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杀母夺位之嫌的继母,强横势大有扶持皇帝继位之恩的继祖母,程瑜瑾默默叹了口气,看来,她婚后要走的路还长呢。

可是一码归一码,如果让程瑜瑾用太子妃之位换轻松的婚后生活,程瑜瑾还不干呢。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小户之家的婆婆小姑子未必就好伺候,既然一样要步步为营、小心经营,换一个更难的剧本,搏根本没办法计量的权势利益,程瑜瑾觉得这笔买卖很值。

而且,李承璟直接以程元璟的身份回归,他没有和程元璟割裂,程家无论愿不愿意,都已经牢牢绑在太子这艘船上。日后若是太子赢还好说,若是太子输了,等待程家的也将是举族覆灭之祸。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己亲自上阵。

程瑜瑾突然充满了斗志,身上的萎靡之气一扫而光。她很小的时候就为自己做好了规划,包括十二岁崭露头角,十四岁成为模范闺秀,然而靠着名声嫁一个有钱有权的夫婿,实现后半生的飞跃。之后,她依然会是模范儿媳妇,模范当家夫人,每一步每一阶段,都规范的仿佛是捏造的假象。

截止被霍长渊退婚前,程瑜瑾的进展都十分符合她的人生规划。虽然中间出现了一些小差错,她还一度想换一个潜力股抽底反杀,谁能想到她突然成了太子妃,计划完成的简直超额。

程瑜瑾完全不排斥这个身份,她恨不得现在就开始太子妃的日常。连翘见姑娘怔了一会,突然和中邪了一样精神奕奕,简直像要立刻跳起来。连翘吓了一跳,问:“姑娘,您怎么了?”

“我没事,我好的很。”程瑜瑾说着就要站起来,“我还没在这个院子里走过呢,我都不知道它的全貌。”

程瑜瑾虽然在这个庭院住了十来天,可是很少出门,更别提在院子里转悠。程瑜瑾原来觉得这是太子的私人产业,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可不想再外面乱走,不小心撞到什么不该看的。

但是现在程瑜瑾的心态不一样了,这是太子的私宅,日后便是她财产的一部分。程瑜瑾至少要知道这个庭院的大致状况。

连翘和杜若见程瑜瑾要出门,都大吃一惊:“姑娘,您怎么突然想起要散步了?外面风大,您病还没好,当心吹了风加重病情。”

“不,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程瑜瑾脸色虽然还有些白,可是眼神晶亮,眉宇间郁气尽散,看着果然和前几天的病人完全不同。连翘和杜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是程瑜瑾要出门,她们拗不过,只能七手八脚给程瑜瑾系披风,戴暖套,熏手炉。

根本没有人能阻挡程瑜瑾对财产的热情,生病都不行,何况寒风。众人都小心顺着程瑜瑾让她养病,听说程瑜瑾要出去散步,各个如临大敌,将程瑜瑾围了一层又一层,最后还是宫里的那些公公们想出来主意,在风口扯了一条锦帐,人为替程瑜瑾挡住风。

程瑜瑾一出门看到,委实十分无语。

宫里混出来的人,果然在讨好主子这一点上,无人能出其二。

程瑜瑾顺着游廊将后面两重院落都走了一遍,默默估量其中的价值。连翘见她们姑娘不像是散步,更像来参观屋子,虽然不得其解,但也慢慢放下心。

吓死她了,她以为姑娘受了刺激,要在大冬天吹冷风散心。今天这样大的风,硬生生吹上一会那还了得。

佯装成小厮的太监们见太子妃并不像是要在花园里伤春悲秋的样子,只好悻悻收了帐子。程瑜瑾兴致勃勃,一口气看完了后面两重院子,都没有露出疲惫之色。她朝前院扫了一眼,目露迟疑。

职业看眼色的小太监瞧见,立刻上前问:“姑娘,您怎么停了?”

现在程瑜瑾并没有受册,还是未婚之身,不能称作太子妃,然而这些太监们都不傻,圣旨都已经发了,这位主便是板上钉钉的东宫娘娘,他们不趁现在提前讨好太子妃,还等什么?

程瑜瑾问:“前院还没看过,我方便去吗?”

“怎么不方便?”小太监一脸谄笑地说道,“整个院子都是姑娘的,姑娘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哪还能不行?”

程瑜瑾挑了下眉,听这意思,这个院子被过到她名下了?程瑜瑾转瞬就明白了,她之前和李承璟名义上是叔侄,她待在叔叔的院子里养病没问题,但是现在显然不行。

男女大防严苛,即便是未婚夫妻也要避嫌,而且他们两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准太子妃,都不能让名声受损。所以李承璟干脆将这个三进庭院送给她,程瑜瑾住自己的房子,外人就不能说什么了。

程瑜瑾十分羡慕这种三进宅院说送就送的手笔,但同时她也确定了,太子真的有很多私宅。

程瑜瑾虽然笑着,眼睛却微微眯了眯。

既然太监这样说,程瑜瑾也就不顾忌,朝前院走去。住宅前后有别,女子只能止步二门,但是现在整个庭院都是她的了,程瑜瑾也无需顾忌什么内外。她出于避嫌,没有进书房、正房里面看,只在游廊上打转,默默估量整个宅子的面积。

以及日后出手能卖多少钱。

这里靠近最繁华的主街,地段一流,屋宅向来供不应求,而且这个庭院前后三进,厨房内院后罩房一应俱全,不愁叫价。程瑜瑾心里默默盘算,忽然耳朵一动,听到身后有声音。

而同时,下人们的问好声也一齐响起:“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千岁。”

程瑜瑾慢了半拍回头,正好和来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九叔的名字就全部改成李承璟了,打习惯了程元璟,突然改变竟然很不舍…

☆、争夺

程瑜瑾回头, 看到来人愣了一下。李承璟一进门就看到程瑜瑾,他先是意外,随后皱眉:“你病还没好, 怎么出来了?”

程瑜瑾没想到竟然这样突然地看到了李承璟。她虽然雄心勃勃地接受了太子妃这个身份, 但是在她的意识里,太子和程元璟是割裂的, 太子妃和某个人的妻子也是割裂的。

她完全无法想象, 自己即将嫁人, 还要和曾经的九叔共度一生。

程瑜瑾脸红了, 幸亏她裹了里三层外三层, 从外面看不出来。程瑜瑾下意识地要喊“九叔”,很快她意识到不对, 敛眸屈膝, 标标准准行万福礼:“参见太子殿下。”

李承璟挥手, 其余人识趣地退下。他步伐不停朝程瑜瑾走来,伸手一抬就将她扶起来:“外面风大, 进来说吧。”

“是。”

程瑜瑾确实不想在外面被人围观,跟着李承璟走进屋内。屋内地龙一直烧着, 温暖如春, 热气铺面而来。程瑜瑾拽了拽自己的缀白狐狸毛围脖,有点热。

李承璟见了,自然而然地伸手来解她的披风:“先把披风接下来,你大病初愈,小心一冷一热, 病更重了。”

程瑜瑾赶紧后退一步,抬头惊讶又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李承璟见状叹口气,说:“好吧,你自己来。”

跟随程瑜瑾的丫鬟都被他赶到外面,程瑜瑾只能自己动手。她脖子上围了毛茸茸的围脖,手里有暖炉,外面还罩着宽大的披风。穿衣服的时候是许多丫鬟围在她身边整理好的,现在程瑜瑾要一个人卸除,就格外麻烦。

她先是拔下袖套,另一只手还握着手炉,两只手一下子都满了,她有点无所适从。李承璟见状,不紧不慢地接过她的袖套,示意她将手炉递给他。

让太子殿下给她打下手?程瑜瑾有点犹豫,可是这时李承璟已经十分自来熟地将东西接过来,程瑜瑾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去解身上的保暖工具。

两人一个递,一个收,倒也十分默契。不多时,程瑜瑾身上的东西就全到了李承璟手里。他随手摸着披风上毛绒绒的缀领,还顺手拽了两根绒毛。

程瑜瑾欲言又止,最后想到这衣服也是李承璟的,他想拽,就拽去吧。

李承璟倒没在意这些,他示意程瑜瑾坐,然后自己坐到对面,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谢殿下关心,今天已经好多了。”

“我今天出宫的时候还遇到了宜春侯,他特意问起你,我说你在养病,不方便外人探视,他就没有跟着一起过来。”

程瑜瑾眉梢微动,听李承璟的话音他说的应该是程元贤,可是,宜春侯?

似乎是看出了程瑜瑾的疑惑,李承璟说:“对,宗人府的文书已经办好,你的父亲已经是新的宜春侯了。”

程瑜瑾暗暗咋舌,程家的爵位虽然还有一代,可是程家这些年不上不下,靖勇侯府当年因为世子年幼,爵位都被压了好几年,何况程家?想要承爵,恐怕少不了四处打点。原先程老夫人和庆福郡主觉得,能在三年守孝结束后袭爵,都算早的了。

谁知道,这才几天,竟然便办好了。

程瑜瑾说不出心里的感觉,赐婚的事情太过突然,程瑜瑾虽然理智上知道,其实还没有什么真实感。直到听到程元贤承爵,她才意识到,原来,她真的要成为太子妃了。

太子妃的父亲,怎么能是一个半吊子世子?都不需要太子和皇帝说,下面的人早就见风使舵,将事情办妥了。

李承璟提起程元贤本来也只是话头,他真正要说的在后面。李承璟说:“今日圣旨正式公告天下,虽然还没有进行六礼,可是你已经是公认的太子妃。这几日其他人听说你病了,给宜春侯府送了许多拜帖,原先你病还没好,我不让他们打扰你,也没让程家的人进来。今天宜春侯又过来说,想接你回去养病。”

程瑜瑾先是疑惑,后来恍然,怪不得她说这几天耳边这样清净,原来并不是没人来找她,而是都被李承璟挡下了。程瑜瑾立刻点头,说:“我病情已经无碍,是该回去拜见父母祖母,好让长辈放心了。”

李承璟仿佛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好。”

他说完之后,特意又补充了一句:“你如果身体不舒服,不必勉强。这里虽然小,但是安全无虞。你大可慢慢收拾行李,不必着急。”

“没事,我的病基本已经好了,并不妨碍。我来时只带了一身衣服,行李不需要收拾,今天下午就能走。”程瑜瑾回答时十分流畅,一点点麻烦都不给主人家添。

李承璟又看了程瑜瑾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淡淡道:“你自己安排就好。”

正事说完之后,两人之间陷入沉默。程瑜瑾有些尴尬,仿佛自己的手脚到处都不自在。以前他们两人也经常互不说话,各干各的事情,但并不觉得尴尬,今日却不知道怎么了,程瑜瑾极其不自在。

李承璟除了最开始那一天守着发烧的程瑜瑾,之后并不在这里留宿。程瑜瑾除了刚醒来那一次,就再也没见过李承璟。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亲人,男女大防不得不注意。而且,李承璟若是真的想以正妻之礼娶程瑜瑾,就更要尊重她的名声。

所以,虽然不舍,他还是得让程瑜瑾尽早回程家。侯府毕竟有长辈坐镇,有长辈看着,无论名声还是行事,都要比留在外面安全的多。

她这回一走,恐怕成婚前,他就再也见不到了她了。

这时候李承璟就在庆幸,幸好他年纪大了,皇帝和礼部都想让他早点成婚,在他的推波助澜下婚期定在了今年七月。如果真慢悠悠走六礼走上一两年,他恐怕受不了。

两人相对沉默,屋里只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程瑜瑾眼睛瞟了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了自己的披风:“殿下,您不要再拽了,毛掉光了会很难看。”

程瑜瑾现在一举一动都在风口浪尖,太子妃本来就艰难,明明没有皇后的权力,要求却比皇后还高。对于程瑜瑾来说,这份压力比其他人更甚。

她未来的婆婆、太婆婆显然不会向着她,而她之前还退过一次婚,被霍长渊那个蠢货害的名声受损,所以程瑜瑾如今更加要谨慎,不能出丁点差错。她见过李承璟后,立刻便让丫鬟收拾行李,同时派太监去通知程家,套车来接她。

其实程瑜瑾压力大,李承璟也不遑多让,他是半路杀出来的太子,要面对的质疑可比女眷这里的尖锐严厉多了。今天正式宣布圣旨,李承璟可想而知该有多忙,但饶是如此,他都专程出宫了一趟,特意见程瑜瑾一面。

她今天才知道赐婚的消息,李承璟于情于理,都有义务和她解释一二。不过看起来,程瑜瑾进入角色非常快,李承璟的担心完全多余了。

他虽然惊讶,但竟然一点都不意外。果然,这才是程瑜瑾,能屈能伸,适应力极强。

如果是平时,李承璟必然要亲自送程瑜瑾回去,但是未婚夫妻婚前不好见面,李承璟要避嫌,所以只好留了许多侍卫,护送她回家。等走到外面后,李承璟怎么想都不放心,又让刘义专门往程家跑了一趟,“建议”程元贤亲自来接程瑜瑾。

就算这样,李承璟都不安心,一下午都在关注着宫外的情况。等听刘义禀报程大姑娘的马车顺顺利利驶入宜春侯府,李承璟才终于能消停。

刘义忍不住腹诽,才多长一截路,哪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京城这么多女眷莫非不出门吗?

而与此同时,小厮取下门槛,程瑜瑾的马车晃晃悠悠驶入宜春侯府,停在二门前。

除去接程瑜瑾回家的程元贤,程家所有人此刻都站在二门前,看到程瑜瑾回来,一个个蠢蠢欲动。程老夫人用力磕了一下拐杖,他们才勉强收住脚步。

然而他们虽然脚上没动,眼神却一个比一个炙热,牢牢盯着车门的方向。程瑜瑾系好披风,在杜若的扶持下刚走出马车,便看到了此般盛况。

阮氏再也忍不住,立刻迎上前来,亲热地握住程瑜瑾的手:“大姑娘回来了!可怜见的,你还生了病,你病好些了吗?头还疼吗,还发热吗?”

阮氏说着用帕子拭泪,殷殷切切地说:“上元节那天我一直在找你,直找到人群散场,都没见到你,可把我急的不轻。后来我回家才知道,原来你落水了,被九爷接去养病。当然了现在不该叫九爷,该叫太子殿下。我心里那个疼啊,简直恨不得以身相代。我本来想过去亲自照顾你,你生着病,丫鬟都粗心,细节根本顾及不到,身边没有个长辈照顾你怎么能行?可是太子说不便打扰,我只好忍着,如今好容易把你盼回来了!”

庆福郡主见阮氏率先跑出去,心里直骂,等听到阮氏这些恶心吧唧的话,更是气得牙根痒。阮氏抢了先,庆福郡主也不甘示弱,她没有理会本着脸摆长辈架子的程老夫人,亦以一副正牌母亲的态度迎了过去。

“大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天可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好等。”庆福郡主格外咬重“母亲”这两个字,阮氏脸色一僵,庆福郡主借机将她挤开,自己站到了程瑜瑾身边,“让母亲瞧瞧你怎么样了?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为娘亲自给你煲了鸡汤,一直在灶上温着呢,一会你跟娘回家喝。”

阮氏最听不得“回家”这两个字,她被庆福郡主气的不轻,这个恶妇竟然如此不要脸,净会说些花言巧语,蒙骗她的女儿。阮氏又急又气,想赶紧上前提醒程瑜瑾不要被庆福骗了,可是庆福郡主的丫鬟婆子紧紧围在前面,有意无意地将阮氏堵住。

阮氏几次三番都没有突围,顿时气得眼泪汪汪,抬手便要哭出来:“大嫂您这是什么意思,大姑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此番大病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这比在我身上割肉都疼。我想好好看看她,大嫂拦着我们是什么意思?”

“呸!”庆福郡主忍无可忍啐了一声,柳叶眉竖起,瞪着眼睛骂道,“什么叫你身上掉下的肉?二弟妹平时不灵光就罢了,对大姑娘说话可过过脑子吧。大姑娘分明是我的女儿,我将她从只有手掌大一直养到如今亭亭玉立,无论族谱上还是实际上,她都是我的女儿,二弟妹凑上来舞什么舞?敢情当年养孩子的时候你比谁都躲得远,等大姑娘有造化了,你倒过来认亲?哪来的这么大的脸啊。”

程瑜瑾刚下马车,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被这两个人围着又是哭又是闹。她心里轻轻笑了一声,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才刚刚被封妃,庆福郡主和阮氏就争相上前来抢夺“母亲”的身份。可是在她年幼无依、无力自保的时候,这两个人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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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

程瑜瑾心中哂笑了一下, 轻轻挣开庆福郡主的手,在庆福郡主惊讶、阮氏惊喜的目光中后退一步,完美得体地行了个问好的礼:“母亲, 二婶。我先前生病, 在外面住了好几天,没法来和母亲请安, 请母亲恕罪。”

庆福郡主有些失望又有些得意, 连忙说道:“大姑娘这是说什么话, 我们亲母女, 我还会和你计较这些不成?”

“母亲不怪我就好。”程瑜瑾笑着说道。她的礼仪态度完美无缺, 无可指摘,可是却避开了庆福郡主的手, 头也不回地绕过这一坨人, 上前给程老夫人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

被晾了好一会的程老夫人脸色终于好看些了, 她拄着拐杖,亲自上前扶起程瑜瑾, 说:“回来了就好,你还病着, 吹不了风, 快进来说话吧。”

庆福郡主和阮氏听到都讪讪,程老夫人这话在暗骂谁,再明显不过。

程瑜瑾笑着应下。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寿安堂,寿安堂的下人似乎早就得了信,此刻全站在外面, 一见到程瑜瑾,争先恐后地给程瑜瑾请安。

问好声此起彼伏,一时间竟然连程老夫人也盖过了。程瑜瑾想想自己之前来的时候,在对比如今,实在是感触颇深。

进屋后,丫鬟殷勤地给程瑜瑾打帘子,搬座椅,上茶。程瑜瑾看得分明,一个大丫鬟笑容满面地从外面端了热茶过来,即将进门的时候,被一个得脸的婆子拦住,将上茶这项活抢走了。

再然后,程瑜瑾就看到那个婆子笑的一脸褶子,谄媚地将茶水放到自己手边:“大姑娘,今年最新鲜的毛尖,您尝一尝。”

而那个被抢了功劳的大丫鬟,恨得直在门口掐帕子。

程瑜瑾没有动手边的茶,而是看向程老夫人,说:“祖母,这段时间孙女没能在您面前尽孝,还劳烦长辈担心,实在是孙女的罪过。”

周围一片“大姑娘太见外了”“大姑娘这是说什么话”的应和声,就连程老夫人也摇头,道:“无妨,你生了病,当然是养身子最重要。你今日回来,身体可大好了?”

“谢祖母关心,已经好多了。”

“我就知道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大姑娘为了救人不慎自己落水,现在京城里已经把大姑娘的义举传遍了。”阮氏说着推了程元翰一下,并且用力给两个儿子打眼色,“你们大姐姐德行这般好,你们还不快去和姐姐请教一二?”

程恩慈、程恩悲早就被耳提面命过,他们闻声上前,给程瑜瑾作揖:“大姐姐安好。大姐姐德才兼备,实乃我等楷模。”

程瑜瑾笑着“嗯”了一声。没听到意料之中的谦虚,程恩慈和程恩悲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而这时,已经被庆福郡主抢先一步,庆福郡主将程恩宝抱来,仗着儿子年纪小,将儿子放在地上轻轻推了一把:“你大姐姐回来了,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念叨想念姐姐吗,你姐姐就在这里,还不快去?”

程恩宝想起母亲昨天夜里的交代,甜甜喊了一声“姐姐”,然后手脚并用就想往程瑜瑾身上爬。

程瑜瑾眼神一眯,笑着唤了一句:“恩宝。”

这两个字简直有魔力,程恩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反射性腿软,揪着程瑜瑾衣服,不敢再往上爬了。

然而大人们并没有看出来,程恩宝揪着衣服站在程瑜瑾身边,显然比程恩慈、程恩悲亲近多了。阮氏又气又恨,气是气自己儿子和木头一样,只晓得她教什么他们说什么,恨是恨庆福郡主不要脸,竟然仗着儿子小这样黏着程瑜瑾。

程老夫人特意不说话,将空间留给三个孙儿。虽然不知道程瑜瑾为什么成了太子妃,这个太子妃能当多久,但是既然圣旨已经发了,那让程瑜瑾提携提携娘家兄弟,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子妃即便再不受宠,也比程家强多了,提拔三个兄弟,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何况,兄弟们得了好官位,程瑜瑾这个太子妃才能坐的更稳。所以并不是程家占程瑜瑾便宜,而是双方互惠互利。

程老夫人很满意眼前程瑜瑾和自己孙儿和乐融融的画面,她咳了一声,说:“好了,大姑娘她刚回来,还要仔细将养,你们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

屋里所有人都站好,一齐应了声:“是”。

程老夫人见时间差不多了,将两房人都打发走。程瑜瑾看到程老夫人只留自己下来,基本已经知道程老夫人要问什么,她也不急,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

果然,她刚合上茶盏,程老夫人就问:“大姑娘,现在没有外人,我便也不讲究虚礼,有什么说什么了。太子殿下竟然寄养在程家十来年,这是我们程家的福分,而你福泽最为深厚,被朝廷封为太子妃。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瑜瑾就知道程老夫人会来套话,她放下茶盏,温柔孝顺地摇头:“我也不知。”

“太子是小薛氏带回来的,你祖父当年是不是知道什么?”

程瑜瑾依然摇头:“祖父的事情,祖母都不知道,我怎么会得知?”

程老夫人有些急切,上身都忍不住朝前探出来:“那程家先前不知道太子的身份,对太子多有疏忽,殿下不会在意吧?”

程瑜瑾还是笑:“揣测上意是大罪,太子如何想,我也不知道呢。”

一问三不知,程老夫人叹口气,不再抱希望了。程老夫人皱着眉想了一会,看见面前安静喝茶、漂亮的像幅画一样的程瑜瑾,突然想起一件事。

程老夫人请咳了一声,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程瑜瑾:“大姑娘,这里没有外人,你和祖母说心里话。你与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瑜瑾的眼神冷了冷,脸上的神情不变:“祖母这话什么意思?”

“我并不是质问。”程老夫人缓慢道,但是话音一转,却说,“可是之前,全家里就数你和九郎走得最近。”

程老夫人仔细盯着程瑜瑾的表情。程老夫人很想知道,太子到底为什么要娶程瑜瑾。

是和程老侯爷达成了什么协议,是对程家有所图谋,还是单纯看上了程瑜瑾这个人呢?

程老夫人当然希望是最后一种。因为前两种只是一时之好,最后一种,才能源源不断生财生利。若是程瑜瑾能生下嫡长子嗣,他们程家说不定能一飞冲天,当上国丈。

最后那个结果程老夫人光想想就觉得心惊肉跳,在此之前她甚至都不敢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程家。程元璟刚回来的那一天,他和程瑜瑾两人并肩站在满堂绮罗红软中,程老夫人就觉得这两人看起来有点像夫妻。并不是说他们的长相一样,而是这两人给人的感觉,太像了。

形貌漂亮,温雅有礼,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后来程老夫人想到这两人是亲叔侄,还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然而谁能知道,一语中的,程老夫人最开始的预感当真实现了呢。

太子在程家的这些日子,就属程瑜瑾和他走得最近。两人同进同出,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一同出场,一同离开,连吃饭都会坐在邻位。

程老夫人还听说,程瑜瑾时常往太子的院子跑,两人或读书或写字,一待就是一下午。即便是放在亲叔叔身上,这两人的互动也太过亲密了,已经超出寻常人家侄女和叔叔的往来。等后面揭晓程元璟并不是亲九叔,人家甚至不姓程,程老夫人意外,也觉得恍然大悟。

是呢,抛却叔侄这层烟雾,若将这两人作为年轻男女看,一切违和之处就都有了解释。他们之间的互动根本不像长辈和侄女,更像是暗生情愫的情人!

不至于暗通曲款,可是程瑜瑾和太子日久生情,或者说太子单方面日久生情,也是显然的。

程老夫人原来还觉得程元璟一个刚刚回来、没什么根基的外室庶子,和他走得近并无任何好处,程瑜瑾最看得清形势,为什么一遍遍往程元璟那里跑?可笑程老夫人最开始还暗叹程瑜瑾不够聪明,现在看来,分明是程老夫人蠢透了。

程瑜瑾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以及最后赢家。

程老夫人得知程元璟就是太子李承璟之后,就怀疑程瑜瑾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所以才提前接近程元璟。程老夫人暗暗试探,程瑜瑾回答时眼神坚定,不假思索,不像是撒谎的样子。程老夫人有些拿不准了,她不知道是程瑜瑾道行太高,还是程瑜瑾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只是巧合。

程瑜瑾看着程老夫人,忽然轻轻一笑:“所以,祖母在怀疑我和太子殿下私相授受?”

程老夫人脸色微变,就算她真的这样怀疑,也不能大剌剌承认。私相授受并不是好名声,程瑜瑾可是板上钉钉的准太子妃,给太子和太子妃身上泼污水,程老夫人疯了吗?

程老夫人连忙说道:“并不是,太子光风霁月,太子妃也德才兼备,你们两位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太子妃误会老身的意思了。”

“是误会就好。”程瑜瑾笑眯眯地,说,“我得知九叔是太子,也十分震惊。我何德何能,能被圣上看重,赐封我为太子妃。然而服从君令是我们的本分,所以即便不懂,我也断不能辜负了圣上的信任。宫里这样说,我们便只管照着做,问太多了,恐怕会有不忠之嫌。祖母,你说是吗?”

程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她勉强笑了笑,道:“太子妃所言甚是,是老身疏忽了。”

程瑜瑾的意思非常明显,无论太子寄养程家、程瑜瑾赐婚有没有隐情,都不是程老夫人该问的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官方给出来的说法花团锦簇,那无论有多少怀疑,事实就是如此,程老夫人等人只能跟着鼓掌。

跑到程瑜瑾跟前套话,这就更逾越了。

程老夫人这些年来一直是别人顺着她,从来没有人敢当面给她脸色瞧,谁能知道,竟然被一个小了她两辈的小姑娘警告了。程老夫人心中恼火,可是又不得不忍住,好声好气和程瑜瑾说话。

程瑜瑾听着程老夫人口中不重样的好听话,笑而不语。她抬眼朝外面瞅了下天色,程老夫人会意,说:“瞧我,见着你太开心,都忘了时辰。太子妃还在生病,合该多加静养,我让下人送太子妃回去。”

“祖母留步,不必送了。”程瑜瑾站起身,按住程老夫人的胳膊,道,“祖母是长辈,我怎么敢使唤长辈的人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我最近身上有病气,不敢往祖母跟前跑,等改日我病好利索了,再来给祖母请安。”

程老夫人笑着点头,坐回软塌上,没有执意送人。程瑜瑾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炉,整了整裙角,忽然对程老夫人笑道:“对了,祖母,我现在尚未册封,并不是太子妃,等礼部送来冠服金册后,才能以太子妃相称。祖母勿要记错了。”

明是推辞,实则在提醒。程老夫人保持着笑意目送程瑜瑾出门,她来时阵仗极大,走的时候也浩浩荡荡。等人彻底看不到后,程老夫人的笑容淡了淡,她这些年养尊处优,处处拿捏着老祖宗的架势,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摆谱,程瑜瑾的架子未免太大了。

然而随即程老夫人想到,这还只是开始,程瑜瑾如今没有正式成婚,一切从简,等程瑜瑾真正受册后,她的仪仗队,足足能走一条街。

真正的阵仗,还没开始呢。

程老夫人头疼地抚了抚额。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放弃程瑜瑾,彻底惹恼了这位?这位和程瑜墨不同,程瑜墨天真懵懂,虽然看着敏感小性,会记仇会抱怨程老夫人,但是程老夫人知道,这样的人,最好拿亲人恩情拿捏。

如果今天的事发生在程瑜墨身上,程瑜墨晚上一定会摆冷脸拿架子,拿足了太子妃的威风,质问程老夫人多年来对她的不公。然而程瑜瑾呢,她从进门以来,一直笑着,温声软语,细心周到,仿佛生母养母多年来对她像踢皮球一样的疏忽,被退婚后家族牺牲她捧程瑜墨的偏心,都不曾存在。

困顿不见颓唐,得势不见骄狂,这样一个人,会在乎家族情分吗?程老夫人光想想,就觉得脊背生寒。

更心痛的时候她和两个儿子当初动辄对程元璟摆脸色,生生得罪了太子。早知道…

然而世间没有早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或者晚上?)还有一更。

没错这是加更。

周五啦,大家周末愉快~

☆、发飙

程老夫人免了她的请安, 第二天程瑜瑾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虽说是自然醒,但是程瑜瑾多年来对自己的要求称得上严苛,作息也十分规律, 所以到了平常起身的时候, 她就自动醒来了。

程瑜瑾只躺了一会,就起身梳妆。她有预料自己这几天可能不会过得很安生, 然而, 她竟然还是低估了这些人。

她发簪才簪了一半, 外面就传来喧闹声。程瑜瑾的院子规矩严格, 根本没有人敢大声吵闹, 听到外面的声音,内室众人面面相觑, 表情都不太好。

程瑜瑾比对两只簪子, 从镜子里淡淡瞭了一眼。连翘了然, 主动站出来说:“姑娘,奴婢出去瞧瞧。”

连翘说着便出门了, 没等她回来,外面嚷嚷的声音就已经传到屋内。

“大姑娘起了吗, 老奴奉太太的命, 来给大姑娘送鸡丝粥。”

程瑜瑾叹了口气,这个声音她认识,是庆福郡主身边很得脸面的婆子。毕竟是庆福郡主的人,程瑜瑾总得给庆福颜面,便站起身, 朝次间走去。

“原来是刘嬷嬷,请嬷嬷进来。”

刘嬷嬷不等丫鬟指引就大剌剌走入西次间,连翘跟在后面进来,脸色不太好看。程瑜瑾装作看不到刘嬷嬷的失礼,笑着问:“刘嬷嬷是稀客,嬷嬷怎么一大早过来了?”

刘嬷嬷搓着手,说:“早就听闻大姑娘仁厚慈和,老奴一直想来大姑娘跟前伺候,只是太太那里走不开,这才一直没机会。今儿好容易找到机会,老奴听到太太给姑娘准备了早膳,便自己请缨来给姑娘送吃的。”

刘嬷嬷说着将手里的食盒提上来,腆脸笑着说道:“姑娘,这是太太的一片慈心,您快尝尝吧。”

连翘瞧着刘嬷嬷竟然想自己端东西放到姑娘身前,眼皮子跳了跳,连忙上前夺过食盒,嘴里连珠炮般说道:“这些事我们来做就好,嬷嬷歇着吧。”

刘嬷嬷嘿嘿直笑,还在大言不惭吹嘘这道鸡丝粥多么滋补,庆福郡主对程瑜瑾多么尽心。二房的盘芝进门,听到屋里有人提到“大太太”,眼角一抽,赶紧走进来。

刘嬷嬷见程瑜瑾的目光朝后看去,也跟着回头,结果一转身正正巧撞见盘芝。两人视线相对,彼此都闪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来。

刘嬷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呦,原来是二太太身边的大红人盘芝,一大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盘芝也皮笑肉不笑:“二太太毕竟和大姑娘母女连心,大姑娘大病未愈,二太太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昨夜太太半宿未睡,今儿一早就醒来了,亲自给姑娘煮了山药萝卜粥。可怜天下父母心,二太太的心意实在是闻者动容。”

盘芝故意当着刘嬷嬷的面说“母女连心”,可见是有意和刘嬷嬷唱对台戏。程瑜瑾低头咳了一声,抬头笑着说:“原来是二婶亲手做的。长辈的心意我自该收下,但是不巧,刘嬷嬷送来的也是粥。我一个人断喝不了两碗粥,这该如何是好?”

连翘心说姑娘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两个人明明就杠上了,姑娘还要在旁边点把火。

果然刘嬷嬷和盘芝一点就着,刘嬷嬷瞪着眼,指着盘芝高声叫嚷道:“我们太太是大姑娘的母亲,论亲疏当然比你们一个隔房婶母强。而且太太的鸡丝粥先送来,你们瞧着太太的东西送来了,才有学有样,也不嫌害臊!无论是从亲疏还是从先后顺序说,都该用我们太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