。阮氏怕耽搁太久,靖勇侯府那边等不及,先纳个妾室回来。故而想趁着热孝,让程瑜墨提前嫁过去。

父母死守三年,祖父母死守一年。但是适婚年龄就那么长,如果每一次都守足了孝,适龄的儿孙年龄被拖大,就不好再说亲了,尤其是女子。所以民间还有一种说法,说是如果家里有未成婚的儿孙,长辈辞世后不能安心,生魂会在人间停留白日。这时候儿孙赶紧趁着热孝嫁娶,让长辈安心进轮回,也是一种孝顺。

要么三个月内出嫁,要么就等一年,阮氏想做的,便是在热孝内赶紧让程瑜墨嫁人。

连翘不太懂程瑜瑾为什么看起来神情凝重,她将糕点盘放好,说:“姑娘,反正霍家已经和您没关系了,您操心二房的事情做什么?虽然有热孝成婚这个说法,但是终究不登大雅之堂。但凡讲究的人家,便不会让女儿赶热孝成婚。日后别人说起来,也会指点二姑娘着急嫁人,连给祖父守孝都没守全。这是二房自讨苦吃,姑娘管她们做什么? ”

程瑜瑾摇头:“如果程瑜墨是我姐姐,我才不管她什么时候成亲,想在孝期内嫁人我都不会理她。”

“姑娘,您是说…”

程瑜瑾深深叹了口气:“长幼有序,如果二太太说服了老夫人,让程瑜墨先嫁人,那我该怎么办?姐姐还没成婚,妹妹就嫁人了,这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被家族放弃了么。”

杜若和连翘终于明白这件事的利害之处。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焦急来:“姑娘,那该怎么办?”

程瑜瑾默然不语,她想这件事想了一夜,发现并没有两全之策。她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名声,也没法让阮氏打消念头,为今之计,只能赶快搞定未来夫婿。只要趁事态还没扩大之前找到下家,她口头上订了婚,也就无所谓这一年旁人会说什么闲话了。

事不宜迟,她得尽快收网了。程瑜瑾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林清远,她势在必得。

程瑜瑾略微修整一二后,又到灵堂守着。女眷和男子吊唁的场合是分开的,报丧的消息天一亮就送出去了,现在想必各家各户都收到消息,从今日开始,陆陆续续会有女眷上门吊唁。

和红事不同,出席在白事场合的都是一个家族能发号施令的人物,这样好的露脸时机,程瑜瑾怎么会放过。虽然说她内心里已经视林清远为未婚夫,但是如果出现了更好的选项,她也没道理拒绝么。

程瑜瑾怀揣着这样的打算,端端正正跪在灵堂。她面如白纸,一身重孝,神态悲伤沉静,苍白中又不失端静美丽,来来往往的人经过,都要往她这里看上一眼。

等日头爬高后,前来吊唁的人明显多了起来,程瑜瑾一直跟在程老夫人身边,程老夫人身体不济,程瑜瑾理所应当地担当起迎来送往的任务。前来安慰程老夫人的太太们见了,免不了要多问程瑜瑾两句。

程瑜瑾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她代替程老夫人送一波夫人出门,回来时,一进门就撞到一伙极为熟悉的人。

霍薛氏正和阮氏等人坐着,听到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没防备看到阳光下,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子双手交握,静静地站在门口。

六月的阳光正好,洒在人身上微微泛出金光来,她安静地站在阳光下,美丽的几乎让人以为是幻境。

女要俏一身孝,除去了繁琐的首饰、喧闹的颜色,一身纯白之下,越发显得她乌发红唇,面颊如雪,眉眼如画。

霍薛氏乍见之下有些出神,这时候旁边的太太看到,好奇问:“这便是霍夫人的儿媳了?好容貌,好气质,霍夫人真是好福气。”

一旁的阮氏听到,脸上的笑都僵硬了。她听说霍薛氏来了,特意跑过来招待霍薛氏和其他几位太太,没想到却听到这样一番话。

阮氏快连笑都维持不住,霍薛氏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她们俩人还没想到怎么圆场,程瑜瑾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落落大方,施施然给众位夫人行礼,神情倒比霍薛氏、阮氏还坦然:“几位太太安。谢太太赞誉,只不过太太认错人了。”

几位夫人都微微睁大眼睛,程瑜瑾在众人视线中颔首一笑:“我是程家大姑娘,程瑜瑾,已经和霍家退婚,并非靖勇侯之未婚妻。”

☆、亲事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 她们常年生活在京城,消息灵通,这件事又闹得尤其曲折, 这些夫人们早就听闻过, 靖勇侯府先和宜春侯府大姑娘订婚,后来突然说认错人了, 和大姑娘退了亲, 改成了二姑娘。

雪夜结识, 救命之恩, 退婚, 姐妹换嫁,这么多八卦集中在一段婚事上, 程家大姑娘和靖勇侯的事情这些天早就被夫人们传疯了。夫人太太们私底下讨论的欢, 现在突然见了真人, 她们倒都意外了。

这便是程家的大小姐?模样数一数二,礼仪谈吐出色, 家世也说得过去,所以霍家为什么要退婚?

自古君子重诺, 众人对契约看得很重, 尤其婚约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契约,就更不能儿戏。退婚必须是慎之又慎,实在没有办法后的办法。

如果说程家大姑娘容貌丑陋,身有残疾,或者性格乖张, 不孝不悌,那霍家退婚众人还能理解。可是,程家大姑娘要人有人,要才有才,要家世有家世,这样一个没有短板的闺秀是多少人理想的儿媳人选,霍薛氏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居然退婚?

家里有媳妇的太太都朝霍薛氏投去疑惑的目光。一家有女百家求,再加上女可高嫁,男却多低娶,所以这些夫人们相看媳妇的时候,多多少少都要降低要求,抓住大的,忍受小的。如果想要媳妇长得漂亮,那就得再降低标准,有时候连脾性都周全不得。娶妇能影响三代人,像程瑜瑾这种样样出挑又懂事得体的,定下来之后只管回家偷着乐,霍薛氏居然还不满意,退了姐姐,换成妹妹?

反正这些夫人是没法理解,她们想,或许是程家二小姐特别出众,能力明眼可见远远超过姐姐,所以霍薛氏才扔了好的换了个更好的。

不然,她们就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了。

阮氏没想到程瑜瑾竟然自己站出来否认。阮氏以为,霍长渊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能和他订婚是极其荣幸的事。程瑜瑾的婚事被换给墨儿,程瑜瑾一定恼羞成怒,暗暗介怀,一有机会巴不得让众人误会才是,怎么会主动澄清自己不是霍长渊的未婚妻呢?

不光阮氏愣怔,霍薛氏也很意外。程瑜瑾解释的太快,像是避之不及一般,让霍薛氏生出一种自己儿子被嫌弃的荒诞感觉来。霍薛氏不悦,她先前和程瑜瑾打交道吃过亏,现在再一次看到这个人,霍薛氏越发确定,她不喜欢程瑜瑾。

霍薛氏冷冷说:“程大姑娘上次不是说了,退婚之后再无关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今日怎么又过来了?”

程瑜瑾笑容不变,道:“霍夫人可能想多了,我祖母在里面休息,我方才替祖母送客人出去,现在回来复命。”

霍薛氏脸色一僵,阮氏见到连忙说话道:“好了好了,我和霍夫人另有话要说。大人说话,你一个晚辈不要插嘴。”

“是,二婶。”程瑜瑾淡淡笑了笑,给几人行了个礼,就轻巧地转身出去。她出门后站到窗边,低声吩咐:“给几位夫人上茶。客人至,你们却这样怠慢,礼仪何在?”

过路的一个小丫鬟为难道:“可是,奴婢要去洗瓜果。”

另一个丫鬟说:“前院没香烛了,奴婢要去送新的。”

程瑜瑾不紧不慢,说:“你是后厅跑堂的,结果却去前院送香烛,另一个前院的丫头跑到厨房洗瓜果,这样跑来跑去,一个个看起来倒是很忙,但是浪费了多少功夫在路上?若是客人来了,瓜果要现洗,茶水久侯不至,有事要问,连个跑堂的丫鬟也看不到,这成何体统?各司其职,各尽其责,端茶的就只管端茶,不要管香烛,洗菜的就只管洗菜,不要去招待客人。前院的只管前院,后院的也不要往外跑,省得你们一个个跑来跑去,却什么事都做不成,忙给谁看?”

几个丫鬟都低头听训,诺诺称是。程瑜瑾随口问了两句她们以前是做什么的,就给几人另外分配了任务。她们散开,一心只管做自己手里的活,倒是比刚才快了许多。

程瑜瑾训话时站在抄手回廊上,她说话声音并不高,也并不能从屋里直接看到。可是此时屋里没人说话,程瑜瑾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各位夫人耳中。

随着霍薛氏一起来的那几个夫人脸上表情更加微妙,程家大姑娘不光模样好,礼仪好,连管起家来也很有一手。瞧瞧她方才训话,条理分明,井井有条,表现比二十多岁的媳妇都好。

现成的例子不就在跟前么,阮氏都是生了三胎的人了,一样的情况,阮氏只会木木地坐在这里,程瑜瑾一个小姑娘却能发现问题,出去后短短几句话,丫鬟都被管的服服帖帖,令行禁止。

夫人们无声地瞟了霍薛氏一眼,都挑挑眉不说话。霍薛氏脸色不太好,前儿媳当面拆台,现在还对着众人的面显示自己能耐,霍薛氏简直怀疑程瑜瑾是故意的。

事实上,程瑜瑾还真是故意的。将乱糟糟的内院理顺只花费她一盏茶的功夫,但是却能给霍薛氏添堵,这种划算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呢?

她心情愉悦地离开了休息的院落,继续到灵堂招待女眷。程瑜瑾走后不久,程瑜墨来了。

阮氏得知霍薛氏来了的时候就悄悄传话给程瑜墨,让她赶紧来未来婆婆面前卖好。没想到程瑜瑾都显摆了一圈走了,程瑜墨这个当事人才姗姗来迟。阮氏颇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她明白当媳妇的苦,处处为女儿打算,可是程瑜墨却不紧不慢,连走个路都这样磨蹭。

阮氏心里说不出的叹息。

夫人们先是见到了程瑜瑾,心想这样的人霍薛氏都看不上,或许程家二小姐是个天仙吧。因为心里预期太高,等程瑜墨来了之后,夫人们见到真人大失所望,反而比正常打分还要低。

霍薛氏姿态拿捏的那么高,把自家吹的那么厉害,实际上,就这种眼光?

几位夫人都心生不屑。如果只是退婚,她们不会说什么,但是退婚却订了一个远远不如的,那就让人耻笑了。夫人们心里这样想,神态上不免多多少少带出来一些。霍薛氏守寡多年,对别人的评价最为敏感,她很快就察觉出这些夫人都在笑她。霍薛氏不想自己怎么样,反而恨恨地想,都怪程瑜墨这个拿不上台面的,丢了她的脸。

阮氏特意过来陪霍薛氏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了,霍薛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阮氏不明所以,她转念一想,觉得或许是霍薛氏着急抱孙子,不满程瑜墨要守孝一年,所以脸色才越来越差。

阮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对,她掩住唇咳嗽了几声,其他夫人见了,问:“程二太太,你这是怎么了?”

阮氏说:“老毛病了,每年总要咳嗽一段时间。上次霍夫人给我留了帖药,十分好用。但是下面丫鬟糊涂,竟然把一味药材忘了。能否劳烦霍夫人帮我看一看?”

霍薛氏一听就明白了,阮氏这是有话要单独和她说。霍薛氏窝了一肚子邪火,正好顺势出去透透气,于是点头应允。看到阮氏和霍薛氏都要离开,程瑜墨这点眼力劲还有,也跟着走了。

等她们走后,其余几个夫人坐在茶水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霍薛氏看着精明强势,守寡后也十分要强,这些年不知道在儿子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她这样在意儿子,怎么挑起媳妇来,却丢了西瓜拣芝麻呢?”

听话的夫人们摇头,其中一个轻笑了一声,用帕子捂住嘴,故意压低声音说:“霍家退婚一事,有的是门道呢。这位二小姐,恐怕不像我们看到的这样天真无害。”

“什么?”另一个夫人不信,“枉我历练多年,自认火眼金睛,竟然看走眼了?”

说话的那个夫人眉眼微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龙生九子,九子不同,双胞姐妹也未必一模一样。大姑娘开了管家处世的窍,妹妹就不能开其他方面的窍了?”

“怎么说?”

“你们还没听说吗,据说靖勇侯府跟程家提了亲又退亲,并不是霍薛氏的主意,而是霍小侯爷的。据周太太说,霍薛氏来跟二姑娘提亲的时候,被程大姑娘当场甩没脸,霍家连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几天还灰溜溜送礼物来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