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患告急, 没过多久,赈灾队伍便从京师出发,带着赈银和粮草赶往江南。

这支赈灾队伍可谓承载了全朝的希望, 内阁日日催问, 驿站严阵以待,但是众人翘首期盼了很久, 与灾情有关的消息却迟迟不来。

即便徐文送来了奏折, 上面也全是些花团锦簇的官话套话, 关于大水和赈灾的事情, 他三言两语就带过。皇帝想着京城与江南相隔甚远, 许是徐文忙于安置灾民,没有时间写文书, 所以才良久没有消息, 于是皇帝强行压抑着焦急, 耐心等着。

然而文武百官的耐心并没有等来洪水治好、一切回归正轨的消息,被李承璟安置到徐文身边当副手的臣子久劝无果, 冒着大不敬的风险,越级送加急奏折回京。他的奏折分好几路护送, 最后唯有一封到了李承璟手里。李承璟看到奏折后立即沉了脸, 第二天,在早朝上当众将这封奏折递给皇帝。

“陛下,江南急报,徐文此人冒进贪功,贪污赈灾饷银, 用霉米替换新米,灾民食后上吐下泻,短短十天内死亡人数飙升至一千三百余。徐文闯下大祸后还妄图掩盖,在奏折中纹丝不提,还打压下属,不许众人向朝中报告,结果因为尸体处理不及时,竟然爆发了瘟疫。这几天江南一直阴雨连绵,气候潮湿,瘟疫传播极快,截止赵梁冒死上奏前,已经有一整个村子的人感染瘟疫。”

“瘟疫!”朝中众人大惊,水旱灾害后最怕的就是瘟疫,历史上因为瘟疫而十户存一、尸殍遍野的情况屡见不鲜,瘟疫若是一个处理不好,那是损伤国家气数的大劫难啊。

宛如一滴水落入滚油中,朝廷众臣马上炸了锅。杨甫成用力甩袖,大喝道:“荒谬!赵梁不过一个副手,并无向朝廷禀报的权力,如今他越级上奏,已经犯了不敬之罪。此人不足为信,当立刻撤除他的职位,永不复用。”

“首辅此言差矣。”李承璟分毫不让,道,“赵梁并非没有禀告过长官,只不过徐文刚愎自用,冒进贪功,才压之不用,导致灾情扩大,爆发瘟疫。若是赵梁死守着规矩不禀报朝廷,莫非要等到江南百姓死光了,徐文彻底压不住了,杨首辅才派人去管百姓的死活吗?身为朝廷命官,第一忠君,第二爱民,第三才是恪敬长官。杨首辅这样做,置天下百姓于何地?又置大齐庙堂于何地?”

“他越级禀告,可见品性不端,谁知他是不是为了抢功,刻意捏造名目陷害长官?”

“是与不是,派人去江南一探便知。杨首辅未知情况如何就想着罢官治罪,莫不是想替什么人打掩护?”

早朝一直争论到午时,最后皇帝露出头疼之色,才勉力收场。即便双方暂停不议,但是硝火味还是一直笼罩着宫城,整个下午气氛都是紧绷的。

李承璟见皇帝面露疲色,跟着皇帝一同散场。他后来在皇帝身边陪了一下午,又是请太医又是旁听内阁六部议事,一直忙到亥时才回来。

程瑜瑾虽然待在内宫,但是也知道外面出大事了。洪涝尚未止住,竟然诱发了瘟疫。此刻草药稀缺,正统学过医理的郎中更是少之又少,平民百姓生了病都得靠身体熬,更别说传染性烈、发病快、死亡率奇高的瘟疫了。宫女内侍等人光是听到瘟疫这两个字,就觉得心惊肉跳。

李承璟大晚上才回来,刚听到开门声,程瑜瑾立刻披了斗篷往外走:“殿下!”

李承璟看见是她,连忙伸手扶住:“你怎么出来了?”

“我见殿下久久不归,实在担心。”

李承璟面色沉重,他刚从外面回来,即便路上撑了伞,手也被雨水打的冰冷。他用力握了握程瑜瑾的手,掌心水珠的凉意几乎要渗进人心里:“没事,先进来说。”

进殿后,程瑜瑾立刻吩咐宫女去放水,她自己亲手倒了驱寒的姜汤,端到李承璟身前。李承璟正坐在桌前疲惫地捏眉心,听到声音冷着眼抬头,见是程瑜瑾,才放下戒备。

程瑜瑾坐到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喝下姜汤,才轻声问:“殿下,怎么样了?”

李承璟没有说话,他沉默不语,程瑜瑾也坐在一边陪他。过了好一会,李承璟说:“瑜瑾,我可能要去江南一趟。”

“什么?”饶是程瑜瑾也被惊吓到了,她眼睛瞪大,不敢置信,“殿下!”

“我知道。”李承璟用力握住程瑜瑾的手,说,“我也知道现在江南有瘟疫,此刻去灾区十分危险。但是,我必须去。”

程瑜瑾眉尖皱起,显然还是不同意:“殿下,瘟疫不是闹着玩的。现在灾区到底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如果在送奏折的这段时间,瘟疫又扩大了呢?瘟疫因何而起不知,如何传播不知,该用什么药、该如何预防更是无人知晓。殿下,我知道你心系百姓,但是你才是天下人的定海神针,只有你好好的,才能救治更多百姓。你实在不能以身犯险。”

李承璟叹口气,说道:“我明白你的顾忌,如果不是实在没时间了,我又何尝会冒这种风险?”

程瑜瑾皱眉,本能地觉得不对:“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下朝时皇上脸色不对,朝臣以为皇上生气,只好强行停止争吵,散朝出宫。但是后面我跟着皇上回宫,他…当时并不是装出来的。”

程瑜瑾倒吸一口凉气,身体里的血都凉了。这短短几句话里蕴含了什么样的信息,程瑜瑾再明白不过。

程瑜瑾不由压低了声音,悄声问:“殿下,你是说…”

李承璟脸色沉重地点头:“我先前也不知道,皇上身边都是自己人,这些事情并没有传到外面。直到今日我跟在皇上身边,亲自见太医给皇上请脉,才知道他身体有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陛下他…”

“不是什么大病,但是无法根治,动不动会头疼。头疼严重时坐卧不安,饭都吃不下去。以前并不频繁,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朝务多,本来皇上就因为江南水务的事情忧心,现在得知水灾非但没有治好,还爆发了瘟疫,急怒之下,头疾越发严重了。我亲眼看着皇上在乾清宫宣太医,又喝了好几贴药,才出去和众臣议事。太医说皇上这病要长期温养,最忌劳神,但是瘟疫一事非同小可,我今晚走的时候,明显感觉他的头疼又犯了。”

程瑜瑾叹气,皇帝身体不好,这对于他们来说,委实不是个好消息。东宫能顺利走到今日,多亏了皇帝明确表态支持。如今杨家未倒,杨甫成把持朝政,杨太后在宫中虎视眈眈,这种节骨眼若是皇帝倒下去,那东宫的处境一下子就变糟了。

程瑜瑾隐约明白,为什么李承璟说他没有时间,必须去一趟灾区了。

李承璟看见程瑜瑾已经明白,心中微叹了一声,两只手掌紧紧包住程瑜瑾的手:“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尽早做最坏的打算。我原本以为时日尚久,拔起杨家这棵大树,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是现在,我没时间了,我需要能和杨家抵足而立的功绩。”

程瑜瑾看着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一双眼睛盈盈带水,欲语还休。程瑜瑾私心里当然是不愿意让李承璟去冒险的,瘟疫不是闹着玩的,并不会因为李承璟是太子就网开一面。但是她知道李承璟说得对,他们现在已经走到悬崖边上,指望从长计议显然来不及了,他要做一场豪赌,筹码就是自己的性命。

程瑜瑾最终还是没有劝他,起身道:“我去给殿下准备防疫病的艾草和熏香。殿下身上的香囊、衣服,也全要换新的了。”

李承璟神色一松,这便是他的妻子,即便心里不愿意,也还是会理解他,支持他。李承璟站起身,从后面抱住程瑜瑾,说:“今天已经晚了,不要忙这些了。我生出这个念头时,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若还是我尚未成婚的时候,我独来独往,无所牵挂,用这条命去豪赌,毫无犹豫之处。可是现在有了你,我竟然怕了。生怕我回不来,不能看着孩子出生,不能再看着你。”

“殿下!”程瑜瑾皱着眉,清呵了一声,说,“你说什么呢?你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我还等着你回来,给我们的孩子取名字呢。”

“我知道。”李承璟低头,埋至程瑜瑾脖颈,低声喃喃,“我怎么舍得不回来。”

因为瘟疫的事,京城许多人家都笼罩着阴云,第二天一早,前来上朝时,所有官员脸色都是凝重的。

早朝开始没多久,朝臣又因为赈灾一事吵了起来。昨天因为皇帝离场而强行中止的争吵,并没有因为过去了一天而消散,反而在一晚上的发酵下越发咄咄逼人。就在朝臣为该不该另派人去赈灾一事而吵成一团的时候,太子主动请命,说愿意作为特使,前去灾区第一线查明情况,安抚民心。

这个朝堂的□□味,因为这一句话而定格。

是啊,还有谁比皇太子更能服众、更受信任、更能安抚民心。现在这种烂摊子,派哪一方的人去都会引发派系斗争,资历浅的人支使不动当地官员,资历老的人身体老迈不适合长途跋涉,位置低的人不能服众,一个处理不好会让灾民怀疑朝廷不作为,而位置高的人,又不愿意以身犯险。

但是李承乾,满足所有条件,年轻位高有能力,同时因为皇家人的身份,最能安抚民心。当务之急是赶紧稳定人心,向天下人表明天恩浩荡,朝廷绝不会放弃黎民百姓。而李承璟是皇太子,这个作用最为明显。

只要人心齐了,之后的事就已经解决一半。无论江南官场到底有什么纠葛,皇太子往那里一站,谁敢阴奉阳违?李承璟能不能查明真相并不重要,他带去的安稳民心的光环,才是最要紧的。

李承璟说了这句话后,朝堂很快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众人纷纷称赞太子高义,实乃我朝之福。皇帝借此机会敲定副手人选,没一会,特使队伍就配置完成了。

赈灾刻不容缓,李承璟请命当天,便忙着召集队伍熟悉情况,第三天,就从京城出发了。

李承璟走了,慈庆宫仿佛顿时空了一半。程瑜瑾看着窗外的绿叶,一日日在心里算,他如今去哪儿了,他今日在做什么。

以前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为什么从没有觉得,房间里这样空旷,简直能听到脚步的回声。

因为李承璟不在,程瑜瑾越发懒得出门,整日除了给皇后、太后请安,其他时间根本不出慈庆宫一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城的雨歇了,露出大大的艳阳来。赵太医今日照常来给太子妃请平安脉,回太医院后,他亲自去盯着药童煎药,回来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医箱似乎被人翻动过。

赵太医皱眉,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暴露

“你此话当真?”窦希音坐在寿王府的高椅上, 因为太过激动,身体都下意识地前倾。

“千真万确。”

窦希音瞳孔放大,若有所思地倚在扶手上。她想了一会, 突然兴奋起来, 站起来说道:“来人,备车, 本王妃要进宫。”

“刘太医此番有功, 重重有赏。之后你要紧密盯着赵太医, 一有消息立刻来禀报本王妃。只要你做得好, 本王妃绝不会亏待你。”

慈宁宫里, 杨太后在嬷嬷的搀扶下坐起身,缓慢喝着药。今年这场雨下的久, 京城中许多人都生了病, 杨太后毕竟年纪大了, 即便贵为太后,也不能幸免。

她已经病了许久, 太医日日来诊脉,名贵药材流水一样花出去, 但是杨太后的病还是不见好。

宫人禀报“寿王妃来了”的时候, 杨太后还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厌弃道:“她怎么来了?”

自从元宵节那场事情后,杨太后和杨甫成闹僵,对杨妍母女更是正眼都不想看。杨太后自忖这一辈子心狠手辣,对不起很多人, 但是对杨家绝对恩至义尽,她给了窦希音十五年的荣宠,结果窦希音就这样回报她。杨妍那个白眼狼,居然还敢信誓旦旦地说,都怪杨太后偏心,在她们姐妹中只偏心杨皇后,不管杨妍的死活。

杨太后气急了,从此不再管二皇子的事。她何苦来哉呢,劳心劳力为二皇子挑选政治势力,结果没人领情,一转身还要骂杨太后越俎代庖,手伸得太长。二皇子爱娶谁娶谁吧,他们杨家的事,杨太后再也不会管。

虽然发狠心再不管杨家的事,但是杨太后的感情还是被伤到了。因为一直情绪郁郁,等六月开始下雨后,杨太后身体弱抵抗差,直接就病倒了。

这一病宛如山倒。病人本来就情感脆弱,杨太后虽然每日山珍海味,但是环顾大殿,眼前只剩下同样暮色迟迟的老宫女和老嬷嬷,没有孙儿承欢膝下,也没有儿子儿媳侍疾,委实触景伤情。

这几日虽然也有人来给请安,比如程瑜瑾,便每日雷打不动。但是小辈们都是过个面子就走了,程瑜瑾是孙媳,伺候太婆婆本来就不该是她的职责,更别说她还有孕在身。至于理当赡养杨太后的儿子儿媳,一个是皇帝,日理万机,一个是皇后,主管六宫,都是大忙人,每日过来问一句就已经是孝顺至极,杨太后压根也不奢望这两个人给她侍疾。至于其他妃嫔,杨太后嫌弃她们吵闹,算计太多,一律挡在门外不见。杨太后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成日和年轻人们斗心眼了。

眼前空空荡荡,唯有杨太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养病,整日见不着阳光和鲜亮,宛如等死一般。此情凄寂,杨太后不由就想起自己早逝的儿子。杨太后心情越发抑郁,病更是好不了。

今日听到宫人说窦希音来了,杨太后着实意外。窦希音虽然是二皇子妃,但是她这种王妃和太子妃不一样,太子和太子妃住在宫里,但是其他皇妃却都另立府邸,住在宫外。这样看起来是自由,但是距离宫廷这个权力中心,自然也远了。

外人进宫一趟不方便,二皇子要上朝还好,窦希音住在宫外,想要日日给太后请安就不太现实了。窦希音一直都是初一十五跟随众人来一趟,其他时间,并不往杨太后这里跑。

所以今儿窦希音来慈宁宫,真是稀客。

窦希音进入慈宁宫,一进门就被殿中那股浓郁的药味呛了一下。外面连着下了半个月雨,杨太后一个老年人独居,还生病,殿里的空气绝对不会好闻。药味混着阴湿的潮味,仅是闻着就让人心情沉重,仿佛整个大殿都透露出一股阴沉沉的衰亡之气。

窦希音忍住难闻的神色,努力笑着走入落地罩,对杨太后说道:“太后,您今日身体可好些了吗?”

杨太后冷笑着看了窦希音一眼,说:“让你失望了,还没死。”

窦希音顿时尴尬,她自搭自话地笑了笑,说:“您身体康健就好,儿臣在宫外也能放心了。”

杨太后冷笑了一声,显然十分不以为然。窦希音想到自己今日的来意,硬是忍住尴尬,热着脸凑上去,给杨太后捶腿道:“太后娘娘,儿臣最近偶然得知了一件事情,深感为难,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太后勉强提起些兴致,终于赏了窦希音一个正眼:“什么?”

窦希音心里笑了,故意神神秘秘地左右看了看,凑近了压低声音说:“儿臣偶然从太医院得知,太子妃这一胎怀的,是双胎。”

杨太后听到这里,一直死板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许波动:“双胎?”

“没错。”窦希音非常得意,说道,“太子妃的平安脉一直是赵太医负责,连怀孕也是赵太医诊出来的。今日刘太医不小心看到了赵太医掉在地上的药方,发现其中的几味药,像是配给怀双胎的孕妇调养身子的。太子对太子妃如此在意,断不会让人胡乱给太子妃吃药。太后,您看,是不是…”

杨太后已经听懂了,无论刘太医到底是如何发现了赵太医的药方,程瑜瑾怀的是双胞胎,基本可以确定了。杨太后意外之余,生出一种恍然大悟之感。怪不得李承璟将程瑜瑾怀孕一事捂得严严实实,怪不得都过了三个月危险期,东宫还是没有宣布喜讯。

最开始杨太后还觉得奇怪,如今结合双胎,很多疑惑的点都迎刃而解。窦希音见杨太后听进去了,继续说:“太后,你看自从五月起,又是阴雨连绵又是江南瘟疫,您也突然生病,听说前几日连圣上都不太舒服。而五月,不正是太子妃被发现有孕的时候么。”

杨太后暮气沉沉的目光忽然变得尖利,精光内敛,宛如鹰隼,丝毫没有老年人的浑浊病弱。窦希音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狠狠吓了一跳,浑身的汗毛都被盯得竖起来了。

杨太后定定盯了她一会,慢慢卸去力道,又变成那个懒洋洋病恹恹的太后:“寿王妃,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言一行注意影响。”

窦希音这才能继续呼吸,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时才发现后背被冷汗打湿了。窦希音连忙笑着,说道:“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儿臣从小最是敬仰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多教我。”

杨太后冷冷瞥了窦希音一眼,阖上眼,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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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照常在慈庆宫养胎,自从李承璟走后,程瑜瑾做什么都没兴趣,衣服没心情画图样,连点心也懒得折腾,早晨出去给皇后、太后请安,回来后便绕着庭院走几圈,之后所有时间,都窝在殿内看书发呆。

但是今日,程瑜瑾临完一张帖子后,不知道怎么了,心跳的莫名很快。她本来打算临两张字帖,但是因为总觉得心神不宁,第二张没写两个字,就放下笔,再也静不下心。

她正在奇怪,外面忽然禀报:“太子妃,赵太医求见。”

“赵太医?”程瑜瑾皱眉,心里那种莫名的预感更强烈了。今日并不是请平安脉的日子,李承璟也不在宫内,赵太医一个外男,为什么会在这种时节突然上门?

程瑜瑾不知不觉敛起神色,说:“请。”

赵太医急匆匆进宫,进来后都没有抬头,弯着腰就要给程瑜瑾下跪:“臣参加太子妃。”

“赵太医这是做什么。”程瑜瑾连忙让杜若拦住,问,“太医对我有恩,何故行此大礼?”

赵太医依然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起来:“微臣有罪,特意来向太子妃请罪。”

程瑜瑾和杜若对视一眼,程瑜瑾微微活动了一下坐姿,沉声道:“赵太医,有话不妨站起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太医起身,将他发现自己行医箱子被人翻过一事如实禀报。他说:“微臣是行医之人,对整洁极为在意,所以臣的东西被翻动过后,虽然痕迹很小,微臣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微臣先前给太子妃配的药有一味拿不准,打算拿回家翻翻书,没曾想,却被…微臣有罪,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赵太医是真的非常内疚,只要水平不要相差太大,行医之人看对方的药方,多少都能看出门道来。太子早就吩咐过,但凡走露风声,唯他是问。赵太医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故而十分谨慎,没想到,他千防万防,却没想到在太医院内有人敢翻动他的医箱。

程瑜瑾摆了下手,说:“事已至此,追究责任有什么用,解决问题才是要紧。你可知是谁动了你的箱子,这段时间,太医院有何人出入?”

显然赵太医也有备而来,沉着说道:“臣发现东西被翻过后立刻去问看门的童子,童子说一盏茶前,刘太医出去了,说是去宫外出诊。”

程瑜瑾眉目一动,已经猜到他去了哪里。正在这时,太监特意扬高了声音,在门外喊道:“太后娘娘派人至。”

赵太医皱眉,没想到事情发展的这样快。他有些为难地看着程瑜瑾:“太子妃…”

“无妨。”程瑜瑾慢慢站起身,眉目间一派清和镇定,“该来的总会来。太后有召,怎么能不走这一遭。”

太后派来的嬷嬷果然是请程瑜瑾去慈宁宫的,而且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显然是防着程瑜瑾去通知别人。程瑜瑾十分冷静,什么话也没说,便跟着太后的人出门了。

等到了慈宁宫,一进门她就感觉到气氛不对。程瑜瑾假装不知道,照常给杨太后行礼:“儿臣见过太后娘娘。太后今日咳嗽可好些了?”

杨太后冷眼看着,心中还是不由叹了口气。瞧瞧,一样是面子情问好,窦希音只会说“您今日身体可好些了吗”,但是程瑜瑾就能准确地问出咳嗽怎么样了。

如果窦希音有程瑜瑾这般才干,杨太后怎么会不同意二皇子娶窦希音?可惜啊,不是一路人,终究要毁掉。

杨太后点点头,声音嘶哑,说:“好些了。听说这几日太子妃一直留在东宫内养胎,等闲不踏出宫门。这可不行,怀孕虽然要静养,但是基本的走动还是不能缺,要不然,临产时恐怕会很艰难。”

杨太后都开始关心她的胎相了,程瑜瑾知道今日这一关不会轻松,于是越发冷静,笑着点头:“谢太后教导,儿臣记下了。”

杨太后偏头咳嗽了一声,说:“哀家这几日身体不利索,精神头不好,好久没有问过小辈们的事了。说来着实遗憾,宫里添丁这么大的事,哀家这个曾祖母反倒是最后知道的。你肚子里的胎儿已经六个月了吧,哀家还不曾好好看过他,快坐下,哀家让懂产科的宫嬷嬷给你摸一摸。”

程瑜瑾心中悚然一惊,眼神微动,果然看到杨太后身边站着两个嬷嬷。她们穿着一身深蓝色衣服,色调阴沉,脸上也毫无表情,头发扎的紧紧的,几乎将头皮都勒住。这两个嬷嬷看人的眼神阴冷又幽深,打量人时不像是看人,倒像是打量什么货物。

程瑜瑾想明白了这两人的身份,再打量她们的手,光看着就生出一股寒意。宫里阴私多,许多宫妃不明不白怀了孕,或者得罪了高位嫔妃,都是一些手上有经验的嬷嬷去灌药打胎。她们手上的功夫极其邪门,一碗药下去,手在宫女妃嫔腰上肚子上用力揉捏,保准这一胎掉的干净,甚至以后都再也怀不上。

杨太后即便贵为太后,也没有理由强行让太子妃堕胎。程瑜瑾出门时就心里有数,杨太后今日恐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确定程瑜瑾怀的到底是不是双胎。程瑜瑾到底是光明正大过来的,杨太后的主要目的是确定,真让程瑜瑾有什么三长两短,杨太后还不敢。

然而即便心里明白,程瑜瑾还是不敢冒险,她怎么敢让这些人碰她的肚子。杨太后说是检查,但是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暗地里下阴手。

许是见程瑜瑾久久不说话,杨太后也没了耐心,沉甸甸说:“太子妃年纪轻,没反应过来,你们还不去教着太子妃?”

两个嬷嬷应了一声,一左一右围着就要往程瑜瑾身前走。这时候身后无声无息贴上来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将程瑜瑾后退的路堵住。

连翘和杜若都被这种阵仗吓住了,杜若立刻上前拦在程瑜瑾身前,然而这是慈宁宫,连翘杜若即便再努力,也无法拦住三拳四手。杨太后混迹了宫廷半辈子,手底下的腌臜手段不知道有多少,杜若和连翘被看不见的手扭了一下又一下,明明看着只是很轻微的拉扯,可是扭在身上能疼的人站都站不住。

杜若最开始还想着躲开这些暗亏,但是发现那两个嬷嬷就要走近后,杜若彻底放弃躲避,护着程瑜瑾后退。杜若忍住身上一阵阵钻心的疼,说:“太子妃,您出来时刘公公还问过要不要跟着,您说陛下可能有事吩咐,将刘公公留在宫里。但是奴婢刚刚突然想到有东西落在慈庆宫里,可能需要刘公公送过来。”

李承璟临走时将刘义留给程瑜瑾了,程瑜瑾今日走时特意没带刘义,让他一见势不对就去乾清宫请皇帝。杜若现在特地说出此事,就是想提醒杨太后顾及皇帝。

杨太后果然皱了皱眉,但也只是如此。刘义虽然是李承璟的贴身太监,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主子和奴婢也是如此。如果刘义的主子李承璟在宫里,那刘义的背景就非常吓人,但是现在李承璟不在,任刘义手眼再通天,也不可能单枪匹马闯到皇帝面前。

只要确定了程瑜瑾怀的是双胞胎,杨太后大可以用不祥的名义压制东宫,逼程瑜瑾堕胎,皇帝后面即便知道了,也无话可说。

杨太后眼皮子依然耷拉着,程瑜瑾渐渐退到墙角,她不小心踢到多宝阁,知道自己再无路可退。

两个嬷嬷显然也发现了程瑜瑾后退无路,毫无忌惮地往程瑜瑾这里走。两个嬷嬷转瞬逼近很多,毫无预兆的,程瑜瑾突然转身,搬起多宝阁上的花瓶,也不看到底是哪个朝代的古董,用力朝两个嬷嬷砸去。

两个嬷嬷没料到看着文文弱弱的太子妃竟然有这么烈性的时候,下意识朝旁边躲开。价值不菲的花瓶砸到地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尖响。程瑜瑾借着这个空档又扔了好几个,完全不管不顾地乱砸。

转瞬间价值连城的孤品花瓶就成了地上的一堆碎瓷片,慈宁宫众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程瑜瑾捡起一片尖锐的瓷片,蹭的一声指向外面,眼神孤绝:“你们若敢碰我的孩子,那就最好让我今日一起死在这里。不然但凡我活着一日,就绝不会放过你们。”

☆、危机

程瑜瑾说话掷地有声, 眼神决绝。她语气很是疯狂,可是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是冷静的。

她并不是崩溃狂妄地放狠话, 她真的会做到。

两个嬷嬷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女人的血, 往常也有过宫女竭力反抗但还是失去了孩子,为此嘶吼尖叫, 绝望地咒骂她们。两个嬷嬷顶着那些那些尖锐的叫喊声都不为所动, 但是这一刻, 面对程瑜瑾清亮的眼神, 字字清晰的话, 她们竟然犹豫了。

两人不由相互对视一眼。程瑜瑾和她们处理过的女人不太一样,她是太子妃, 杨太后不是皇帝的亲母, 可是太子却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如果程瑜瑾柔柔弱弱, 她们尚可依靠杨太后躲过一劫,但是现在显然, 程瑜瑾是十分记仇,也摆明了要报复的。

在后宫, 这样的人是最不能得罪的。美貌会消逝, 可是一个人的心性手腕却不会。程瑜瑾毕竟是太子妃,如果这一胎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杨太后或许不会有事,可是她们两个普通宫廷嬷嬷,是绝对杠不过太子妃的。

宫里的人最薄凉, 但也最惜命。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去给别人铺路,见程瑜瑾如此狠劲,两个嬷嬷都迟疑了。她们这一迟疑,程瑜瑾就找到了机会,又用力砸了一个花瓶,见机脱离包围圈。

杨太后皱眉,用力拍了下床榻:“一群废物,如今你们连哀家的话都敢不听了?”

杨太后最近在养病,说话总是有气无力的,她突然抬高声音,倒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杨太后的嗓音是苍老沙哑的,宛如一把生锈的锯子划过枯木,那里面的偏执强横令人惊心。

两个嬷嬷反应过来,无奈地互看一眼,只能继续向程瑜瑾逼去。形势比人强,明知道得罪太子妃以后要遭殃,但是如果她们不作为,现在就要遭殃了。既然避无可避,趁这个机会摁死心智强大但目前还势弱的对手,才是明智之举。

慈宁宫的人逼近得越紧,杜若再借机推倒周围的摆设,这些人已经不会避开了。程瑜瑾皱眉,手里悄悄捏紧从赵太医那里拿到的粉末。她可以用粉末刺激这些人眼睛,趁机脱逃,但是这样一来,她袭击太后身边的人,不敬不孝的名声就扣死了。程瑜瑾正在权衡利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叫嚷声,好几个人惊慌失措地嚷嚷“走水了”,与此同时,还有一股烟从窗缝里飘进来。

大殿里的人猝不及防,都被吓住了。尤其是杨太后,她本来就在生病,猛地被外面的声音一惊,鼻子里又闻到呛人的烟雾,当真以为慈宁宫失火了。杨太后大声疾呼,太监嬷嬷们听到太后的声音赶紧往回跑,结果因为看不清路砰砰砰撞在一起,一派人仰马翻。

程瑜瑾一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心里就有谱了,她趁着大殿里短暂的混乱,立刻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跑。程瑜瑾虽然也吸到了白烟,可是前几天因为送李承璟出行,她准备了好些艾草,日日为李承璟用艾草熏衣,对这股干艾草的味道非常熟悉,所以不至于像慈宁宫的人一样无头乱撞。

杨太后身边的人乍然听到走水,又闻到白烟,对失火信以为真,所以才慌了阵脚。等有人反应过来这不是烟雾,而是艾草的味道时,大殿里已经不见程瑜瑾的身影了。

刘义在外面接应到程瑜瑾,真是吓得腿肚子都软了。刘义连忙上前扶程瑜瑾上步辇,道:“太子妃,奴才按您的吩咐制造了乱子,您没事吧?”

程瑜瑾摇头,来不及说话,刚坐稳就立刻说:“快去乾清宫。”

她出行前得到了赵太医报信,早就料到了杨太后的打算,自然也对杨太后的暴行准备了后招。她出宫的时候特意留下了刘义,就是为了在外面有照应。现在看来刘义果然没让她失望,她当时只来得及交代趁机制造乱子,却没想到刘义竟然利用艾草和叫喊声制造恐慌,让慈宁宫的人自乱阵脚。

程瑜瑾有孕在身,她走路的速度怎么比得上别人全力跑步,所以提前准备了步辇。果然,太监抬着她脚程快多了,不等慈宁宫的人追来,他们就已经到了乾清宫。

此刻乾清宫前太监臣子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朝程瑜瑾这里投来探究的目光,乾清宫是皇帝起居的正宫,并不是一个女人可以随意踏足的地方。

程瑜瑾没有理会周围的人,而是顶着众人惊讶质疑的目光,一步步走上乾清宫正阶,随后敛容跪下,手掌交叠横在身前,高声道:“儿臣求见陛下。”

说完,她不顾已经显出形状的肚子,深深拜伏在地。她这一番动静不算小,早就有人跑进去通知皇帝,没一会,就有一个抱着拂尘的公公走出来,说道:“太子妃有孕在身,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吧。”

程瑜瑾却不管,依旧跪在地上,朗声说:“儿臣有事求见陛下,望陛下救命。”

当朝太子妃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乾清宫前,本来就已经够引人注目,她还说出这种话来,影响力非同小可。太监敛了声,不敢做主,又折身走了回去。

御殿里许久都没有动静,程瑜瑾始终笔直地跪着,虽是求人之姿,但风姿笔挺,丝毫不见卑微狼狈。过了一会,皇帝从里面出来了,瞧见程瑜瑾,眉头皱得更紧:“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行人追喊着从巷道冲入乾清宫广场。杨太后被气得暴跳如雷,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胆敢用干艾草熏慈宁殿,并且造谣走水。这简直是在杨太后的脸面上踩,杨太后下令让人追,务必将以下犯上的人逮回来。

太监们奉了命,完全不敢疏忽。他们路上遇到了几个穿着东宫服饰,但是行动鬼鬼祟祟的人,其中有一个手里还拿着艾草。慈宁宫太监们瞧见大喜,卯足劲追这几个人。他们原本以为追到这群人再轻松不过,结果一路就和捉迷藏一样,时断时续,时有时无,慈宁宫太监被搞得疲惫不堪,又着急又窝火。等再一次发现他们的动静后,慈宁宫的人立刻不管不顾直追,结果一不小心,便跑到了乾清宫广场。

为首的太监眼尖,一眼就望到了台阶上站着一个明黄色的人影。全天下能穿这个颜色的不做第二人想,而跪在万岁跟前的,不正是他们一直寻找的太子妃么。

慈宁宫的领头太监心里一突,立刻明白自己中计了。这时候他再瞧东宫的太监们,哪里有人手里握着艾草?慈宁宫的太监明知中计,但是皇帝面前不敢不敬,赶紧齐刷刷跪下。

皇帝站在台阶上,望望下面你追我赶穿着慈宁宫服饰的太监,再看看跪着请“救命”的太子妃,勃然大怒,拂袖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凡说话的场子程瑜瑾从来没有输过,她眼中立刻流下一行清泪,不顾隆起的大肚子,深深给皇帝叩了一头:“父亲,儿臣有罪。”

听到那声“父亲”,皇帝恍惚了。他膝下有儿有女,却从来没有被人唤过“父亲”。甚至李承璟恢复身份后,也始终唤他陛下,从没叫过父亲。

程瑜瑾感情戏烘托的恰到好处,没有被哭耽误时间,仅是流下一行清泪后,就悲痛而坚强地说:“儿臣今日本在东宫里养胎,突然被太后娘娘叫到慈宁宫去。太后娘娘不知听了何处的谣言,竟然觉得儿臣这一胎不吉利,想让宫廷嬷嬷强行推拿,流去胎儿。儿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冒死前来打扰父皇。”

程瑜瑾说完后再无言语,只剩眼泪无声地从眼睛中落下。这时候杨皇后也听到风声,匆匆在窦希音的搀扶下赶到乾清宫。皇帝听完程瑜瑾的话,一抬眼望见消息格外灵通的皇后,再扫到跪在墙根下的慈宁宫太监,格外愤怒地摔了下袖子:“荒谬!”

杨皇后急了,她今日并不知道杨太后的打算,突然听到宫外喧嚣,紧接着窦希音急急忙忙跑进来报信,杨皇后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皇后心知不好,连忙站起身就往乾清宫跑。但是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了一步。

杨皇后看见皇帝动了真怒,连忙往前走了两步:“陛下,此事必有隐情,请您暂且息怒…”

“放肆!”皇帝冷冷对着杨皇后吼了一句,“朕做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指点?”

杨皇后从没见过皇帝如此模样,她养尊处优二十多年,甚至没有人和她大声说过话。此刻皇帝当着众多宫人的面对她发飙,杨皇后受惊退了一步,要不是窦希音扶住,她站都站不稳。

“陛下!”杨皇后捂着心口,也作势要跪。皇帝却完全懒得看她,让御前太监把程瑜瑾扶起来,说:“宣太医来,瞧瞧太子妃有没有被伤到胎气。”

说完,皇帝冷冷扫了眼台下,道:“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全部关起来。”

“诺。”

程瑜瑾由宫人扶着站起身,到乾清宫侧殿诊脉。她在内诊脉时,其他人都等在外殿,皇帝脸色铁青,杨皇后咬着唇,几次欲言又止,而窦希音扶着杨皇后,低垂着眼睛,眼神闪烁。

诊脉结果不是一会就能出来的,这时候杨太后也在嬷嬷的搀扶下走来了。杨太后一见着皇帝,就沉沉说道:“皇帝,听说你今日大动肝火,连皇后都呵斥了?”

皇帝在这种情景下见了杨太后,心情着实复杂到极致。最终,他还是忍住情绪波动,一如往常般向太后问好:“太后,您怎么也来了?”

杨太后轻笑一声,声音极冷:“哀家不来,恐怕皇帝就要给杨家治罪了。哀家路上听人说,太子妃口口声声声称哀家要谋害她肚子里的皇嗣,还要强行给她流产?”

皇帝没说,但是沉默显然表明了态度。杨太后冷笑一声,道:“可真是齐天大冤。哀家何时说过要谋害她的子嗣,只不过是想让有经验的嬷嬷摸一摸她的胎相罢了。”

其实杨太后这话倒也不算说谎,然而皇帝刚才亲眼看到慈宁宫的人追逐东宫之人,甚至都追到了他的乾清宫,而现在杨太后也承认,说要让有经验的宫嬷嬷给程瑜瑾摸胎相。皇帝已经当了多年的帝王,哪里不知道后宫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所谓摸胎正胎,不过是这些老杂碎磋磨宫女嫔妃的手段罢了。

曾经皇帝念在杨家势大,他们这样处理怀孕的宫女,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忍了。但是皇帝没想到,堂堂太子妃,上了皇家玉碟、正有身孕的超品皇妃,居然也被他们这样对待。

竟然猖狂嚣张、无视天理到这种地步。

杨太后完全没有料到她自认为问心无愧的一番话,听在皇帝耳中,竟然完全起了反效果。一个人的风评是非常重要的,杨太后惯常跋扈,皇帝先入为主,即便听到辩解的话,也觉得杨太后在颠倒黑白。

杨太后自忖皇帝冷静下来了,便不紧不慢抛出第二道惊雷,道:“其实哀家想让人给太子妃摸胎相,也是事出有因。太子妃才六个月,肚子都快赶上寻常人八个月,多半,怀的是双胎吧。”

双胎?皇帝皱眉,帝王家的第一胎是双胎极为犯忌讳,如果是女儿还好,如果是儿子,会混淆帝脉,历来被视为祸国生灾之兆。为了保护国运,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皇帝或者太子的第一胎是双胞胎,一般都是直接打掉的。

即便只有一半的可能,可是直接打掉,那就是零风险。

程瑜瑾,怀的竟然是双胎吗?

皇帝心念几转,最后没有表态,只是沉声说:“朕已经派了贴身伺候朕的御医去给太子妃诊脉,无论是与不是,片刻便知。”

过了一会,几个御医出来了。他们躬着腰,见到皇帝、太后后立刻下跪:“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太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千岁。”

“起吧。”皇帝挥手示意他们起来,问,“太子妃如何了?”

为首的御医摸着自己的花白的胡须,说:“太子妃胎相稳固,怀相非常好。只不过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静养。”